第十七章 相思成碎梦，魔窟拟新谋

　　词曰：影叠枝重荆棘布，情窦初开，总把流光误；遭遇不堪偏说妒，只缘未把轻狂吐！世态炎凉多岐路，午夜梦回，谁解相思苦？都说挚诚天不负，皆因未到伤情处。
　　——调寄“蝶恋花”。
　　
　　一
　　童天明和焦作伦一向交情颇为莫逆，现在因升级为一等镖师，加上连趟出镖一帆风顺，自是喜不自胜——熬了三十几年，都六十来岁了，总算熬出了头。这两天是他二人的假期，为庆贺接连出镖顺利归来，童天明约了焦作伦一家到家里来喝酒庆祝。这焦作伦不仅带来了两个女儿，连外甥李彬也带来了。
　　这李彬近来可是出尽了风头，先后端了九幽堂三个老窝，功勋昭著，一时间竟成了街头巷尾争相议论的少年英雄。
　　焦作伦带他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顺便代妹子（焦作馨）来向童家再次提亲。前面遭到拒绝，是因为李彬游手好闲，不成气候；现在的李彬已功成名就，所以打铁就得趁热。何况现在的李崇风已是堂堂的副总局主，无论家世还是门第，童家都没理由拒绝。
　　童小昭见到李彬，开始仍存有介蒂，但却经不住那李彬的又诓又哄，所以最终还是原谅了他。焦作伦替李家来提亲，童天明夫妇肯定是非常的赞同（攀龙附凤本就是大多“聪明人”的一向作风）。开始童小昭还严词拒绝，结果在其父母的糖衣炮弹轰击下，还是动摇了。不过却并不怎么坚定，所以推说终身大事不能草率，要再看看，多考虑。
　　只要童小昭不再拒绝，他们就有的是法子。对付一个信念尚未定型的女孩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童小昭犹豫不决，便跑去和焦凤、焦芳谈话，意思是希望这两个儿时玩伴给自己提供一些意见，作为参考。
　　焦凤说：“俺表哥（李彬）一表人才，聪明伶俐，何况现在浪子回头，成了家喻户晓的少年英雄。再说啦，咱姑父现在已是镖局里堂堂的副总局主，门庭多高啊！表哥喜欢你可是你的造化，上门给他提亲的，哪家门庭不比你我高？”
　　焦芳加油道：“无论如何，表哥也比锁龙沟遇到那傻子强得多了。那傻子呆头呆脑一副窝囊相，我看一眼就感觉难受死了。单看他那身穿着，傻子都知道那是个愣头愣脑的土包子。”
　　焦芳的言语直插童小昭的心坎。小昭暗想——这狄凡人品倒是不错，但好像真的很土，一点都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并且从他衣着上看，的确不是大户人家的娃子。我要是和他好上了，别说焦家姐妹会从此瞧不起我，左邻右舍恐怕都对我没好脸色。
　　强烈的虚荣势利心，很快就占居了主位，刹那间已将情义二字赶到了死角——世上类似的女孩子太多了，势利心差不多就占居了她们大半个世界。因此在做抉择的时候，通常都会被表面的现象所蒙蔽，为眼前的名利所左右。
　　等到发觉不对的时候，往往都已经无可挽回。这其实和本质的好坏没有太大的关系，也不是如某些人所讥笑的“那傻妞没脑筋”。一个女孩子所处的周围关系，往往会导致她们作出违心的抉择。
　　她们在午夜梦回时，也会为自己对爱情的背叛感到不安，但这种不安却不会持续太久。接蹱而来的物质和荣耀，将把这短促的不安完全淹没掉。
　　另外，作出错误抉择，也的确是因为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一些表面上与之打得火热，暗地里却别有用心的伙伴，以及那些急功近利的家亲内戚，才是铸成其错误抉择的主要动力。
　　因此可以说，那类女性无关聪明善良与否，只能说她们没有固定的信念。
　　话又说回来，在青少年时代，有多少人会抛开名利来衡量朋友的价值？或者说，有多少人会抛开名利来选择朋友？
　　
　　二
