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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辞行

作品名称:悉源      作者:春光明媚      发布时间:2017-05-07 19:24:21      字数:3937

  一
  大婶家距离碘壑家路途稍远,一行人浩浩荡荡前行,有说有笑。脚步的前行伴随着天穹中火烧云的变幻,那一片绚丽的火光渐次沉暗下来,收束自身的光芒,灭掉柳枝上的橘红、消掉砖瓦上的橙黄、隐去悉源里的亮色。夜色倏地掩盖下来,天幕深蓝,隐约的星点在夜空里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大颗大颗地亮起来,宛如明珠坠入进去,随着银河水直下流淌。
  在一片星辉下面,稍微起了点夜风,柔和地卷起晾衣绳上干干净净的衣衫,宁静而安然,的确是适合大婶与古乃勤居住的好地方,可以让失去女儿的大婶得到抚慰,好好抚育这个儿子,同样使得年幼的古乃勤忘掉从前暗无天日的幼年,从现在开始好好爱自己这个母亲,享受快乐的童年。
  青石板铺成的小巷道路仿佛散发悠然暗香,古乃勤在上面朝前方跑起来,脚下奏出一个个乐符,声音清脆空灵,俨然成为一首交响曲。“妈妈,前面就要到了!”他的言语让大婶以一个深切的微笑来回答。
  庭院里有一棵粗大的老树,枝干呈深棕色,树冠蓬勃庞大,翠色欲流,树干直至枝杈都经络分明。大婶带着数人进去,房内的摆设质朴简单,两张床上铺着洁白柔软的被单,古乃勤的床已经被大婶特意挪到了窗子边,这样每日温暖的阳光全都洒在被褥上面,夜晚古乃勤钻进去的时候,方可以伴着阳光的舒适感香甜入眠。
  列傅皙见状,侧头悄悄对国鹤道:“你看,多像咱们当初合租的小屋子。那时节夏天的光也是暖融融的,正正好好也全部落在窗上,洒在床铺上面。每次午睡,你都会把最暖、阳光最盛的地方让给我睡。”
  看见古乃勤枕头边的一个小玩偶,国鹤走上前去,轻轻拿在手里,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凝视着,伸出手去抚摸几下,眼神似水,微微泛起了什么涟漪,透出少许的追忆,笑着说:“我记得当时咱们俩只有一个玩偶,咱们又争又抢,甚至还哭过鼻子。”
  列傅皙嗔怪:“那每次哭的还不是我。”
  “是是是,你一哭,我妈肯定让我把它让给你。”
  幼时的出租屋,虽然不大却暖,穿过年轮的痕迹,列傅皙居然已经不太记得国鹤的母亲的模样了,这使她有些尴尬,只好从鹤姐手里拿过,向着古乃勤笑道:“这是你的玩偶?”
  古乃勤依旧不停吃着碘壑买来的冰水果,碘壑倒不生气,只悠哉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古乃勤贪吃的调皮样,古乃勤生得伶俐乖巧,自然人见人爱。当古乃勤听到身后一个饶有兴趣的声音之后,便停止口中的咀嚼,鼓着腮帮子,瞪着大眼睛去看列傅皙手中的玩偶,片刻后慌里慌张地去夺下来:“那是我的……还我!”
