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阴谋成泡影，盛气碍参详

　　词曰：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徒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事事到头螳扑蝉。天有眼，地在看，狼行拂晓隐形难；勾心斗角终成患，众叛亲离莫道冤。
　　——调寄“鹧鸪天”。
　　一
　　话说李彬突然拔出了被孟小军失手扎进张显大腿中的宝剑，鲜血喷出，痛得张显啮牙咧嘴。李彬也不管张显疼得死去活来，径自转身挺剑向狄凡扑去。
　　狄凡此时已动弹不得，眼见对方挺剑扑来，唯有干着急的份儿。他怒瞪双目，似要喷出火来。继而又一声长叹，垂下了眼帘。
　　现在，除了闭目等死，他已别无选择。
　　李彬洋洋得意，眼见狄凡此时显露出着急、忿怒、颓丧等一连串的复杂表情，他感觉惬意极了。于是慢慢举起剑，脸上露出奸邪歹毒的狞笑，然后才挺剑慢慢地刺向狄凡的手肘。他现在忽然不想立刻弄死对方了，他要先挑断狄凡的手脚筋脉，然后再慢慢将之折磨致死。似乎只有这样，他方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他此时的神态，随便什么人看到，都会产生万分厌恶的感觉（也是他自鸣得意的效果）。只可惜他的得意，却没能维持多久。
　　就在他剑尖即将触及狄凡肉体的一刹那，突然就发生了三件他认为此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第一件事，就是他听到一声震天怒吼：“鼠辈你敢？”
　　第二件事，他忽然感觉左小腿径骨锥心的疼痛，而令他站不稳了。
　　第三件事，他感觉自己的右肩已被什么利器穿透，持剑的右手再也发不出劲力来。
　　最令他头疼的是，这几件事竟然没有一件是狄凡所为。
　　半件都不是！
　　他这才发现，眼前的状况糟透了，比迫他吞下一嘴的苍蝇还要糟上千儿八百倍。
　　扬声怒叱的当然是廖吉祥。
　　用肘捶砸他脚径的，竟是孟小军。
　　李彬右肩受重创，是因为肩背被飞剑射中，那剑尖已从他前肩透了出来。
　　剑，是张显的剑。张显的大腿还在冒着血，但眼中却已冒着足以将地球焚为灰烬的怒火！只见他右手上扬，尚未收回去。
　　这李彬的冷血歹毒太过分了。这是他的报应，也是他多行不义的必然结果！
　　原来，孟小军被李彬猛推过来，着了狄凡一杆，摔倒后突然就明白了李彬的险恶用心。孟小军虽也不是什么好人，脑袋瓜子也不是太灵光，但他此时已明白，这李彬是永远不可信任的。他受重创摔倒时，狄凡已无能动弹。但李彬却不是先关心自己的死活，而是忙着去谋夺《长春宝典》（至少孟小军此时是这样想的），由此可见这李彬根本已毫无人性，更谈不上什么友谊义气。
　　这时候，他想得更多的是：这李彬为了私人利益可以出卖平日相交不错的张显、刘涛，当然也绝不会顾及到自己与他之间的私人关系。原来，李彬当时与孟小军商量的是，将狄凡弄上马车后，半路上要觑准张刘二人不备之机，将其弄死。事后回镖局就谎称路上碰到了狄凡的仇家，张刘二人与狄凡都已遇害，唯有他两个见机得快方才逃了出来等等。现在想想，始悟自己恐怕也是李彬计划中的死难者之一。李彬私下与他密谋，只不过是迷惑他的一种手段而已。
　　想到这些，孟小军不禁怒恨交加，因此才在李彬靠近他这一刹那，奋起残力，狠狠一肘捶砸碎了李彬的小腿径骨。
　　张显受伤后，本希望李彬和刘涛过来救他一把。
　　刘涛已给突发事变吓懵了。
　　而李彬过来，却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不顾他死活地把剑拔出来当武器，去进行他一己之私的活动。这不但令他伤心，而且使他愤怒至极，因此才强忍着锥心之痛，奋起残力，扬手将手中利剑向李彬后背飞击而去。或有人说，他这也只是借口，其目的也是意在独吞《长春宝典》吧。这种嫌疑固然难避，但你既无情我便无义，这也不能算是有违道义。
