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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钟子昂携人练武 王靖之具状告官

作品名称:洞庭狂澜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5-12 09:15:19      字数:10109

  钟子昂终于把队伍带回了天子岗,看到儿子带着满员的兵营回来了,钟相很是高兴,钟子昂却老是赔小心,说自己没用,既没有抗金,也没有勤王,简直是空忙了一阵。
  钟相说:“孩儿,这不能怪你,这是朝廷的责任。再说,你也知道的,我不是真的叫你去抗金勤王,金兵要南侵,我们没法子阻止他,谁在朝廷里当皇上也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的目的就是训练兵丁,这一来一去走了几千里路,不是练出了铁脚板么?”
  钟子昂:“我的意见是不要解散这支兵营,我们钟家要把它养起来,用于保家护民。”
  “这是当然,当初我们就是这样想的,我们要有自己的兵营,自然是不能解散这支兵营。如何养它就有文章要做了,这样吧,今晚上还是在议事厅议事,你先把大家安顿一下。”
  钟子昂就安顿兵营去了,钟相又吩咐老二老三去叫人来议事。
  晚饭后,钟相一干人都坐进了议事厅。
  钟相说:“我真的很高兴啊,三百个兵丁,走几千里路来到南京应天府,又走几千里路回到天子岗,大家竟然没折一根汗毛,多少人去,多少人回,这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
  “天底下么子最宝贵,人最宝贵,生命最宝贵。有了人,我们就可以在陆上赶车,就可以在水里行船,就可以在田里种庄稼,就可以在山上锯倒大树,就可以在湖州山里斫芦苇。”
  “在人群中,兵又是最宝贵的了,它是力量的象征。所以,我们要把这支兵营保存下来,而要保存它,也是有很多困难的。朝廷不会容许我们保存这支兵营,会想方设法灭掉它。这么多人要吃要穿,还有他们的家眷也要养起来,粮食从哪里来,布匹从哪里来。这些都是困难,我们今晚上议事,就是要解决这些困难。好了,我不说了,大家说吧,想说么子就说么子吧!”
  钟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没说,不是他不想说,他是想留着让别人去说,要是自己把话说尽了,就听不到别人意见了,这又不是皇宫,不能搞一言堂。
  胡源说:“老爷,留下这支兵营,朝廷会不会说我们聚众造反?”
  王善说:“这还用得着问老爷,你用大脚趾一想就想明白了。我们名义上当然不能说要留下这支兵营,我们要给它换个名字,叫么子好呢?老爷不是在办乡社吗,就叫天子岗互助乡社如何?”
  王宗石说:“你不愧叫鳝鱼啊,就是会钻,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这就钻了朝廷的空子,我们就把它叫做天子岗互助乡社。要把这支兵营留下来,就要贯彻一个原则,那就是寓兵于农,我们不能一天到晚刀枪杷棍地练武,还要种田种地,这样有几个好处,一是可以获得物资,解决自己的衣食住行;二是可以掩盖我们的实质,朝廷一看,我们就是一群农民,他还能说么子,没事的时候,我们就练练武。”
  王宗石的一番话就像一盏灯样照亮了大家的前程,杨幺说:“要想朝廷不说么子,我们就要善于伪装自己,我想大家还是要分一下工,种田的种田,这是一个基本本业,另外还要分一部分人去德山码头做搬运工,还要分一部分人去捕鱼,还要分一部分人去斫柴煮饭种菜,这样一来,我们的人就分散了,就不会为朝廷注意了。练武也是一样,不要三百人同时来练武,种田的人是一拨,码头人是另一拨,捕鱼的人又是一拨,总之是天天有人练习,反正是老爷这里有一个武馆,名正言顺啊。”
  夏诚说:“要不要这样,光靠老爷一点家产也是养不活这么多人的,我们就把自己家里的田地都贡献出来,在天子岗统一修几排住宅,我们把家眷都带过来,大家就生活在这个乡社里,生产生活统一安排。”
  杨钦说:“你这个主意有点馊,比如我吧,我家里就有几石田,不是我不愿意拿来,你看,我家的田远在几十里外的祝家岗一带,如何带的来,乡社又如何去耕种?”
