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伍回乡 07

　　回到家里，伯会赶紧把小星宇放到床上继续睡觉。
　　母亲大抵也晓得了我过完年就将再次出川打工，看她和父亲的表情也支持我出去闯荡一番。
　　伯会像是下定了决心：“还说在五哥那面找点事来做，他们也不回信，不晓得还靠谱（四川方言，就是踏实或者稳当）不？要不这样，曾小平说得有板有眼的，你就先去她那面，合适的话就进她们公司。老公，你觉得呢？”
　　我点了点头：“要得嘛。反正都是要出去的，在哪点还不都是干活路，凭劳力挣钱？弄个（方言，就是这样的意思），明天就跟曾小平回个电话，先答应下来再说嘛。”
　　伯会：“要得要得，我们明天再问她一哈，搞明白了再去都不迟。”
　　还是在昨天打电话的电话亭，伯会再一次拨打了李幺叔交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也是在三声“嘟嘟嘟”的提示音后，曾小平便提起了听筒：“高七孃啊，你好。昨天我给你们说的是商量好啦？你放心，我们那么好的关系，场个（方言，就是怎么的意思）会骗你们嘛。再说了，我要是骗了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要得，你们想好了就可以动身了，两三天就能到深圳。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就是公司承诺，凡是新进员工，公司都要收取每人3000元的风险抵押金，会开收据的，只要做满三个月后就可以全额退回。我开始都不理解，也交了的，下个月就可以退到了。”
　　伯会笑呵呵地表示感谢，曾小平又说：“我们俩就不要弄（方言，就是这样的意思）客气的三。我看啊，等邹富春在这面稳定了，二两天都把你接出来，年纪轻轻的就呆在屋头没出门看看外边的世界，以后老了回想起来都不值得。”
　　伯会说：“就是就是。你说要交啥子风险抵押金，还要交啷多钱（方言，就是不少的意思）啊？交钱只要能退就不关事，问题是要是到时间了又退不到咋整？还有，这钱要寄到哪点和哪个收安？”
　　我和伯会就在窄小的电话亭里，两人的耳朵几乎都贴近了听筒，自然就听得十分清楚。电话那头，曾小平压低声音说：“刘腾良，快点快点。你记一下嘛，地址是广东省深圳市龙岗区坪山镇三洋湖村综合大楼，收款人就写刘腾良就可以了。高七孃，你们确定要来就要抓紧哈。你晓得的，在外边等到找事做的人多得很，我都是好不容易凭着经理对我的好印象才弄到的这个名额。”
　　伯会呵呵一笑：“曾小平，我晓得（方言，就是知道的意思）。还说邹富春过来，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要多操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哎，刘腾良也在那面，跟你在一起？”
　　电话那头：“高七孃，你格自（方言，就是尽管的意思）放一百二十个心。包在我身上，保准没问题。你在屋头边带娃儿确实辛苦，我说过的，等邹富春在这边稳定下来了，就把你也接过来开开眼界。对了，刘腾良和我在这面，你就不要对其它人讲了哈，但可以告诉我家里人。”
　　“是，曾老师，你也放一百二十个心嘛。我高七答应过的事，一定可以做到。”
　　“好好好，你弄个子（方言，就是这样的意思）说安，我就放心了。邹富春最好是明天就动身过来。”临放下电话时，曾小平这样说道。
　　“明天可能不得行，我还要筹钱。反正我尽快嘛，来是肯定的。”伯会说这话，像是拍着胸脯做保证似的。
　　“要得要得，好了哈。你们抓紧点就是。我挂电话了，以后再联系。”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便传来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放下电话，伯会有些怀疑：“我倒没有打过工，不晓得进厂还要交风险抵押金。就算要交，也不应该交啷多钱啊？你想啊，人还没进厂，工资都没领过一分，还要自己掏钱，我就觉得奇怪。这是一家啥子工厂？不过，听曾小平噼里啪啦说得啷激动的，倒像是不假。如果不好的话，单凭我跟她弄好的关系，她没必要骗我啊，你说是不是嘛？”
　　我说：“对对对，有这点担心是对的。总归来说，要不我就先过去看下，如果真是她那个样子说的，我就进她们的公司。如果不行，就折返回中山找五哥五嫂他们想办法，你看行不？”
　　伯会点了一下头：“你这个说法我看要的。等下子我克信用社查一下，看五哥放在我这点的钱到期了没？这样，你先克给你老母亲说三，让他们给你准备五千块钱嘛。如果他们迟疑，你就直接告诉他们，三个月满，公司退了后就如数退给他们嘛。”
　　我说：“要得嘛，去后我就跟他们说。”
　　吃饭后父母都在，我就直截了当地请他们为我去深圳筹钱，他们轻描淡写地说：“你一哈子（方言，就是一下子的意思）就要啷多钱，我们上哪里克整？现在我们这手边上也没有钱。高七五哥不是有钱在她那里吗？你可以先借来用到，等退了再还她五哥就是嘛。反正，你要出门。我和你妈不反对，要怪的话就怪我们当父母的没有多大本事，以后就靠你们年轻人了。我们在屋头边把房子看好了，二两天你们回来才有地方住三，对不对嘛？”
