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 蓝苹果 第一章第六七节异议离别时

六.依依别离时

这个暑假，我常一个人发呆，幸亏，也没什么作业，我喜欢站在路口张望，我还常常到学校门口去守侯，我总想能碰到馨源，哪怕就打听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却总是失望，失望了。
“诶，听说邓老师要回老家了？”
有一天，在吃完晚饭后，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小声地问爸爸。
爸爸没有抬头，他吱溜一声，吸着水烟筒，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团烟雾，那白色的烟圈由小变大由浓变淡，散开了。
“问你呀！是真的吗？”
好半晌，爸爸才冒出一个字。
“是。”
“哎，他可是位好老师呀，认真负责，把学校当自己的家，把学生当自己的娃，在我们这穷山村，一呆几十年，我都舍不得他走呀。”
我停下，握着手中的笔，凝神听着。
妈妈继续叨唠着。
“他也是位好父亲，三个女儿，既懂事，又会读书。可惜……”
妈妈要说什么？妈妈瞟了我一眼，压低嗓门，俯身在爸爸耳旁说：“可惜，馨源得了怪病，哎，那么乖巧的孩子，真是命呀……”
“呸，你瞎说什么呀？谁说馨源有病？乱造谣！”
爸爸忽然生气了，大声呵斥着妈妈。
“去！去！去！洗碗去！”
“你怎么了？我哪有胡说？不就是对你说吗？”
妈妈嘟囔着。
爸爸把烟枪吸得咕噜噜响……
馨源有病？还是怪病？
我怎么不知道？
哦，难怪，老师有点莫名其妙地发脾气，难怪馨源忽然那么憔悴……
我……我……
馨源，馨源，你还好吗？
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我真想马上去馨源家看看。
迟疑了一会，我吞吞吐吐地问爸爸。
“爸，馨源有病吗？”
“谁说的？不要乱说哦！”
爸爸拉得老长老长的脸在昏黄的煤油灯的映照下，投在墙壁上。
我失眠了……
我从窗子里飞出去，径直飞到馨源家，馨源正在窗前发呆。她，手托下巴，正对着窗户，齐额的刘海依然黑得发亮，那双大眼睛还是很有神采。馨源见我来了，高兴地站起来。
“你好，阿华，我正要找你呢，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我想您……”
馨源拉住我的手，紧紧的，好久都没松开。
“我……我也想你。”
我结巴了，我满肚子话却一句都没了？
……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陈重。
陈重果然知道一些关于邓老师和馨源的事。
“是的，我听我爸爸说，邓老师马上要回老家，说是给馨源治病方便……”
“真的？！馨源真的有病？”
“你胡说，胡说！”
我一把抱住陈重，狠命地擂他的背。
“我没有说谎，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
我不可抑制地哭了。
“馨源病了，馨源！馨——源——”
我发疯似的跑，一个劲地跑，跑……
鞋子丢了，赤脚踩在沙砾上也不觉得痛。
我一口气跑到山林里，我举起拳头，把一棵小树捶得东倒西歪……
馨源到底是要走了，邓老师到底是要离开了。
搬家这天，附近的家长和同学来了好多，大人们与老师一一话别，他们握手握手再握手，我们没有说话，我们默默地帮老师搬家具。
凳子、椅子、桌子……
老师把他收藏的书分给我们，说是做个纪念。
馨源更瘦了，馨源一直望着我。
我走过去，轻声问：“你，还好吗？”
我强忍着，不可流泪。
“你，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呀。”
其实，我真傻，馨源在和我看电影时，不就暗示过我了吗？她曾问我，假如她不在了，我会不会想起她，我当时还笑她傻呢。
“来，阿华。”
馨源打开书包，拿出一个袋子，硬是往我手里塞。
“给你，一定要收下。或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不知何时，老师也来了，他摸着我的头，拉起我的手，又拉住馨源的手。老师把我们的手拉到一起。
“阿华，馨源一直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谢谢你经常帮助她……”
老师转过头。馨源低下头。
车子来了，车子发动了，馨源走了，隔着窗，馨源不停地向我们招手，我们几个跟在车后，追，追，追……
馨源又送给我几个苹果，红红的，又圆又大，我怎舍得吃呢？我把苹果摆在盘子里，小心地叠好，我望着苹果，一动不动。
馨源还留下一封信。
“阿华，我要走了，我要回去治病，我真想和你还有其他同学一起上中学呀，可是，我要休学了。我没有告诉你，我生病，你怪我吗？我想，你不会怪我的。我会想您的，当我想你时，我就写日记，我们一起回忆吧，回忆我们的快乐，你也别担心，等我的病好了，我要爸爸妈妈带我回来，我还要在这里上学，你等我哦……”
我啪的一声，关上门，抓起被子，把头蒙上……
馨源，馨源不会有事的，馨源会回来的，馨源！馨源！

