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中学的节奏比小学快多了，一年级时，新开了好几门课程，到二年级时，几何、物理、化学又相继被推了出来。每天的课程表都排得满满的，课后的作业量也不少，不光晚自习，回到家还要做上好一会的作业才能休息。我还得每天早起帮家里做豆腐，好替换了小军或者叔叔去小睡一会。等匆匆忙忙赶往学校时，一般早自习已经开始了。
　　肖延平是去得比较早的，他已经在学校住读了，一般早自习后，他会去食堂买个早餐，吃完了再回来。
　　他的学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各科成绩都稳居年级前五，是学校当仁不让的模范生。有时，我就故意开玩笑，故意对他羡慕道，“你神人吧？怎么就一科也不落下的？”
　　他笑，“我哪敢放松啊，这不有你在后面追着吗？”
　　我开始没觉得，等会“悟”出这话不地道，不由心小鹿似的一阵乱跳——觉着难为情，又怕有同学听见，不好再跟他纠缠，只掩饰地故意白他一眼，做生气状。还好，他总能见好就收，倒也不刻意招惹我。
　　可我的学习成绩，实在是没法跟他比的，特别是英语，下功夫最多，但在各科中，英语成绩依然是最不理想的。看着卷面上老师批的鲜红的改错题，我不由叹气，“我是再不能说不爱国的，看光景，文言文得分都比它高，唉！”
　　肖延平笑，拿过我的语文试卷，指着作文部分老师的评语，读道，“文字朴实无华，细处入微，能轻易动人心。不足的是结构不够严谨、笔风稍显小气......”他夸张道，“不是吧，最高分的作文，还有不足的？”
　　我一把抢过，没好气的道，“不足就是不足，有什么好说道的。”
　　“不识好人心，我这是替你抱不平。”
　　“谢了，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他一脸的笑，“放心，作文我得向你学习，文言文嘛，我也不跟你比。不过这其余的嘛，欢迎你随时向我请教。”
　　我气死了，在桌底下使劲踹了他一脚。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花了大量时间在英语上，可考试起来，照样不理想，不是句型丢分，就是时态出了毛病，即使这两样都没问题，我又填不完整单词。每次考试，拼尽全力，也就混个及格线。
　　马老师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刘艾草，要是你的英语成绩跟你的作文一样好，重点高中没问题。”
　　我心里好急，眼看都初三了，再过一学年就中考了，我英语成绩还是没多大起色。因此，跟肖延平说归说、笑归笑，背地里，我也是使足了劲，期望着不要被他落下太多。毕竟，这几年下来的朝夕相处，虽没多说，但彼此心里明白：能一起上同一所重点高中，再大学，对我们俩来说，目标是一致的。
　　初三以后，晚自习的时间更晚了，我原本想搬学校住的，奈何这段时间叔叔的腰肌劳损发作了，疼起来的时候，腰都伸不直。针没少打，药也没少吃，可就是不见多大起色。医生说了，“好比一个感冒的人，一边吃着感冒药，一边还跑雨里去淋雨......”
　　一家人听了医生的话只能苦笑。
　　好在小军已经满十五了，身板虽然单薄了点，看去竟比叔叔还要高。这几年，他跟在叔叔身边，耳染目睹的，也学了不少做豆腐的技巧。除了最关键的技术活还离不开叔叔的指点，一般的一些杂事，他凑合着倒也对付得了。他活路重，忙完了豆腐坊的活计，他还得去乡下收购黄豆和柴草。他变了很多，人深沉了，话语也更少了。
　　看小军每天里里外外的忙碌，阿姨很心疼，吃饭时，总叮嘱他多吃一点。有什么好吃的，也先捡着往他碗里夹。小军也不说什么，只埋头吃饭，也不知是有心事，还是累着了。我有时很想跟他讲点什么，但看他大口吞饭，目无表情的样子，就觉着我所有的话说不说都一样，对小军而言，不过是废话，我实在是帮不上他一点忙的。
　　初三下学期任务很重，除了吃饭时间，我基本都呆学校里。晚自习后，回到家里，还得强迫自己再看会书，背背英语单词什么的。有时读着读着，人就睡着了，灯也忘了关。为这事，阿姨说过我好几次，叫我注意点，她觉着“点灯睡觉是浪费电”。我猜估阿姨心里不痛快，因此，虽然觉着委屈，但当阿姨的面，还是不做丝毫驳辩。
　　闲聊时，忍不住把心事跟肖延平说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给我拿来一盏小台灯，他说他用不上，还不如借了我，以免浪费资源。我一笑，就伸手接了。
　　拿回去放小桌上，台灯昏黄的光照得人心里暖融融的，我跟家人解释，“是老师借我的，中考完了后就还。”
　　那段时间真的很忙碌，成天脑子里装的都是“公式、单词”，手上的习题及各类试卷，层出不穷。到了冲刺的最后阶段了，班里每个人都卯足了劲，都想着在考试的最后关头，努力一把，考场上能考出好成绩。
　　偏偏这时候，叔叔却因了一场大雨，终于瘫痪在床，彻底的无法起身了。