　　至少这向来也是江湖上的潜规则。
　　
　　二
　　李彬惨嚎一声，刚转过头来，廖吉祥已飞身赶到，一脚就将他踢飞出去，也不管他是死是活。
　　然后，廖吉祥才回头狠狠盯了孟小军等三人一眼，随即上前俯身抱起狄凡，就要打算离去。
　　“等等！”赵一鹤、赵镇山、霍庭章、欧阳潜浪、欧阳潜波等一齐出现。赵一鹤从廖吉祥手里接过狄凡，见他浑身是血，禁不住怒吼道：“这是谁干的？”
　　霍庭章看了下现场，说道：“全都带回去，让周大哥处理。”于是欧阳潜浪上前，点了李彬穴道，替他拔出了刺透肩背的利剑，裹上伤口；欧阳潜波也给张显止了血，作了临时包扎处理，然后一并抱进马车车厢之中。霍庭章本要上前给狄凡包扎，赵一鹤冷冷道：“不必了。”回顾廖吉祥和赵镇山：“父亲、小舅爷，咱们回去。”也不待二人答应，就抱着狄凡匆匆往堡里奔去。
　　霍庭章道：“廖大哥赵堡主，你们最好还是随同去忠义镖局，请你们相信周大哥和长天师兄绝不会偏袒徇私。”言下之意，是希望他们劝赵一鹤将狄凡带到富贵山庄去。廖吉祥倒不置可否，赵镇山却抱拳道：“霍副局主，真是报歉得很，贵镖局来的这些少年英雄这么一折腾，别说小儿，即是老夫也不放心将恩公贸然托付他人了。”
　　“局里出了不肖子弟，原也是欧阳师兄与周大哥始料不及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后敝镖局自然会给赵堡主一个公平交代。所以还是希望大伙一同过去弄个清楚明白才是。”霍庭章说道。
　　听了这话，廖吉祥不禁大怒！沉声道：“别人怕你富贵山庄，姓廖的却并没放在眼里。如果尊驾咄咄相逼，姐夫好欺侮，廖某人却从不怕事！”
　　欧阳潜波道：“廖兄这话什么意思？”廖吉祥道：“小意思。贵局明一套暗一套，李彬等鼠辈明义上来接恩公，却在堡中刀剑相向，如非我及时赶回，赵家堡而今恐怕已夷为平地了吧？而后又于路上截杀狄公子，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别以为忠义镖局冠冕堂皇就可以一手遮天，廖某人今天算是完全领教了。”
　　“你……”欧阳潜浪大怒，“来接狄凡去镖局那是你认可的，咱们又没强行要你答应。现在又这样出口伤人，别以为忠义镖局就怕了你。”
　　“哦！是吗？我是答应了，但当着我的面你父亲是怎样安排的？叫李彬带人来赵家堡强抢？还是杀人灭口？最后才假意派你们来接应。这都是我认可的吗？”廖吉祥冷笑道。欧阳潜浪感觉对方难以理渝，于是闭了嘴，懒得理他。
　　“就这样回去，我们如何交代？”霍庭章道。
　　“要我们带狄公子去也成，不过得先当面宰了这几个鼠辈！”廖吉祥强硬地说。
　　“廖大哥，你就别为难我了。先斩后奏可不是忠义镖局的一向作风。”霍庭章忍了忍，道，“这些晚辈做错了事，一向都要经过其长辈确认，最少也得公认其罪状之后才能严惩。好在你也知道，孟山都老前辈与李中阳老前辈从来都不护短。至于张显、刘涛，说不准只是受了李彬的蒙骗。在关键时刻，不也还是张显和孟小军救了狄公子吗？”
　　廖吉祥道：“无论如何，现在是你忠义镖局让人无法置信。想把狄凡强行掳去，有我廖某人在那决难办到！为了不伤和气咱也不留难你们，你们去吧！”
　　欧阳潜波怒道：“留难咱们？你有那本事吗？”
　　廖吉祥冷笑道：“当然，堂堂大侠欧阳长天的儿子，肯定是没人敢留难的啦。只不过，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如果要在此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廖某人也一样不甩你。”
　　
　　三
　　“廖兄今日这是怎么了，那么大脾气。我要求你们带上狄少侠同去忠义镖局，并无恶意，意思只不过就是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然后还赵家堡一个公道也还狄少侠一个公道，其外也没别的意思啊！”霍庭章继续忍耐道。