  王善说:“杨钦老弟说的很实际,这件事情我们要因人而异,因地而异,不能搞一刀切。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离天子岗远的地产可以卖掉,再到天子岗附近来买进地产,房子也是一样,我们是不是把自己家里的房子卖掉,再到天子岗来统一建房?”
  杨幺说:“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看这个兵营里就有很多我们祝家岗人,还有很多我们祝家岗附近的人,我们都回去卖田卖地卖房子,谁来买呢?你总不能卖给菩萨吧?”
  一屋子人在这件事上七嘴八舌说了很多很多,没有一个统一意见,鸡一嘴,鸭一舌,你有你的说法,我有我的说法。
  这时候,钟子昂敲了敲桌子,站起来说:“大家静下来听我讲,大家都讲了很多的好意见,我们可以归纳一下,将最重要的保留下来,集中起来,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首先,我们给这支兵营穿一件漂亮的外衣,这件外衣就叫天子岗互助乡社。其次,我们把兵营分一下工,一个都种田;一个都去码头做苦力,去湖里捕鱼;另一个都做家里的事情,种菜喂猪打柴煮饭纺纱织布修房子。几百人的活动要统一安排,要有协理,我就来当这个总协理,幺郎和杨钦还是当副协理,其余的都长都不变,你们还是当你们的都长,带你们的兵丁。一都去种田,二都去码头做苦力,去湖里捕鱼,二弟去二都帮着管一摊子事,三都留下来做家里事情,三弟也去三都,帮着管一摊子事。我们三个正副协理也分到各都,闲时候就帮着你们打理一下,杨钦去一都,幺郎去二都,我在三都。”
  钟子昂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他望着老爷,意思是要老爷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老爷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就把话接了过来,他说:“老大的这个坨打得很好很紧,我再补充一点,我们这一群人是干大事情的,干大事的人就要无私,我把我的家产拿出来充公,充到社里去,今后我就没自己的家了,我的家就在社里了。我希望大家也这样做,家产在远地方的,你愿意卖掉能够卖掉,那就卖掉,你愿意交给社里,那就交给社里,你要是不愿意,我这个做老爷的绝不会勉强你,我有这么多的土地,土地是能生产财富的,我就不相信不能养活大家。家眷也是一样的,愿意带来的,你就带来,社里尽量安排。不愿意带来的,你就还是让他们在自己家里生活。”
  钟相父子这样一总结,就没人有反对意见了,谁还能比他们高明?没反对意见了,那就散了吧,于是,大家就走出了议事厅。
  胡源没有走出去,他留下来了,钟相看了他一眼就说:“胡子,你是不是还有话说?”
  胡源就说:“老爷,你是不是真的要造反啊?”
  钟相笑了笑,看着一脸疑惑的胡源说:“你说呢?”
  “要我说呀,你老人家就是要造反!”
  “何以见得,有何证据?”
  “你要是不想造反,还留着这支兵营做么子,它又不能给你带来财富。你要是不造反,你把自家的家产捐出来做么子,这是你几十年的劳苦心血。”
  “你说说看,这朝廷反得反不得?”
  “朝廷是反得,但是,这不是一单干货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是要搭上身家性命的,这好比赌博啊!”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朝廷是个混账朝廷,可以造反,只是害怕自己掉了脑袋。”
  “老爷英明,老爷眼毒,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肚肠。”
  “那我问问你,假如我要造反,你跟着我干吗?”
  “我呀,”胡源摸摸自己的胡子犹豫着,“我嘛,应该是会跟着你的。我已经跟了你二十年了,快五十岁的人了,我能晚节不保吗?”
  “那你说说,假如我要举大事,谁堪重用?”
  “我呀,我胡源呀,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钟相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你呀,首鼠两端,做太平犬还是可以。”
  “除开我,还能有谁?”胡源脸上现出了疑惑,“是王善,还是王宗石?”
  “都不是的,你和两个王子都不是打天下的人,只有幺郎堪任其责,幺郎有肠略,敢当大事,敢担重责,少有私心。”
  “他还不到二十岁啊!”胡源一脸的惊愕。
  “那又怎样?周郎辅佐孙权是多大,楚霸王征伐四方是多大,诸葛亮出山是多大,霍骠骑当大将军是多大,这与年纪有多大关系?”
