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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豪右盘剥农民苦 乡社诞生众人甜

作品名称:洞庭狂澜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5-10 08:39:33      字数:10097

  话说靖康二年,也就是杨幺拜爷的这一年,北宋皇朝气数尽了,走到了最后一天。四月间,金兵攻破东京,在帝都大事烧杀抢掠,俘虏了徽、钦二帝,抓走了赵氏皇族、后宫嫔妃、贵卿朝臣三千多人,还有北宋十万多臣民做了他们的陪葬品,这些人全被掳到了女真族的金国为奴。东京城公私积蓄被劫掠一空,北宋宣告灭亡,汉族子民的脔心被剜了一刀,痛楚极了。
  大将岳飞闻听靖康之耻,愤恨无已,挥笔写下一首《满江红》,词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其实,还在金兵攻破东京之前的半年,北宋败亡的迹象就显露无疑了。皇帝是极其聩庸的昏君,把持朝政重权的又是无处不流脓的奸臣,昏君对奸臣深信不疑,奸臣对昏君无时不欺骗,这样的朝廷不垮掉才是奇迹。
  还在宋徽宗在位期间,他就重用奸相蔡京、宦官童贯,弄得朝政日非,天下大乱,各地臣民纷纷举事造反,宋江、方腊等农民领袖乘势而起,宋徽宗虽然将这些造反势力镇压下去了,可是,它也损耗了大半的大宋元气,而且北方的女真人也乘势勃兴,成为了悬在北宋王朝头上的一把利剑。
  北宋宣和二年,也就是公元一一二零年,蔡京代表北宋和金国签订了一项海上之盟,相约宋金二国同时攻辽,攻辽之后,辽国原来霸占北宋的燕云十六州归还北宋,辽国其余的土地全归金国,另外,北宋原来向辽进贡的岁币转而进贡金国。
  金国的任务是进攻辽国的中京,北宋的任务是进攻辽国的燕京,辽国虽然没落了,但是,它并不惧怕腐朽的宋朝,宋军两次攻打燕京都无功而返。金兵一路破竹,攻下中京,又来攻下燕京,等到瓜分成果时,金国不来成了,它认为宋朝在这次战争中没起多大作用,不能兑现原来的盟约。双方经过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金国答应把燕京及其所属的六州二十四县交还宋朝,宋朝把原来给辽国上贡的四十万岁币转贡给金,还要另加一百万贯,说是给燕京六州的代税钱。协议达成后,金国开始从燕京撤兵,金兵撤离时,将燕京公私财物劫掠一空,宋朝得到的是一座空城。
  这样的耻辱在宋朝却成了无上光荣,朝廷大开庆功会,昏君奸臣纷纷老鼠爬秤钩自称自,都说攻燕之战是不世之功,还把一系列败仗说成是凯旋之师,蒙蔽全国臣民。昏君不能上晋了,那些奸臣如王黼、童贯、蔡攸之流都加官进爵,那些吮痈舐痔的百官还纷纷上表祝贺,立什么“复燕云碑”以纪功。
  这时,朝廷内部权争激烈,奸臣们互相倾轧,王黼、童贯、白时中、李邦彦和蔡攸他们斗得头破血流。宣和七年,金国以张觉事件为由,开始第一次攻宋,金兵节节胜利,吓昏了宋徽宗,他听了吴敏的话,赶忙起用李纲为相,又将自己的皇位禅让给皇太子赵桓。赵桓即位后,他就是宋钦宗,庙号也改为“靖康”,他即位的时间是靖康元年腊月间了。
  到了靖康二年春,金兵越过黄河,宋朝君臣开始大规模地逃难了,他们逃出东京,渡过长江,许多人来到了云梦泽的洞庭湖边落户。宋徽宗逃出来了,蔡京父子、童贯和高俅逃出来了,还有许许多多的虾兵蟹将都逃出来了。
  没有出逃的东京人愤怒了,他们的怒火就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大家纷纷揭露蔡京、童贯等奸臣的罪恶。太学生陈东等人上书,指斥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为朝廷六贼,说他们“六贼异名同罪”,应将他们斩首示众,以谢天下。宋钦宗罢免了王黼,吴敏、李纲请斩王黼,开封府尹聂昌派了个武士斩王黼首级献上,李彦、梁师成被宋钦宗赐死。蔡京、童贯在亳州被贬官流放,蔡京在流放途中死于潭州,也就是今天的长沙。朝中继续揭发童贯罪恶,钦宗又只好派监察御史斩了童贯。败亡溃烂的宋朝,终于显出了一线生机。
  金兵越过黄河,包围北宋首都汴京。帝都虽没攻下,金国却索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等各万匹、绢帛百万匹;宋朝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并以亲王、宰相作人质,才许议和。这真是敲骨吸髓的条件啊,金银、国土、重臣,哪一样丢得起,何况是三样。
