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戏吃食堂
作品名称:命运归属 作者:不数年轮 发布时间:2017-05-09 15:36:48 字数:3715
各自的人生路各自走着,时间不允许你超越,也不准你滞留,让人们一同跨进了一九五八年。
这年,刘辉的妹妹刘蓉和王富山的孙子王根都进入了县师范学习;刘辉师范毕业分配在县一初中教学;刘辉和李姗姗的儿子已经五岁了,但他不姓刘也不姓李,而姓马,起名叫马聚财。马继承不知道马聚财不是自己的亲生,对马聚财疼爱有加。
这年,龙河乡以更名叫龙河公社,河湾村也更名成河湾大队,小组更名为生产队,农民叫社员。河湾大队增选了刚从部队转业的刘国友为支部书记,马继承为大队长,李姗姗到大队小学当了一名小学教员。
生产队收回了农民们的土地,也收回了一家一户的锅灶。过起了统一号令、统一耕作、统一吃饭的生活。随之,农村里的鲜事、怪事、骇人听闻事都慢慢地滋生了。
不管人间发生了什么事,是喜、是忧、是苦、是甜,大自然总是目不斜视、不屑一顾、昂首挺胸地向前走着。它不因人间的变故而被左右,春风依旧吹绿了大地,使大地变得温柔起来,太阳暖洋洋的,绿叶捧出了一个个含羞花骨朵,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老木匠沐浴着春色,心境却沉甸甸的。他嘴里咬着旱烟袋蹲在墙根下晒着太阳,苦涩的岁月在他脸上标注着无奈和坎坷。皱纹密了、深了,头发稀了、白了。鼻孔冒出的烟雾朦胧着他的脸,朦胧着他的心。这是咋了?刚分到手里的田地怎么又收回去了?他想到自己精心伺候的几亩地心里一阵酸楚。一到农闲时自己可没闲着,肩膀上没有离开过那一把铁锨挑起的粪篮子,这粪篮子装进了多少寨子里牛、马、猪、羊撒下的粪便呀?自己用这东西把几亩地喂的肥肥的,现在所归公就归公了?可是不归公不行呀,那是要犯错的。可是归公后由谁来伺候它呢?地可不喜欢懒人呀?在老木匠看来,地就像自己的宝贝儿子,由于种种原因送人也要送个好家庭。他担心自己辛辛苦苦喂出来的、一脚能榨出油来的地被荒芜了……
“当当,当当,当当……”一阵清脆的钟声敲断了老木匠的思索,他看到三三俩俩,男男女女,打面前经过,他不解地问:“你们是去看把戏的?”
“吃饭呢,你还在蹲着呢。”
老木匠顿然醒悟,昨天听富山讲,从今天开始自家的灶火不叫冒烟了,一天三顿饭都要到大队食堂里吃,一家去一个代表把一家的饭都领回来。于是他喊:“丰年妈,把盆子拿来,我去领饭。”
白翠花正在屋里津津有味听刘丰年读书,“馍馍甜,馍馍香,吃馍不忘共产党……”没有马上行动,只是“嗯”了一声。
“你在磨蹭个啥?去哩完了就没饭了!”老木匠催促着。
“好,好,拿来了。”白翠花把饭盆子递给了老木匠。
老木匠端着饭盆子来到大队食堂,食堂前摆着五口大锅,每口大锅后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老木匠看到王富山站在那支队伍里,他也就随在那支队伍后边。队伍随着年轻人们的说笑声在缓缓向前移动,看得出,年轻人对这新鲜东西还是挺乐意的。不用自己下灶做饭,听到钟声一响就把饭领来了,这是不是就是文化人讲的“社会主义”呀?老木匠可不这样想,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多不方便呀?自家做饭,吃好吃坏、吃多吃少多自由呀?这么多人排着队跟吃“舍饭”有啥区别?
王富山端着一盆儿饭出来了,给老木匠打了个招呼,脸上也流露出不悦之色。
老木匠终于等到自己了,领了三瓢红薯稀饭,三勺萝卜丝,因没有带菜碗,就把萝卜丝倒在饭盆子里,这是老木匠一家三口的饭菜。老木匠四下望望,想看看差一点就成了自己儿媳妇的李姗姗,可没有发现。他不知道老师是在学校里吃,大队干部另起锅灶。
“当当当当……”钟声又响了。老木匠摸摸肚子疑惑地问老伴儿:“丰年他妈,刚吃了饭咋又敲钟呢?”
“你老糊涂了?这次敲的是集合,都要集中在大队部,安排下地干活哩。”
各生产队社员,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千把人都向大队涌去。大队部面前顿时乱成一窝蜂,好像是刚看完一场大戏那样热闹。说的、笑的、吵的、闹的,社员们看到了从没有看到过的场面,也洋溢出从没有过的比看大戏还愉悦的心境。
“不要讲话了!大家静一静……”马继承大声吆喝着,可总镇不住社员们此时此刻那难以压抑的欢快。马继承急了站在凳子上喊:“大家静下来,听我安排任务!大家……”马继承话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便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这时,支部书记刘国友站出来说:“各生产队队长留下,社员们都散了吧!”刘国友看看这阵势,不如散了好。
人潮渐渐退去,嘈杂声也随之消失了,刘国友召集了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临时会议。支部书记刘国友说:“我们看看刚才的场面,从各生产队跑到这里,挤在一起分工,时间浪费了效果也不好。还有吃饭问题,全大队都跑到这里挤在一起领饭,领了饭再送回家,到家饭也凉了;如果全大队老老少少都集中在大队吃饭更不实际,岁数大的、有病的,你还得把他们抬来。我有个建议大家看合适不,就是以生产队为单位,食堂设在每个生产队上,这样会更方便些。生产劳动分工也不再集中到大队,有生产队长负责安排,大家看咋样?”
