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深渊藏旧恨，绝岭遣孤心

　　    词曰：恩怨情仇都是缘，悲欢得失顺天然，劝君闭口莫轻言。地覆天翻如一梦，星邪月异隔千般。功成得道自成仙。
　　——调寄“浣溪沙”
　　一
　　且说赶车少年来到武陵镇侯家集，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原来那些腐朽不堪的茅房几乎已经全拆除了。
　　少年心中又是失落，又是仇恨。
　　原来，他就是十年前跳崖的少年狄凡。也是他命不该绝，当他从断魂崖跳下去，恰好落在了密集而深长的萋草之上。半晌，他醒了过来，除了手臂和小腿有点轻微的荆棘划伤，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他正要爬起身来，耳边却听到一阵阵的呻吟声。狄凡心里有些害怕，就静静的细听了一会才偷偷起身。前面是一个很大很深的岩洞，洞口萋草齐门，權木丛生，三面都在高逾寻丈的密林包围之中。
　　狄凡沿林间小径走了一段时间，前面却是绝壁；换一个方向走，到尽头依然是绝壁。看来，这就是一个死谷。狄凡不敢在林子里多作停留，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岩洞前，呻吟声仍在继续着。
　　狄凡走不出去，看看天将黑了，便蹑手蹑脚地朝呻吟声发出的地方靠近。原来那声音就离他掉下时的地方不太远，一个白发蓬乱、双腿重伤的独臂老人，正躺在草丛中，继续呻吟着。
　　狄凡本来心中十分恐惧，但见到这老人如此可怜，禁不住恻隐心大恸，暂时把恐惧丢到了脑后，跑步向前，将那老人扶起，叫道：“老爷爷，你也是被坏蛋逼迫跳下来的吗？”
　　那老人睁开眼睛，看了狄凡一眼，定了定神，说道：“小娃娃，你是从哪条路来的？”敢情，他以为小狄凡是从路上走到这儿来的孩子，因此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
　　狄凡道：“老爷爷，我是被坏蛋从上面追赶，无路可逃，才跳下来的。”
　　白发老人一听，大失所望，但仍心有不甘道：“你没受伤，快去找找，从哪儿可以出去？”
　　“走过了，四面尽头都是绝壁，出不去了。”狄凡说着竟哭了起来，“妈妈一人在家，腿脚又不方便。等不到我回家，一定急死了。我怎么办哦，呜呜呜呜！”
　　那老人长叹了一声，说道：“小娃娃，咱们都出不出了。假如咱家腿脚未残，要带你出去也不是问题。可惜现在……唉！”
　　转而又道：“找根树枝给我，把我搀扶到洞里去，那儿可以暂避风雨。”
　　狄凡依言，去找来一根枯枝，递给老人，一面搀扶着他，一步步挨进洞中。
　　洞中原来却别有洞天，石桌石椅，还有一副石床哩，不知道是哪位古人曾在此住过。床上铺满干草，旁边还有一大卷没用过的娟素，紧靠着娟素的，还有现成的笔墨纸砚。前面，还放着炊具和打火石。
　　老人盘坐床上，对狄凡说：“小娃娃，你早些休息吧。明日天亮后，你去看看，这里有没有可饮用的水源，顺便看看有没有野果什么的，弄点回来。”
　　经过一天的折腾，狄凡确实很累了。听了老人的话，便依偎在老人身旁倒下，盖上娟素逐渐进入了梦乡。那老人待狄凡熟睡，便盘膝静气，开始运功疗伤。
　　二
　　原来，这老人便是史长春。
　　在湘潭追柳红衣无果后，便东躲西藏。
　　由于身体伤残，自身邪气冲击，令得他大病了一场。在病中恰巧碰到了一个少年，乃是九幽上人的孙子，名叫步风儿。原来步风儿听说爷爷和几个师叔，全毁在中原，便潜入湘中，预备伺机复仇。但经过数次试探，发现忠义镖局实力强大、高手众多，遂不敢轻举妄动。在寻找时机的过程中却意外碰到史长春病困客栈。
　　步风儿细心照料着史长春，并说出了自己的来历和目的；史长春非常感动，病愈后二人便到锁龙岭隐匿。有感步风儿的悉心照料，也为了借他为己报仇，于是史长春便将玉剑剑术以及修炼合僻功的诀窍传给了步风儿。