  胡源低下头惭愧地说:“也是啊,我五十几了,年纪不能说不大,却还是个算八字看风水的。”
  “你也用不着妄自菲薄,我要是造反成功了,你就做我的宰相如何,或者左相,或者右相。”钟相歪着头笑着问他。
  “你真的要造反呀?”
  “我没说要造反啊,是你说这个朝廷可以反啊!”钟相看了他一眼就夹着几本书出去了。
  钟相三百多亩水田集中在善卷垸,这里是一个开阔的湖坪,合起来有两千多亩水田,土地极为肥沃,一色的黑泥沙质,又肥又透气,适于耕种,佃户们抢着要这里的租田。钟相是这里第一个大户,其余的豪右抢占的亩数都要小于他家。
  这时候,秋收已经完成,稻谷都晒干水分收进仓了,稻草也收走了,田板子上只有残存的禾茬子,跳蚤在禾茬子上一弹一弹地跳跃着,一群群蠓子绕着禾茬子飞,晒了两天的田板子已经很干了。
  夏诚带着他的一都兵来到了这里,钟老爷已经从佃户那里收回了自己的土地,夏诚的一都兵开始正式经营这块土地。
  三百多亩面积,一百个人丁,平均下来,一个人也就是三亩来的样子,工夫能重到哪里去?
  这个夏诚也是个扎死营打硬仗的角色,这一次是来种小麦油菜的,他们这一路人带来了十天的粮草,还有十条牛十张犁十张耙二十把锄头,还有肥料种子等等。走在路上,没一人是闲着的,不是肩扛着就是背驮着,或者是脑壳顶着,没有人把他们看作是兵,但是,一路上还是有人围着他们看,这里的人从来就没人看见过有这么一大群人在一起做农活的。
  夏诚做了第一天的分工,十个人犁田,十个人挖夹板,十个人刨田塍,二十个人搭帐篷,其余的人弄柴草做饭。
  谢保义和杨寿搭档来到了外湖斫柴,两个人一边斫一边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杨寿说:“保义,你愿意到这个乡社里吗?”
  谢保义说:“这有么子愿意不愿意的,你看我家,无爷无娘了,一个亲弟弟也大了,只有一点田地,弟弟种着就是啦,我不到这乡社,恐怕就会饿死。”
  “莫说得这么惨吧,跟着幺郎到码头上卖苦力,也不至于会饿死吧,你又不是没力气。”
  “是倒也是,问题是我现在没在幺郎那里啊。”
  “我的情况和你不同啊,我家是有家产的,父亲还身强力壮,两个弟弟也大了,他们三爷崽种着那二十来亩田也不在话下,我就是出来混,混个人缘,混熟世界。”
  “想不到你这个富家子弟和我这个穷小子还混到了一起。”
  “鬼家子弟啊,还富家子弟呢,”然后,杨寿神秘地说,“你说说这个钟老爷要做么子啊,田地都捐给了乡社。”
  “他呀,不好说,”谢保义手拿着镰刀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然后说,“你看,钟老爷这个人行走江湖几十年,教过书,传过武,行过医,创过教,授过徒,种过田,围过湖,三十六行,你知道他干了多少行?”
  杨寿点点头说:“嗯,嗯,他就是还有一样没干过。”
  “那是么子呀?”谢保义装模作样地说。
  “皇帝呀,他就没做过皇帝呀!我猜呀,他就是日里夜里在想着要做皇帝。我不知道他睡觉的时候做不做梦,如果做梦,那一定全是皇帝梦。”
  “有点道理啊,”谢保义顺着他的话嘟哝了一句。
  “不是有点道理,是很有道理,你见过这样的人吗,你听说过这样的人吗,把一支三百人的兵营留在身边,把自己全部家产捐献出来,他的眼光这时候是瞅着天下的,不像你我一样,只会看到沅江。”
  “嗯,也好,钟老爷真要是做了皇帝,我们这些跟着他的人还不是也要封官晋爵,不说一品二品,弄个五品六品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谢保义这样不紧不慢地说着。
  “别只想好的一面哟,还有不好的一面呢,比如说掉脑袋,当你还在想着美事的时候,脑袋就搬家了,不在你的脖子上了。”
  “你说的可吓人啊,我胆子小,别吓我啊。”
  “这可不是吓人哟。你以为造反是好造的呀,要是好造,大家就都争着去造了,十个造反的人,有九个是要掉脑袋的。”
  “不是有一个会成功吗,我们的钟老爷未必就不是这一个呀?”