  宋钦宗忍气吞声答应了金国,他的退让并没有止住女真人的侵略脚步,金兵开始进攻汴京城。朝廷又出了奸臣,李邦彦、李棁为了逼迫抗战派李纲、种师道同意议和,竟然出卖情报给金兵,招致前去劫寨的姚平仲部遭到全歼。在奸臣李邦彦的唆使下,宋钦宗撤销了李纲、种师道的兵权,斩首了失手开炮的兵丁,改派肃王赵枢为人质,换回康王赵构。
  金兵首攻汴京不果,他们的精锐东路军准备回撤,李纲、种师道主张“半渡而击之”,宋钦宗欲采纳其计,被奸臣阻止。金兵退回去之后,李纲、种师道主张加强黄河守备,宋钦宗欲采纳其计,又被奸臣阻止。宋朝换了个皇帝,也是个昏帝,奸臣受到重用,李刚被放逐了,种师道被气死了。
  不久,金兵第二次攻宋,取得完胜,并且攻克汴京。汴京城破,金兵驻在城外,假意议和退兵,宋钦宗以为真,派使求和。金将说:“自古就有南北之分,今之所议,在割地而已。”他要求宋徽宗去金营谈判,徽宗不敢去,钦宗只得亲往。
  宋钦宗来到了金营,还带来了许多大臣,金兵统帅却将他晾在一边不加理会,只派人索要降表,宋钦宗写了一遍又一遍,金帅都不满意,一直写了四遍,才勉强收下。宋钦宗在降表中向金国俯首称臣,乞求宽恕,奴颜婢膝之态尽显。金帅还不满足,提出要徽宗前来,又在斋宫设香案,勒令宋君臣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
  此时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宋钦宗君臣受此凌辱,泪雨滂沱。投降仪式一完毕,金帅就把宋钦宗君臣放回去了。
  钦宗归来,倍感羞辱,沦为狄臣,悲痛万分,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湿衫巾了。来到南熏门,宋钦宗见到前来迎接的大臣和民众,便嚎啕大哭。行至宫前,他仍然哭泣不止,宫廷内外更是哭声震天。
  宋钦宗刚回朝廷,金国就来人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宋钦宗挺一挺肚子,就下令大括金银财物。金人索要骡马,开封府用重典奖励揭发,搜得七千余匹,京城马匹为之一空,官员上朝者竟然徒步。金人又索要少女一千五百人,宋钦宗拿自己的妃嫔去抵数,少女不甘受辱,死者甚众。关于金银布帛,宋钦宗深感府库不足,遂令权贵、富室、商民出资犒军。所谓出资,实则劫掠。谁要反抗,枷项招待,连郑皇后娘家也未幸免。金银仍不足数,负责搜刮的梅执礼等四位大臣也因此被处死,其他被杖责的官员比比皆是,百姓被逼自尽者甚众,开封城内一片哭声震天、狼藉萧条景象。
  金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宋钦宗将搜刮的金银物品送过去了,他们又命钦宗来见,不承想宋钦宗余悸犹在,战战兢兢,只得前去。金帅将他囚于后室,日里不给饭食,夜里不给被服,饥饿和寒冷磨掉了皇帝最后一点傲气。宋钦宗要求金帅放他回来,金帅说,宋朝不凑齐他们所要的金银财物,就不放回他们的皇帝。
  宋朝的各级臣子只好到汴京百姓中去搜刮,百姓家中,不准藏匿金银,凡有金银,都得献出,五家一保,连坐连罚,贫民、僧道、工伎、倡优,尽在搜刮之列,最终也就搜得十六万两金,两百万两银,一百万匹布,离金人索要还相距甚远。而汴京城内却是萧索异常,人们缺吃少穿,吃尽了树叶猫犬,还挖吃了饿殍的尸肉,疫病也开始流行,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
  要想活命就只有逃啊,逃啊!还留在汴京做么子呢,不是被金兵打死,就是饿死、冻死、病死。汴京不再是首善之区了,它成了人间地狱,活人的坟墓。
  人们涌出了汴京城,向南席卷而去。有的人越过许州、唐州、邓州,来到荆楚大地,来到洞庭湖畔。有的人越过许州、信州,来到江宁,来到江浙大地。
  出逃的人有达官贵人、豪右之族、僧侣尼姑、武士镖师、大盗巨贼,杂耍艺人,乞丐小偷,更多更多的就是社会最底层的贫民。富贵人逃难骑着马坐着车,带着金银细软字画,带着文房四宝。贫苦人逃难牵着老挈着稚,带着破衣烂被瓦碗,带着鸡鸭猫犬。
  有一支皇族姓杜,年长者叫杜惟馨,他这个大家庭上上下下有五六十口人。杜惟馨有八个儿子,每个儿子家都有四五个子女。逃难的时候,他们每一个小家都配了一匹骑马二辆马车,走在路上是浩浩汤汤一长路,经过千难万险,他们一大家子终于越过了长江,踏上了湖南的土地。
  老大杜继楠来到父亲身边问:“父亲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鼎州。”
  “去鼎州,鼎州在哪里哟,那里又没我们的亲戚!”
