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疑（二）

　　自己的过往居然被二姨太翻出，云珠始料未及。她懊悔自己之前太疏忽大意，低估了这个二姨太。
　　李云天听罢看了一眼云珠又看着二姨太问道，“碧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姨太高声叫道，“老爷，难道您还没听明白吗？站在您面前的大少奶奶根本不是什么苏家的大小姐苏梅，而是百乐门的舞女沈云珠！”她愤愤然指着云珠。
　　云珠脑子里轰的一下，只觉胃部一阵痉挛，握着手袋的手也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她拼命抓紧手袋并将手捂住腹部以免暴露内心的慌乱，心里暗暗默念着“镇定镇定”，她知道这个时候自乱阵脚无疑是不打自招。云珠到底是在风月场里滚打过，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绪，微笑道，“小妈，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就不是苏梅。”
　　“哈！你还真会装！不愧是百乐门出身的舞小姐！”二姨太见到这份上云珠居然还这么镇定，有点恼羞成怒。
　　客厅里上演的这一幕李家的一众下人都瞪着眼张着嘴竖着耳朵听着，比听见空袭警报还紧张刺激。大家没想到沉寂多时的二姨太今天突然发难，而且还抖出了这么猛烈的大料。大家都屏息关注着客厅的一举一动，手上做着心不在焉的活。对他们来说，今天的胜负将决定着李家女主人的位子最终花落谁家，大家便好再次调整船头。
　　吴妈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不同于其他人看热闹的心态，她可是胆战心惊地替云珠捏了几把汗。本以为云珠坐稳了大少奶奶的位子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这豪门是非多，自打自己和云珠进了李家的门就一直似走钢丝一般。虽然俩人都放了十二分的小心，可今天还是被看出了破绽，吴妈吓得脸色煞白手心额头不停地冒汗，好在大家只关注着客厅的动向倒都未曾注意她。
　　李云天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突然想起舞会上李明豪硬要请苏梅跳舞，好像还把她错当成了什么舞女。李云天之前也知道李明豪迷恋百乐门的一个舞女，还为追她花了好多钱，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要给李明豪张罗着娶一门媳妇想收收他的心。难道那个舞女就是沈云珠？难怪李明豪这小子硬要娶苏梅，原来还是为了那个舞女！而现在二姨太又说大少奶奶不是苏梅，而是那个舞女沈云珠，李云天一时间难以分辨，他狐疑地看着云珠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李云天这一看让云珠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她赶紧垂下眼帘躲开他的目光。不过云珠仍保持着微笑，尽管这个微笑看着有些僵硬。“小妈，您真的误会了，我怎么会是百乐门的舞女呢？”
　　“哼！”二姨太嘴角一扬冷笑一声，“都死到临头了你还装！告诉你吧，我早就开始怀疑你了，就不像一个读过书的大家小姐！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吧。”二姨太没提放毒一事，她想如果能将云珠赶出李家，这放毒的事先按下不表以后还可以为自己所用。
　　一边听着的吴妈见云珠有些招架不住，一时情急便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太太，老爷，我在苏家做了二十多年了，大小姐从小由我老婆子一手带大，现在又陪小姐嫁到李家，我老婆子用性命担保大少奶奶就是苏家的大小姐啊！”吴妈生怕紧张露了怯，便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似地把话说完。
　　云珠没想到吴妈会冲出来，但见她脸色发白，额头冒着细汗，掩饰不住心里的紧张。云珠想吴妈太过老实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便赶紧过去安慰她，生怕她为自己辩解反而弄巧成拙。
　　二姨太见吴妈在这节骨眼上又冒出来不禁博然大怒，“吴妈！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主子的事情怎是你一个下人能瞎管的！黄管家，把吴妈给我拉出去，关在房间里不允许她出来，回头再用家法收拾她！”
　　“好的太太！”黄管家上前一把拽住吴妈的胳膊。
　　吴妈拉着云珠不愿离开，“小姐，小姐！”
　　云珠想此刻让吴妈离开也不是件坏事，等下自己解了围再去救她，便安慰道，“吴妈，你别担心我。这件事本来就是无中生有，我自会和太太老爷解释，你不用担心。”云珠握紧了吴妈的手，示意她放心。
