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看着憔悴不堪的雨声，明宇揪心揪肺。他如大梦初醒。从小到大，两人如同亲兄弟。眼前，自己的弟弟就要死了，要永远地离开自己而去了。自己还浑浑噩噩地在干什么！该死的是自己！恨！自己怎会活得这般无力！愧对身边每一个人！
　　“——走！马上。”明宇拉起雨声。
　　“有病还不赶紧去治！这样在家里挺着等死啊！”
　　“放开放开！治什么治！治了也是死！”
　　“那也得治！有病不治！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治治！有钱烧的你！有那钱还不如去打飞机！就是玩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呢！”
　　一句话提醒了明宇。钱！治病要钱！
　　雨声的钱已经被自己搜刮干净。自己也没钱。
　　“——好，生子，你等我。我就是砸锅卖铁！卖厂子！把我自己卖了！我也要把你救活！”
　　“你放屁！你敢动厂子试试！我特么跟你——你给我回来！——”
　　见明宇已经走到门旁。雨声追赶不及。随手抄起手机撇了过去。
　　一声脆响，手机砸向明宇后脑勺摔在了地上。明宇双手捂住脑袋，回首看了雨声，无言。
　　明宇走了。雨声又剩一人。无比地冷清。
　　将近十月的天气，房间里还没有供暖。雨声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咳嗽着抽净了身上的烟。却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他索性下了床，跑去明宇那里。见一切如常，才放下心。他担心明宇真把厂子卖了。
　　明宇刚从外面回来。
　　一见面，雨声就开腔！：
　　“我都要死了！也不说是陪陪我。撂下我一人，说走就走！还这么多年兄弟呐！都白费那伙的！都不如我邻居那只猫，还时不时地跑来看看我！•••”就没说那猫偷吃了自己多少好吃的。
　　“••说你两句就走。走了就不回来！倒让我一病人撵着来找你！•••”
　　还就说两句！没让你一手机削死！现在后脑勺还不敢碰呐！明宇却不吭声。只是看着雨声，由他一人哇啦。
　　雨声一人哇啦着没劲。就住了口。跳上炕。就又哇啦起来：“这炕咋这么凉！在家里挨冻，到这来也没个热乎地方！”嚷着，就扯过被子把自己蒙了个严实。
　　明宇就赶紧抱柴生火。望着被子里蜷成一团的雨声，明宇很内疚。想着自己危难之时，雨声倾囊解助。而现在雨声濒临死亡边缘，自己却无能为力。厂子半夏天停工不生产，危机重重。能周转的地方明宇都借遍了。已经求借无门。巨大的债务压得明宇喘不过气来。
　　听着雨声不住地咳嗽。明宇便开了雨声的车跑去街里。买了止咳的药。又买了雨声爱吃的。
　　睡热了，雨声的咳嗽轻了许多。
　　明宇做好了饭，叫雨声吃饭。
　　和明宇一起，雨声竟然有了胃口，吃了不少。饭后，雨声又乖乖吃了药。然后就又钻进被窝里。
　　“——哇呵，还是睡炕好。真舒服！”雨声说。
　　夜里，虽然间歇咳嗽，但雨声一夜睡得很安稳。
　　早晨一吃过早饭，雨声就又钻进了被子。
　　明宇见雨声没有走的意思，就把老孟叫来了，照顾雨声。
　　又一觉醒来，睁开眼睛，见丫头坐在旁边，看着自己。
　　见雨声醒了，丫头又把脸贴在雨声脑门上。
　　“——哥哥，你醒了。好些了是吗。我试过了，你不发烧了。”
　　“你怎不去上学？•••”雨声问。
　　“今天星期六。放假。”丫头说。就跑出去端来一碗热粥。
　　“哥哥，吃吧，我熬的。里面放了红糖，大枣还有鸡蛋。”
　　雨声吃着丫头煮的粥。觉着这才像个病人了。
　　“——好吃吗？”丫头问。
　　“嗯。”
　　“那我天天给你熬粥吃。”丫头兴奋不已。
　　“不用。你好好上学。”
　　“我放学给你熬。”
　　“用不着。你好好照顾你爷爷吧。”
　　“我照顾爷爷，也照顾你。说好了，我长大了给你当女朋友的，照顾你是应该的。”丫头说。
　　雨声呛得咳起来。丫头感紧帮雨声抚着前胸，敲打后背。真跟个小媳妇似的。
　　“等你长大了，我早都没影了。”雨声止住咳说。
　　“不会的，哥哥。”丫头看着雨声。不放心。就拉起雨声的手。
　　“哥哥，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往回要！哥哥，不许反悔喔！”
　　傻！等你长大。我早都灰飞烟尽了！说不定去哪托生了！
　　老孟进来，丫头就跑出去又端来一碗粥。
　　“孟爷，你也吃一碗。”
　　“嗯，这粥，比我熬的好。”老孟端起粥碗说。
　　明宇也回来了。
　　“叔叔，你怎么没开车回来？”丫头眼尖。她见明宇开车出去的。
　　明宇瞄了雨声一眼，没言语。
　　雨声抬头望了望窗外。
　　“——车呢？来回怎不开车？”
　　明宇犹豫了下，还是说了：“车让我卖了•••”知道这事也瞒不过雨声。
　　“啥？车卖了？真的假的？”雨声狐疑地看着明宇。
　　“真的。卖了8万块。这车好出手，眼下咱们急需用钱•••”明宇说。带着颤音。虽然声音很低，却像是炸雷。雨声被炸得一高蹦起。
