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伍回乡 06

　　伯会千挑万选，总算找到了一个黄道节日，又事先和尹六孃说妥了的，就把小星宇收拾停当，母亲准备了礼物。父亲把摩托车钥匙给了我，嘱咐我：“路上骑慢点，要注意安全，多烧点汽油都不关事，只要人安全比啥都强。”
　　由于之前去过一两次，所以凭我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尹六孃居住的小区。敲门之后，她很快过来开门。笑呵呵地说：“你们来了，快进屋坐。我来看看我的幺儿安？”伯会赶紧放下来解开背带打开来，小家伙都还睡得香甜，眉毛细长，白白胖胖的，很逗人喜爱。她见了以后直夸：“吔？刘强，快过来看，我们的幺儿长得多好，那狗儿的长得胖嘟嘟的。”
　　刘强是尹六孃的老公，在香山中学任教，在此之前曾在高滩乡中心校教过初二。留着平头，脸庞饱满圆润，浓眉大眼，个子不高，但说话中气足，喜欢喝酒吸烟。听说做得一手好菜。刚和他一见面，就和我们亲家长亲家短地热情招呼着，又是泡茶又是递烟。尹六孃和伯会到她卧室去了，说是把小家伙放到床上睡他的觉后便回到客厅。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标准户型，大约120个平方。看样子是装修好几年了，但还是整洁。尹六孃说话语速较快，若不注意你就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些啥。她甩了一下头发，带着笑对伯会说：“该是哈，我跟你说的没得假三。我虽然看不来面相，但看你的肚子那么出怀，就猜想到一定要生男孩。果不其然哈。”
　　伯会笑了：“那说明你的眼力好。厉害！”
　　尹：“呵呵，哪里啊？你过奖了哈。”
　　刘强：“亲家，在哪点上班？”
　　伯会抢先一步替我回答：“没在哪点上班。才从部队退伍回来一段时间，都还没找事做，打算过完年就出门找钱。”
　　“哦，那不怕的。你们弄年轻的，出门场个（四川方言，就是怎么的意思）都要比家头好找钱，外边的机会要多些。我都支持你。”刘强老师吸了一口烟，边说边点头。
　　尹：“亲家母，让亲家一个人出门，你放心不？”我抬起头，喝了一口热茶，就看见她先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问她旁边的伯会。
　　伯会：“这有啥子不放心的安？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汉字总认得几个，也不至于搞落（四川方言，就是走丢或者失踪的意思）嘛。如果他要出克（去），我就想让他跟我的五哥们在一起，他们都出克好几年了，相互也有个照应。”
　　尹：“对头呢，趁这哈儿（方言，就是现在的意思）人还年轻，才好出门找钱，不要拖久了，到时候你想出门都不可能了。你说像我们在广电部门上班，一个月下来，假都不请一个到手也多少钱。你亲家的教师工资也不多。就是说，我们两个加起来只好勉强够生活开支，根本就没多的结余。”
　　尹六孃在客厅里陪我和伯会聊天。刘强老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个不停，伯会说：“你就不要听我们摆龙门阵了嘛，克（去）厨房看看，跟你亲家打哈贴手（帮手）三。”
　　我正欲起身，就被尹赶忙制止：“不不不，第一次来，你就踏踏实实地坐斗，等你亲家一个人就行了，反正他会做饭，我干不来，但可以品尝和提提意见。”
　　说完拌个怪相，让人忍俊不禁想笑。但我还是走到厨房，和刘老师说话：“不好意思啊，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哈。”
　　刘哈哈一笑：“不说那些哈，你们今天过来，我们就很高兴。以后我们两亲家要多走动多联系，那样才更亲热三。”
　　我笑答：“你说得对。看你一个人在忙，可我却帮不上啥子忙，真是过意不去。”
　　刘正准备切菜，望了我一眼说：“厨房这地方实在太小了，根本就容不下两个人，没得事，反正都是我在做饭。”
