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侠遭横祸，幽灵现影踪

　　词曰：风云不测，祸福难算；谁记陈年旧怨？新忧未去旧忧生，竟换得、无休征战。腥风血雨，诛奸扬善，怎顾此时余患？功成名就也招风，倒莫若、深山缱绻。
　　——调寄“鹊桥仙”。
　　
　　一
　　上午，忠义镖局。
　　天上不时飘来零星细雨，带着丝丝凉意。这时却有一辆单马厢车，来在镖局门口停下。厢帘捞开，走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考究的白衣人。白衣人来到大门前，对守门的镖伙抱拳道：“麻烦足下通禀一声，鄙人有重要物事相托。”
　　镖伙看他衣着考究，执礼谦恭，像是一个有修养的财神爷，便也恭敬地答应了一声：“你老稍候，我去通知当家的。”正好这时周福海从里边出来，见状说道：“不用通知了。这位爷台，有事请里面详谈。”
　　那老者一看，说道：“敢情老人家就是欧阳局主了？”周福海尴尬地一笑道：“老朽周福海。”白衣人道：“哦，原来老人家是周大总管。”一面从车厢里抱出一个用绸缎包着的物事，方方正正的，大概是一个极其贵重的盒子吧！
　　白衣人随周福海过了假山、水榭，穿过圆门，来到待客正厅，只见周福海正襟危坐，左面坐的是曹芳儿，右面是李崇风。白衣人说道：“我是邵阳古董铺的采办丁向阳，今承东家的吩咐，到湘南来交易了一件珍稀古玩。此物十分贵重，近来时有山贼出没，所以才来托贵镖局押送。”
　　周福海道：“按规定，要先验货，然后根据货物的贵重程度确定押运报酬。”
　　“这个自然，我也知道这规矩。如果不是太贵重，我也不会特地来找忠义镖局了。忠义镖局不但信誉好、门庭大，而且各处的老大也挺给面子。不过……”白衣人说到这儿，打住了。
　　“不过什么？”周福海有点不高兴地问。
　　白衣人尴尬地说道：“恕我直言，风闻贵局近来不太安静。而我敢信任的，除了欧阳大侠和周总管缪缪数人外，其他的……其他的我都不是太了解。”
　　好一句“其他的我都不是太了解”，语意很深，又让人抓不到话柄。果然不愧是一个圆滑的生意人。
　　“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但不知要我们如何做？”周福海淡淡地说。
　　“我就知道周总管是明白人。我的意思，这事非同小可，出门前东家说过，这事办成，最少给镖酬这个数。”说完伸出三根指头。
　　“三千两？”周福海诧道。
　　白衣人笑笑，附耳对周福海低声说道：“是三十万两，黄金。”周福海张大了嘴，半晌落不下来。天啦！镖酬都三十万两黄金，这么个小东西，倒是个什么稀世奇珍呢？
　　白衣人乘机说道：“所以说嘛，不可随便露相的。要验货，都只能局主与周总管私下查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崇风和曹芳儿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咱们不耽误你了。”气冲冲地起身走了出去。
　　白衣人尴尬道：“不好意思，请两位担代些哦。”周福海道：“这没什么，可以打开验货了吧？”
　　白衣人笑了笑，缓缓打开了绸缎。
　　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打开，里面不过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玉马，最多也就值白银五百两。假如是赝品的话，估计也就值白银二十两。不同寻常的是，这盒子一打开，那玉马立刻就扬头喷出了一股白色烟雾。
　　“不对！”周福海立刻惊觉，但也晚了，他顿觉头晕目眩，支撑不住，立刻仰身栽倒下去。欧阳长天虽内功深厚，却也摇摇欲坠。那白衣人蓦地一声冷笑，顿时变得身手灵活起来，瞬间从腰里拔出一柄尖刀，飞身向欧阳长天扑去。
　　这一骤变，却惊动了守门的镖丁，一面赶来一面大呼：“来人啊！有刺客！”
　　曹芳儿、李崇风尚未走远，闻声既返身奔回。只见欧阳长天仰身倒在地上，手按胸口，血已从他指缝间汩汩冒出。
　　李崇风大怒，飞身跃起，手中精光闪耀，一口精钢缅刀自腰间拔出，一刀九势，劈向白衣人。曹芳儿也顺势抓起一条椅子，砸了过来。白衣人身法奇快，但也不敢接战，闪身躲过攻击，一溜烟便泻出厅外。
　　刚逃出厅门，欧阳潜浪、欧阳潜波、周统、周航，四口宝剑，直逼白衣人杀来。白衣不敢恋战，只顾东奔西窜，寻隙逃匿。
　　厅内传来曹芳儿的哭声，忠义镖局顿时大乱。李崇风追出门来，大呼：“大家各守其位，不要乱！”徐治正要冲过来，闻言一闪身，掣出双枪堵住了圆门。白衣人面对四口宝剑，哪敢接战？即从腰间拔出一物往面前一扔，浓浓的白烟刹那间扩展开来。欧阳潜波等人见状，急忙四下散开，白衣人趁机掠上了屋顶。李崇风、徐治也跟踪掠上，直追不舍。白衣人似乎对镖局的路径并不陌生，瞬间已窜入了后院。
