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雨疏

　　晓梦残月，零星点缀，一瞬间的风平浪静，不动声色的表面，风云翻滚的心海，她终是难以挽着他人的手臂在红毯的另一端，相视而笑。
　　程易推开沈老和程远休息室的大门，“外公，爸爸，对不起，我不能和阿晏哥订婚。”
　　程远看着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女儿，无奈地开口，“小易，你，你怎么能这样任性呢？你也知道温家的地位，这让温家怎么收场？当初这个订婚是你主动提出的，现在这样？唉……”
　　程易流着泪，哽咽着，“爸爸，我忘不了他，这样对阿晏哥不公平。是我的错，当初不该那么冲动。”
　　沈老疼惜地看着程易，拍着程远的肩膀，“她不愿意就算了，毕竟这只是我一直的心愿，不怪小易，我去和温家说。”
　　程远亦是心疼地看着女儿，“爸爸，还是我去说吧。”
　　尹辰离开之前找到了正在忙着订婚现场的温晏，“你真的可以安心地订婚吗？”
　　温晏笑着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我尊重小易的每一个决定，或许她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给自己和过去说再见的机会呢。”
　　尹辰了然地望着现场忙碌的工作人员，“她是在和过去说再见，还是为了身边的人封锁了过往，你比我更加的清楚，何必再徒增她的心伤呢。其实，你早已知道这场订婚不会如期举行，不然现场怎么只有你和温在两个温家人。”尹辰拍着他的肩膀，“或许，你我都不是她心上的那个人，放了她，也放了自己吧。”
　　温晏看着离开的尹辰，云淡风轻的温雅模样，看到慌忙跑来的温在，“哥，哥，你快去休息室吧，准嫂子和程爸爸不知说了什么，程爸爸好像特别的生气，准嫂子正在哭着呢。”
　　温晏想，原来真的只是他一个人向往木棉花开的锦时，他一个人向往凤凰树下的相伴他年，他一个人渴望岁月安暖平稳，与她走过他日锦年终究是一场梦，笑着看着喜气洋洋的眼前，终是一场空。
　　落寞地启动双唇，“温在，去通知亦安的策划部，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告诉他们今天的推广活动，我就不参加了。”一身寂静地向休息室走去。
　　温在看着远走的哥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哎，不对啊，哥，哥，这是你的订婚晏啊？”看着那抹静寂的身影，温在这才明白，终于知道为什么没有通知爸爸妈妈了，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啊。
　　在程易答应订婚时，温晏虽曾欣喜过，但看着她纯真笑容背后那一丝的落寞，他知道她只是想让身边的人都幸福着。
　　谁守着江南，却忘了烟雨潇潇的竹林；谁呆坐窗前，竟误了悠悠悬挂的弯月？她还怎么敢说，陪着他在这一隅天地，慢慢老去？
　　不是怨念，只是心疼。她的隐忍，她的牵挂，她紧锁的眉头，却怎么也消不去，剪不断，抚不平……
　　他又怎会不知她心中的那个人从来没有消失过，他终是成不了那个男人。
　　他不是没有见过那个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商业活动中自然是在所难免的会见到，不是她口中温文尔雅的俊美少年，而是商场上冷酷决断的掌舵者，短短四年世界建筑领域到处都是他的身影，冷峻暗雅的男人。
　　在有她的地方，他总会时不时地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不同商场上的冷峻，她身后的他，真的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润雅致的男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公子的气质。
　　他有时在想，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偶尔的商业聚会，他也会微微一笑地向他颔首，他知道只因他陪着他的女孩走过冰冷的时光。
　　温晏苦苦地笑着，看，他们都是这样的人，为了在乎的人，可以温暖对待周围一切与之相关的人或物。然而，他真的嫉妒那个男人，少时的陪伴与爱恋，生根发芽般长在程易的心中，谁也难以撼动。
　　推开休息室的门，“沈爷爷，远叔，没事的，小易没有想清楚，那订婚就临时取消吧。”
　　程远抱歉地看着温晏，这个陪着女儿八年的人，告别国内的一切，他是他最为放心的人，“小晏，远叔只能说句对不起了。”
　　温晏浅笑着，“远叔，没事的，剩下的事我来处理。我先带小易出去了。”
　　看着温晏带着郁郁寡欢的女儿离开，程远深深地叹了口气，沈老安慰道，“你也别怪小易了，当初若不是我病重，恐怕她也不会答应，这孩子这辈子不容易，还是随她吧。”