　　一连几天的烈日，将地上的水分差不多都蒸干了。狄凡本打算去凤凰集买点东西，刚一出门，就不知不觉地跑到锁龙沟来了。刚到山脚，就惊喜地见到童小昭一个人蹭在路口发呆。
　　狄凡心里激动非常，暗咐自己已几日没来这儿了，这小昭莫不是在等自己？正待现身相见，突然就看见李彬出现在小昭面前。焦凤、焦芳也同时出现在离他们几十米外，嘻闹着。
　　只见那李彬慵俗不堪地说：“小昭妹妹，怎么玩着玩着就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叫哥哥多担心啊。”小昭把脸转了过去，显得有些冷冰冰的，没有回答。
　　“莫不是哥哥我哪儿又惹你生气了？”李彬嘻皮笑脸地凑到在小昭身后，做势欲抱。不远处的焦凤姐妹见了，却都捂着嘴儿偷笑。
　　小昭竟闭上眼睛，顺势靠在了李彬怀中：“彬哥，你真的爱我？”李彬脸上挂着奸诈、得意的诡笑，嘴里却说道：“当然。为了你，我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嘞！”
　　假如小昭与其他的男生这般暧昧，也许还好一些，这个男孩竟然偏偏是李彬。
　　躲在權木丛中的狄凡，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三十六层地狱。痛苦、妒恨，同时间杂着被欺骗的愤怒。他真想掠向前去，结果了这对狗男女！但回想了很多，尤其是蒙面人对他说的话，便怀着满心的气苦，悄然离去。这童小昭的嘴脸，在他心中，已扭曲得不堪一睹。
　　他原以为，忠义镖局虽良莠不齐，但心灵肮脏的，毕竟只是少数；现在看来，这忠义镖局满是奸邪，根本不值得自己为他们效命。
　　狄凡从小就活在被欺凌、被岐视的忍受中，直到绝谷，获得了奇遇，方才燃起生活的信心。因此，就难免会有偏激的倾向。童小昭是第一个与他诚心相交的女孩，但想不到她竟是这种人！早知如此，那日又何必多管闲事？可怜自己近十日的相思，原来竟是自作多情。
　　屈辱、悔恨、愤怒、孤独、痛苦，狠狠地撕裂着狄凡的心。奔跑了一阵，到了沟壕边。狄凡只觉一股恶气哽在心头，于是狂挥利剑，将眼前的權木萋草，一阵乱砍乱杀。然后又挥拳抡掌，对大树古松一阵的玩命攻击。手背上已血肉模糊，但他似乎已不觉疼痛。
　　心里的伤，早已将这皮肉的痛苦抹煞得干干净净。筋疲力尽时，方圆丈内的树木、萋草、藤叶、荆棘，全都大遭其殃，变得一片狼籍。他奋起最后的残力，嘶心裂肺地吼了一声：“为什么？！”然后一口鲜血喷出，终于力竭，栽倒地上。
　　
　　三
　　再说童小昭，与李彬、焦凤、焦芳姐妹玩了一会儿，总觉得李彬身上缺少了一点什么，因此感觉很累，便独自到路口，蹭着发呆（狄凡来了她当然不知道）。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向往着真善美的。李彬身上缺少的不仅仅是勇气，还缺少了真诚、实在和气魄。花言巧语虽能讨人欢心，毕竟经不起悉心推敲。因此，狄凡的影子这时就闪耀出了灿烂。但随着李彬的到来，身上那种锦衣华色，又掩盖了狄凡的光辉。
　　李彬凑过来，见她垂眸凝神，更显娇美，不觉淫心大炽。刹那间轻薄恶习，再也隐禁不住。刚巧正值童小昭觉得狄凡虽真诚实在，勇敢无畏，却一身寒碜，且不图进取（在她看来，进入忠义镖局，像李彬那样出尽风头，就是上进心），情感正好偏向于李彬的时候。