　　“不好意思霍副局主，狄公子已醒，他让我告诉你，他跟你们镖局还有旧账未清，该来时他一定会来的。但现在不行！”赵一鹤突然独自跑了过来，扬声说道。
　　“姓狄的娃儿也太目中无人了，本少爷今日非带走他不可！”欧阳潜浪怒极，拔出剑来。“不可如此！”霍庭章喝斥道，“退回去。”欧阳潜浪不服道：“为啥师叔？再忍下去，以后镖局恐无立足之地了。”
　　“继续胡闹下去，忠义镖局更无立足之地。我看这事我是做不得主了，先回去吧！让李崇风和孟福通自己来处理，咱们犯不着与赵家堡翻脸。”
　　话毕，走向前来一抱拳道：“赵老爷子，霍兄，假如我们就这样走了，事情将不了了之。那么敝镖局便与贵堡无形中结下了隔阂。这个责任，小弟可担待不起。为了给贵堡一个公平的交待，咱们可否平心静气地，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赵镇山淡淡地回道：“愿闻高论！”
　　“高论不敢当，小弟是想借贵堡一席之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先弄个清楚明白，同时知会局主与周总管，到贵堡来处理这事。不知赵老爷子和廖兄意下如何？”
　　“只要不带走狄少侠，一切都好商量。”赵镇山道。赵一鹤道：“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擅自去惊扰狄恩公，别怪赵家堡不客气！”
　　廖吉祥不置可否。
　　霍庭章道：“这个可以放心，不过在审问他们几个人时，希望赵老爷子、廖兄和一鹤老弟现场对质。”廖吉祥道：“这倒无妨。”
　　正这时，赵氏兄弟率领二十多个家丁、护院，各执兵刃走了过来。
　　赵一鹤急迎上前去，问道：“大哥你们都来了谁照顾狄公子呢？”
　　“小弟放心，张百草己帮恩公止了血，并缝合了裂开的伤口。他说，十来天之后便可完好如初。”赵一鹤听了，心花怒放。别看赵一鹤已三十多岁，他这一高兴起来，就像一个孩子般天真烂漫。
　　霍庭章吩咐欧阳潜浪，快马回镖局报迅。并吩咐他，不可声张，只能告诉欧阳长天夫妇和周福海。另外吩咐欧阳潜波，与廖吉祥、赵一鹤并赵家堡十来个护院、家丁，押着李彬等四人一起到赵家堡；自己则偕同赵镇山父子等人，随后押阵。
　　欧阳长天听了儿子的叙述，急找周福海商议。讲完情况，他说：“小师弟这事处理得不错。周大哥，你看这如何是好？”周福海道：“这关系着李崇风、孟福通和张景洪。我看，这件事最好通知孟山都和李中阳两位前辈。只是要劳烦这两位老人，的确也有些不太方便；但孟福通比较护短，李崇风深沉，一个处理不当，这忠义镖局说不定会就此人心涣散。”
　　欧阳长天道：“假如咱们让事情不了了之，一来恐给内奸钻空子，二来也恐寒了四方盟友之心。赵家堡虽不是武林势力，但与咱镖局也是多年的交情。尤其赵镇山老爷子一向急公好义、与人为善呢！”
　　周福海道：“要不，咱把师父他老人家请出来。一方面，师父为人忠直不阿、从不徇私，这是远近闻名的，由他老人家去找孟山都和李中阳两位前辈。这里就让我率犬子，偕同李崇风、张景洪和孟福通，先到赵家堡一行。”
　　“不妥！”欧阳长天道，“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些问题。”
　　“怎么讲？”周福海问。
　　“容我想想。”欧阳长天思索片刻，说道：“现在别忙着张扬，只说霍师弟等人在赵家堡有些大事无法决断，然后把徐治也带上。”周福海蓦然间已明白了欧阳长天的顾虑，于是叫来欧阳潜浪，吩咐他：先去见霍天东，如此如此，然后马不停蹄，急赴红安牧场，将一封书信，交与楚云龙。
　　欧阳潜浪去后，周福海对欧阳长天道：“师兄，我们这一去，局子里就要好好布置一番了。顾雍和、魏立国二人耿直、忠义，而且武艺不凡，可以重用。洞庭五前辈虽老，但尚康健，勇武不减当年，可防护总部。你和曹师妹，率十对剑手，往来巡视。要特别当心九幽堂乘虚而入。”
　　欧阳长天道：“周大哥，你一路也要小心，但愿是我多虑。不过我在想，如非有人指使，那李彬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但他们如此行径，究竟有什么阴谋，实在令人猜不透。”