  “这你就不知道了,鼎州就在洞庭湖西边,那里有一个我们的本家,他的名字叫杜昉,和我的年纪也差不多。想来真的是羞愧啊,你看我们杜家,称得上是大宋皇朝第一皇亲,当年我们的老姑娘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做了昭献太后,竟然有两个儿子做了我们大宋皇朝开国君王。现如今呢,我们杜氏一族人不可谓不多,就是没一个朝廷重臣,大难来了,我们只能靠自己逃命,要是逃不出来,那就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老八杜继竹说:“老爷子,你只怕是在讲古吧,昭献太后是么时的人,她与我们有关系吗?”
  杜惟馨说:“没有昭献太后,能有我们的今天么,你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天到晚不做正经事,书也不读。”
  “我们今天有么子可以炫耀的,大难来了,还不是一样的逃难,还不是在路上奔波,还不是一样的挨冻受饿。”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遇到了这样的大难,就是大宋天子也是一样的空流眼泪,何况是像我们隔得这远的皇室。”
  老大杜继楠说:“父亲大人莫听老八的,莫要受空气,”停了一会又说:“父亲大人,您认识那个族叔杜昉吗?”
  “当然是认识啦,他每年都要去朝廷领受俸禄,我们有时候会在朝廷碰面的。其实,我们是应该亲近的,杜氏一族,在我们老家定州已经没人了,就剩下我们两个分支,虽然有了七八代,我们毕竟还是血脉相连的。”
  杜惟馨他们还在长江边就卖掉了大部分马车马匹,只留下了一辆马车和两条马,因为接下来的路程就全是水路了。他们从藕池口上船,顺流而下进入洞庭湖,然后进入沅江,逆沅水而上来到鼎州城下,船在德山码头靠岸了。
  “我们到了,我们来了,快卸船,快卸船!”还没有系好缆绳,杜家老二杜继棕就站在甲板上嚷开了,他叉着腰站在那里,一边嚷着,一边用一只手在空中划着,但是,没人理睬他。
  杨幺就站在岸上,江风将他的头发卷起,黑了透红脸盘显出了他的稚气,他自然是听见了杜家老二嚷嚷。
  杜继棕说:“你这个死伢子,你是死了还是聋了,我叫你快卸船你没听见呀,你要我来揪你的耳朵呀!”
  “你是不是个二百五哟,你说‘到了’‘来了’,就不知道这是忌口呀,你要把野鬼引上岸呀!”杨幺毫不示弱,就这么回敬杜继棕。
  杜继棕几步就跳到了岸上,叉腰站在杨幺面前说:“你说谁是野鬼,是说我们吗,今天你要不说清楚,我就把你丢到水里去喂鱼。”
  杜继棕这样凶呱呱的,立即就有十几名佣工围了过来。
  杨幺毫无惧色地说:“是你自己说的哟,你自己愿意做野鬼那就做吧,我能奈你何?”
