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梓姗

　　张青铜对学校的管理极为反感，暑假后，强烈要求新学期只带初一年级体育课，但学校断然拒绝了。他不仅担任初一一班的班主任，还兼带班内的语文课。他身为教导处主任，文章写得那样好，要是不带语文，岂不可惜。学校也拿这些搪塞他，压他，没奈何，胳膊扭不过大腿，只有低头认输了。
　　开学前三天就遇到了一件使他郁闷到极点的事儿。
　　分班第二名是个叫做陈梓姗的女学生，竟然没有到班。张青铜很着急，向别的学生询问她的情况。
　　陈梓姗的家就光明镇镇东头镇尾的村庄内，离学校大概有有三里路。她今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光明镇冰玉中学。父亲不在了，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陈梓姗不上学的根本原因是贫穷。张青铜想，一个成绩突出前途无量的孩子不能就这样给贫穷毁了！
　　张青铜要家访。
　　陈梓姗的家里实在贫穷，虽然从外面看一排三间平顶房非常气派，砖砌的院墙较为高大，差不多有一个成年男人那么高，但是进了院子，会发现院子里除了堆有一垛玉米的秸秆，还有一个不太大的猪圈外，其余什么也没有了，几只母鸡和两支鸭子在院中很悠闲地散步，一见到有人来，吓得呱呱嘎嘎地乱叫，有一只鸡还差点飞到了张青铜的身上。
　　迎接张青铜的还有从猪圈内蜂拥而出欺生的一群蝇子，也许经过了一个夏天的繁衍和修养，蝇子特别多。
　　一进院子，张青铜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鸡屎鸭屎和猪粪的味道。记忆中他家里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心中不禁酸涩，差点流出泪来。陈梓姗家就像原先他家里一样，不禁对她心生同情，暗暗发誓，一定要帮帮她。
　　陈梓姗的妈妈叫做马妤暄，一见到有生人上门，先是一愣，看了看狼藉的院子，满脸的尴尬，脸上瞬时红起来。一听张青铜是老师，找她的女儿上学的，脸上满是愧疚和痛心。
　　妤暄三十四五岁的年龄，长得俊俏，身体高挑，眉目清秀，齐耳短发，干脆利落，鼻梁秀挺，小嘴如樱，细颈英挺，虽然饱经生活的伤痛和风霜，面色略显疲倦，但也难以剥夺她作为女人的骄傲资本。
　　张青铜略微向她扫视了一眼，朴素的碎花小褂和裤子，把这个女人衬托得挺拔秀丽，高耸的双峰，依然清晰可辨。
　　陈梓姗虽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但已出落得如花似玉般的可爱了。
　　身材高挑，肤如青铜，双眼叠皮，眼眸明净如珠，玉润晶亮，一个粗黑油亮的辫子精神地垂在背后。她是那样的亭亭玉立，清纯可爱了。听到来人，扯着她三岁的弟弟亮亮站在妈妈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张青铜。
　　张青铜看出陈梓姗纯真明亮的眸子中满是感激和渴望。
　　张青铜见到陈梓姗身材瘦削，面颊消瘦，不禁对她心生好感。
　　妤暄一边把张青铜向屋内让，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师，我们家弄得这样脏，这样乱，委屈您了！”
　　张青铜看到了妤暄的窘迫，忙说：“没什么？其实我也是农民出身，我家还不如你们呢？”
　　“是吗？”妤暄苦笑着说道。
　　屋内，张青铜坐下，妤暄赶紧给张青铜到了杯开水，当把水杯递到张青铜时，面露难色，喏嚅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家没有男人，也没有茶叶，老师你就将就着喝吧！”
　　张青铜笑笑说道：“您别忙了！我也不习惯喝茶叶，还是这清茶好喝！”说着端起茶杯向着嘴里抽了一口，但这口茶一到嘴里，他就后悔个半死。这茶太烫，他想吐出来，但又觉得难为情，只好忍住痛把茶硬格地咽到肚子里。
　　妤暄见到张青铜这个窘状，慌忙就要从张青铜的手中接过茶杯，忙道：“对不起，忘记提醒您，太热了！”
　　陈梓姗一见到张青铜这样难受，禁不住小孩的心性，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妈妈见她这样没有礼貌，立马对着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她赶紧伸出小手捂在娇小的嘴上。
　　张青铜也对着她们母女笑了起来，说道：“我太心急了！哈哈……”
　　妤暄想了一霎，对陈梓姗说道：“梓姗，去到附近商店里，给老师买包烟去！”