七.青涩苹果青涩梦

我最后悔的是，我竟然没有准备礼物送给馨源，我甚至连馨源家的地址也没有，我怎可再与馨源联系上呢？
我在做着一件傻事，我一天折一只千纸鹤，为馨源祈祷，我祈求老天爷，保佑馨源，保佑馨源把病治好。
可是，馨源走了的消息还是传来了。
馨源走了，一株含苞的花骨朵就这样凋谢了，她才13岁呀，13岁……
这段日子，我无精打采，干什么事都没劲，我的兄弟也不敢来烦我了。
我一声不响地跟着父母去田间地头干活，埋头拼命地干活。
我学着打农药。
在淅沥沥的春雨中，父老乡亲在水田写满绿色诗行。一应农具站回各自的位置，铮亮的铁铧锄头，古朴敦厚的斗笠蓑衣……而喷雾器则被小心地清洗好，马上要登台表演了。
最初，六七十斤重的水压在肩头，我趔趄在田间，深一脚，浅一脚，往往会迷失方向。偌大一座方阵，常常令我进退维谷，丢了这块没打药，那块又重复了。单薄的身子早被压成一张弓。我满头雾水汗水，委屈得想掉泪，因为父亲正两手叉腰，站在田埂吹胡子瞪眼……慢慢地，当整个身心融入农事后，我发现其中竟妙趣横生。
秧苗插下六七天，是防虫的最佳时期。说老实话，秧苗根底浅，你双脚踩下去又拔起来，秧儿东倒西歪，看到这，我小心翼翼，尽量慢，尽量轻。回头瞧瞧吧，整齐划一的脚窝窝里不时冒出气泡泡，汩汩地响，间或有刚出生的小蝌蚪游游去，绕在脚边。而药水均匀地洒在水面，你能清晰地看见它们在阳光下潇洒地身姿，如牛毛，似绣花针。咝——咝——的喷药声，伴随着哐——哐的打气声，你仿佛在欣赏一支动听的乐曲，小蝌蚪是游动的音符。而脚下的清凉直透胸中，满身疲惫也不复存在。抬头望望蔚蓝的天，洁白的云，低头瞧瞧变幻莫测的秧阵，一字长蛇阵，双龙摆尾阵，太极八卦阵……你仿佛已陷入重重包围，耳边隐隐传来呐喊声，嘶杀声……
当你最终站在田埂，回首田间，你如一凯旋将军，脸上写满幸福。
当然，当秧儿长至齐腰身，你得小心，稻叶如芒，划破脚脖子手腕处会火辣辣地疼。间或有小水蛇吱溜溜从脚边悠闲走过。这时田间依然韵味十足……一路蛙声如潮，有风轻轻吹过，绿浪一起一伏，你就是弄潮儿，跌宕起伏在大海中。喷雾器长长的水管是你舞动的飘带……
是的,我从不把打农药当作重荷，当秧苗一直站至金黄，当看到农人收割时忙碌而喜悦的身影，我情不自禁地想念，想念那暖暖的绿意。
我跟母亲扯田埂。
雁叫声声，当秋天以一字或人字的姿势步入人间，父亲在稍事休息后，又准备新一轮耕作……稻草被扎成一束一束，散落在田间，似一位位哨兵，忠诚地保卫着家园。现在哦，又被堆成一座座碉堡，马上要进入攻坚战……
接下来，该我来打扫战场了。首先，要把杂草丛生的田埂清理好。将被种上小麦或油菜.。于是，我自告奋勇地卷起衣袖上场搏杀。开初，我精力充沛双管齐下，两只胳膊轮得像风车，一下扯起一把草，一下拔起一棵刺，还打着响亮的口哨，自个儿摇头摆尾地欣赏。不久就觉得胳膊酸疼不已，一不小心被野草划破了手。我急忙摘一把树叶(农家土方)嚼至冒出苦汁，敷在手上，立马止血。父亲连连摇头，更激起我的斗志，接着干!力气明显小了，一棵小草我要双手出动，甚至要使出吃奶的劲才可消灭。那就动用镰刀吧，就是不能斩草除根。此刻我感到脸发烧，汗水涔涔，手上全是泥沙，撩起衣角擦去额头的汗。
歇歇吧，这时妈妈送来凉茶，我咕咚咕咚一口气灌完。妈妈指着我的大花脸，又气又笑，她递给我一双手套，我举起手时才发现双手通红，且起了几个大水泡。按妈妈的方法，我及时改变战术，强攻不行，用刀子!随后，当我从岩石隙逢中把起一棵杂草时，一条黑褐色土蛇箭似的窜出来，蛇走了好一会我还在发愣……田埂长长，终于被我打理得寸草不生，敞开怀，吹吹风……
我与父亲去挖地。
头顶白花花的太阳。
脚踏黄土地一方。
挥汗如雨呀，当我高卷裤脚，高举锄头时，有白云正飘逸。一撅一个大坑，一撅一块土疙瘩倒下。嫩脸变得绯红，嫩手起了血泡。
宽一尺，深三尺，这是栽桑的标准。
于是我与父亲一起到地头挖战壕，如果是沙地，那到轻松，碰上一块泥地，深秋的天气，地面还结了一层霜，地,坚硬无比。我只好先用铁锹铲去最上面一层，然后用锄头慢慢挖。
不一会，劲没了锄头下地,，自动地倒了，我大口大口嘬气，父亲弓着腰，一直在挖挖挖,，这时他直起身，拍拍胸，晃晃拳头，问我怎么了。
我承认，这高强度的体力活我很少干。
这段日子，我深深体会到劳动的艰辛，体会到农家的喜乐，更体会到父母让我跳农门的原因。而我，今天，在教室里依窗而坐，我看到，有农人正田间默默耘做，我又想起那一段农活经历，想起家乡的田野村庄……
我希望以繁重的体力劳动来减轻对馨源的想念，可是，这行吗？还是不行的。馨源一直是我心中的梦，那甜蜜与痛苦的回忆将伴我终生，虽然，馨源走了，走了。
馨源，在天堂，你读几年级了？你快乐吗？有人欺负你吗？有好朋友在吗？天堂里，有苹果吗？有青苹果蓝苹果吗？
馨源，我想你，好想你呀！
2011916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