　　程易知道温晏是怕爸爸责怪她才带着她离开的，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程易停了下来，“阿晏哥，对不起。”
　　温晏看着一脸内疚的程易，“小易与我之间不存在对不起，爱与不爱本来就无对错。小易，六年了，你离开六年了，曾经的他还是放弃了理想，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吗？”
　　程易坐在石椅上，仰着头，及腰的长发随风而舞，看着蓝蓝的天空，想着他如今翩翩的美好模样，“他现在或许不需要我在身边，我不在的这六年，他依旧是好好的，我不想打破现在的平静。”
　　“小易，你在害怕什么？”温晏坐在她身边，看着远方广场上嬉戏的孩子。或许，他们真的再也不负孩童时代的单纯与简单。
　　“害怕什么，我害怕六年的时间早已改变了一切，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挺好的。”程易看着远处争着食物的鸽子，浅笑，安然着。
　　或许，只有她知道这些年浅笑安然背后的恐惧与不安。
　　这些年，她喜欢坐着公交车，靠着车窗，看着这个陌生城市的风景一点一点地在眼前跳过，每走过一站似乎离这个城市又近了一步。擦去眼角的泪滴，笑着，她离他又多了一寸的距离。
　　喜欢漫步在郁郁葱葱的校园里，一步一步地走过每一棵凤凰木，一点一点看过每一个角落，好像正在慢慢融入到那个学校里。转身看着东边的天空，他的世界，她真的越走越远。
　　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忘记曾经的痛苦？
　　可是不喜欢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往回走，一个人的座位，一个人的栏杆，似乎只能在这个城市里一个人徘徊。不喜欢一个人在人潮汹涌的校园里穿梭，一个人擦肩，一个人拥挤，似乎只是这个校园里的一个陌生的过客。
　　她终是，难寻心中的那份归属感。
　　她害怕什么？她害怕她的少年真如离别时所说的各自安好，身边站着美丽优秀的爱人；她害怕她依旧无法与他并肩美好地站在一起，流言蜚语无意伤了那么美好的他。
　　就这样，远远地知道他一切都好，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地相信他依旧只是她的少年，她依旧是他身边那个记忆中美好的自己。
　　尹辰缓缓道出这些年的回忆，看着眼前的弟弟，“你以为她眼中的那抹摇摆是因我而起吗？”
　　走了过去，笑着拍着站着窗前的顾衡浅，“她只是不确定，你是否依旧是她的阿浅。这两年，你也发现了，小易几乎是全世界各地的旅游摄影。可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耽误我和温晏的幸福，慢慢放逐自己，集聚走到你面前的勇气。她这次回国，说明她真的走出了十年的疼痛岁月，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
　　兜兜转转间，年少与长大已有十年光阴。十年，那一路的松柏木棉不知已更换了几季，那一年的白衣少年不知已稳重了几载，那一季的竹马青梅不知已怒放了几次。
　　穿过时间的沙漏，逐渐清晰地看到玻璃窗上日益完整的世界，努力地朝着曾经约定的地方奔跑。年少的时光，闪烁着迷人的色彩，照亮前行的坎坷与荆棘。
　　从未想过今天不停地追逐，只为有一日的鲜衣荣光。只想他朝，曾经的少年笑着说往日的绵绵耳语。带着年少时温暖的他，牵着少时不更事的她，在未来遥远漫长的路上，不忘初心，不遗微笑。
　　蓦然回首，原来已穿过岁月长长的风廊，只是沉浸于故事里江南柔柔的风中，只是留恋于故事里塞北悠悠青草中，忘了今夕是何夕。
　　他们都在全心地希望程易走出往事的束缚中，可不知不觉中，他们却忘记了离开往事曾经。
　　顾衡浅离开时，他说，大哥，其实不论是十年前的陪伴，还是这八年中的守护，其实大哥都要比我勇敢。在漫漫无期的等待中，大哥总是不遗余力地尽着最大的心力去保全小易在乎着的一切。我从未敢想过，如若没有大哥的守护，今天的小易会以怎样的模样存在着。大哥，谢谢你。
　　尹辰看着离开的顾衡浅，那句谢谢，他突然释然了。他错过的不是时光，交错的只是眼眸中的那一抹闪亮，他的眼眸中是满满的她的剪影，而她的明眸中唯一的是他的身影。
　　或许重生的那一刻，他曾庆幸命运给予他再一次的机会。可这些年，他终是败了。
　　异国他乡的街角，女孩仰着头看着远处的钟摆，回头看着他，“尹辰哥，昙花一现的美，在于独特时间中描绘出世间鲜有的美好。而阿浅，在那光鲜亮丽的世界中，给了我此生最为安稳的花开时光。花没有重开的日子，而我的少年也应是此生唯一。”
　　他知道那个女孩有着世间最为柔软和通透的心，不忍让他难堪，亦不忍让他不幸福，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道出自己心中的最深的爱恋。
　　她的铜雀楼中，只住着她的阿浅；她的琉璃盏，只为她的阿浅而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