　　“也许就是李彬欲染指所谓《长春宝典》而已，是我们想复杂了。因为这李彬从小就野心勃勃心胸狭窄，而且特攻于心计，更加为人阴险、行为卑劣歹毒。”周福海道。
　　欧阳长天道：“这倒也说得过去，但还是不对，从潜浪所述来看，这李彬似乎与狄凡有着什么深仇大恨，而且凭其精明也该想象得到，要谋夺《长春宝典》并不容易，狄凡也绝不会将《宝典》带在身上。所以我才觉得这全是有心人布的局。”
　　“现在，咱们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先弄清楚状况再说。”周福海说道，“不过，有些事即使不一定会发生，也得防患于未然。”
　　
　　四
　　话说霍庭章一行人来到赵家堡，将李彬、孟小军和张显安置好后，令欧阳潜波认真看管住，然后将刘涛带到了正厅。
　　廖吉祥、赵氏兄弟和赵镇山全在，只有赵一鹤守在狄凡身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霍庭章问刘涛道：“是谁指使你们的？”
　　“我不知道，我和张显都是听李彬和孟小军说，狄凡身怀着忠义镖局存亡的秘密，因此欧阳局主要咱们无论如何也要将狄凡带回镖局去。我们听信了他俩的话，便弄了一辆马车来到了赵家堡。究竟是谁指使的，我也不清楚。”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后来又会与狄公子发生争斗，而且孟小军、张显二人又将矛头突然指向了李彬？”霍庭章追问道。
　　“我们在赵家堡，李彬花言巧语欺骗不成，便吩咐我们用强……被廖大侠赶出赵家堡后，恐廖大侠追杀，所以马车也不敢要了，也不敢走大路，打算寻岔道潜回镖局。谁知没走多远，狄公子突然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大骂他二人……到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根本不是局主命我们来的，而是他二人欲图谋狄凡身上的《长春宝典》。”刘涛胆颤心惊地回答道，“那时我和张显便要退出来，但因考虑到平日的关系，也不便去干预。”
　　霍庭章冷笑道：“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啊！哼，难道为了交情，身为忠义镖局的一份子，就不为镖局的声誉想一想。那后来为什么在李彬要刺杀狄凡时，张显和孟小军又突然反戈，伤了李彬呢？”
　　“这我当时没太在意，见孟小军突然仗剑冲过去，接着就着了狄凡奋力一杆，然后宝剑飞出，伤了张显的右腿，孟小军也摔倒地上。然后李彬拔出了扎入张显大腿的剑，便冲向已完全挣扎不起的狄凡。我刚反应过来，就见张显两眼冒火，将手里的长剑向李彬掷了出去，这时廖大侠也赶到了。”刘涛说道，“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真不知道。”
　　霍庭章谓廖吉祥道：“廖兄以为刘涛所言，可靠吗？”廖吉祥冷冷地说：“图谋《长春宝典》这也许就是真心话，至于他们内部如何会发生内讧，这不是我关心的事也没兴趣知道。”
　　霍庭章碰了个钉子，心中着实不舒服。但己方理亏在先，因而也不好发作。他说道：“看来这事特别复杂，的确不是兄弟能做得了主的，必要时，我想有必要请出家父，来主持这场公道。”
　　廖吉祥道：“霍老爷子霍天东前辈的确是有口皆碑的正直公道，只可惜他老人家已退隐多年，有些人不见得还卖他的账。”
　　“只要正义和公理卖他的账就成，家父一向都不企求某某个人卖他的账。”霍庭章一语双关地说道。
　　恰在这时，家丁来报：“周姑爷偕同两个表少爷，带着镖局里的几个人到了。”霍庭章一听，顿觉一肩重负终于放了下来。
　　正是：血气方刚常失误，静观其变可知机。
　　要知后事如何，请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