“我看不好!”刘国友的话音刚落,马继承就站起来反对,“我们应该做到统一吃饭、统一指挥、统一劳动,这样才叫步调一致吗!”
“我看可以!支书说的对,把食堂设在生产队既能吃热饭又不误工!”王富山站起来反驳马继承。其他队长听了王富山的发言也都表示赞成。
支书刘国友接着说:“以生产队为单位统一吃饭、统一指挥、统一劳动也叫三统一吗?大队可以召集生产队长安排任务,再由生产队长负责本队工作?”
“马大队长,总不能让全县的社员集中到县里吃饭吧?总不能全县社员都到县里听分工吧?”王富山说。
支书刘国友向王富山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马继承曾经和王富山过过招,知道王富山不好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自此以后,食堂就分散在各个生产队里,人们也慢慢熟悉了生产队的钟声。“当当、当当……”是吃饭,“当当当当……”是一起下地干活。
王富山品行耿直,因看不惯当时的歪门邪道而辞职不干了,马继承任命刘黑子当队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年轻人对吃食堂的新鲜感也没了,反而对食堂产生了恐惧。食堂把人们的命运捆绑着、鞭挞着,它是生产队的权利中心,它让人们失去了人身自由。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队长有权,会计有钱,撑死保管,饿死社员”。队长手里的勺把儿掌管着社员的命运,区分着远近。你要干活不积极,不听队长的话,勺子里就没有你的饭;你要跟队长“一个鼻子窟窿出气儿”,走得近,他勺子里就稠一些、满一些。
人具有社会人和自然人两重性,“吃”是自然人第一要素,当这一要素面临危机时,自然人的一面就暴露出来。
社员碗里的饭越来越稀了,裤腰带勒得越来越紧了,人们为了生存“偷”字就从人们的心里蹦了出来。民谣中有这样一句:“睁开眼都是贼,谁不偷饿死谁。”
一轮明月无遮无掩地悬在高空,轻柔的月光把一片薄云照得透明。大地在月光的亲吻下恬静地入睡了,月光给房屋、树木留下了神秘的影子。白翠花挎着筐子快步闪进在影子里。白翠花和王丽娟,还有桂花、约好了今晚在王丽娟家碰头,一起去西坡豌豆地里偷豆角。当白翠花来到王丽娟家时桂花早已到了,她们三个女人各挎着筐子在月光和影子间跳跃着,时隐时现。她们走出村外后,仿佛跳出了魔掌似的一阵轻松。王丽娟走在前面,紧随其后的是白翠花,后面是桂花,她们猫着腰在麦田的影子里往前走着。正走着王丽娟突然蹲下身来,白翠花和桂花也随之蹲下,她们看见前面有几个黑影在月光下闪动,不一会儿便消失了。她们继续向前走,来到豌豆地跟前,听见“沙沙”的声响。白翠花她们知道这是摘豌豆角的声音,于是她们便放心的钻进豌豆地里……
白翠花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时分,老木匠打着鼾声,儿子丰年也已熟睡。她没惊动他们,便捧了三捧豆角放在锅里,剩余的装进瓦罐藏在柴火堆里。她关上厨房门,用被单子封住窗户,也不敢点灯,在锅里添了两瓢水,生火煮起豆角来。她填了一把柴,就赶紧站起身来挡住灶门儿的火光……
白翠花推醒丈夫,摇醒儿子,一人一碗煮熟的豆角。他们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豆角把儿,把豆角送到嘴里,牙咬住豆角根部,手慢慢向外轻轻一拉,豆子和豆角表皮一同留在嘴里咀嚼着,豆角里边的犟皮被丢在地下,三人津津有味地吃着……
白翠花最后把地下扔的犟皮子拾掇干净藏了起来,他们便安稳地入睡了……
“当当,当当……”一阵清脆的钟声响了,开早饭了,老木匠端着饭盆儿向食堂走去。来到食堂前,乱哄哄的一片人。近前一看,人群下边跪着一个妇女,这妇女便是王小翠。
原来,王小翠昨晚也下地了,但她不小心,半夜里厨房里亮着灯光,她半夜煮豆角的事被队长刘黑子发现了。
刘黑子站在跪着女人的面前恶狠狠地说:“今天早上大家晚一点儿吃饭,先来看看这个贼,她昨晚下地偷豆角,半夜正煮着被我逮住了,当时我就把她锅给摔了!都像这女人那样我们啥时候才能到共产主义?这是挖共产主义社会的墙角!今儿个就罚她一天不吃饭!”
“队长,算了吧,她不是饿急了?已经跪半天了,以后改正就是了。”王富山求情说。王富山原来是队长,又是烈属,马继承都让他三分。大家看王富山开口求情,也都随之求刘黑子放了王小翠。
“好吧,看在大家的份上,这次算了,以后再让发现,就送你到派出所去!不过,今天的早饭你就免了!”
王富山扶起王小翠,王小翠手里端着空饭盆儿,低着头、流着泪回家了。随后,王富山和老木匠把自己的饭份留下一些送给了王小翠。
自这以后,队长刘黑子领着一伙人挨家挨户摔锅,马继承对刘黑子的做法大加赞赏,要求其它生产队也跟着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