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难解怀春语，易参盖世功

　　词曰：烟濛濛，雨濛濛，多少悲欢烟雨中，心痴恨更浓。初相逢，再相逢，流水匆匆载落红，相知可认同？
　　——调寄“长相思”。
　　
　　一
　　长夏，烈日，沟壕。
　　狄凡已完全康复，功力更胜从前。他在赵家堡忙了几天，今天终于可以抽闲出来。
　　他先到绝谷祭了师父的坟墓，取出百两银票，去凤凰集购得一套粗布素衣换上，才再次回到锁龙岭。
　　在这期间，赵一鹤暗地花重金物色了一柄精钢软剑，说是别人所赠的闲置之物，转赠给了狄凡（这软剑连带剑柄不足两尺，皮鞘如腰带，系在腰间披上外衣，就完全看不见了，所以又叫腰带剑；虽不能切金断玉，却也是上等弹簧精钢铸造，韧性非凡，锋利无比）。狄凡非常喜爱，谢过义兄，从此便时刻剑不离身。
　　狄凡换了装束，仍将软剑束在内衣腰间，便再次踏上锁龙岭。他一定要先对付这几个山贼，虽不是为了什么武林正义，但由于山贼的伏击，使自己身受重创，以致面对仇人时，非但不能快意恩仇，反倒受尽折辱，几乎丧命。其次，为了赵家堡的宁静，他更要先铲除这帮山贼。有了前车之鉴，这次他更加小心谨慎。只可惜他在山上搜寻了近两个时辰，仍无山贼的踪迹。
　　晴空万里，烈日更加暴虐。
　　狄凡慢慢下了锁龙岭，来到了两山夹壕之间。
　　好大的一个沟壕！
　　上面是一块三丈左右的大石岩，岩上流泉漫下，形成雨线飞瀑，更象一根根不规则的银线，织成了一铺巨大、灵动的挂帘。
　　两边權木缠藤，杂草相依；从上面下来，沟壕两旁，几棵弯弯扭扭的参天古树，无规则地横伸着臂膀，纵横交错，如挽臂的情侣，繁茂的枝叶遮掩了烈日的侵入，加上山泉的流动，清风的扫描，使这儿更加清新、凉爽，鸟语虫声，似在分享着大山的苍翠。
　　石岩底下，却是一个巨大的浅水洼。山泉飞入洼中，溅起朵朵水花，扩散出无限的涟漪。这些山间胜景，对于狄凡来讲，也并不太新鲜，但此刻狄凡的眼中，却闪出了异样的神采。
　　
　　二
　　浅水洼中，有三个十六七岁的赤足少女，正在那儿逗闹嬉戏。一双双粉嫩的纤足，很容易勾起青春少年的无边幻想。不过这些，对狄凡来讲却并无太大的诱惑。他之所以激动，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令他砰然心动，然后在午夜梦回时偷偷想念着的姑娘。
　　狄凡自小孤苦深居，难得与女性交往。虽然他们曾有一面之缘，但此刻旁边多了两个少女，该怎么招呼呢？本待悄然离去，却是依依难舍；欲待近前去招呼，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迟疑不决间，狄凡不自觉地挪动着脚步，已到了浅水洼边（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魔力吧？在魔力的牵引下，人往往是无力抗拒的；对于这种魔力的牵引，武功再高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三个少女蓦见一陌生少年走来，齐齐一怔，停止了嬉戏。还好红衣少女已认出了他：“狄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红衣少女正是童小昭。
　　“我……”这一问，狄凡才如梦初醒，一时间竟找不到自己认为恰当的语言来作答。另外两个少女见狄凡傻呆呆的样子，都禁不住会心地笑了。
　　这一来狄凡更加惶恐，情急之下低低地说道：“我来找人。”
　　看他窘迫得什么似的，两个少女竟笑弯了腰，这么一句话出来，更惹得她们大笑不止。女孩子的心思，十分敏感，他们当然不明白狄凡真正的意思。这样一来，弄得那童小昭非常尴尬，不过还是勉强地问了句：“你找谁呀？”
　　女孩子的内心世界的确令人难以捉摸，更何况狄凡这种初初接触陌生女性的少年？童小昭见狄凡讪讪的不答腔，进一步红着脸悄悄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在找我啊？”
　　“不是！”
　　狄凡的确也不是特地来找她的（也想不到她会在这儿出现），但自己在午夜梦回时偷偷地想过她却也是事实。因此话刚出口，就立刻感觉不对。见童小昭尴尬的神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少女的矜持他的确不懂，少女的微妙心理他更不懂。
　　事实上，此时的童小昭，多么希望他回答“是”。虽然这可能使她更尴尬，然而却是她心中所期望的结果。无论如何，能令人对自己朝思暮想，也足以证明自己的魅力，就算自己不喜欢对方也是一样。
　　听到狄凡答说“不是的”，童小昭的心头顿时就抹上了一丝阴影，而那两个少女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童小昭心里虽不舒畅，却也不便显露出来。他勉强一笑道：“认识一下吧！焦凤、焦芳，我们从小玩到大的姐妹。”
　　“哦，两位焦姑娘好！”狄凡抱拳为礼。“狄公子有礼！”两个少女淌了过来，勉强镇住笑，作了个万福后立然又嘻嘻地笑着跑开了。