　　想到自己也许即将成为他未来的媳妇，所以才有了那暧昧动作（她哪里知道此时狄凡刚巧就在附近凝视着她们，更不知道她们的暧昧已经给狄凡的心灵上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听李彬那一嘴油腔滑调的表白，童小昭立刻惊觉，挣出了李彬的环抱，起身走开，到另一个草梗上躺了下来。凝思了好一会，嘴里喃喃念叨着“狄凡、狄凡”，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李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蹑足走近小昭，正好听到童小昭在轻轻唤着狄凡的名字，不禁妒火中烧——这臭娘们对自己若即若离，原来竟是心中有了姓狄的土包子（在他这种人的意识中，没权势和地位的人都是土包子，都低人一等。就好比世上有一些人，认为性情中人就等于小人一样）。
　　于是，李彬便挖空心思，策划着如何陷害狄凡。但狄凡似乎居无定所，对谁都不买账，怎么办呢？踌躇了半晌，便去找焦凤、焦芳姐妹二人。
　　李彬问道：“表妹，你们常跟小昭在一起，知不知道她有一个相好的？”焦凤嗔道：“表哥你也真是，什么叫相好的，说得那么难听！”焦芳说道：“没有吧，小昭姐姐可不是那种人，你太多心了。”
　　李彬急了：“你们？唉！知道吗？小昭总是对我若即若离，刚才我悄悄听见她嘴里唸叨着狄凡。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狄凡？”焦凤诧异地问。
　　焦芳刚听到这两个字，就禁不住娇笑起来：“你说的是他呀？一个窝囊不堪的土娃子，论样貌，论机灵，论家世，哪有一点比得过表哥你的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李彬惊道：“这么说你们是见到过他了？”焦芳回答道：“当然见过了，你没见他那呆头呆脑的德性，笑死我了！”一面说一面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啊！那你们告诉我当时的情形，好吗？”李彬着急地说。
　　“看把你急的！”焦凤撇了撇嘴，就将那天的事简要叙述了一遍。
　　“你们快带我去那儿瞧瞧。”李彬迫不及待地说……
　　三个人来到锁龙沟，只见浅水洼旁的荆棘草木一片狼籍，童小昭一个人怔怔地看着正在发呆呢！
　　狄凡早就不在了。
　　原来，狄凡晕眩了一会儿，醒了过来，就见到童小昭怔怔地看着他。于是衬起身来，冷冷地瞥了童小昭一眼，转身就走。
　　“你……”童小昭懵了，不知道狄凡为什么会这样？通常来讲，久别重逢，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看到狄凡所卧周围的那一片狼籍，和地上的血液以及狄凡手背上的伤痕。童小昭已恍然：定是刚才他与李彬的暧昧让狄凡撞见，伤了狄凡的心。
　　“狄凡，听我解释！”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解释什么？狄某祝福你们就是！只怨狄某不知自爱，多管闲事。狄某向你保证，这样的蠢事，以后绝不会再次发生了。”狄凡仍旧冷冰冰地。话毕，头也不回，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颤地挨下山去（显见心力交疲已极），只剩下童小昭失魂落魄般怔在那儿。
　　
　　四
　　一连几天，童小昭都沉默寡言。焦凤焦芳来约她，她都借故推了。这就使得李彬更加妒火焚身。
　　只有失去后才知道重要。
　　的确，像童小昭这种年龄，很少会形成恒定的理念。一方面，她对李彬的风流倜傥、矫揉造作多少有些倾向（最重要的还是其显赫家世和高级门第）；另一方面，狄凡的坦荡胸怀、憨厚诚朴以及宁折不弯的傲骨，也令她心头鹿撞。麻烦的是，她还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更不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失去了狄凡的感情，事实上等于失去了另一半的完美世界。她这种复杂的矛盾感情没有人懂，因此她才感到彷徨、失落和无助。
