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调位

　　No.167
　　一连几天，明水的状况并没有大的改观。加群给他带来了一些好处，他每天有一小时的时间不会空白，而第二天的一小时又成了他的期待。群使他有了归属感，虽然他并不发言，但那些还能倾诉的病友说的话很多都是他想说的，知己感让他心有所动。
　　但一颗湿透的心不会因为一根火柴的微热就能够被点燃。
　　明水依然沉在混乱的水底，每天在波动中艰难地控制着方向。
　　牛大鹏打电话来，说他老婆同学的外甥在二年级五班，这孩子个子高，老坐在后边，想让明水帮着说说往前调调。
　　“你找于主任不行吗？他说话有力度。”明水有些打怵，五班的班主任是单老师，年纪和刘慧差不多，正处在更年期。
　　“你们不是一个年级吗？说话更方便些；再说，于主任那是同学的男朋友，弯拐大了，哪有咱哥俩实在。你想想，你在六小，我跳过你去找他说话，不显得我们生分吗？”牛大鹏的话也不无道理，“你给好好说说呗，就说孩子近视，看不清，办好了我请你。”
　　明水被他扣上些义不容辞的帽子，只好答应下来。他去五班看了看那孩子，个子高，块头大，跟个五年级孩子似的，怎么往前调啊？他更为难了，两手挠头在教室门口转起圈来。
　　恰好单老师来了，看他踱来踱去，就停下了脚步。
　　“杨老师。”
　　明水一惊，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哦，单老师……”
　　“查纪律呢？”单老师故作严肃地开着玩笑。
　　“不是不是。”明水赶紧解释，如果是平时，他也会跟着串上句玩笑，但现在有了求人的任务，他就觉得矮了一截，“我过来看于鲲鹏，他眼近视了，家长想让我跟您说声，往前调调。”
　　“于鲲鹏是你什么人？”
　　“朋友的孩子。”
　　“你没看看调哪儿合适？”
　　“我刚也看了，确实是不好调。”
　　“家长坚持要调吗？”
　　“那倒不是，家长就说孩子近视了，在后面看不清楚。”
　　“好吧，我来想办法。”单老师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和表情，两手勾着书放在身前，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话说得风轻云淡。
　　老教师就是有办法。明水心里松下来，这个托付算完成了，马上打电话告诉大鹏说已经跟老师谈过了。
　　下午明水去厕所，路过五班门口，往里瞥了一眼，心马上堵住了——于鲲鹏的桌子跟讲桌并排，差点就钻进黑板里去了！
　　完了，他的头“嗡”的一声，心里又搅动起来。牛大鹏对自己这么好，托付了这一件事，单老师这一招绝杀也太厉害了吧，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能去问单老师，“不是想往前调吗？调了啊”。这话是现成的回答。
　　他不能去跟牛大鹏解释，“就托你办这点事儿，你弄成这样，这不麻烦了吗”？这话牛大鹏那直性子一定能说出来。
　　怎么办？真无用，这点事儿都搞砸，他恨起自己来。
　　在楼梯拐角碰上于品超：“小杨，干什么恍恍惚惚的？”
　　“哦……”明水抬手算是打了招呼，马上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在楼梯上追上于品超，把调位的事告诉了于主任，“现在我该怎么办？”他一脸的焦虑。
　　于品超望着这个二十五岁的大个子，觉得很可笑：“有什么怎么办？跟两头都解释下，不好调就不要调了，调得不合适就再恢复回来，很简单。”
　　是啊，很简单，就几句话的事，说开就行了，但是明水觉得很难开口。他去找单老师，有点儿去质问的感觉；他找牛大鹏，又觉得亏心。
　　“单老师，我刚看到于鲲鹏调到前边去了。”
　　“对啊，你不谢谢我？”单老师坐在办公桌前，身体靠在椅背上，还是那么个表情，话说得又像笑话又不像。
　　“不是……您看……那个位置是不是太靠前了，粉尘也多，对孩子身体不太好。”明水笨拙地组织着语言。
　　“家长不是让往前调吗？你也去过我们班，于鲲鹏的个子在哪儿也挡着人家，调到最边上，家长肯定又会不满意。所以我就一步到位算了，正中间，最前边。”单老师的回复比明水想得周到多了。
　　边上几位老师都笑起来，张老师圆场说：“老单，你这不是较劲吗？快让孩子回来吧，喝些粉笔末子出了毛病可不好。”
　　单老师这回笑了说：“你以为我愿意啊？他调过来，我都不敢板书了。杨老师，我先说下，我不是冲着你哈，我这样做你会挨骂，我也会挨骂，但是我不能助长这样的风气。我课下已经做了实验，于鲲鹏的眼很好，不，是非常好，坐最后一排黑板上的字看得真真清清楚楚。他个子大，为什么不能坐后边？小杨，我们班的情况你也见了，你说我往哪里调？”
　　明书看着她的手在身前变换着动作，嘴巴一张一合，说的话就像被风吹着一样似乎听到又似乎听不到，他找不到话来回应。
　　“小杨，你别看我极端，我也是为你好。他和你是朋友，这次碰了钉子，以后就不会跟你提这些不合理的要求了。我也不让他呆多了，两天，就让家长体会下原来的位置最合适。”