　　张青铜赶紧阻止她们，站起来，说道：“不要麻烦了，我不抽烟！买了也是浪费！”
　　妤暄不相信地望着张青铜，问道：“老师真的不抽烟吗？”
　　张青铜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真的！”
　　张青铜趁机扫视了一眼这间客厅，一个条机子，略显陈旧，四把八仙椅子排列在东边墙上，就是他现在坐着的地方，两条农村常见的长凳并排摆放在西边墙根，在西边的门后还有一个红漆漆成的木式盆架。墙上也是陈年老画，房内显得十分寥落寒酸。
　　妤暄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见到张青铜眼中的神色，知道他的意思。心中难过，说道：“梓姗爸本来是个农电工，四年前雨天抢修电路候，遇到雷击，从十多米的空中掉了下来，摔成个半身不遂，没过两年，就去世了。家中为了给他治病，已经花得干干净净。梓姗爸去世至今已经两年了，但原先治病亏欠的漏洞至今也没有补上。本来一个幸福的家庭就这样给葬送了。虽说现在不少人外出打工可以挣钱，你看看我这两个孩子这么小，能有什么办法啊！”
　　妤暄虽然没有哭出声来，但是她眼睛通红，想到伤心事儿，止不住双目含泪。悠悠而悲凉的声音，在张青铜耳边回旋，耳鼓刺痛。
　　张青铜心道，这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
　　张青铜明白一个女人的不易，怕她们难过，赶紧岔开话题向她们说明了来意。
　　妤暄面有难色，说道：“老师，不是我狠心不让孩子上学，孩子怕我难，死活就是不愿意上了。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张青铜没有说话，理解似的看着她们，为了不使她们因被同情而拒绝，说道：“梓姗这么聪明，成绩这样好，要是不上学太可惜了！明天就让孩子去上学吧！我和学校说说，看看能不能把孩子的学杂费减免了！”
　　其实那个时候，学校根本就没有减免学杂费的先例，发到学生手里的书和簿本一切东西都是要钱的，县教育局根据学校上报的学生数给各学校预订书籍，包括教科书和学科习题册，还有簿本钢笔毛笔，换句话说发给一个学生东西，学生都得付给钱，那是丝毫不得马虎的，要是学生不交，学校就得吃个亏——给垫上去，因此学校很少给哪个学生免去学杂费。另外学校也可以对学生收取适当的费用，比如桌椅折旧费、在校监管费、办公费、住宿费、蒸馏费、印刷费（印试卷费）等等，初中学生加上其他费用，一学期需要缴纳近二百多十元吧！在贫困肆虐的农村，农民一年辛辛苦苦地喂一头猪，连本带利也赚不到这些钱。
　　张青铜那样说，只是他心中已有计较。
　　妤暄怀疑地望着张青铜，以为她听错了，追问道：“你是说学校会减免梓姗的学杂费？”
　　“嗯，会的！”张青铜肯定地说道。
　　妤暄搓着双手，激动地说道：“那，咋好呢？我该怎样感谢老师呢？”
　　张青铜明白妤暄的难处，笑道：“不需要感谢，只要梓姗懂事好学就行了！”
　　梓姗早就流出了眼泪，上学可是她的梦想啊！
　　妤暄把梓姗拉到张青铜面前：“梓姗，还不快谢谢老师！”
　　梓姗向着张青铜躬身行礼，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不用谢，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学生！”张青铜温厚地笑道。
　　“老师，我……”梓姗不知道该怎样感激老师。
　　张青铜怕增加梓姗的心理负担，安慰道：“好了，别感谢老师！帮助你是老师的责任！”
　　在陈梓姗和她妈妈千恩万谢的感谢声中，张青铜酸楚地离开了这个凄凉的家。他心中喟叹：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第二天陈梓姗来到学校，张青铜把准备好的课本和薄本交给她，并把她送进教室介绍给同学。
　　陈梓姗是个懂事明理的孩子。在班里什么脏活重活都抢着干，而且干得漂漂亮亮。她刻苦好学，成绩也名列前茅。张青铜打心里喜欢她，在心里就把她当成女儿来对待了。
　　不管班级或者学校收什么费用，张青铜从来没有让陈梓姗拿过，每到收费，看到愁眉不展的陈梓姗，张青铜就把她叫到人后，悄悄地告诉她：“梓姗，你家困难，老师已经和学校讲好了，以后不管收什么钱，都给你免除了。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老师和学校都很难做的！”
　　陈梓姗哽咽着懂事地点点头，然后默默地走开。
　　每当这时，看到她落寞略带自卑的身影，张青铜的心里就会有种针扎似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