　　开始步风儿很不愿接受这种修炼术，但通过尝试之后，也就渐渐的顺应了。这期间，二人在闲谈之中，史长春谈到了自己如何修成阴阳合僻神功的事，也无意间泄露了自己暗藏重宝、伺机反扑的秘密。谁知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步风儿心怀鬼胎，曾怂恿史长春给自己转嫁功力，但因为步风儿本身未练正道玄功，达不到目的便放弃了。最后步风儿学会了史长春的剑法，设计用蒙汗药将史长春药倒，然后将其掳到断魂崖，威胁史长春说出藏宝所在。史长春本是想先骗对方放开自己，所以瞎编了一个地方。哪知步风儿更无人性，待史长春说出藏宝地点后，便挑断了史长春的双腿脚筋，然后将他掀下了断魂崖。
　　也是史长春命不该绝，在完全绝望的时候，刚巧碰到狄凡从崖上跳了下来。
　　小狄凡虽仅十二岁，但因为家境贫寒，母亲又是个残废人，所以早已学会了生活自理。摘野果、打山鸡野兔等，都很有经验。正因如此，洞中有炒具、有火源，便不至被饿死了。白天，按史长春的吩咐去采一些药草、鲜果，取水；有时运气好，也打到野兔捕到山鸡。
　　史长春内腑受到严重的振撼，加上年事已高，知道自己身体恢复不了，也活不了几年，在狄凡的真心照料下，也看到了狄凡的天真、善良。于是借狄凡外出之机，把自己一身所学所悟，写成了一部秘籍（即《长春宝典》），并将自己的藏宝地绘成一个别人看不懂的图，附于封面下页。然后便在晚上教狄凡识字，同时练习基本功。
　　三年后，史长春便病死洞中。
　　临死前告诉狄凡，一定要练好自己教他的武功，练成后，再继续按书上所记之顺序继续深造；但告械他，切不可练习合僻术，除非机缘巧合。最后才向狄凡吐露了自己的身份和惨遇，要狄凡功成出谷后先取出曾存于万胜钱庄的二十万两白银，寻找步风儿，为自己报仇。
　　狄凡埋葬了史长春，又独自在绝谷中修炼了五年，完全脱胎换骨后，仗轻功越出了绝谷。按史长春的指示，在万胜钱庄兑换了银票，便回到家中。可是家早没了，母亲也不知已去了哪里。于是，一面打听，一面寻找步风儿的下落。
　　三
　　好不容易找到锁龙岭，才得知步风儿早就去了江西九江，这儿已为一些不相干的贼匪占居。于是，他便去了九江，继续打听。两年后，仍无消息。为引出步风儿，他结交了神偷张天宇。自己先在江湖上闹出一些动静，然后由张宇“偷”走两页残笺，到处散布长春宝藏的秘密。却偏偏遇上廖吉祥起了贪心，将残笺买去后便来武陵求证。其实求证是假，想到忠义镖局找助力染指自己的《长春宝典》才是真的。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借忠义镖局之手，把声势闹得更大！何况自己与忠义镖局尚有旧账待算，如今正好引出局中的奸徒，一雪仇恨。
　　得到张天宇报信后，为了不使残笺和秘图落入步风儿手中，狄凡便化妆为车夫，在张天宇的安排下，接下了赶车送廖吉祥回湖南的活计。
　　刚进入武陵，不料廖吉祥路上便与忠义镖局结下梁子。事隔十年，他当然已不认识李彬和孟小军（正是当年抢他玉佩的两个顽童），否则当时的情况就会是另一翻景象啦！
　　书中暗表：廖吉祥将残笺秘图携往武陵的消息，早在江西九江便已暴露。
　　十年前，江湖上便暗暗崛起了一个邪恶的黑暗组织，这组织便是“九幽堂”。
　　首脑人物外号叫做“九幽天尊”，但其真实身份，却没有人知道。
　　“九幽堂”敌对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武陵的富贵山庄（即忠义镖局），但慑于忠义镖局和五寨一庄（红安、雷霆、红梅、黑莲、云溪以及周家庄）的实力，未敢轻举妄动。
　　这十年，九幽堂暗暗纠结了江湖上的一些败类，组成了各地分舵（并且，在忠义镖局内部，也培养了部分势力。在忠义镖局的领头是谁，除了九幽天尊，没有人知道）锁龙山的强盗窝，即便是其分舵之一。
　　当九江分舵获悉廖吉祥湖南之行的消息，便飞鸽传书致九幽总舵。九幽天尊又飞鸽传书到锁龙岭，暗中勾结局中内奸，计划在制造混乱的同时夺下廖吉祥手中的藏宝图。