　　再说李彬，挖空心思也找不到陷害狄凡的法子——因为确定不了对方的行踪。于是便偷偷来到了凤凰集找九幽堂的“九幽特使”。他们自有一套联络方式，不必细表。
　　山路口，密林中。
　　后会池道：“尊者新传令喻：夺取《长春宝典》的计划取消。”
　　“为什么？”李彬不解。
　　“尊者说：《长春宝典》很可能是假的。而狄凡早已身怀此《宝典》绝技。如果硬来，九幽堂恐怕得不偿失。”
　　“意思是，那土包子的武功无人可敌了？”李彬惊道。
　　“那倒未必，不过凭老夫与贺堂主，要想战胜他，实在没有半分把握。锁龙岭下一战，贺堂主精心策划的伏击都劳而无功，而且门下高手对于狄凡，已都谈虎色变，咱们自是没法力敌的了。”后会池无可奈何地说。
　　“那怎么办？”李彬惶急道。
　　“别急，听我说。”后会池道，“你的目的，只不过是要除去一个情敌。事实上，就算咱们设计除掉了狄凡，童姑娘的心还是不会离开他的，你仍然得不到童小昭的心！”
　　“那该怎么做？”
　　“除非让小昭对狄凡产生误解，对狄凡产生仇恨和敌对，方能达到你的目的。”
　　“关键是现在不清楚他的行踪。”
　　“这个你别担心，待我们弄清楚，制定了周密计划之后，才通知你如何配合行动。你绝不可擅作主张，否则坏了尊者的大计，你我都担当不起！”后会池淡淡地说……
　　大山窝，小院。
　　后会池说道：“尊者令喻：放弃谋夺《长春宝典》的计划，利用狄凡捣毁忠义镖局。”虬髯客贺亭桐惊疑地问道：“锁龙山脚一战，咱们和狄凡已势同水火，如何能利用？”后会池道：“机会难得，正好现在李彬欲陷害狄凡，咱们只需如此如此，必然造成狄凡与忠义镖局之间的火并。”
　　“狄凡有可能藏匿于赵家堡，假如真是如此，那么凭周福海与赵家的关系，这把火恐怕点不起来。”虬髯客贺亭桐担心地说。
　　“关键是我们要把李彬用活。李彬有把柄在我们手上，我知道这小子也不是全心全意为我所用，但为了个人利益而不顾大局，贪生怕死唯利是图，却是他要命的弱点。”后会池说道，“现在李彬成了众人关注的英雄，必要时让他毁在狄凡手中，那李崇风和镖局中一些智商低下的草包必然会找狄凡报仇。咱们再在关键时刻帮狄凡一把，使仇恨恶化，狄凡必然会拼全力对付忠义镖局，咱们正好来个隔岸观火！”
　　“只怕……”贺亭桐道，“只怕咱们实力不足。”后会池哈哈大笑道：“为了这事，尊者已打算亲临掠阵。”
　　“尊者要来湘南？”
　　“不是尊者要来湘南，而是尊者一直都在湘南，只是咱们不知道他老人家的真实身份而已！”后会池阴沉地笑道。
　　“啊！这么说，尊者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一直在我们身边。”虬髯客惊疑道：“会不会就是黄天勇？”
　　“应该不是，但也难说。老夫倒怀疑另外一个人。”后会池道。
　　“特使怀疑谁？”
　　“就是给黄天勇作内应的那个身材俊朗的黑巾蒙面人。那天老夫看他身法，似乎就是尊者传给咱们那一式颠倒乾坤，而且更为精纯。江湖上精擅这种身法，而且功力如此精纯的，本就没几个。”后会池道。
　　“欧阳长天不也是其中之一吗？”虬髯客道。
　　“不错，但欧阳长天被黄天勇偷袭重创，没大半年功夫，绝难恢复。所以不可能是他！”后会池答道。
　　“狄凡呢？狄凡不是也精于这种身法吗？”
　　后会池道：“看蒙面人身法，比狄凡更精纯，而且狄凡年龄太小，不可能是那个蒙面人。不过咱们不用胡乱猜测，关键时刻尊者自会现身。”
　　
　　正是：邪魔每每趁隙入，隐患常常应势来。
　　要知九幽尊者究竟是何等样人，请关注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