  “你怎么不想想还有九个是不得成功的,是要掉脑袋的。”
  “这就是赌博,我就跟着钟老爷赌这一把,要是我们赢了,一家人就鸡犬升天了,我也不到这里来斫柴了,要是输了,家里反正还有两个弟弟,又不得绝家。”
  “也是啊,”谢保义笑着说,“我家里也还有一个弟弟,就由他接续我家香火,我也就豁出去了。”
  夏诚来到他们身边,看了他们一眼说:“你们两个夜里埋的,嘴巴里嘀咕么子哟,口打鼓,手摇橹,知道么?”
  谢保义神秘地说:“夏都长,我二人在说一件事情,你猜猜,我们在说么子?”
  “还能说么子,无非就是说老爷么,无非就是说老爷的皇帝梦么!”
  “哦吙吙,你成精啦,你是神仙啦!”杨寿在一边叫了起来。
  夏诚说:“你这个夜里埋的,再叫就要短阳寿的。”
  “我不叫了,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晓得我们在说钟老爷,怎么晓得我们在说他的皇帝梦?”
  “这都不知道,我还能叫夏诚吗?你们只说说,钟老爷做皇帝梦好不好,你们跟着他干吗?”
  “怎么不好呢,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梦吗?”杨寿嘴巴一咧,舌头一吐,做了一个鬼脸。
  “我们刚才讨论了,要死心塌地跟着钟老爷干,不管结果如何。”谢保义这样急忙地表白着。
  夏诚不说话走了,谢保义和杨寿愣在那里,杨寿喃喃地说:“他还没告诉我们他是怎么知道我们说的话啊。”
  谢保义说:“你去问神仙吧,夏都长神秘莫测,从不把话说透的。”
  十天工夫一眨眼就过去了,夏诚的一都兵将这一大坪稻田全翻过来种上了作物。新翻过来的泥土在秋阳的照耀下熠熠发光,禾茬子已经翻到了泥土下面,夹板泥被耙得细碎,田里已经整好畦抽好沟,即使下雨,也不怕水渍死庄稼了。
  夏诚带着他的人马回到天子岗后就开始练武,这时候,钟子昂已经请来了几个武师,一个是湘阴县的裴宥,一个是慈利县的陈寓信,一个是澧阳县的英宣,这三个人在当地都是坐头把交椅的角色,他们早年就是钟相老爷子的教徒了,而且一直是老爷子很看重的心腹。
  裴宥长得人高马大,他是一都夏诚兵营的教练。第一天,他将队伍带到天子岗操坪的最东头,先给兵丁们训话。
  裴宥说:“我们的武术界有一个流行的说法,学武就要讲武德,么子是武德?这个‘武’字是由‘止’字和‘戈’字组成的,所以叫‘止戈为武’,就是说,它是用来停止干戈,消停战事的实力。‘德’就是以仁义为核心的理念。合起来讲,就是说我们习武之人,言行举止要符合‘武’的特征,不能离开仁义的准则。”
  “这个说法对不对呢,依我看,完全是错误的,它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得粗气一点,这就是屁话。既然是止戈,那你为么子还要习武呢?我们习武为了么子?那就是为了打架,为了打赢架,为了杀人,为了杀死人。你不打架,你不杀人,跑来学么子武,躺到床上睡一觉不舒服一些呀。”
  “我们今天走到一起来学武,那就是为了一个目的,强健自己的体魄,练好自己的功夫,将来能够打赢一个人,能够杀死一个人。即使别人拿了枪刀杷棍,你是赤手空拳,你也能对付得了,你也能打赢他,杀死他,这就是我们学武的目的。”
  “一个习武之人,如果是要讲武德,讲假仁假义,那就是愚蠢至极,但是,我们习武之人也不是疯子,不是见人就打就杀,只有当你确认他是你的仇人,是你的敌人时,你才能打他杀他,你的习武才有意义。”
  “一个人的武功练到么子程度才算到家,这里没一个标准,依我看,你和别人打架打赢了,你杀别人时把别人杀死了,你的功夫就到家了。这里,最重要不是功夫,俗话说得好,会打架的先动手,俗话又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除开先下手,还要求下手时要狠毒,不得有妇人之仁,生怕打痛了别人。所以,一个人的功夫到不到家就看三点,一点是先下手,二点是下手狠毒,三点才是你的功夫。”