　　大约六点多钟，就开饭了。客厅里还有几位重要客人入席。听尹六孃介绍说，这些都是她们的亲戚，因为都晓得我们和她打亲家的事，也就应邀出席晚宴，顺便做个见证。席间，刘老师频频劝我喝酒，我盛情难却，仅喝了一两小杯，再劝，被伯会挡住了，说：“亲家，他就喝那点了哈，待会儿要骑摩托车。他的骑车技术不太好，喝高了骑车不安全。”
　　尹六孃快速眨眼高声说：“刘强，算了，不要紧劝了，亲家喝好就行了。”
　　饭后，稍作停留，伯会便和我起身告辞。尹六孃过来送行，小星宇都还在甜美的睡梦中，她又塞给伯会一个红包，另外还放了几只红辣椒在背带里。在门口，似乎还恋恋不舍地说：“亲家，你们就慢走。找的斗（四川方言，就是找到的意思）了常来耍哈。”
　　伯会笑呵呵地说：“我们这次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有时间一起去万寿场耍哈。”
　　尹六孃：“我跟你两个还说那些，再说了，这是我之前和你说好了的，没得啥子麻不麻烦。我回来一说，你亲家也很高兴，刘烨也开心地说我有小弟弟了。”
　　从山东潍坊回来探家那次，就听父母说他们热天在楠木沟里寻到了一个水源，发现一直都有水流，就买了塑胶管把水引流出来饮用。退伍回来后，一时也没啥事可做，父亲就和母亲商量，准备在房后石院子邹受明六公的地里建一个水池来储水。万寿信用社旁边的罗二哥得知消息后，也表示支持，并说出力算他一份。
　　父亲便带着我们找到了水源那里，罗二哥和我就开始工作。他负责挖泥，我负责倒掉。接连干了两三天，没想到碰到我的一个堂哥，告诉我和罗二哥说在前边还有一处水源，要比你们现在挖得都还好。
　　罗二哥笑问：“是不是真的哦？”
　　在一棵长势很旺的芭蕉树下，堂哥那时已经七十左右，嘟哝着上下两片嘴唇，他的牙早已掉光了，哈哈一笑说：“我经常走这点来看，发现这里地面很湿。要不你们挖来看看嘛。”
　　我不太相信，但罗二哥说：“邹大哥，怕啥子嘛。我们挖来看，不得行又返回原处就是。”
　　我抿嘴笑了一下：“好嘛。”
　　没想到，等我们沿着堂哥指引的那地垂直挖下，渐渐地发现流出来的水越来越细。
　　罗二哥苦笑了一下说：“你堂哥骗人，这点哪有水嘛？害得我们白费了不少力气。算了，我们还是返回先前挖的那处。我看那里倒还不错，尽管水不是很大，至少也比这里强，对不？”
　　我点了点头。大约过了两三天，一个小水池就初具成型。父亲又找人用马驮来土砖，水泥和石粉，我背了一口废弃的大铁锅。罗二哥是个干活的好把式，不急不慢的，边干活边和我说说笑笑，现场倒也不感寂寞。和好砂浆，罗二哥就用土砖一块一块地就扣稳由里往外边退出来。那个小水池不大，呈长方形，约一块土砖那么宽和深，罗二哥说：“这个地方不一定要整好大，主要是把水引出来稍稍囤积就直接要用水管放走的。重点还是你们房子后边的那个大水池，它建好后才会起大作用。”
　　与此同时，大水池的修建工程也在同步进行当中。土地的主人是我的六公，没想到父亲和他一说，这一次倒也很爽快地答应了。父亲那时要上班，所以建造工程就主要由罗二哥和另外请的一个师傅来完成，我负责打下手。
　　把六公的地表层的土挖开运走，就见到里面靠近山路的地方有褐色的石壁，我们用钢钎二锤轻轻敲打，又扩大了些面积。只有再往纵深处挖去，才碰见了比较坚硬的地方，没办法就放了两炮，没想到效果竟然是出奇的好。平整好了地基，父亲请人驮土砖，石粉和水泥。等材料准备的差不多了，请来的师傅进场操作，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一座长宽高约3米的水池就建好了。父亲想了想，水池的上方没有打现浇，而是盖水泥预制板，这样就快些，同时还可以节约点费用。
　　安装水管那天没有下雨，伯会推荐她老家那面的罗健带来了工具。就在老家的晒坝里先给每一根钢管供上丝口，才扛到水源处逐一连接起来，有的还要从别人家的地中挖深沟穿过才行。罗二哥的脸上一直挂着笑，跑得轻快，出力最多，自然流汗也不少。
　　罗二哥早对父亲说过，等我们这面水池建好后，他也要拉水管去万寿信用社旁边的家里。父亲笑着说：“没问题。只是要辛苦你哈。”
　　罗二哥笑了：“没事，不就是出点力气的活嘛，小事情。”本来，我都说帮他安水管的，罗二哥知道我在忙家务，所以就说：“邹大哥，你的事都多，我和罗健都能搞定，你就不要管了。”