　　“特么脑袋让驴踢了你！我那是新车！花了十几万！特么刚挂上牌子。你就给我当废品卖了！——”
　　“新车到手就折旧。卖不上价。”明宇无奈地看着雨声。
　　“我让你卖了！你赶紧给我开回来！”雨声一蹦八丈高。这是病人吗！
　　“钱都付完了。开不回来。”
　　“我X！——”雨声蹦到地上。老孟赶紧拦住。明宇向后躲着。
　　手机响，明宇躲到门外去接，雨声随后追出去。听见明宇说厂子什么，雨声一把揪住明宇。
　　“快说，厂子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把厂子也卖了？！”
　　明宇慌忙点了下头：“我只是卖了沟里的分厂•••”
　　一口老血喷出来！雨声知道只有那个分厂抢手，正在生产。
　　“——你怎么不把我也卖了！•••”眼前一阵暗黑，雨声往下瘫，要过去了！
　　明宇抱住雨声：“生子，你别急，厂子咱们以后再开。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病治好！”
　　“——滚！”雨声轮开明宇：“你这是让我好吗！你这是让我快点死呢！你干脆直接把我送火葬场去算了！•••听我的，别卖，把厂子要回来。算我求你•••”
　　“卖完了。要不回来。没那么办事的。”明宇扶住雨声：“听我的，生子，咱们首要的是去治病。收拾一下，立刻就走。听话。”
　　“我治你个头啊！死活不用你管！”雨声踹开明宇，四处瞅瞅，无处撒气，一脚踢翻了明宇的办公桌！原地转悠了一下，看着几个人呆傻了的样子，便一跺脚无奈地冲出了门。
　　到门外，才想起没穿鞋。折回来蹬上鞋，就旋风似地走了。
　　明宇随后追出去。
　　“——哥哥——”吓得躲在墙角里的丫头也哭着追出来。
　　雨声已经没影了。有病还跑这么快。好人都追不上！
　　志新这两天带领两个副手去外县参观调研了。昨晚才回来。今天中午下班碰上老金，才从老金那里知道雨声病情的。
　　志新感到心被揉抓着，说不出的难受。她没回家，而是直接奔雨声这里来了。半路碰上明宇，知道雨声刚从明宇那里作完回去了。
　　“让我去劝劝他吧。”志新对明宇说。
　　“那谢谢你了，杨镇长。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出去治疗，不能再耽误了。”明宇说。
　　“我知道。”志新说。
　　看着志新走远，明宇才带着丫头回去。
　　敲了半天门，也没开。知道雨声在里面。志新便喊。
　　听见是志新的身音，雨声才开了门。
　　一照面，志新吓了一跳。这是那个调皮帅气的林雨声吗？怎么一下子像老了二十岁。头发蓬乱。胡子拉碴。
　　“——生子••••••”志新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你来了••••••”雨声说。却鼻子发酸，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总算见到了家长。
　　“•••我这两天不在家。去外面参观学习了。今天才听老金说•••我打你手机也不接••••••”志新说。
　　“我手机摔坏了•••”雨声说。
　　“•••你坐吧••••••”雨声想起该让人坐下。
　　“嗯。”志新环顾室内。屋里陈设很简单。房子是雨声父母两年前买的。没有精装。想等雨声结婚时在细装。
　　“这屋里这么冷啊！”志新说。她也是第一次到雨声家里来。
　　因为阴天，室内更显清冷。
　　“嗯。还没供暖呢。”雨声说：“你坐床上吧，床上有电褥子，热乎。”
　　志新坐在床上。
　　“——这也冷啊！这么冷，你怎么呆啊！”志新说。
　　“没事。围上被子就不冷了。”雨声说。
　　见雨声站在那不住咳嗽，志新就催促雨声上床休息。
　　雨声倒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起来。
　　志新就站起来，把雨声推到床上，帮他围上被子。
　　“你吃饭了吗？”志新问。
　　“吃了。丫头儿煮的粥。”雨声说。
　　“——你吃了吗？”雨声问。
　　“我不饿。”志新说。
　　“那，我给你弄点吃的去。”雨声说。
　　“不用。你是病人。”志新说。
　　雨声的神情就暗下来。想起自己的病。
　　志新就暗恨自己，忙说：“我自己去弄•••”却站在床边看着雨声不动。
　　“快去啊。一会，不还得上班么。”雨声说。
　　“今天周六，下午不上班。”志新说。
　　两人就默默相对，无言。
　　“•••你冷吧！”雨声问。看着志新缩着肩。
　　“你让我也披上被子啊——”志新说。
　　雨声就笑了。志新也笑。
　　“——去医院接受治疗吧。”志新说。
　　雨声的脸就沉下来。眼皮也耷拉下来。不在看志新。
　　“——你还这么年轻。前面的路还长着呢！赶紧把病治好。听话••••••”
　　“治不好。”雨声说。
　　“谁说的！”
　　“你听谁说过，癌症能治好的！”雨声说。
　　“不经过治疗，你怎么就知道治不好！”志新说。
　　雨声不语。沉默一秒。雨声看了志新说：“快去吃饭吧。不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