  钟相就站在一边听着裴宥的训话,他很欣赏裴宥这个观点,他觉得自己的兵营就要是练这样子的兵,这样的兵才能打,才能斗,才能出奇制胜。
  听着听着,钟相就眯眯笑了。
  裴宥告诉大家,他要带大家练的就是内家拳法。
  裴宥说:“么子叫内家拳法呢?有内家拳法就有外家拳法,内家拳法以练气为重,外家拳法以练筋骨皮为重,这就是它们的区别。内家拳法讲究用意领先,拳脚随后,讲究以柔克刚,料敌在先。所以,叫做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
  “今天我们就开始练站桩。”
  裴宥脱掉了外衣,只见他穿一身白色的内衣,腰上系一根青色的丝带,两脚岔开一肩宽,两膝弯曲,大腿呈水平状,两臂曲抱于腹前,十指握起来相对着。
  大家照着他的样子做起来,这看起来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一做才知道极不简单,要么就是姿势不对头,要么就是功夫不到位,如果姿势和功夫都没问题,那就一定累死了。
  裴宥在人群中穿行着,给这人扳扳桩,给那个人校校正。
  “你把脑壳放正,别耷拉着头,目光平视前方。”
  “脚岔开要恰到好处,太开了受不住,太拢了没效果。”
  “你的腿没有放平直,这是懒惰的表现,内家拳有十四戒,第一就是戒懒惰。”
  大家站桩站了一盅茶的工夫就受不住了,许多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巴里喊着“唉哟唉哟”,说着“我快要死了”。
  裴宥点着夏诚的名字喊:“夏诚,你怎么带的兵,就这个熊样!”
  “他们不是兵,他们就是农民啊!”
  “怎么不是兵啦,怎么就是农民啦?钟老爷靠你们靠得住吗?快快把他们打起来继续练习。”
  谢保义说:“裴师傅,这站桩要练多久啊?”
  “你说练多久?要练三年,知道吗?”
  “我的天呀,”谢保义说,“这不要我的小命么!”
  “那就马虎一点,练三个月,你把桩站稳了,我们再练习第二个项目。别急啊,别急啊,慢慢的来。”
  “这总得有个标准吧?”谢保义还是不依不饶地问。
  “当然是有标准,名曰站桩,那就是你杵在那里,就要像木桩钉在土里一样稳当,不斜不倒,不偏不倚。”
  这些天,老有一个人在天子岗逡巡,这个人就叫王靖之。他一来,总要到悟法堂窗户外往里看,然后就到练武厅练武场去看,他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这里的武器已经超过一千件了,习武的子弟已经有好几百人了,他就想:这个钟老头子到底要做么子?
  今天,王靖之又来了,裴宥训话的时候他就来了,和钟老爷一样,他也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只是,他和钟老爷一人站一只角,不在一块儿。等到裴宥开始指导练习站桩时,他就踱到钟老爷身边了。
  “钟老爷您好,您这里好热闹啊!”裴宥见到了钟相就打招呼。
  “你是•••”钟相记不起来了,这人似曾相识。
  “您贵人多忘事啊,”王靖之笑了笑说,“那天幺郎入法拜爷,我就是媒介,他就是穿着我赐给的红袍拜爷的。”
  “哦,晓得了,晓得了,怪不得这么面熟,原来是王先生。”
  “钟老爷您这里好热闹啊,武师也有几个,弟子只怕也有千数吧?”王靖之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有不少人啊,没办法,都要来学武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就找了几个武师马马虎虎对付着。”
  “这不像马虎对付啊,这很认真啊!刚才听了那个武师的一番话,钟老爷有何感想?”