　　他们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呢？伯会见我连忙问：“两个老的咋个说的嘛？”
　　我一五一十地原话照讲，伯会有些生气：“要说我才晓得他们到底是咋个想的？他们是担心给你了钱后还不了他们就要吃亏五千块钱，说得比唱得好听。哼，啥子没有钱，不想给你才是真。你想嘛。二个差钱来找都要帮忙，何况你跟他们是啥子关系？如果是邹老三想出去要钱，我估计两老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就照给。哎，啥子我五哥的钱在我这点哦？是安，我五哥托我给他存的钱是在我这点，也不晓得他好久要，听说是存来修房子用的。你也太老实了，就不晓得跟他们明说，等退回押金了就全部寄回来吗？”说完似乎不解气，还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我的头。
　　我苦笑地摇头说：“万一都借不到钱，我就不出去了，就在家里陪你，好不？”
　　伯会冷笑了一声：“好啊，在家安逸（方言，就是舒服的意思），就这样缩起，啥子都干不了，不用钱啊？二两天娃儿长大了要读书，两个老的慢慢的老了，你说哪样不用钱？”
　　话虽这么说，但伯会还是不由自主地和我去了老家附近的万寿信用社，询问了柜员小姐，请她帮忙查了看五哥存的钱是否到期。结果一查刚好到期，伯会就支取了5000现金替我收拾稳妥，千叮咛万嘱咐地讲：“我跟你说，这点钱是五哥五嫂他们打工的血汗钱，来得很不容易。你一定要保管好了。路上要警醒点，不要睡过头了。到了曾小平那点，先不要着急，先看两三天等搞清楚了才进厂都不迟。你到了以后就给我回过电话，免得我一直都心焦。你倒好了，马上就轻松出去了，而我却还要呆在屋头照顾娃儿。要是没有娃儿，我都跟你一路。有我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得下心。你这一走，不晓得要好久才见得到。做女人就是命苦，呜呜……”
　　我这个人心慈，见不得女人哭，赶紧递给她纸巾擦眼泪。挨着她坐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后背，搬过脸来亲了一口说：“你在屋头要辛苦了，我是晓得的。不过，请放心，我何尝不清楚五哥他们找钱的辛苦？这些钱我会格外珍惜和妥善保管好的，只要我在，钱就在。再说了，我弄大的人了，又不是头一回才出远门，我晓得该如何做。好了，别哭了，我到了后就马上给你来电话。”
　　她这才止住眼泪，破涕为笑：“我相信你不会乱花钱的。再说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钱交了，到时候退不回来，还不是我们找来还。总之，只要你一上车，我就要开始焦了。可能，只有亲耳听到你打来电话了，这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来。”
　　不晓得父亲是好久学会翻看黄历的，他对我讲，农历二月十九有个好期辰，适合出远门。正巧，罗二哥和马五孃也要去广东，我们正好同路而行，这样的话，对伯会来说，就更应该感到放心了。
　　临走前的头一晚，我和伯会带着襁褓中的小星宇回她娘家。一家人都知道了这事，也支持我外出，他们的意见是反正你在家里也做不来农活，倒不如出门闯闯，兴许还真有一条出路呢。
　　那一晚没有停电，岳父岳母的精神状态都还不错。一想到明天就将远离他们而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然而，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在父母面前似乎不太明显，或者说是若有若无。也许，对我父母而言，我的离开，对他们来说要减轻一些经济上的负担。毕竟，一个大男人，成天就蜷缩在家里，日子久了也不是一回事。而我的远行，则全靠自己的运气和能力了，跟老家的他们不再有多大的联系。也许，在他们看来，与其成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转来转去还找不钱，倒不如去广东碰碰运气，好歹也能自食其力，解决生存问题，运气好的话，多少就会有些节余。他们同时还可以顺便甩掉我，伯会还有小星宇这些包袱，真是何乐而不为。
　　那一晚，我差一点还真的失眠了。眼泪总在眼眶里打转，自己何尝不知道。我的一走，伯会在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并非我危言耸听，因为退伍回家才一年多点，我们就领会了两老的厉害。好像是我们就真的那么无用，一直会依靠他们才能活下去一样。其实，他们还是小看了我和伯会，二妹和三弟在当时是他们很看好的。这些其实我都可以不计较。他们要怎么看，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我这一走，还真的就眼不见为静了。只不过还真的要委屈留在家里的伯会和小星宇了，如果光是我和伯会，那还用说，要走的话，也没有多少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