  杜家八兄弟这时候从各条船上窜上了岸,把自己的阵容一看,再把杨幺他们的阵容一看,觉得自己一边力量太弱了。
  “你们是不是想比试比试啊?”杨幺嘴角突出笑,问杜家兄弟。
  这时候,杨钦嘟了个口哨,码头上就有二三十个小伙子朝这边走来,他们的手里还握着棒棒。
  杜继楠说:“这位兄弟不要见怪,我们初到贵地,不懂规矩,多有得罪。你看,我们哪敢和你比试呢,我们就是请你们帮我们卸船。你们出劳力,我们出工钱,这不是两利吗?”
  “这样甚好,只是不知道先卸你们哪只船。”杨幺不卑不亢地说着,他也放下了敌意,准备做自己的本行。
  工头这时候扬着手里的鞭子走过来了,他一边走一边喊:“散开散开,堆在一起讨打啊”,说完,就把手里的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噼啪”响。杨钦站出来说:“五癞子你打个试试看!”
  那个叫五癞子的工头说:“啊,杨爷您老人家在这里,得罪了,得罪了,大家快去干活吧,干活吧!”
  杨幺带着人开始给杜家卸船,杜惟馨在船上目睹了刚才一幕,就对回到船上的几个儿子说:“出门在外,要做到身稳嘴稳才好安身。”
  杜继楠说:“父亲大人,我们先去找本家叔吧!”
  杜惟馨便吩咐大家待在码头上不要乱动乱说,自己带着长子杜继楠骑马走了,没走多久就进了鼎州城,也没费多少累就找到了杜昉。
  在鼎州,只要说到皇亲杜家,就没人不知道杜昉的。大家都知道他是皇亲国戚,都知道他家显赫富有。
  杜昉一见到本家哥哥杜惟馨到达,就异常的惊讶,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可是千里迢迢哟!
  两兄弟作揖一番后就抱在了一起,然后,杜惟馨就哭了起来说:“天塌了啊,天塌了啊,我们大宋王朝只怕是气数快要尽了,金兵就像野兽一样,进了汴京,见人就撕咬,见物就抢劫,见房就烧毁,简直无恶不作!我们幸喜跑得快,这不投奔你老弟来了么!”
  杜昉说:“来了好,来了好。我们杜氏一族原本就只我们两大家子人了,住到一起就心里踏实了,再也不分开了。”
  “不分开了,不分开了!”杜惟馨也跟着这么说。
  杜惟馨把自己的长子介绍给杜昉,又把一路情况简要说一遍,再把家人物品留置码头的事说一遍,杜昉就立即有了主意,一边吩咐佣人打扫后院填出房子,一边就带了七八辆马车十几个人奔码头而去。
  杜惟馨他们再次回到码头时,他们的几船人货全卸下地了,人是这里一堆,那里一堆;货也是这里一堆,那里一堆。杜惟馨将几十个家人带到杜昉面前,给杜昉一一介绍。完了之后,杜昉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杜惟馨有八个儿子哟,而且个个生得熊腰虎背,没一盏省油的灯,这可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啊!
  杜昉吩咐马车夫装车,这些马车全是他从马车行里雇来的,马车夫长年累月都做着装卸工作,很是纯熟。杜昉给他们八兄弟一家派了一辆马车,他看到的情况是这八兄弟全在一边卖抄手,没一个去帮忙的,好像这是在装别人家的物品,他们家里的孩子们也无论大小,都在一边待着。
  这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啊,杜昉暗暗地叫了一句!马车装不下各家的东西,每个小家都剩下了五六件东西,杜昉叫他们家人背了跟着走。
  老二杜继棕这时候叫了起来说:“昉叔你叫我们背呀,我们长这么大可是从没背过重物啊!”
  老三杜继樟说:“是啊,我们还巴不得有人来背我们呢!”
  杜昉看了他们一眼说:“这些东西扔了怪可惜的哟,千里迢迢运到了这里,还是很值钱的,那好,就扔了吧!”
  “我们背,我们背!”杜继楠叫了起来。
  其余的几个弟弟都说要背,扔了怪可惜的。大家捡起东西跟着马车走了,杜惟馨竖着大拇指对杜昉说:“还是你有办法。”
  杜昉自己一家人也是三四十口子,和杜惟馨一大家子合起来有一百来人,这天晚餐便在院子里摆了十大桌。
  杜昉一边吃饭,一边对大家说:“今天的晚餐就算我招待大家了,从明天起,吃饭的问题你们全是自己解决,愿意自己做的,就自己买米买菜做,不愿意自己做的,就上街吃饭馆。睡觉也是一家解决两只房子,我这里供你们睡一个月,在这一个月内,你们要自己买好房子准备搬出去住。”
  老八杜继竹说:“昉叔你好抠哟!”