　　黄管家催道，“好了，吴妈，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走吧。”说完拽起吴妈便朝下人房间走去。
　　吴妈仍不甘心地看着云珠不想离开，“小姐，小姐！”她又转头对二姨太喊道，“太太！太太！我老婆子用命担保，大少奶奶就是苏家的大小姐苏梅啊！她绝对不是什么百乐门的舞女，您可别冤枉她呀，太太！太太！”
　　吴妈的喊叫声在一记沉闷的关门声中戛然而止，二姨太不屑地冷笑道，“哼！用命担保！和主子穿一条裤子的下人嘴里吐得出什么真话！”
　　云珠看着吴妈被拖进下人的房间，像被关入了牢房，心里又急又气。她想如果今天不能脱身，不光自己将有生命危险，也将连累无辜的吴妈。不，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云珠强迫自己冷静，迅速地想着对策。她把刚才王侦探的话过了一遍，觉得就目前他们掌握的这些线索还不足以认定她就是沈云珠而不是苏梅，看老头子的神情也是真假难辨，所以只要自己嘴里不放松，二姨太也暂时拿她没办法。
　　“小妈，我之前的确带沈云珠去过教堂，王侦探说的没错。那个沈云珠是我有次去百乐门跳舞认识的，有位先生错把我当成了她，因为我们的确长得比较相像。这件事我表妹宝慧也知道，当时她就和我在一起。后来那位沈小姐为了表示歉意，执意要请我喝咖啡，于是我们便成了朋友。沈小姐也有心信教，所以我就带她去了教堂，就是这样。”云珠故意把语速放慢，平静地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那后来为什么沈云珠就消失了？你们不是朋友吗？所以我绝对有理由怀疑你就是那个沈云珠，替苏梅混入了李家！因为苏梅本就不愿意这门亲事，于是你们便做了个交易，让你替苏梅嫁入李家！”二姨太手指着云珠咄咄逼人。
　　云珠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小妈，您真会说故事。据我所知，那位沈小姐后来不做舞女了，因为家里奶奶知道了不允许。她奶奶身患重病，没多久就去世了。她后来特地来向我告别，说要送奶奶回老家安葬。所以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她，也没再和她有联系。”
　　“哈，我会说故事！是你会编故事才对！那你怎么证明你就是苏家的大小姐苏梅而不是百乐门的舞女沈云珠！”
　　云珠立即反问道，“那小妈您怎么证明我就是沈云珠而不是苏家的小姐苏梅？难道就因为我和那个沈云珠长的相像？何况苏梅与她非亲非故，她一个未婚的姑娘为何要舍身替人出嫁？”
　　“哼，那就要问你了！你既然肯去做舞女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姐，去那种地方的女人哪个不想钓个有钱的男人？何况嫁入我们李家做大少奶奶，真是天上掉下大馅饼啊！”二姨太鄙夷道。
　　“小妈，您和父亲应该知道我为啥会嫁到李家。之前明豪在百乐门追沈云珠闹得沸沸扬扬，上海滩谁人不知。我也听沈小姐说过，明豪送了她很多贵重的礼物，但她一分未收都给了绿姨，这件事你大可以去问一下绿姨。如果我就是沈云珠，为了贪图荣华富贵替苏梅嫁入李家，那我之前为啥不收明豪的礼物接受他的追求？更何况据我所知，沈小姐的奶奶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我就是沈云珠，我唯一的亲人尸骨未寒，我一个之前还视钱财如尘土的人怎么会抛弃亲人为了荣华富贵替人嫁入李家？！”
　　“你没了亲人无依无靠，趁这个机会混入李家贪图富贵难道不可能吗？之前明豪追你，你摆臭架子装清高后来又后悔了也不是没可能！我也在上海滩上混过，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那种假装清高放长线钓大鱼的女人也不是没有！还有，还有你如果就是苏梅，为何你父亲失踪了这么长时间从未回来看你？分明就是带了真正的苏梅跑了让你在这里顶替！”
　　“父亲出去云游，过一阵子就会回来看我的。”云珠说这话心里也是没底，最后那一个月苏家都在忙乱中度过，只想着怎样对付了眼前的婚事赶紧离开上海，谁还曾考虑云珠嫁到李家以后的事情。
　　“哈！心虚了吧！”二姨太听云珠口气有些放软，似抓住了把柄穷追猛打起来，“他怎么可能再来看你，做梦！他早带着女儿逃啦，还会管你！老爷，我就说她是个冒牌货，亲爹怎么会偷偷摸摸像个贼似地就离开了？怎么可能出去这么久了对亲闺女不管不顾？这分明就是……”
　　二姨太唾沫横飞情绪激昂地正说得起劲，客厅里的电话响起，黄管家赶紧过去接起电话。他问明了来电人的身份，抬头朝云珠看了看，又对李云天说道，“老爷，是苏老爷打来的。”
　　说曹操曹操到，李云天亦有些诧异这个巧合。他拿过听筒寒暄道，“哦，是亲家公啊！好久不见，听说你出去云游了，玩得如何？现在在哪里啊？哦，哦，好，好……”李云天在电话里一阵嗯啊，众人也不知他们聊了什么，都屏息听着。
　　李云天与苏士仁聊了片刻便将话筒递向云珠道，“苏梅，是你父亲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