　　这时，一个身材俊郎的黑巾蒙面人拉开了后院小门，随即撒出一蓬白色烟雾，使徐治和李崇风缓得一缓。然后，蒙面人即与白衣人掠上后山，消失在密林中。
　　
　　二
　　欧阳长天卧室内，霍天东正在运功给欧阳长天疗伤。曹芳儿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李崇风扬声道：“局主的伤势已控制住了，大家不要乱。这定是敌人精心布的局，大家务必要各守要道，以防突袭。”这时，周福海也颤颤威威地走了出来：“李管事说得对。现在师父他老人家正在给师兄疗伤，打扰不得的，各自防守岗位要紧。”欧阳潜波、欧阳潜浪二人虽极不愿意，听了李崇风和周福海的话，也只好悻悻离去。
　　周统、周航不安地问道：“爹，你没事吧？”
　　周福海挥了挥手：“我没事。贼人放的只是迷烟，过一会就好了，你们也去，一切听从霍师弟（霍庭章）与李管事的安排。”
　　欧阳长天被毒刀伤了心脉，虽然命保住了，但要恢复功力，最少也得闭关运功半年。因此，镖局暂由霍庭章代理总局主，李崇风代副总局主，周福海仍居常务总管之要职（事实上常务总管在镖局相当于一国宰相，实权最高）。
　　徐治、魏立国、顾雍和、孟福通为镖局总监，欧阳潜波、潜浪，周统、周航为护院统领；洞庭五老为总部护法；童天明、焦作伦、鲁大洪晋升为一级镖师。其他的都原位不变。
　　李中阳偕孟山都，继续追寻李彬的下落。在周福海和李崇风的精心调度下，忠义镖局很快恢复了秩序，按下不表。
　　
　　三
　　却说蒙面人与白衣人潜入林中，却不说话，各自住不同的方向走了。单表白衣人，出得林来，身上被树叶萋草上的积水浇得落汤鸡一般，四下看看没人，便往小路上窜去。
　　刚到路口，只见一个身形袧褛的老者，背对着他，冷冷地说：“杀了人就这样逃走了？”白衣人大吃一惊：“你是谁？”袧褛老者转过身来，赫然竟是忠义镖局的马车夫，平日大伙都叫他“老常”的。
　　白衣人一怔，回顾身后，只见四个趟子手，各执一口鬼头刀，标枪般挺立着——已封住了白衣人的退路。白衣人顿了一顿说道：“我看，你们恐怕也不是为镖局来擒丁某人的吧？”
　　“好一个丁某人，哼。我们早就知道，世上压根儿就无丁向阳此人……”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于是又质言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丁向阳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们早就知道我不是丁某人，为什么不暗示欧阳老混蛋做提防？这足以说明你们同样也图谋不轨。”袧褛老者被说穿了，感觉眼前这人也有些扎手。于是不露声色道：“我们只是下人，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不过只要今日擒下你，从此咱们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是吗？”丁向阳又是一阵狂笑，“丁某人在江湖上打滚也不是一两天，就看你移动那几下脚步，你的武功绝不在那徐治之下。这样的本事却甘愿去镖局做个下人，我想就是三岁小儿也知道你别有用心。甚至可以说，你绝对是易容改装的，从前那车夫，恐怕早就回姥姥家去了吧？”
　　看那老者脸上阴晴不定，丁向阳说道：“咱们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是什么目的我管不着，我报我的仇你们也甭管！”
　　“报仇？没那么简单吧？”老者死死盯着丁向阳，似乎要看穿他的心脏。这老者看来也极不简单，从他眼中，就能看出此人深沉、多疑。但丁向阳现在却能肯定，他们绝对是镖局的敌人！所以他说道：“本人向来飘零惯了，没什么想法。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了欧阳长天！”
　　“凭我所知，”袧褛老者道，“欧阳长天侠名满天下，人人敬仰。根本没仇人！”
　　“哦？我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欧阳长天攻打红安寨，本来只是向郝霸报仇，却残忍地杀害了家父。”
　　“你姓黄？”袧褛老者道。
　　“看来你还有点见识。不错，区区黄天勇，黄泰安正是家父！”丁向阳恨恨地说道（关于黄泰安惨死喜堂的故事，详见拙著《一剑吻江湖》第十四章）。
　　“黄泰安攻于心计，善偷袭暗算，这一点你倒是颇有乃父之风。但还是不对，帮你逃出镖局的那个蒙面人是谁？他为什么对镖局那么熟悉？”袧褛老者死盯着黄天勇。