  他抱着玩偶的样子透着小孩子的自我和任性。
  旁边的一双眼睛透露出少许的迷离,墨色的瞳仁仿佛凝固一样,目不转睛。那是官漓尔的眼睛,她的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木然,浮现出一种浅浅的柔情,想了一会,又移了目光,将那份轻柔转到哥哥身上和爷爷面上深刻的纹路上。
  每个人都想古乃勤这个孩子一样,任性过、自我过。稍大一点,为了面子,也要适时地像收拾满地初秋落叶似的收起一份真性情了。
  “古乃勤啊,给哥哥姐姐们看看又能怎么样呢?”大婶端来一盘盘的小菜过来,放在桌上,摆好碗筷,笑眯眯地去抚摸古乃勤的头发,继而抬头向坐在椅子上的众人亲切道:“吃饭吧。”
  桌上的话朴实无华,这一顿饭平平常常,倏地就过去了。
  二
  惊喜在后面。
  古乃勤吃的极快,中途便自己下了饭桌,跑到卧室,不一会摇摇晃晃捧出一个大箱子,竟然走到院子里去。桌上的人纷纷握着筷子好奇地去张望,唯独大婶微微勾着嘴角不说话,招待客人。
  饭后,大婶为首,轻轻打开了门。
  列傅皙感到上方一片夺目的光芒,抬眼望去,竟是一排一排用丝线拴好的手工千纸鹤,振翅欲飞,高昂着脖子,清丽而优雅,下方系着小小的彩灯,飘摇不定,光芒闪烁,流淌成了一小片靓丽的霓虹。远方的天际线也已彻底黑了下去,乌墨一般的夜色清爽地覆在头顶,仿佛离人遥不可及,不会带来丝毫的压迫感。
  这个孩子用心制办的灯光点燃于璀璨星光和万家灯火亮起之时,却不融于其中。
  夜风吹拂,千纸鹤宽大的羽翼相互摩擦,窸窸窣窣地,仿佛是欢笑之音。
  列傅皙看不清古乃勤夜色中稚气未脱的脸颊,却敏锐地感觉到两道晶亮的光芒自他的眼睛中投射出来,向着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回首,看见仰着头打量数不胜数的纸鹤的国鹤,微小的光芒凝聚在她的脸上,勾勒出鼻梁微隆起的驼峰形状,神采飞扬。
  刚刚低头,就看到一只精致的纸鹤递到胸口处。
  “国鹤姐姐,这个是送给你的,你像纸鹤一样漂亮。”古乃勤高举着,踮起脚尖。
  来自小孩子的称赞往往最为真挚。心口处暖流涌动,就是那纸鹤传递过来的,快速地伸出手去,指尖紧紧捏住纸鹤的双翅,国鹤躬下身子,眉眼微动,逐渐,眼睛里漾开一道喜悦和温柔。垂着睫毛静静打量手中的纸鹤。
  “每个人都有!”夏夜的静谧里迸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童音,古乃勤的天真顽皮一瞬间爆发出来,又跳又笑,忙不迭地扯下一只又一只,大大方方地送到每一个人手上,走到羯恺面前,还特地伸出小手,在花白的胡须上狠狠扯了一把,惹得院落里笑声飞扬。
  夏夜难得凉爽,每家每户几乎都会出来散步,周围的人被笑声引来,纷纷站在院外,神秘好奇地探着头。古乃勤忽然回头看到,表情流露出澎湃的惊喜。小孩子都喜欢热闹,于是古乃勤抱了满怀的纸鹤,居然跑出去,钻进人群,挨个去送予。
  “冰水果——”
  车子遇到了阻碍,卖水果的邵伯有些诧异地伸长满是皱纹青筋的脖子,摘下帽子。
  碘壑不经意间看到,便热情洋溢道:“邵伯,是你啊。”
  “碘壑?你怎么在这?怎么不回家?”
  “我来别人家做客。你还在做生意啊。”
  “嗯,夏天夜里,小孩子就好一口凉的、甜的。我这不正合适?”邵伯微笑时,笑纹绽放,饱满的实诚流淌在眉宇间。
  “您真是老奸巨猾呀。”
  “小子,我这不叫狡猾,”邵伯走近他几步,灰白的眉毛上扬,语重心长地又说,“我这叫经验和智慧。像你的性格,就适合去做一份考验意志力和耐心恒心的事情,守门的事情,对你来说真算得上是一次成长了。嘿嘿嘿,当然,如果你像你爸一样当个医生,我会更加支持你的。”
  “对了,前面怎么这样热闹?”