　　事情发生的当天，小军和阿姨一大早就拖了板车，去了离镇子二十多里地的杨河买黄豆。杨河的黄豆量多，质优、价廉，比镇子附近收的便宜近一成。虽说来回差不多要折腾一天，但一次买上个千斤，能便宜大几十、上百的，虽辛苦，却是值得的。
　　赶早做好了豆腐，他们就出发了。我起床帮叔叔张罗好豆腐摊，天就大亮了，买豆腐的人也陆陆续续的来了。昨天已经跟老师请过假了，所以今早不用那么着急去学校。
　　一直忙到散集，招呼好叔叔吃过饭，我才去的学校。
　　叔叔一人在家，看天气晴好，他想着把储物间的几袋豆子拖出来，摊院子里透透气。那豆子还是年前买的，当时买了一大批，现在就剩那么几袋了。
　　干完活，他上房间躺着眯一会。谁成想就这工夫，天空就下起了“走暴雨”。叔叔冒着大雨抢收黄豆，黄豆没收完，他人已经倒下了。我得到消息，急得课也没上就跑了回去。
　　叔叔躺床上不住叹气。我眼泪汪汪的拿来药酒，替叔叔揉捏。医生来了，看过后说，“一时是起不了床的，先调养着......”
　　下午三点多，小军和阿姨才回到家。问过情况，阿姨铁青了脸坐房间里一言不发。我帮着小军把黄豆搬到储物间，埋头准备晚饭。
　　吃过晚饭，收拾干净碗筷，我拿起书，准备去上晚自习，想着找肖延平补上今天老师所讲的内容。刚走到院子里，阿姨就出来了，叫住我道，“你今天不去不行吗？你叔叔遭这么大罪，你怎么还有心思上学的？”
　　我站住了，没再挪步，心里是极明白——为上中学的事，阿姨一直耿耿于怀，今天这事，她是算我头上了。
　　我转了身，回房间坐下。小军进来，说，“你不是要上晚自习么？怎么还不走的？”
　　“不去了，”我轻声道。
　　“怎么不去？好像还有十来天就中考了？”
　　“嗯”
　　“那你去吧。呆家里也没什么事。”
　　“叔叔呢？”
　　“爸我来照顾”
　　我高兴的站起来，抱起书，就往外跑。刚出房门，一头撞见阿姨正站了院子里。我放下脚步，轻声叫了声“阿姨”。
　　小军出来了，也不看阿姨，只催了我道，“磨蹭什么的？还不快去！”
　　我看了看阿姨，见她没说话，就低了头，横了心的往外走。
　　身后阿姨的声音传过来，“就知道拿个书念，家里大事小情的一概不管......”
　　“行了，妈，少说两句”
　　“我还不能说她了？好歹你爸也疼了她这么些年！你看看她做的事——我们只不过出去一天，她就让你爸躺床上不起......”我再听不下去了，泪水像决了堤的水一样，拦都拦不住。
　　我一口气冲到教室，趴桌上伤心哭泣。肖延平一边一直问我“怎么了”，我也不理。马老师来了，坐讲台上不走，我才收住了泪。心里乱得厉害，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肖延平用手撞我，示意我看他写的纸条，纸条上写着，“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我想了想，也用笔写道，“心情，是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在微寒的空气中，只剩一半的颤动”他看了，又写道，“那另一半呢？”“另一半，把美丽交给了清风”
　　下晚自习，抱着书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我磨磨蹭蹭的不想回家，心里总是很难过。找了个有着微弱光线的地方，我背靠一根树干坐下来，闭上了眼。
　　有脚步声传来，停了我面前，我睁开眼一看，不出所料是肖延平。他微笑了说道，“折了翅膀的蝴蝶，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也没发生？”
　　“那是谁晚自习时大哭，下了晚自习又不肯回家的？”
　　我不语。
　　他便坐下来，学我的样，也背靠树干，“好吧，我就陪你坐一晚”
　　“多事，谁要你陪”
　　他转过脸，盯了我看道，“真不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了我”
　　“谁说我帮不了你的？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一直心存着要帮助你，我们一起上中学，到高中、到大学......”他没再说下去，只拿眼静静的看着我。我一阵脸红心跳，不自在的站起来，匆匆说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说完，我拔脚便走。但他突然伸手拉了我一下，轻轻一握，又放开了，“好吧，一起走。”
　　他陪我走到校门口。
　　意外的，小军正站校门外等着我，我仓促叫了声一声“哥”。
　　小军看我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回去吧”，说完了，他走前面回去了。我跟了他后面，转头看了肖延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