  老七杜继柳说:“我们家里没人会做饭做菜啊,原来的佣人又没带过来,这如何是好?”
  杜惟馨说:“全是庸人自扰,你们没听清你昉叔的话呀,他说的可是一整套办法,自己不会做,就上饭馆。”
  没人做声了,因为谁也提不出反对意见。
  到了晚上,杜昉和杜惟馨在书房里谈心。
  杜昉说:“老兄来此间有何打算,是短住还是长住,是经商还是弄田,或者是跑码头?”
  “我来此地,不可能是短住,几十口人拖家带口不简单。要做么子事也没想好,自己又没经验,还望老弟指点一二。”
  “你要我说意见么,我们这里的豪右之家有一种趋势,那就是在湖里围垸造田。湖是野的,你有势力拢住了就是你的。这适合你家啊,你家八大金刚往哪里一站,哪里的大地就会为之一颤,还怕谁不服。围一处垸子就有几百几千石田,你世世代代耕种下去,那就是巨大的财富啊!”
  杜惟馨说:“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把今天码头上的事情一看就知道,你们这里人很抱团,他们抱团了,力量就胜过亲兄弟。你们这里租佃情况如何,佃农种田有热情吗?”
  “难说啊,国家征税也重,谁有田谁就纳税,夏税征绢麦,秋税征粮食。还有许多附加税,有支移、折变、和买、和籴,要把征收的实物运抵边关,就要征收道里脚钱;纳税户交纳实物,就要设法将它变成钱币,纳税户交纳钱币,就要设法将它变成实物,这样就有折变,就得加征折变税;政府强行低价买走你的货物,后来也变成一种附加税;政府以低价向民户强征两税以外的粮食就叫和籴。这正税和附加税就把农民绞死了,而且主要是把地主绞死了。”
  杜惟馨说:“这不是变着法子残害农民吗?”
  “是呀,朝廷不残害农民还能残害你我呀?我刚才不是说这样的赋税绞死了地主吗,其实,只有自耕农才是真正被绞死了,那些豪右之家,朝廷是绞不死的,他会把赋税转移出去,谁租种他的土地,他就转移到谁的身上。”
  “你是不是个豪右啊?”
  “我当然是豪右啦,现在,我拥有二十石湖田。我要是不做豪右,就会饿死在这里。我生活在丫杈中,那些佃农更是生活在丫杈中,他们不租种我的田,就会饿死;他们要是租种了我的田,就会被朝廷的索子勒死,左右都是一个死。”
  杜惟馨说:“农民没活路了,他们不造反呀?”
  “怎么不造反,前些年宋江、方腊不是造反了吗?近些年的造反就像刮风一样经常,朝廷也伤透了脑筋。”
  杜惟馨说:“鼎州这边情况如何,有无造反的迹象?”
  “不知道啊,不好说啊,鼎州南边有块地方叫天子岗,那里出了个人物叫钟相,他在传播一种么子教,教众成千上万,我们这里如果有人造反,那就一定非他莫属了。你再想想,历史上许许多多造反者都是借助信教起事的,他们就是借助教派的外衣蒙蔽那些愚昧的穷人,鼓动他们去杀人放火,然后达到自己篡政的目的。”
  杜惟馨听到这里就出了一身冷汗,原以为这里山高皇帝远,祸隙会远离自己的,金兵的铁蹄也不会践踏这里的,这样说来,这里也不是安生之地了。一个地方不出内乱则已,倘若是出了内乱,那残暴程度一定会胜过外族的侵凌。
  杜昉继续说:“我们这里的赋税除开正税外,还有正耗、补欠、和籴、斛面。纳税户一石正税米往往要收到五六石,一缗税钱往往要收到七八缗,你说说看,这纳税户除了死路,还有活路么?”
