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回到家里，阿姨还没睡，在水井边清洗黄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帮忙。小军也过来了。阿姨说，“军啊，你歇着去，明早还得早起哩。”小军便回房去了。
　　等把黄豆泡好，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我正准备回房间，阿姨叫住我，“草，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讲。”
　　我虽然防备着，但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依着门框，我说道，“阿姨，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好吗？太晚了，我还没洗漱。”
　　“不行，我这人心里搁不住事，有话不吐不痛快。”
　　“那你想说什么？”
　　“从明天起，你不要再去学校了，咱不上这个学。”
　　“不可以！”我叫了起来，“阿姨，你说什么呢”
　　“怎么不可以！家里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上学？你不是这个家长大的？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阿姨，你太过分了，”我泪水又流了下来，也急了，我一连串说道，“没错，从六岁你把我领回家开始，我就在这儿生活，叔叔、小军、还有你，都对我不错......”我边流泪边说，话像豆子一样蹦出来，“我不是个没良心的人，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终有一天，我会报答你们，报答这个家的。可你既然领养了我，你就承担了养育我的责任，我不是阿猫阿狗，作为一名未成年人，我有求学的权利和自由，我要上学，上大学，我要走出这个镇子。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回我的母亲那儿去，我的亲生母亲是绝不会让我有书不能读的！”一口气把话说完，我不再理会阿姨，拔脚就往房间跑去。
　　跑到房间，一把关上房间的门，我把头深深埋了进去。
　　第二天，我看完叔叔就径直去了学校。肖延平看看我，“怎么，昨晚没睡好？看你眼睛红红的。”
　　我点点头，把昨晚跟养母争执的事跟他说了，末了，我说，“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都熬到这份上了，怎么着我也得搏一搏。”
　　肖延平沉思了一会，对我说道，“你成绩不错，这时候不让你上学，不让你参加考试是说不过去的。我觉着，你和你养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再试着跟她谈谈，是不是会好点？”
　　“有什么好谈的，她就是心理有病。我也想好了，她把我逼急了，我就回去找我妈。”
　　“你也别冲动，还有十几天就大考，你得把心稳下来，努力备战，有什么事，也得等考完了再说。”
　　“你说得对，”我点点头，“可现在该怎么办？我都不敢回那个家的。”
　　“嗯，这样，你搬到学校来住。我去找马老师，把你的情况跟他说说，叫老师女生宿舍给你找个床位。”
　　“嗯”我考虑了一下，“这样也好，我实在不想回去天天跟阿姨怄气。不过，找老师的事就我自己去吧。”
　　我跟马老师说了我的想法，详述了我当前所面临的困境。马老师帮我分析了一些具体情况，建议我不要考高中，直接报考中专学校，这样，可以早点步入社会，独立自主。宿舍的事，他问了管后勤的老师，得知没空位。他想了想，掏出一串钥匙给我，让我直接搬去他宿舍，他则搬回家住。我推辞不过，只好满怀感激地收下了。
　　中午回家，我饭也没吃，就去收拾行李。收拾好后，我去看叔叔，叔叔叹口气，“草，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别跟你阿姨一般见识。她是一时犯了糊涂，内心里她其实很疼你的。”我眼圈又红了，赶紧低下头，对叔叔说“我知道了，叔，你好好养病，我去学校了。”
　　我从侧门走的，没去前面跟阿姨打招呼。我还不想面对她，怕的是她不依不饶又说出些不好听的话。小军我也没见着，听叔叔说他出门送豆腐去了。
　　老师的宿舍是个小单间，有水龙头，能洗漱，上厕所就要去学校的公厕了。我叫了个女同学作伴，就这样暂时安置了下来。
　　晚自习时，小军来了，提了一袋子大米和两罐蒸过的红油臭豆腐，还有一瓶子的酱豆子。我接了。他坚持帮我拿到宿舍，我只好带他去。
　　送他出校门时，他犹豫了一下，说，“小妹，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的？非要闹这么僵吗。”
　　我说，“哥，对不起，我只是想一心一意备考，这次考试对我太重要了。等考完了，我会回去的。”
　　“那好吧，你就先在这儿安心备考，缺什么就回家拿，”他看了我一眼，“别生我妈的气，她心里也不好受——这菜和米还都是她替你备的。”
　　“我知道，是我不好。”
　　“算了，不说了......你也是命不好。”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我，“先用着，不够再找我拿。”
　　我眼圈又红了，叫了一声“哥”。
　　他抬起头，对着我露出丝笑容，“好了，你回去吧，我走了。”转过身，又犹豫了一下，又回头对我说道，“自己注意点，别让人给欺负了”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我抬头看满天繁星，心情是好了不少。
　　我跟肖延平提起马老师的话，肖延平不置可否，“也有道理，不过，我是一定要上重点高中的，我的目标直指大学。”
