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奈出川 01

　　公元1998年3月19日，就是农历二月十九日中午，罗二哥夫妇、马五孃的妹妹和我差不多同时到古宋城里，在田园旅社（即现在的兴文县财政局大楼下面）等车。
　　人都还没起身，亲家母就打电话来说已经联系好了车票，每人160元，要伯会到古宋以后过去找她再买票。到了古宋，伯会直奔东门口亲家母的服装店，临走时叫我先别买票，等她回来再买。我跟罗二哥说了，起先他们都耐心等候，后来卧铺车过来了，来人催促买票就可以上车了。而这时伯会她们还没有过来，他就去买票了，结果是每张票180元，也就是说我们四人（罗二哥夫妇，罗的小姨妹和我）每人多花了20元总共加起来就是80元的车票钱。
　　伯会和亲家母坐着人力三轮车赶来时，获悉罗二哥已经买了票。便问为啥不再等等？罗二哥笑了一下：“本来我都等斗起（方言，就是等候的意思）的，可跟车的接连催促买票，我就只好买了。”亲家母在旁边说：“算了算了，买了就买了吧，一张票也才多20块钱，一百八，这个数字好三，一路发。亲家，祝你们在广东克多多发财哈，要是好的话，二两天我都要来。”
　　我哈哈一笑说：“谢谢，承得宝妈（四川方言，就是干妈的意思，我跟着小孩子叫她宝妈）的金口玉言哈。对了，你的生意好三？”
　　她眨了一下眼睛说：“好啥子哦？整点来混起走。弄个，你们等斗一哈，我克跟亲家买点水果在路上吃。”
　　伯会赶紧止住她：“亲家母，不要克买，你亲家不喜欢吃水果嘚？”
　　她快人快语：“要得嘛，既然这样，我就不买了哈。祝你们一路顺风，平安到达广东。对了，亲家，你就慢走，好好跟亲家母说点悄悄话。你这一走。不晓得要好久才见到。嘿嘿没还看不出来安？你两个还弄好呢。”
　　跟车的人把已经上车的旅客全部叫下车来，说重新编排座位，叫一个上一个。我被编在左侧靠后倒数第二排挨着窗户。我打开车窗，阳光很明亮地照进车厢，伯会和亲家母在车下。那天亲家母穿着一件黄外套，做了一个新发型，看上去仍然年轻。她告诉我说亲家在上课，就没有亲自过来送我。
　　我对她亲自过来送我表示感谢。她呵呵一笑：“我们两亲家的，就不要说那些客套话了哈。你就格自（四川方言，就是尽管的意思）在广东那边多找钱，二两天都把亲家母也接出去三。你们弄年轻的，两地分居的话，时间长了也不是一个办法。要得，亲家，你就放放心心地走，亲家母在屋头边跟你带好娃儿。你就慢走哈，我要过去看门市了，来之前都是托人帮忙临时照看一哈（下）的。二两天回来了来耍哈。”
　　伯会笑了：“亲家母，你太客气了。你看嘛。又当个（四川方言，就是耽搁的意思）你弄一半天（四川方言，就是一阵子的意思）。好嘛。你就慢走哈。”
　　送走了亲家母，卧铺车都还在安排座位。伯会说：“你等一哈，我克（去）给你称两斤柑儿（四川方言，就是柑桔的意思）带在路上吃。”
　　我止住她：“算了，不买了。”
　　伯会望了我一眼，很固执地说；“要买，一定要买。”说完就走到不远处去了。
　　这时，午后的阳光依旧很暖和地透进车窗。人还没有上齐，忽然我的身旁多出来两个女人，一老一小。我一看，就有些不高兴了，赶紧高声问跟车的是咋回事：“凭啥他们的座位都只有两个人，我这里就要安排三个？”
　　罗二哥夫妇就在我前面，自然是看到了，便笑着打趣我：“邹大哥，整整一车子人，还是你安逸哈，身边有两个女的陪你。路上就不孤单了。哈哈哈。”马五孃也跟着哈哈一笑:“邹大哥，你运气好三。不关事，有人陪还不好啊？”
　　我一激动，这张脸就泛红。便对罗二哥说：“罗二哥，你说我这点安逸（四川方言，就是舒服的意思），那我跟你换嘛。”没想到他和马五孃同时笑了：“我们不换了，你就慢慢地享受吧。哈哈哈。”
　　这个时候，伯会买柑桔回来了，踮起脚尖递给我，我要她留下一些，她笑着说：“留啥子哦？不留，要吃再买也很方便的。”
　　我告诉了她身边坐着两个女人，她也笑了：“人家有些还巴不得呢，你害怕啥子嘛？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了，还可以考验一下你的自控能力如何？呵呵呵。”