  “你看我们荆湖北路的鼎州、澧州,正是洞庭湖平原,沃野千里,你不能说这里不是好地方。要不是好地方,你也不会带着家人来到这里,可不止你一家子来了啊!这两年,光我们鼎州城,起码来了上百家豪右大族,他们带着家人,带着家产,带着金银,每一家子就是浩浩汤汤一长路。来到鼎州城就不走了,在这里买房买地,在这里围湖造田。那些随从,那些亲属,那些打手,他们结成团伙,一个个倚势恃强,抢到了哪块湖叉就把它围起来,公湖就变作了他们的私产。本地一些二流子街痞,充当他们的爪牙和打手,助纣为虐。”
  杜惟馨看着愤愤说话的杜昉,心里想,你是个好家伙么,你不也是个豪右之家么,你和那些外来户未必不是半斤八两?
  杜昉看着杜惟馨疑惑的眼睛,就猜到了他的心里话,便说:“你不用这么看我,我的家族迁来这里已经一百来年了,我和那些外来户是有区别的。这里是个狼虎世界,我要学会保护自己,我自然也会咬噬他人,但是我尽量把口开得小些,咬痕浅些,我懂得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
  杜惟馨欠了欠身子,又打了个呵欠,夜深了,他也表示很困了,便说:“昉老弟,我知道要怎么做了,我也吃好了定心丸,不再走了,就在这鼎州住下去,先买房子再买地,我一家子六十几口人,我不能让他们流落街头,我也不能让这个家在我手里家道中落。”
  杜惟馨走了,杜昉也睡觉去了,大家一夜无话。
  杨幺带着众人将杜惟馨几船货物卸了下来,一丛人就歇在码头上,他们看着杜昉请来的马车夫装车,看着马车哒哒地走了,看着一长溜人迤逦南去,看得眼睛都生痛了,然后就开始说话。
  一个叫鸭脑壳的后生说:“你们猜猜,他们是一家人吗,有这么大的一家人吗?”
  杨幺说:“这有么子奇怪的,你没听说过钟鸣鼎食之家呀,那就是说的大家庭,吃饭要击乐,要敲钟,要列鼎而食。”
  “那不是烦躁死了,孔夫子曰,食不言,寝不语。”
  “你在哪里听孔夫子说了?”
  “我不和你争了,”鸭脑壳说:“还是说点别的事吧!你说说看,钟老爷办的乡社如何,是不是真的就如他说的那么好?”
  “你加入了没有?”
  “我就是没加入才问的你呀!”
  杨幺站起来指着众人问:“鸡翅膀你入社了吗,牛犊子你入了吗,还有线鸡脑壳、老泥鳅,你们呢?”
  鸡翅膀说:“我娘叫我看看再说,我娘说我的翅膀太大了,扇几扇就把钱扇跑了,到时候不要说落不了好,还会折本。”
  “守财奴啊,你一个守财奴,你娘更是一个守财奴!”
  牛犊子说:“我是不怕折本,我就是个初生牛犊,我娘可是怕啊,她就怕钟老爷把我家里钱骗去。”
  “你不是初生牛犊啊,你就是个小畜生啊,乱说话!”
  线鸡脑壳说:“我是愿意入社,我娘也是愿意入社的,就是我家里没一文钱,幺郎你就和钟老爷说说,要他给我垫出如何?”
  “垫你个头啊,起码你要准备少半的钱,不出一文钱,哪来的这好事,天上掉馅饼呀?”
  老泥鳅说:“这钱入了社不能生利吧,不能孵崽吧,我家里人又都长得瓷实,用不着去社里支钱用,不入也罢。”
  “你真是条泥鳅啊,滑溜滑溜的,万事总想着利己,不想着要利人。这乡社的原则就是互利互惠,利己和利人就是一个钱币的两面。”
  说到这里,杨幺就站了起来,他说:“我们都是苦力,都是穷人,在码头上就是搬运工,在家里就是佃农。我们租种东家的田,有时候要纳两倍的租子,还有么子身丁费、土户钱、拖陁费,还要给官府修盖房子、上山打柴,抬扛物件,还要做他们的保镖佣人,么时不遇到难处,遇到难处了要救急如何办,你入社了就有人帮你救急了。”
  老泥鳅说:“幺郎,你听说了吗,许多豪右连结起来创设了一种‘社会’,就和钟老爷创设的‘乡社’差不多,豪右们钱多富裕,要不我们加入他们的‘社会’如何?”