　　因此，他们先设计引出忠义镖局最受信赖、也最关键的两个人物楚天舒和徐治（徐治的父亲原本最雷霆寨擎天柱，如镖局毁了徐治，势必与百果谷造成隔阂；楚天舒直接关系着与红安牧场交情自不用述赘了），以强获巧纵的方法制造疑乱。
　　这些事，都不是狄凡能预料的。但他相信，庞大的忠义镖局定然良莠不齐（当年抢他玉佩、逼他跳崖便是佐证），必然会有败类欲染指廖吉祥手中的藏宝图。因此，他将马车卖出后，便返回赵家堡，一直乔装尾随在廖吉祥车后；在廖吉祥回途中救了他，并伺机拿回了残笺秘图。
　　狄凡的出手，和徐治出类拔萃的武功，都在九幽堂意料之外，因而这一次的行动，基本上是功败垂成。按下不表。
　　四
　　话说狄凡在侯家集徘徊了一阵，想了很久。心道：妈妈一定是我失踪了，便寻了短见。这些都是忠义镖局的败类酿成的灾难，我必须向他们讨回公道。
　　于是，化妆成一个浓眉虎目、形象落魄的中年汉子，离开了候家集，来到富贵山庄。也是合当有事，此时，刚巧霍庭章等已将楚天舒送回红安去了，否则的话，就不会有后来的变故了（毕竟楚天舒正是当年为他打抱不平的人）。
　　狄凡来到忠义镖局，守门的是两个少年镖伙，看他一身寒酸，本有几分不喜，但碍于门规（十年前狄凡的事发生后，欧阳长天便订下门规，无论谁来镖局闹事，只要没出手伤人，不管对方身份如何都要以礼相待，违犯者视情节轻重予以严惩），也只好上前拱手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贵干没有，请问十年前在此守门的老哥，现在什么地方？”狄凡不露声色道。
　　少年门卫耐着性子道：“兄台找他有什么事呢？”
　　“他是某家远房亲戚，我来找他是想……”
　　“这样啊？”另一个少年门卫犯了疑，说道，“十年前我们还是小孩，不太清楚。这事得问周管事（周福海），兄台稍候，我去帮你问问好吗？”
　　对于毕恭毕敬的对方，狄凡还真不知道如何生事。恰在此时，当年那守门汉子却走了出来：“哪个找我。”原来，这汉子由于长于迎逢拍马，已升为镖局趟子手了。
　　狄凡盯了他一眼，那汉子（不，现在应该说是近五十的老者）心里打了个寒颤，不自然地问道：“这位，找我有什么事吗？”
　　狄凡早就恨透了他，冷冷地说道：“当然有事。十年了，欠我的债也该还了吧？！”
　　“什么债？你是谁？”
　　“一块玉佩，两条人命（敢情他已断定母亲已死）！”狄凡道。
　　“啊！你就是……”那老者正待说出当年的事，狄凡已不再等，冲上去一招就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才恨恨说道：“不错！我就是你们害不死的人！”
　　两个少年门卫大惊失色，暴喝一声：“恶贼！竟敢来忠义镖局撒野！”各掣兵刃，扑了上来。狄凡只顾闪避，并不还手，一面喝道：“住手！要杀你们易如反掌，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某不会滥杀无辜。”话毕，信手夺过两个少年的兵刃随手一抛，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等到伙计报到内厅，周福海、欧阳长天等人赶到，狄凡已去得远了。两个少年门卫，却也没听清狄凡与老者的对话。待周福海问讯的时候，只说：“一个中年汉子说是老袁（老者）的远房亲戚，谁知他们一见面就翻脸动手。那汉子身法奇快武功绝高，我们兄弟上前，不到一个动作便失了兵刃，他还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决不会滥杀无辜等等。”
　　周福海、欧阳长天等也陷入了迷雾之中。联想起近日诸多变故，实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正是：恩仇快意江湖恨，因果循环自有时。
　　要知后事如何，请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