  “我的耳朵有点背,没听大明白。”
  “钟老爷不过六十岁吧,体魄这么壮硕,耳朵不会不好使吧。那个武师的声音大得很,这天子岗四周群山里都有应声。”
  钟相都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就说:“这是他个人的看法,谬种流传,武德还是要讲的,不然的话,习武之人就会变为歹徒的。”
  “钟老爷的看法很准确,我也是这样的担心,”停了一会,王靖之又神秘地说,“钟老爷,你这架势好大啊,是不是想搞点名堂出来?”
  “王先生你说笑话了,我一介山野之人,能搞么子名堂?徒众们都想学点功夫,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总不能拂了他们的好意吧!”停了一会,钟相就说“王先生你是不是好奇心有点强啊?”
  王靖之久久地看着钟相不回答,嘴角现出一丝笑,然后点了点头,回去了。
  回到了家里,王靖之越想越不对头,他感觉到这个钟相一定是在准备谋反,他的传教,他的收徒,他的播法,他的乡社,他的武场无一不是在准备谋反!怎么办呢?要不要告官,如果告官,那就肯定得罪钟相这班人了。如果不告官,他们一旦得势,朝廷就会陷入刀兵灾祸之中。当今时局,外有金人侵凌,内有贼寇觊觎,朝廷还不摇摇欲坠!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就这样想着想着,王靖之拿来了纸笔,将自己所闻所见和判断一一写来,准备送给坐镇鼎州的唐龙图。
  王靖之一边写,书童在一边看着,等到王靖之写完了,书童就说:“老爷是不是想去鼎澧路兵马都钤辖那里参钟老爷一本?”
  王靖之说:“这有么子不对吗?”
  书童说:“老爷,天下大事,关您屁事。谁当皇帝您都是一介先生,一介布衣,一个穷人。其次,您去告状,倘若是有人枉法,您白告了不说,只怕还有杀身之祸的,因为您结仇家了,仇家不会放过您的,您老人家就悠着点吧!”
  “你个化生子里,人一屁屎大就这么世故了,那还了得。天下大事,天下人有责。我已经看到了天子岗的异端,嗅到了天子岗的异味,知晓了天子岗的异数,总不能不闻不问吧,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我总不能为一家私利而罔顾世事吧!”
  “老爷,您知道天子岗是么子地方吗?”
  “天子岗就是天子岗,就是一个山包包,就是水连村一处地方,还能是么子?”
  “非也!老爷,我告诉您,天子岗就是出天子的地方,要不怎么叫天子岗呢,这个地名很早以前就有了,它不是钟老爷给取的,但是钟老爷已经相中了这块地方,他就想试一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您教我读司马公文章时读过这句话,您忘了?”
  “既然这样,我就更应该管了,这也更加证实了我的推测,钟老爷他们正在准备谋反,要做乱臣贼子。”
  “老爷,我的第一句话您没听清呀,天下大事,关您屁事。天下大事是皇帝老子操心的事,您就只管教书吧!”
  “我不是要操心天下大事,是皇帝老子不知道有人要谋反,我去告知他,如何处理是他的事情,我的责任就是告诉他。”
  “好啦好啦,您这样做要引来杀身之祸,您信不信,祸隙就在眼前。您执意这样做,我就不跟着您了,您老好自为之吧。”
  王靖之手一挥就说:“走吧,走吧,你个怕死鬼!”
  书童真的卷铺盖走了,王靖之也走了,他拿着状纸奔鼎州城而去。
  在鼎澧路兵马都钤辖府邸,唐悫唐龙图这时正在院子里遛鸟,门童来报告说,有一个教书先生在门外候着,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报告老爷。唐龙图说:“你没长眼睛呀,我这里正忙着呢。”
  门童说:“我说了,我说我们唐龙图正在忙着遛鸟。”
  “有这样说话的吗,你不会说我正在忙公事呀?”
  “我也说了,我说我们唐龙图的公事就是遛鸟。”
  “那他怎么说,他还赖在门外边不走吗,你不知道放狗吓唬吓唬他呀,你脑壳是不是进水了?”