  “你想得美啊,麻雀还想跟雁子飞,”鸡翅膀呛了他一句。
  “就是,老泥鳅尽是白日里说鬼话,”线鸡脑壳也补了一句。
  杨幺说:“你们莫要看到豪右们的‘社会’光鲜靓丽,它可不是为我们穷人办的,他们名义上说要为大家祈福禳灾,实际上,他们把敛来的钱都送到寺庙里去了。”
  线鸡脑壳说:“幺郎你这样一讲就讲清楚了,钟老爷创办的‘乡社’就是比杜老爷他们办的‘社会’好,我也是愿意入乡社的,你就把今天得到的力资借给我吧,再到钟老爷那里去为我讲讲好话,少了的叫他给我补齐。”
  杨幺就把兜里的几文钱扔了过去,线鸡脑壳就像只小狗样在地上嗅来嗅去,也不知那几文钱躲到哪里去了,还是别的人捡到了才给了他,于是,笑眯眯放进兜里去。
  杨幺问大家:“你们还要等吗?”
  “不等了,不等了,我们入社去!”几个没有入社的人站了起来,那些已经入了社的人还是坐着不动。
  杨幺说:“我带你们去找钟老爷啊。”
  七八个没入社的码头佣工就跟着杨幺走了。他们走过白沙渡,来到了水连村钟家宅院。除了杨幺,他们都没来过这里,看到钟家宅院这么宽敞华丽的建筑,都惊叹不已,口里发出“啧啧”声,眼睛四下里瞟着。
  杨幺带着他们越过重重堂屋,走到最当头堂屋神龛下,钟相就坐在那里,闭目念着什么。
  杨幺说:“老爷,我带来了几个人,他们都是跟我在码头上做苦力的佣工,都想加入您老的‘乡社’,您看这•••”
  鸡翅膀说:“钟老爷,我们久闻您老人家大名,这就是来打秋风的,望您老人家多多包涵。”
  老泥鳅说:“鸡翅膀你不会讲话就脑壳朝下,么子叫打秋风呢?我们是来沾福的,钟老爷就是一个福星,我们跟了钟老爷,也会福气满身,家盈祥瑞。”
  钟相这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一群人说:“你们都是龙阳人,都是幺郎的伙伴,都是卖苦力的佣工?”
  大家都争着说是的。
  钟相说:“这就对啦,穷人就要加入乡社,乡社可以为我们穷人救苦救难,不是我给你们带去福气,是乡社给你们带去福气。不过嘛,我这里有个规矩,要入乡社,就先要‘入法’,先要加入我们的‘悟教’,你做了一个教众,就是我的孩儿了,加入乡社就是一句话了,你要是钱不够,我还可以为你垫出。”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钟相就叫杨幺带着他们去天子岗悟法堂准备参加入法拜爷仪式。
  到了天子岗,一行人更是大开眼界。山下有两条大道直达天子岗,岗顶是一个巨大的地坪,容得下几万人听经议事,还有那个悟法堂,那个练武厅,长这么大,他们从没见过这庞大的建筑物。
  这群人的入法拜爷仪式不同于杨幺的入法拜爷,他们就是一群小鱼小虾,毫不起眼,将来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尽管如此,钟相还是要走完程式,而且他自己也要一丝不苟地端坐于摩尼巨像之前。等到仪式完了,钟相就对他们说:
  “孩儿们,我现在可以叫你们孩儿们了,你们没入法前,我叫你们后生子,现在,你们入法了,拜爷了,你们就是我的孩儿了,我就是你们老爷了,今后,你们就叫我老爷,或则叫我老父。”
  “入法好啊,日神月神照看着我法,自然会照管着我们千千万万的教众。人在世上走一遭,没有谁一帆风顺,总是祸福相依的,人的本能就是趋福避祸的,欲达此目的,就必然入我圣法,只有祈求日神月神的保佑,你才能顺顺利利了结此生。”
  “日神月神看不见,它就在天上,就在我们教众的脑壳里,法在经卷里,在我们心里。乡社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我们眼前,我们看得见它,它是一个个人,它是一串串钱,它是一件件事,你有难了可以找它救难,你有灾了,可以找它除灾。它就是你的亲人,它就是你的老婆孩子,它就是你的契好。”
  “孩儿们,你们去吧,去钟家宅院找钟子全吧,有么子困难找他倾诉吧,找他解决吧。你有多少钱就出多少钱,你差多少钱,钟子全就会给你垫补多少钱,孩儿们,钱不是问题,心才是问题,去吧!”
  大家屏声静气听完了钟老爷的几段话,心里豁然开朗,然后跟着杨幺跳蹦蹦走了,要去找钟子全加入乡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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