　　童小昭幽幽地说道：“自上次一别，便没了公子的消息。近来可好吗？”狄凡不知该不该实情相告，犹豫了不决地说道：“我很好，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只不过嫂子管得太紧，是不是？”童小昭试探着调皮地问道。敢情，她感觉狄凡对她似乎并不太在意，便怀疑他可能是名花有主了。她哪里知道，狄凡的心里，现在正矛盾冲突着呢。
　　狄凡也没领会她的意思，喃喃道：“我是个孤儿，没有嫂子。不过现在，我已经有了。”说道这儿，暗想自己与赵家结义的事，可不能随便说出去，江湖上还有不少人打自己《长春宝典》的主意呢！这一泄漏岂不是要连累义父义兄？因此说到这儿便即住口不言了。
　　“现在我已经有了？”这一句话听在童小昭耳中，却误认为这狄凡原来也不太老实。以为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现在遇到她，等于有了心上人。想到这儿不觉羞红满面，但心中却是十分畅快。见焦氏姐妹走得远了，童小昭低低说道：“今儿不大方便，明天这个时候，你在这儿等我。”说完便即转身，像燕子般“飞”走了。
　　美丽的相约。
　　可惜狄凡也不懂，还道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自己呢！见对方转身就跑了，不禁心中怅然若失。
　　
　　自从与你初相见，
　　我就念你到今天。
　　每日承受着想你的熬煎！
　　一把情种埋心田，
　　渴望你来浇灌，
　　——开满花朵展笑靥。
　　今天与你又相见，
　　很想对你倾吐爱恋，
　　却是迟迟的不敢走向前。
　　……这是狄凡此刻心情的写照。
　　他已没心思再去追觅山贼的踪迹，一步步无精打采地挨下山来，回到了赵家堡。当晚辗转反侧，早早就躺下了。赵一鹤以为他累了，没去惊动他。
　　第二天一早，天阴了。狄凡草草洗漱完毕，便又来到山上。直挨到晌午时分，才见童小昭左顾右盼地赶来。狄凡非常奇怪，但还是忍住了。童小昭见了他，说道：“咦，你早就来了？”“嗯，是的。”狄凡本要问她有什么事，但转念一想：“何必着急，她一定会说的。”不料童小昭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也什么都没问，只是上前拉着他的手，说：“咱们到岩上去，好吗？”
　　狄凡心中充满了温馨，于是二人毫无目的地爬上石岩。岩顶有一块平地，绿草如菌，草坪边沿正好是一条几尺宽的小沟，泉水淌过小沟，逐渐扩展，才向岩下飞瀑而去。
　　二人平躺在草坪上，惬意极了。童小昭道：“狄凡哥，你家住哪儿呀？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狄凡尴尬地说：“我……我没有家。我家就是我一个人。”童小昭看着他，显得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童小昭又道：“你知吗？上次欺侮我那个人，他叫李彬，是昨天那两女孩的表哥。”“啊？”狄凡有些意外。童小昭继续说：“人是很难料的，从前贪生怕死、心眼坏得要命的人，现在居然成了大伙瞩目的英雄。”
　　狄凡冷笑道：“我倒是听说过了。只不过，我觉得这其中，恐怕也有些什么猫腻。”
　　童小昭不语，看了他许久，说道：“假如你投到忠义镖局去，一定会大有前途的。”
　　“我……还是算了吧。我浪荡惯了，不喜欢受管束。”狄凡推脱道。其实，他何尝不想做个大英雄？要攀附别人才能出头，这种事对于心高气傲的狄凡来讲，怎么也做不出来。何况，忠义镖局里的某些人，对他来讲已是不共戴天。
　　“哎！”童小昭叹了口气，没在说下去。于是，二人在草坪上，做了一些毫无意义的游戏，看看日已偏西，童小昭便告辞回去了。
　　
　　三
　　一连几天，都没有童小昭的消息。彷徨失措了两天，狄凡这才收拾起心情，认真打理起赵家堡训练庄丁护院的任务。
　　半夜，月光如雪。
　　狄凡心中烦乱，便步出堡外，一个人在月光下练起剑来。这腰带剑虽短，却韧性非凡，颇称其手。本来，玉剑门的剑术，都是适合小巧剑器的，如欧阳长天的碧玉秋水剑，史长春的机簧薄剑等，都不是笨重长剑（这些事狄凡当然都不知道，只是觉得以这柄腰带剑架驭所学剑招，倍感得心应手）。
　　正到酣畅淋漓处，突然听见一个细小而熟悉的声音清晰地说道：“心无旁贷，凝神辨位，有敌似无人，无人似有敌！”
　　“前辈，请现身。”狄凡非常激动。就是这个人，瞬间打通了他的经脉；就是这个人，让他功力大增，一日千里。黑影一闪，身材俊朗的蒙面人已在眼前。
　　“狄凡，跟我来。”话毕，一抹轻烟似的往小道上掠去。狄凡兴奋不已，尽力追随。略顿饭工夫，二人一前一后，离赵家堡远了，来到一个树林边。蒙面人道：“狄公子，现在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愿意吗？”
　　狄凡略作思考：“前辈一身正气，要狄凡做的，当然也是不违背道义的事。”蒙面人道：“这个自然，到时你绝不后悔就是。现在，用你的剑招来攻我。”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两尺左右的枯枝。
