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追踪初失误，存妒每欺心

　　    词曰：豪门高处天空旺，跋扈飞扬，跋扈飞扬，迷失当儿乱徜徉。螳螂无视黄雀险，蝉翼辉煌，蝉翼辉煌，疑怪终归梦一场。
　　——调寄“采桑子”。
　　一
　　日暮黄昏，彩霞映松。
　　锁龙岭。
　　四面山环水绕，凹陷处一座危峰突兀而起，远远望去，就象游龙抬头。上端一片凹凸不平的岩石组合，犹如鼻额眼窝；当中突兀处，两棵迎客松左右撑延，山风吹来，松枝摇曳，犹如龙须般来回晃荡；顶上是一片大小不一、排列无序的绿色權木，两根合抱的古松曲曲弯弯、苍然而立，侧目细顾，就象一双精雕细刻的龙角。
　　络腮胡汉子率众到山腰之后，却突然失去了踪影。狄凡暗咐道：“莫非这帮家伙会土遁不成？”
　　这时，在树林一角的灌木丛中，一对恶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狄凡。狄凡感觉身后有异，突然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从他出谷以来，第六感官从没欺骗过他。但这一次，竟然让对方隐过身去。虽然对方不见得一定是硬手，但其反应之敏捷，动作之迅速，较诸自己似乎已不惶多让。
　　狄凡小心翼翼地四面观察了良久，见再无动静，这才起身徐徐移近那帮人消失的地方。
　　原来这儿是一个山洞。
　　洞口前面密集地长着一大片六尺多高的杂草，不仔细地观看，几乎很难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狄凡感觉有人在暗处监视着自己，又不好蓄意追踪，此时山谷中的静谧，让他几乎怀疑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侧耳细听，好像洞里也没有人影动向。这时，一条毒蛇偷偷爬到他身后，张口吐信，正待攻击。狄凡猛然回身，曲指弹出，竟将那酒杯大小的毒蛇截为数段。他这才如释重负般苦笑道：“原来是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本来，这异样的感觉已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但这条毒蛇的出现，竟打消了他的疑虑，满以为刚才正是这孹畜触动了他的第六感官。就因为这一错误判断，酿成了危险的结果——此是后话，稍后再说。
　　再说那络腮胡汉子带着几个师弟进入岩洞后，便直接下了地道，带上盖口。见里边黑洞洞的，忙点上灯火。敢情师父没在洞中。正待招呼大伙出地道，地道口突然掀开，光线透进。众人大吃一惊，却见虬髯汉子闪电般出现在众人面前，随手又带上了地道封口。
　　“师父！”络腮胡汉子等一众忙向虬髯汉子施礼。
　　虬髯汉子上前，就给了络腮胡汉子一记耳光，骂道：“没长眼的东西，竟把‘尾巴’给带回来了！”
　　络腮胡汉子被打懵了，委屈地说：“徒儿一路小心谨慎，哪里会有人跟踪啊？”虬髯汉子低喝道：“禁声，熄灯！”于是众人熄了灯火，侧耳细听。果然，半盏茶工夫，就听见外边传来轻微的拨草声。
　　敢情，刚才狄凡所感知的，正是这虬髯汉子毒刺般的目光。只可惜给这毒蛇一搅和，便失却了正确的判断。狄凡一看岩洞，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暗想这下面定会有什么玄机。他不相信人类真有什么土遁之术，即使有也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这几个家伙，一定是从洞里某处遁入了机关。