　　我说：“哼，连你也要打趣我嗦？这哈儿下不来，要是不走了，看我咋个收拾你。”
　　伯会：“好啊，你下来三，谁怕谁还不一定呢。好了，我也差不多要走了，你就安心地出去，到了就记着跟我打电话，免得我担惊受怕的。”
　　我朝她挥了一下手，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是，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话音刚落，伯会就转身离开峨眉牌长途客车，离开田园旅社。看她的身影不见了，我才收回视线，没想到眼眶里竟然润湿了。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见了。自己倒是轻松了，可她却要受累，一面要教书，一面要照顾好小星宇，一面还要帮家里做家务。也许，从一开始，我们的结合在父母亲嫌贫爱富封建思想观念下，就是一种错误。
　　伯会自己也说：“她们过来看人户那晚，我那傻子大嫂给你老母亲摆了一晚上有关我的不是的龙门阵。要不然，你老汉老母亲对我可能都要好点。再者，两老的总是要拿我跟你兄弟媳妇比较，说人家有钱，我家里穷，你不晓得我听了有多伤心。哪个不想自己家庭都有钱，过好日子啊？穷咋个了，又没有克（去）找他们打饭把式（四川方言，就是要饭的意思），个人过个人的日子。哼，我那个大嫂就不是好人，几个哥哥的婚事都让她给吹脱（四川方言，就是搅黄的意思）了。你看她那个鬼样子，简直就是一个痴不脓（四川方言，就是憨包，傻子的意思）。她也很想把我们吹脱的，没想到她失败了。”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卧铺车鸣响了喇叭，缓缓开出田园旅社的停车场，沿着321国道向广东出发了。我没有收回目光，而是充满了依恋与不舍。我知道，这是我第二次离开四川老家了。第一次是在六年前，我去山东当兵。本想通过当兵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谁曾想，就因为害怕吃苦和困难，所以与军校和转志愿兵，甚至连留在山东青岛双星集团的唯一机会都失之交臂。要不然，我怎么会再次出川呢？最起码应该是在山东青岛啊。这是第二次跟去山东时一样，一个人，要跑两千公里远，也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什么情况，比起第一次来就充满了不确定性。那次是去当兵，吃饭穿衣无忧。这一次则完全不同了，什么都要靠自己去打拼一番新天地。另外，还肩负着养家的责任，所以深感两肩有千斤之重，压得我颇感吃力。但现在别无选择，必须要学会坚强起来。
　　人随车动。出了县城，客车便朝着老路的山路往叙永方向走着。一回头，兴文老家已经远远在后了，可我的心里却升腾起莫名的愁绪。窗外的风景是山树水和田园农舍或者楼房的组合，车轮顺着山势缓缓而行，凉风从窗外飘了进来，脸上尽管有些凉意，可身上依旧热烘烘的。
　　我瞟了一下，身旁的两个女人从一上车就开始对我心存敌意，以为我是坏人似的不怎么友好，甚至连话都不说。索性我穿的是迷彩服，这样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多少还是觉得安全，要不然才不会坐到我身边来。起初，年轻那个女人半躺在中间，老女人在外边。后来老女人要晕车，这才找我说换下座位。本来我是可以拒绝的，毕竟都不熟悉，凭啥要给你换呢？但我这人还是有点同情心，做点好事也没啥。于是就很爽快地挪开了屁股，等老女人靠着车窗坐下之后，才坐在中间。现在可好了，一个大男人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还真是动弹不得。有时候手发酸了想伸下懒腰都要左顾右盼，生怕碰到人家说你耍流氓可就麻烦了。