　　我年后打算离家到广东打工的想法，伯会后来跟他们讲起过。他们也没有表示反对。1998年3月20日早上，我正在打扫晒坝，忽然走进来一位老头，个子不高，穿着没戴军衔的长袖上衣，笑眯眯地见了我问：“高七孃在屋头（四川方言，就是屋子里的意思）边没安？”
　　我回笑了一下在便把他带到里屋，伯会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很快地为他泡了一杯茶。来人依旧笑呵呵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然后就悄悄地交给伯会一张小纸条笑着说“高七孃，这是曾小平要我转交给你的条子”后就急忙走了。
　　那人走后，伯会说：“刚才来的人是李幺叔，三角三那上边的。他家的李朝芳跟我还是小学同学呢。”等她展开纸条，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写的是0755--4603133。
　　当天下午，在古宋邮政局二楼（即现在的景春寓小区营销中心前方）的公用电话亭里，伯会飞快地拨打了李幺叔留下来的电话，只听得嘟嘟嘟响了三下，对方就提起了话筒，传来了她闺蜜充满激情的声音：“高七孃，时间过得好快，我们一晃都又好久不见了，你最近过得咋样？好生想你。”
　　伯会呵呵笑了：“哟，曾小平，当真的哈。你这哈儿（四川方言，就是这会儿或者这阵子的意思）没在周家那上边教书了啊？”
　　曾小平：“早都没干了，我这出来广东深圳都快两个月了。现在在一家外企公司上班，前两天才发了两千多的工资。你和邹富春两个现在咋样？对了，你们的小宝贝长得乖三？”
　　伯会苦笑了一下说：“过得好啥子哦？只怪邹富春人太老实了，又没的班来上，老是受他老汉老妈们欺负，我都看不下去了，心想等过完年嘛让他去中山我五哥那边，等他们给他找点事情来做。”
　　看她们聊得十分投机起劲，我的怀里抱着熟睡的小星宇，一张胖乎乎的笑脸红彤彤的，嘴角上还露出了一丝微笑，可能正在做美梦吧。便把耳朵凑近了听筒。
　　曾小平又提高音调说：“就是，我都赞成你的想法。我跟你说，没出来之前我在周家新华子弟校教书，虽说拿钱不多，但还算稳定。可是，当我来到了深圳，视野一下子就变得开阔起来了。像我们这个公司，只要你不怕吃苦肯干，一个月下来随便都有将近千把来块钱。我就在想，像我那点死工资，在老家倒还勉强能维持生活，但是在深圳，说真的，还不够一顿饭钱。再说了，我还那么年轻，不想这辈子就呆在老家荒废了，趁着年轻就该出来闯荡一番。再怎么说，外边找钱的机会都要比在老家多。”
　　伯会听得很仔细，等曾小平一股脑儿地说完这番话后才说：“你说得没错，我相信你。听你说话这语气都是整住（四川方言，就是成功了的意思）了哦？”
　　曾小平结果话茬：“高七孃，我跟你两个那哈儿就耍得很好，就像亲的两姐妹一样无话不谈。对了，你说年后让邹富春出来是真的还是假的哦？如果是真的，我跟你说一个小道消息，你不要跟别人讲哈。就是我们公司最近都还在招工。经理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关系也好。他亲口告诉我的，说公司宣传部门还需要招几个高中文化程度，书写规范，字体漂亮的男性工人，为公司做宣传策划，没做过都不关事，公司录用以后会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合格以后就上岗。一个月以后就能能工资了。我想到跟你关系太好，就预先帮邹富春争取到一个名额。今天就告诉你们，要不你们先商量一下来看，要是可以，明天就给我回个电话。反正确定要来的话，就要抓紧时间。你晓得的，现在在外边等到找事做的人实在太多了。拖久了就不好了三。要得嘛，就这个事情。我等你们商量的结果和电话，先挂了。”
　　放下电话，伯会开心地说：“没想到，两三个月没见到曾小平了，还以为她还在周家教书，谁晓得早都跑出去了。我听她说话语气那么肯定，音调也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看样子是整住了的。我相信她说的，因为以前我们的关系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