　　他谨小慎微地运足目力，却没发现什么异象；隐身于幽暗处侧耳静听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任何声响。约待了盏茶工夫，他想：“定是自己判断有误，说不定几个家伙早已由洞口外去远了。”于是便闪电般掠出洞口，向另洞口另一面寻径追去。
　　又过了盏茶时间，虬髯汉子道：“已经过去了。刚才我距离远了些，没能看清面目。此人身手确是非同小可，但经验却还不够十分的丰富。难怪他一直追踪着你们，你们这帮蠢材竟浑然未觉。”
　　“啊！”络腮胡汉子等人终于放下了心中重负。络腮胡汉子道：“师父，现在怎么办？”余外几人的目光也一齐转向了虬髯汉子。
　　虬髯汉子道：“咱们先出去，在要道上设下埋伏。那人走到绝壁，定会返回来。先瞧瞧他是何方神圣再说。”
　　二
　　狄凡继续向前摸索着追了一会，前面尽头却是绝壁。这时天上已降冥色，他想：“还是先放弃吧，现在返回也还来得急。”于是不再隐匿身形，施展出轻功急往回走。
　　过了锁龙岭，便是雅松山南面。刚掠至拐弯处，蓦然一排箭矢迎面激射而来。
　　好个狄凡，空中一折身，“鲤鱼跃龙门”翻了出去，那排箭矢即告落空。
　　“好身手！”虬髯汉子一声呼喝。凌空一掌便击向狄凡。狄凡无借力处，只好身子就势一搬，闪了开去。脚刚落地，一铺大网，六个人各执一方从天而降，直向狄凡套了下来。狄凡来不及细想，急双脚蹬地，贴地一个“玉女穿棱”，身形横射出去。大网又告落空。
　　甫一粘地，五口鬼头刀，五个劲装汉子，从五个方位，急攻而上。
　　看来，虬然汉子早就算准了这一连串的变化，每一个细节都事先作了周密的安排，这使得狄凡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完全没有丝毫思考的余地。拳谚有云：不犯招架，只是一下；犯了招架，就是十几下。狄凡眼下无暇思考，又手无寸铁，只能仰仗着小巧的身法寻隙趋避。
　　五行刀阵，奇正相生，丝丝入扣。假如狄凡此时手上有剑，亦可顺应生克变化，各个击破。假如狄凡此刻若缓得一缓，看清整个局势，然后凝神对敌，也用不了几个动作，便可将刀势破去。但是一方面，不知对方尚有多少潜伏着的硬点子在守株待兔（单从虬髯汉子偷袭自己那一式看，其身手就几乎不在自己之下——因为刚才虬髯汉子所展露的，即那一式“颠倒乾坤”，狄凡当然不知道对方仅此一招厉害杀着，所以才会有那种想法）？另一方面，除了敌斗场中五柄鬼头刀，自己还得提防圈外之敌施放暗器。因此，虽然狄凡武功卓绝，但在种种不利的因素下，竟被迫了个手忙脚乱。
　　事实上，此时的狄凡固然处处被动，但虬然汉子心中却更为吃惊。出道以来，能避过自己这一招“颠倒乾坤”的人，世上绝无仅有；更何况，在对方忙于趋避时突起施袭也未能凑功？由此可见，对方的身手，比自己高出岂止一筹？
　　更气人的是，对方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屁孩儿！
　　想到这儿恍然大悟：“这小子，八成就是人们谈虎色变的神秘少年。一定是了，除掉此人，兴许能从其身上获得《长春秘籍》，那么尊者（九幽尊者）那儿，就可以功过相抵。说不好还有额外奖赏呢！”想到这儿，立刻大声喝道：“大家别闲着，瞄准了用暗青子招呼……”
　　这样一来，狄凡可就更加被动。他知道：“照眼前的形势来看，要全身而退恐难办到。”于是一咬牙，不再躲闪，奋力一冲，肩臂，小腿各挨了一刀，他也趁机一拳击碎了一个劲装汉子的鼻子。那汉子一倒下，刀阵即大现纰漏。狄凡顺手挑起那柄鬼头刀，一个直冲，射向虬髯汉子。
　　虬髯汉子顿时惊得魂飞魄散，百忙中一个“懒驴打滚”狼狈避开。余下那些准备发暗器的汉子，更是惊惶失措，亡魂丧胆，惊惶四散。