　　“我没有问你们的底细，又何必告诉你我的秘密？如今区区大仇已报，也不想过问你们的七七八八！”说完便要冲过去。
　　“慢！”袧褛老者伸手一拦。
　　“你想挡住我的去路，凭你还不配！”黄天勇话出拳到，闪电般击向老者鼻梁。老者“移形换位”避过其锋，一个锁龙手刁其手腕。黄天勇似乎早就料到对方这一招，拳到中途突然一顿，瞬即绕环成勾拳，直冲老者下颏。二人你来我往对折了二三十招，不分胜负。老者收手道：“且住，看来你不仅仅只会偷袭，手底下也还真有两把刷子。”“彼此彼此！”黄天勇淡淡地说。
　　“老夫交你这个朋友！”老者道；
　　“黄某一生不交朋友。”
　　“为什么？”
　　“家父就是交友不慎，落得悲惨结局。”
　　“那是他们根本不是同道中人！难道你就不想除去楚云龙等人，报仇雪恨？”老者煽风点火道。
　　“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们虽然投靠了欧阳长天，但这世上随风倒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要杀掉？冤有头债有主，鄙人还不想滥杀。”黄天勇淡淡地说。
　　“好一个大丈夫！”老者嗤道，“可惜现在你不杀他们，他们会放过你吗？何况欧阳长天压根儿就没有死，你又报了什么仇？”
　　“胡说，我明明刺中了他的心窝，而且刀上有毒。他没理由不死！”黄天勇冷笑道。
　　老者木无表情地说：“那么容易死，他就不是欧阳长天了。你如罢手，就先准备着过终身提心吊胆、四处逃亡的日子吧！要想翻身，除非彻底瓦解其势力，拥有咱们自己的天下。”
　　黄天勇冷笑道：“忠义镖局本就人才济济，更有红安、雷霆、红梅、黑莲、云溪以及周家庄的势力互相呼应，凭你我这点能耐岂非痴人说梦？”
　　“你以为欧阳长天就是不败战神吗？瓦解他们只是迟早的事。我看咱们有共同的敌人，才想拉你一起共事。我向你保证，不出两年，湘中这地方就是咱们的天下！”老者傲慢地说。
　　“就凭你？连我也胜不了，还抱这么大野心？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费了五年时光，欧阳长天都死不了，咱们还有什么望头。”黄天勇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说。
　　老者思索了好一阵子，说道：“听说过九幽堂吗？”
　　“谣传而已。”
　　“九幽堂不是谣传，不但在江西湖北有分堂，在湘中也有分堂。甚至在忠义镖局内部，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老者道，“老夫只不过一特使而已。堂主的武功才英雄盖世！”
　　“英雄盖世，那为什么不直接找欧阳长天一决雌雄？”黄天勇撇了撇嘴。
　　“你都说了，欧阳长天势力根深地固，不先拔其根，仅打败他有什么用？堂主雄才大略，跟你说也是对牛弹琴。”老者打算放弃了。
　　“那，你们在镖局里的领头是谁？”黄天勇想了一会，忽然问道。
　　“这个可不能随便说。这是纪律！就算你加入我们，在未通过审查时，也不能告诉你太多秘密。”老者说道。
　　“黄某人平生不喜欢受管束，也不想加入你们，不过要是合作，倒是可以考虑。”黄天勇懒懒地说。
　　“合作？你的条件？”
　　“没有条件。只要你们有了可行的计划，通知我；或者说，我有了很好的机会，你们配合我行动。不过我们还是互不追问对方的秘密，只要配合行事就成。”黄天勇道。
　　“这个，我们得找个联络方式吧！不管是你要找我们，或我们找你都方便得多。”老者道。
　　“这个容易，我居无定所，你确定一个地方，每隔一两日我便去那儿，你们也随时派人去那儿。如果有事就留个记号，看到记号后咱们就在这儿碰头。”黄天勇道。
　　“果然是老江湖，智勇双全，滴水不漏。阁下如能加入我们，做个分堂主那是绰绰有余的。”老者道。
　　“鄙人平生不喜欢权势，更不喜欢受管束，只要报仇。”黄天勇淡淡地说道。
　　老者道：“好吧！我也知道你还有帮手，既然大家都不必追根问底也就不用多说了。如果了有机会，就去凤凰集杨家客栈，我给你这块牌子，你将这块牌子挂在靠路边的窗户上，就会有人与你联络。”说着拿出一块酒杯口大小的铜牌，下面吊着精制的紫色丝穗。铜牌上面刻着的，却是九个骷髅头。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手难挡八面妖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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