　　来到了叙永县钓鱼台路边饭店，司机停住车，跟车的精壮男子亮开大嗓门吆喝起来了：“都起来了，都起来了哈，车子到吃晚饭的地方了，大家都下车去洗把脸，上个厕所，再吃饭。我告诉你们，这顿饭是必须要吃的，以后几顿就不勉强你们了，愿吃就吃。如果吃不惯饭菜也可以克买方便面。总之，车上不能留人，快点下车了，老乡些。”
　　我本来不怎么晕车的，但车厢里空间狭小，尽管开着窗，仍觉得闷热。听跟车的这么一说，还真的就想下车透透气，凉快凉快。我站起身，边上的年轻女人本能地扭了下身子，给我留个出口。边走边笑问她不下去吃饭啊？她这才抬起头望了我一眼说：“不想吃，不饿。”
　　我跳下车来，看见罗二哥夫妇他们也下来了。我们赶紧找到水笼头，拧开凉水洗了一把脸，顿感一阵清凉之感而来，顺便小便了一下。返回时，罗二哥和马五孃说：“邹大哥，我们就不克（去）吃饭了。吃方便面哈，反正洗手池那里有开水。罗老二，克买方便面三。”
　　罗二哥笑了，没有说话，就朝小卖部走去，很快就抱过来四桶康师傅泡面，每桶售价10元。我要拿钱给他。没想到他坚决不收。说：“又不是认不斗的，收啥子钱哦。”见他这样，只好一再感谢。
　　马五孃笑哈哈地说：“邹大哥，你真有意思，不就是一桶泡面吗？我们还是请得起你吃的三。是不是嘛？你弄客气的就不好了。”
　　罗二哥也在一旁接过话茬：“就是。不谈了哈。”
　　趁着吃晚饭的时候，我才有空打量了一下这家所谓的钓鱼台饭店。说白了，就是仅靠公路建了一排一楼一底的平房。下面好像云南上面那些常用的吊脚楼一样，“哗哗哗“的河水就从楼下流过，不清楚起点和终点是哪里。不过呢，饭店这名字倒是取得有点意思，莫非它还想跟中南海的钓鱼台国宾馆相媲美不成？想到这里，我快忍俊不禁起来，呵呵，既然要称是钓鱼台，最起码的要有鱼塘和钓鱼工具嘛。哪里有啊？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钓鱼是假，宰人才是真吧。
　　你想啊，每个人10元饭费，饭店伙计还大言不惭地高声吆喝：“老乡们，都快过来吃晚饭了哈。我们这里只收菜钱，饭不收钱，尽管吃，反正要吃饱。你们下一站吃饭的地方还远得很，应该是在贵州了。”司机和跟车的去了小间，饭店好菜招待，听说老板还会塞给他们红包，意思是他们给带来了生意，互惠互利嘛。做生意的人都最擅长了的生意经。这个年头，没有好处甜头，谁还会去做费力不找钱的事啊？
　　从钓鱼台饭店望过去，321国道依旧缠绕在群山环抱之中，保存着当年的路况。不像后来进行了整修，都打成水泥路面了。前后左右不见人烟，陪伴这家饭店的，就只有苍茫的群山和山下流淌的这条弯弯的小河。或者是不远处水面上漂游的几只鸭子，相互嬉戏追逐，不是发出“嘎嘎嘎嘎”地欢叫。刚过完年，气温都还没有回升，所以山坡上好些地方都是光秃秃的，也没有多少新鲜的绿色。只有山顶山那些郁郁葱葱的杉树或者茂盛的青竹，倒是闪烁着墨绿的光泽。
　　没有看表，估计就是下午六点半左右。旅客们都吃了晚饭，跟车的男子才打开车门，人们开始陆续上车，回到各自的位置坐好。开车师傅的嘴里都还叼着一枝牙签，浑圆的膀子肉乎乎的，看上去是既健美又结实。随手打开一瓶矿泉水，一扬脖子只听得“咕噜咕噜”，他的两腮尽量外鼓，而透明的瓶子里气泡不断。忽然感觉他就像襁褓中的婴儿吃奶的动作那么贪婪，甚至还有些滑稽。
　　还在叙永县钓鱼台路边饭店的时候，罗二哥就告诉我了我们这次远行的路线。简单地说就是离开兴文，先到叙永、贵州，广西全境后进入广东江门。我查看了具体路线图是从县城古宋出发，沿321国道途经叙永县、进入贵州毕节、大方、黔西、贵阳、花溪、惠水、麻江、都匀、丹寨、三都、榕江、从江、三江、龙胜、广西灵川、雁山区、阳朔、荔浦、蒙山、梧州，广东封开县、德庆、云安、广州，江门。从地图上来看，路程全长约为1384.34公里，需要15个小时方能到达。
　　罗二哥们只到江门，我也要去江门，找三弟取回我给他的证件再坐车去深圳。所以就一路同行，相互有个照应，伯会也就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