　　狄凡已身负重伤，不敢恋战。趁机冲出围困，直往山下飞奔而去。这两刀挨得不轻，尤其是肩臂上挨了一刀，深可见骨。幸而他奋起残威，镇住了虬髯汉子那一帮人没敢追上来。刚跑到山脚，就感觉头晕目眩，有些支撑不住了。
　　现在回客栈，一来恐惊世骇俗，走漏风声，再者也恐怕坚持不了那么久。他蹭在地上，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了一下腿脚上的伤口，略微沉吟，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赵家堡方向挪去。
　　三
　　夜已深，大部分人都已睡下了。
　　赵家堡一片沉寂。
　　偏是赵一鹤硬睡不下，想起那一夜的惊吓，到现在心中犹有余悸。他想：“假如自己有一身如神秘少年的武功，又怎会那么不济事呢？”周福海虽教了他一些粗浅功夫，对付个把地痞流氓倒是绰绰有余，可要是碰上会家子，他那几手花拳绣腿简直就是小孩子玩意。假如有一天能碰上那神秘少年，一定要拜他为师。但自己却又没见过他，想起来真是有些扫兴。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媳妇儿子都催他睡觉了，但他仍没睡意。他来到外面，看着满天星斗，默默地出神。突然，他似乎听到院门外有一声异响，连忙唤起两个庄丁，打开了院门。
　　院门外，只见靠门框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庄丁上前一试鼻息说：“只是晕过去了，还有得救。”赵一鹤平时最喜欢英雄侠义，听了庄丁的话，便吩咐庄丁道：“扶他到我书房躺下，我去叫小舅爷。”
　　廖吉祥正在睡梦中，被叫醒后，问道：“什么事啊？”
　　赵一鹤道：“小舅爷，刚才院门口晕倒了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我叫阿三和蔡七把他扶到我书房去了。我又不会治伤，所以才来叫你。”
　　“又不认识，管他作甚呢？”廖吉祥有些不耐道，“江湖上那么多打打杀杀，你管得了多少？”
　　“不然。”赵一鹤道，“看样子他是受了重伤才来我赵家堡的，从这一点不难想象，他一定认识堡中什么人，所以才来求救。既然我看到了，就该先救醒他再说。小舅爷，咱们如果袖子旁观任他自生自灭的话，这事要传到江湖上去，那就……”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他伤了哪儿？”廖吉祥起身下床。
　　“肩臂上血肉模糊好大一片，左腿也浸了很多血，看样子那是他自己临时包扎的。肩臂上无法自己裹伤，所以才血肉模糊呢。
　　廖吉祥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两个玉瓶，说道：“最好叫醒你哥哥，把府上的张百草也叫过来，单是我的止血粉，也只能暂时稳住伤势。如伤口发炎导致发烧，就得依靠药石针灸了，这些我也不太内行。”
　　“好的。”赵一鹤答应着，二人来到书房，蔡七道：“少爷，他还血流不止，怎么办？”廖吉祥上前一看，啊地一声：“一鹤，快去叫姐夫来，他就是那晚救了咱们的小恩公！”一面说，一面急忙将玉瓶打开，将药粉撒在其伤口上。
　　不一会儿，赵镇山带着几个儿子，还有一个背药箱的老人，来到书房。原来，赵镇山一听是“小恩公”重伤在此，就忙不迭地叫醒了张百草，一面吩咐一鹤去把几个哥哥也叫来。原来这张百草本是一个伤科大夫，因为得罪了一些达官显贵，流落到这儿，得赵镇山收留，因敬重赵镇山的善良正直，便做了赵家的私人医官。
　　这也是狄凡合当有救星，因此，才事事恰逢其便……