  “我是准备放狗吓唬他的,可是这只狗也很懒,它不愿意动。”
  “啰里啰嗦,好吧,你放他进来就是啦,我去候着,”唐龙图放下鸟笼子准备走,一边走一边说,“你领着他啊,别让他在院子里乱窜,要是吓跑了我的鸟,我不会饶你的。”
  唐龙图的官邸私宅是二合一的,最前面的房子是客厅,中间一幢是办公用的,最后一幢才是私宅。
  唐龙图来到办公厅堂里,端坐在当头那把椅子里,眼睛微闭着养神,昨夜里他就没睡好,老是梦见在茶蔸地里屙尿,还把裤子屙湿了。
  门童把王靖之领进来了,王靖之看了唐龙图一眼,他弄不清楚这个都钤辖是睡着了还是在装佯。他跪在那里,嘴角嗫嚅着。
  门童看不下去了,就大声地说:“老爷,人带来了,就跪在您老的前面,您睁开眼睛看看吧。”
  唐龙图这时候非但不睁开眼睛,还微微打着鼾,那鼾声一拱一拱的起伏有致,逗得门童笑了起来。
  门童就说:“老爷,那人已经走了。”
  唐龙图偷着瞄了一眼,明明还跪在眼前,怎么是走了呢,于是,他又把鼾声打得更响了。
  门童说:“老爷,那人又进来了,还跪在您老的面前。”
  唐龙图把鼾打得山响,王靖之就把状纸交给门童说:“等唐老爷醒过来就交给他,看来,他一时睡不醒啦,我就回去啦。”
  王靖之爬起来,真的走了。
  唐龙图当然是也听见了他离开的脚步声,就把眼睛睁开了,门童把王靖之的状纸递过去,唐龙图只瞄了一眼就对门童说:“你快去把那个人叫来。”
  门童车转身就跑出去了,年轻人腿脚快,只一会儿就追上了王靖之,又把他拽了回来。
  王靖之又跪在唐龙图的面前,他说:“我就知道,唐龙图一定会醒过来的,不会睡死的。”
  门童说:“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怎么是‘睡死’呢,应该说‘睡活’的,快说过。”
  王靖之说:“我错了,我错了,我就知道唐龙图不会睡活的。”
  唐龙图听了后总觉得不得劲,又不知道哪里错了,他扬着手里的状纸说:“这是你写的,你是哪里人啊?”
  王靖之说:“是我写的,我就是鼎城人,离天子岗不远。”
  “你的所奏是真?说假话是要掉脑袋的你知道吗?”
  王靖之说:“小的知道,小的所奏,句句属实。近半年来,小的去过天子岗二三十次,只见天子岗声势一天比一天大,小的就有了一个判断,这钟相就是在准备造反。他要谋反大宋,我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就来报告都钤辖了。”
  “你再详细说说。”
  “好的。这个钟相,年纪在六十岁上下,他年轻时经过商,后来教过书,行过医,主要职业就是传播一种宗教,叫么子摩尼教的,他在鼎州澧州潭州拥有成千上万的教众,教徒们称他为‘老爷’或者‘老父’。半年前,他趁着朝廷勤王的机会组建了一支三百人的兵营,别的勤王兵营被遣散后,他的兵营没散,改头换面办起了乡社,那些兵丁就变成了有组织的农民,他们忙时种田,闲时练武。他们武师训话的时候就告诉那些徒众,练武就是为了杀人。天子岗现在一片杀气,他们在那里筑垒浚壕,置立栅寨,聚众习武。朝廷如果不管这件事情,他们一定会起事造反,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唐龙图站了起来,在室内来回走步,他说:“你怎么早不来报告你,刚才莫说我没睡死,就是睡死了你也要摇醒我呀,这是大事呀,等他们成了气候,那还了得!”
  王靖之说:“现在去收拾他们也不迟啊,风起于青苹之末,宋玉对楚王说‘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飓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当青苹之末的风称为劲猛彪悍的大风,那才是可怕的。”
  唐龙图朝他招了招手说:“你起来吧,回去吧,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禀告朝廷的。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多多注意他们,要监视他们,一旦侦查他们谋反的证据就来禀报。”
  王靖之说:“我告官了,是不是有祸隙啊?”
  唐龙图说:“你呀,好怕的不怕,还怕蚂蚁夹胯,正气在你一边,邪气在他们一边,正气还能怕邪气!”
  王靖之说:“我再来报告,您是不是还要假寐啊?”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去吧,从此以后,朝廷大事就会让我牵肠挂肚的,瞌睡也会跑到爪哇国去的。”
  王靖之再看了唐龙图一眼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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