  碘壑眼珠一转,并未回答邵伯,而是想再要一袋冰水果。邵伯只好取出来卖给他,而后朝着前面再次吆喝:“冰水果、冰水果——”
  围着古乃勤的其他孩子一听到这熟悉而沙哑的声音,一哄而散,又聚拢到邵伯身边,欢乐地咧开嘴巴,嚷着叫着,越是如此,邵伯笑的也就越和蔼。
  大婶无奈地摇头笑叹:“这孩子,怎么这样不认生啊。”
  列傅皙感到说不出的舒适与愉悦,心头似有暗香吹拂左右般。“不认生还不好啊,一定是个开心果。”却忽然,官漓尔神神秘秘的声音从后方响起,竟如同骤然落下的雨滴打在脸上,使列傅皙一个激灵:“列傅皙,先过来,国鹤,你也来。”话音刚落,就稍稍用力扯住肩头的衣料,将二人扯过去。列傅皙仔细去观察,漓尔早已不像刚刚那样开心了,表情纵然平静得如同一汪湖水,可眼底却浪潮汹涌。
  羯恺镇静地踱步而来,似乎是轻描淡写。“明天咱们该走了。”
  有些猝不及防,列傅皙眉心一蹙,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还时国鹤长舒一口气,眼睛却不看羯恺,问道:“是你说的要找我们的人吧。”列傅皙才醒悟,也想起了今日晌午官漓尔的那个消息。
  “对。”羯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略微有些沙哑,“我想,明天咱们就要离开歆尧庄了。”
  不知为何,列傅皙心头一紧,溢出些许不舍的情绪,但未言表。
  “必须走了,催得紧呢。”
  羯恺的话似有回音般残留在国鹤耳畔,而她正愣愣地盯着如此优雅静谧的夜色包裹的歆尧庄,还有身前有些措手不及、哑口无言的列傅皙。
  口中不自觉喃喃:“催得紧?为什么着急……”
  “嗯?什么?”清亮的声线毫不犹豫打断国鹤起伏的情绪和思路,列傅皙隐约听到国鹤小声嘟哝什么,却不真切,于是轻轻碰碰她问道。
  “哦,没事。我只是舍不得。”坦白,的确有些舍不得,这里有着相处很久的朋友,如淡雅画卷的风景,祖孙三人的曾经故事。
  列傅皙向前走去,去找古乃勤。从国鹤的角度去看,她仿佛轻缓地走进恬淡的光晕之中。
  良久,国鹤长叹一口气,仿佛泄尽了胸中所有复杂的情绪:“好快……”
  三
  辞别许多的人,却感觉这里亲切的人儿已经多到没办法继续说再见了。
  碘壑和臻鲟一同送他们出歆尧庄。碘壑那样富有责任心的人居然请了半天小假,而臻鲟常说就要继续去寻找通道宝——那颗珍珠——这种话也忽然不作数了,她也先推掉庄主的重任,和碘壑一齐过来。他们乘着歆尧庄主特意赠送的牛车渐渐远去。
  当歆尧庄的门缓缓打开,列傅皙霎时间有一种离开故乡的感觉,这种感触狠狠攥住了她那一颗怀揣着不舍的心,因为不知,会不会再度重逢了。
  阳光正好,也正温暖。温度渐次升高了,有些热,而臻鲟和碘壑跳下牛车,双脚着地那一瞬间,列傅皙的心脏像被火花灼到般。
  “就送到这里了。再……”臻鲟吸一口气,总算从薄薄的唇瓣中吐出两个字来,“再见。”
  碘壑勉强一笑,面部肌肉却僵硬地抽动着:“旁人来都是客人,而咱们,却成了朋友了。”
  就是这句话,在后来列傅皙重新回到这里时,笃定了自己心中那份对歆尧庄的柔情。再后来,又笃定了心中那份对悉源比海更深的坚决之意。
  牛车再次行驶起来时,国鹤想要回头望去,可是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抵住后脖颈:“鹤姐,还是别看了,毕竟也不会再回来的了。”
  国鹤静静望着列傅皙。
  她的眼神,深邃而明亮。
  恰巧此时,车轮“轱辘轱辘”之声在左侧响起,几人望去,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凌乱黏腻的发丝耷拉在脸颊两侧,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原本面貌,身上系着白色的大围裙,围裙上滴着一滴火红的汁液,已经干了,不知道是什么。身形狼狈张皇,赶着牛车的鞭子甩的越来越快,向着歆尧庄的方向。方向与他们截然相反。
  “是个去歆尧庄寻求帮助的可怜人吧……”
  “谁知道呢。”
  列傅皙微眯双眼,紧紧盯着那人,竟然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得愣了一愣。那牛车速度很快,转瞬间就到了歆尧庄门前,列傅皙已经看不清身形了,才不安地收回目光。
  “你看那个人干什么?”
  “看着熟悉。”
  国鹤笑吟吟道:“你眼睛是怎么了,看谁都认识?”
  列傅皙再次回头,除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和周围苍翠的树木,已经再看不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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