　　不说张百草如何替狄凡疗伤。且说赵一鹤一听被自己救进来的竟是那神秘少年，不禁心花怒放——这世界也真奇怪，自己刚刚还在幻想能遇上暗自崇敬的人，转眼便心想事成了。他决定，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错过这机会。所以他自告奋勇，要侍候在少年床前，这使得廖吉祥很不高兴。
　　书中暗表，那廖吉祥一见狄凡，由于过分激动，便把狄凡的身份说了出来。待赵镇山等人进了屋，廖吉祥已后悔不已。
　　你道为何？
　　原来，直到此刻，廖吉祥方想起那两页残笺的事。现在那么多人在旁边，自己哪里还有机会去搜少年的身？本待处理好狄凡的伤口，大伙散去后，再采取行动，偏偏这小外甥又要争着守护狄凡。虽然自己是长辈，然而毕竟人家是正主儿。他哪里知道赵一鹤的打算？好说歹说赵一鹤都绝不让步。廖吉祥为了不让别人瞧出自己的用心，当然也绝不能翻脸，因此廖吉祥竟是无可奈何。
　　四
　　狄凡果然发高烧了。亏得他内功深厚，加上张百草医道精湛，总算是挺了过去。第三天凌晨，他终于醒了过来。这三天，赵一鹤几乎是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侍候着。
　　“小恩公，你醒了。”见狄凡睁开眼来，赵一鹤顿时心花怒放，几日的疲惫都暂时忘却了。
　　“这位大叔，您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恩公，这儿是赵家堡呢！我就是赵家的老幺赵一鹤。”接着又将那晚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赵叔叔，您才是小人的恩公啊！”狄凡说着，想起身下床行礼拜谢，却初赵一鹤按住：“恩公，别动。您伤势刚有好转。饿了吧，我去吩咐厨房弄点吃的来。”
　　狄凡一试，肩臂腿脚等部位疼痛牵扯，果然都用不上劲，只好作罢，尴尬地说：“那就有劳您了。”
　　赵镇山听说狄凡醒了，急急赶了过来，在狄凡床前挪把椅子坐下，说道：“小恩公，谢天谢地，您总算醒过来了。”
　　狄凡道：“老爷爷，千万别这样称呼小人了。就叫我狄凡吧！”
　　“哦！好吧。狄公子，你武艺高强，是谁伤了你呢？”赵镇山问道。
　　“就是那晚那帮人，只是这一次，多了几个身手厉害的角色。我……我中了他们的伏击。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也不太清楚。”顿了一顿，突然道，“赵爷爷，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狄公子您吩咐吧，就算倾尽小老儿全部家产，也一定办到。”赵镇山道。狄凡苦笑了一下：“没那么严重的，赵爷爷，就是我被伏击的事，希望你别告诉任何人。还有，差人去忠义镖局报个信，说眼下有个叫‘九幽堂’的秘密组织，将对镖局不利。另外，有一个什么“九幽使者”已赶赴湘中，忠义镖局，暗藏着奸细，奸细究竟是谁我也不太清楚。”
　　“啊！看来湘中从此多事了。”赵镇山叹了口气。
　　廖吉祥为了证明消息的真实性，在传信的时候将狄凡受伤的事，告诉了周福海、欧阳长天（当然并没说如何受伤，因为廖吉祥也不太清楚，赵镇山为遵守诺言谁也没告诉）。这事又偏偏给李彬和孟小军听到，二人立功心切，找了几个小辈，偷偷来到了赵家堡，意欲将狄凡接来让周福海细细询问。
　　当李彬看到狄凡正是当天在山上坏他好事的少年，便起了歹意。先是以图谋《长春宝典》为诱惑，说动孟小军，然后来找赵镇山，说奉欧阳长天之命来接狄凡去忠义镖局养伤。
　　赵一鹤婉言谢绝，但李彬却执意要带走狄凡。赵一鹤据理力争，绝不放人。于是冲突开始了。
　　正是：正邪不在出身好，只问心术孬不孬。
　　要知李彬能否如愿，请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