　　这就是终极答复了。
　　明水也不知道自己带着什么表情回到了办公桌前，那种无力的感觉又来啃噬他的心。
　　晚上，明水给牛大鹏打电话，牛大鹏说：“这老妖婆，这是要礼的吧，这不拿孩子开涮吗？”
　　明水解释说不是这样的，孩子确实高，也不近视，班里也确实没别的地方呆。
　　他知道，家长的心愿是让孩子坐在中间的位置，如果单老师把孩子调到靠边，也一样会达不到家长的心意。
　　“你不用管了!”牛大鹏不再听解释，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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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尽了力了，牛大鹏会理解你的。”妈妈这样安慰他。
　　可是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觉得给老教师出难题，对不起单老师，一会儿又觉得让牛大鹏在亲戚面前没面子，对不起牛大鹏。
　　他早早上床躺下了。身体静下来，思绪却止不住，他就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妈妈来约他出去逛逛，他不肯去，妈妈就留下来陪他。
　　明水这段时间一直在妈妈的大床上睡，跟奶奶说腰扭了，晚上睡前要按摩。奶奶开始没多想，可是十几天了还不回东屋，她就纳闷了，吃饭的时候老问。
　　她拄着拐杖来这屋了：“明水，你妈也没学过按摩，办法不行吧，我让理发的老王来给你顺顺？”
　　明水就坐起来，扶奶奶坐下：“不用，奶奶，我轻多了。”
　　奶奶看桌上有个小盒盖，里面有几粒药片，有片像佳乐安定，她常吃。
　　“你不好受？”她转头问玉秀。
　　“啊？啊。”玉秀答应着。
　　“睡不着觉啊？谁开的药？不能胡吃。明天我和你去找安大夫，他的药管用。”老太太的决定总是随口就来，接下来就是如常的抱怨了，“你看看你娘俩，一个扭着腰，一个不睡觉，都当我是废人的吧。唉，我也是无用了，要是以前，我去买鱼买肉伺候你们，现在可好，我就当戴了脚镣，迈不开步了。今下午那饭除了土豆丝就是扁豆，连点营养也没有，还怎么好病呢？”
　　“妈，您不是三高吗？清淡的对身体有好处。”玉秀端杯热水来递给婆婆。
　　“你看，又赖我头上了，你们做好的，我不吃不就行了吗？你呀，一辈子也活不明白。”
　　奶奶又掀开明水的腰，用手挨着点按，问哪个地方疼，明水就胡乱答应着。
　　“明天我去找老王，晚上来给你捋捋，那年你爷爷扭了脚不敢走了，他给推拿了几下就好了。你还小，要是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明水看着奶奶，奶奶这抑郁的病根陪伴了她一辈子，她总是处在焦虑和抱怨中间，以前爸爸出去喝酒，奶奶就在家坐卧不安，担心这担心那；后来明水上大学，奶奶又千叮咛万嘱咐，挂牵这挂牵那，她对家人的爱总是以紧张的状态出现。
　　一辈子，这样的一辈子，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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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老师又请了假，这段时间进行期中复习，明水看完了语文课，又接着看数学课，加上大课间和放学路队，他一天能在办公室的时间不过一两节课。
　　他每天上班前都强烈地想要请假。
　　他在教室里煎熬着，每分钟都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了。
　　但是，他咬着牙坚持下来了，为了学生。他不想让一帮学生没人管，无论多辛苦，他还要像那撞钟的和尚一样去敲响自己的钟。
　　No.170
　　周末，打电话给老张，让他帮着照看下吕昊：“这几天不舒服，我先不过去了，有事给我电话。”
　　老张说：“怎么了？年轻轻的，动不动就生病，白瞎。对象的事有眉目了吧？他们这两天还叨叨你呢。”
　　他们，那些相处三年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没觉得多么美好，现在想想都挺好的。难过了就哭，窝心了就吵，开心了就笑，都单纯得不知道掩饰自己。
　　才离开不过两个月，明水就怀念起以前的生活来，他觉得后社的阳光都格外有阳光的样子。
　　当你往前看没有希望的时候，就会美饰过去的时光，明水知道这份怀念反映的是自己对前途的迷茫。
　　他也已经很久没考虑过将来了。怪不得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近忧如此深重，每坚持过完一天都觉得是奇迹，又还有什么精力去考虑以后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