　　“这个……”狄凡犹豫不决。
　　“你是怕伤了我，是吗？放心，你的剑招，就是闭着眼我也能拆解，伤不了我的。”蒙面人笑道。
　　既然对方如此自信，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闪失了。于是狄凡凝神静气，突然展开了剑式。
　　蒙面人一面拆解，一面说道：“流云销魂剑法，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气势难以逐级提升，达不到预期效果。玉剑天尊创此剑式的初衷，意在擒敌，正所谓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如敌方不是万恶不赦之徒，切不可随便用第二三两路。”
　　狄凡听了，若有所悟，逐渐放慢了剑式。蒙面人折解了一会儿，又说道：“假如碰上本门不肖之徒，就得设法破此剑式。这剑式破法只有十二式，剑招虽简陋，但却非常有用，注意了。”说完，突然招式大变，如逆水行舟，如门帘倒挂，狄凡措手不及，手腕着了一点，腰带剑脱手飞去。蒙面人一个空翻，抓住了剑柄，瞬即一掠而，将剑回交狄凡手上。
　　史长春从未教过狄凡这十二式，即便是《长春宝典》上面，也没有记录。狄凡俯身拜倒：“前辈定是同门中人，今日指点，凡儿终身受用。”蒙面人扶起狄凡，说道：“凡玉剑门人，要胸怀坦然，心无邪气，否则剑式上若沾上暴虐唳气，或怨毒邪气，就会走火入魔，毁了自己。”
　　狄凡沉思良久，抱拳说道：“前辈，晚辈有一不明之处，尚望指点迷津。”
　　“你说。”
　　“如果有人无故迫害你，使得你从小孤苦无依，这个人该不该杀？”
　　“那得看对方是蓄意为恶还是无心之失。更得看对方是受人盅惑还是存心作奸犯科。”
　　“肇事人当时虽未成年，但长大后依然跋扈为恶，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杀？”
　　“佛主体恤天下苍生，但有知悔者亦可予以机会。如此人已邪恶入髓不可救药，唯有超度一途，那就该杀了。”
　　“啊！弟子受教。”
　　“我看你天生异禀，善良正直，因此才将此十二式相授。看好了！”话毕，夹手夺过狄凡的剑舞了起来，一面说道，“这十二式，专破流云销魂剑第二、三路歹毒剑招，如对方不使这两路，则此剑式半点用处都没有。换句话说，这十二式对于其他各派剑招，也是毫无用处。”
　　舞了三遍，还剑与狄凡，说道：“你来试试。”
　　狄凡早就留了心，对这十二式的步法、身法和路径、功用，已初步掌握。接剑在手，便舞动开来。虽不及蒙面人纯熟自然，也有了七八分神韵。
　　“常加练习，自可得心应手。狄少侠，我知道你与忠义镖局有些过节，能不能答应我，暂时放下私人恩怨？”蒙面人道。
　　“……”狄凡无语。
　　“如今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新生邪恶势力，名叫九幽堂。”
　　“这个晚辈知道，上次晚辈的伤，就是拜他所赐。”
　　“嗯。暂时也别明着与九幽堂敌对，我要你去留意两个人的一举一动，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动手杀人。”
　　“哪两个人？”
　　“忠义镖局的李彬、顾雍和。尤其是顾雍和。”
　　“顾雍和？前辈到底什么人，可以让晚辈知道吗？”狄凡惊道。
　　“暂时还不可以。那顾雍和进镖局已近十年，和徐治、楚天舒等差不多是一个时候入的镖局。当时他自报身份，是武当长老顾云帆的侄子，由于当时江湖平静，便未对他进行详细考察。最近派人去顾云帆故居核实，报说顾云帆确有一侄儿顾雍和，但此人酷好经商，却非武林中人。但已于十五年前失踪了。中间有七八年的变故，就很难详查了。顾雍和的武功底子，应该不止二十年。”
　　“他究竟有多大？”
　　“五十二三岁，应该是五十三。”
　　“他的家人呢？”狄凡问道。
　　“他只身入镖局，并未带家眷。当年他说，他在镖局过了十几年之后，便承其叔叔之志，上武当。”
　　“上武当？”
　　“顾云帆本是武当长老，因入正义盟而被逐出武当门户。后来顾云帆返归正途，共捣正义盟，因功勋卓越，便被邀为忠义镖局刑堂执事。顾云帆过逝后，武当掌门许下诺言：顾云帆的子侄后裔，均可免考进入武当门户，优秀者可继任顾云帆从前执法长老一职。”蒙面人说道。
　　“原来如此，只要不是有违道义的事，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狄凡抱拳正色道。
　　“另外，今晚之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我去了。”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轻烟，转瞬即逝。
　　
　　正是：江湖诡异多，真假难相辩。
　　要知后事如何，请待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