　　我叹口气，“你是你，我是我，我的命没你那么好。”
　　“你这话错了，这不是命不命的问题，关键是你选择什么，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路呈现在你面前”
　　“是吗？那你说说我该怎么选择？”
　　“这就得看你自己，说实话，我是希望你跟我一起考青高的。凭你现在的成绩，应该没问题。青高的大学升学率是很高的。”
　　“那还得多读几年的书，”我思索着，“还得多花好多的钱，我养母是不可能同意的。”
　　“你不用担心，上了大学就是国家负担，不需要花家里的钱。”
　　“那倒也是，”我这么说着，心里还是一点底也没有，“我再考虑考虑。”
　　考试前一天，小军跑学校来，叫我回家一趟。我想了想就跟他回去了。
　　阿姨备多了两个菜在家等我。饭桌上，她叫我吃菜，我应承着往嘴里扒饭，始终没怎么说话。
　　吃完饭，习惯性的到厨房清洗碗筷。阿姨走过来，也一边帮忙，突然问我道，“明天就要去市里统考？”
　　“嗯，是的。”
　　“那你就好好考，考完了，就回家。”
　　“嗯，知道了。”
　　“去学习吧，这里我来收拾。”
　　我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应承着，用干毛巾擦干净手。一眼看到阿姨的背居然是有些佝偻。我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又转头低声对阿姨道，“阿姨，对不起。”
　　阿姨停了一下擦台面的手，没回头，“算了，不是冤家不聚头，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就好好考吧。”
　　从屋子里出来，小军送我去的学校。路上，他掏出五十元钱给我，叮嘱我考完了别急着回家，可以和同学门到处逛逛再回来。毕竟是第一次去城里，不到处看看怪可惜的。我退回三十元，执意不拿，小军也只好作罢。
　　我们是坐大巴士去的市区，考试分两天进行，所以必须在市区的招待所里住一晚。吃饭没有限制。我不想出门，吃饭就招待所食堂里解决。其余时间，除了看书就是休息——没办法，我不想多花钱，也不想浪费时间。
　　考试结束后，大伙围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人人表情不一，考好的不动声色，考差的一副“唯恐天下人不知”的表情，表情过后，就开始上街逛。
　　我也随了大家一起逛。
　　这是我第一次来青川，站天桥上，看车如龙，人如梭，指示灯永远转换着“红、绿、黄”三色......我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让我感觉新奇又富有魅力。
　　回到学校，把钥匙交还给老师，我搬了回家。
　　叔叔问我考得怎样，我支支吾吾回答说“还行”。其实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就觉平时所抓的重点不在考试范围类，时间上也不够用，没能容我仔细想，就到了交试卷的时间。这一切，我不敢跟任何人讲，包括肖延平——考完后，我刻意躲开了他，就怕他问我考试的事，怕看他那一张自信满满，踌躇满志的脸。
　　在惶惶不安中，我焦急等待着学校那边的消息。而家里，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容不了我多想，一天就结束了。
　　肖延平跑来找我时，我正在院子里清洗黄豆，小军喊我，说“有同学找”，我就猜想着大概是他了。
　　“是不是有消息了？”我想着，把瓢交了小军手里，跑了出去。
　　果然是他！一见我就咧嘴笑。
　　看见他的笑容真好！
　　我也跟着笑，叫了他一声，正准备开口说话，看店子里有人探头看，就有些不自在。我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分数线下来了”
　　“是吗？什么时候下来的？”我一惊。
　　“上午就下了，我去学校查了分数的，我考的还可以，过青川第一中学的录取线应该没问题。”
　　“真的呀？那真恭喜你了。”虽然早知道是这结果，但心里还是未免有些隐隐的失落。
　　“我问了你的情况的，马老师说你分数线也过了，特叫我来通知你抽空去学校一趟。”
　　“真的？”我一阵狂喜，“我过了？你确定没骗我？”
　　“我骗你干嘛，走，咱们一起去马老师那儿。”他伸过手，不知觉的拉了我就跑。我脸一红，赶紧挣脱了。
　　一口气跑到老师办公室，马老师还在，听见脚步声，马老师抬起头，见是我，就大声喊开了，“刘艾草，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我气喘吁吁站定，“马老师，我分数下来了吗？”
　　“下来了，考得还行，刚过青川中学的录取分数线。”马老师微笑着递给我一张表，“考前还真替你捏了把汗。”
　　“谢谢老师，”我一边接过分数表，一边笑着对马老师道，“我一直担心没考好，数学最后那道大题都没能做完。”
　　“语文考得不错，特别是作文，56分，比肖延平还高，是吧？肖延平？”
　　肖延平微笑着点点头，也凑过来看。
　　看完分数，我们又讨论了一会。这期间，又来了几个同学，也是来问分数的。在大伙的怂恿下，我最终决定了跟肖延平一起上一中——而不是先前计划好的中专学校。志愿单上，我郑重填下了“青川第一中学”的第一志愿。
　　回来的路上，跟肖延平边走边聊，一路心情愉快。谈到以后的情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那一幅幅美好画面，在我们的描绘中，栩栩如生地展现了在我面前。我开始觉着，我的未来不是遥不可期的，只要我努力，我的愿望终将会实现，我的前途也将会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