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关于乡村干部(1)
作品名称:零距离接触图瓦人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7-05-04 12:58:42 字数:3822
(一)
以前我一直生活在相对封闭的专业执法部门,而且大多数的时间是在机关里工作。虽然也曾在乡级工作过几年,虽然与地方基层政府发生过工作上的联系。但是通过这一年的工作,我才意识到,其实,自己的身心并没有真正的融入当地日常工作之中。
细说起来,乡村干部在一般人的眼里,形象一般是不很好的。不论是在文学作品中,还是在影视片里,大多数的乡村干部如狼似虎,粗声大气,对村民和百姓是横征暴敛,做事主观。其实这也有些过于偏差,新疆属于少数民族的边远地区,各级干部与村民或牧民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亲戚或血缘关系,在我们新疆北部地区,居民中主要以哈萨克族人为主,而哈萨克人普遍性格善良,处事稳妥,待人敦厚,所以不具备培养生产酷官暴吏的前提条件。我有许多散布在城乡的哈萨克朋友,他们以血缘亲戚为重,非常珍爱自己的家乡,而且非常敬重父母,但也极其重视家族中出官入相的,谁的家族中出了个大官,那么这个家族的所有人员都会非常骄傲和自豪,这也就为哈萨克人当干部提供了前提条件。
在进入乡政府开展工作初期,通过前期一个多月的时间,对接触到的乡村干部进行了细心观察。我觉得,他们并不是一些作品里所宣传、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形象简单和脸谱化。生活中的乡村干部其实也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为人子女、为人父母、为人夫妻等不同的社会与家庭角色,从不同的方面和层次上规范和制约着他们的行为和心理,因此,他们的心理活动中也有着丰富多彩的性格内容。一些作品把他们表现得简单化,其实是作者根本就不熟悉乡村的生活,更不了解这些干部在生活中隐藏着的多样化的性格。如果你跟着进入他们的生活情,你会看到他们是父母的孝顺儿女,是妻子听话的丈夫,是儿子慈爱的父母,是邻居的好朋友,是乡里的好干部;尽管有时候他们与人交往时有些狡猾,尽管他们与上级领导的相处显得有些猥亵,与商人交往时显得有些贪婪,在权力面前显得过于卑微,在金钱面前显得难以自持。但是,在名利、权位、感情、金钱和美色等诸多诱惑前,他们仍旧是一个个平凡的人。如果你不熟悉他们真实的生活,就不会对他们有个正确的认识和理解,更没有权力对他们进行丑恶化和概念化。
其实,从实际的角度来说,农村的生活并不是诗意的场所,也不是遍地善民。农民和牧民中,自然有一部分的村民因为喜欢找事情而且不依不饶不讨人喜欢,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刁民”。我生活的村庄里,大部分村民还是便于管理的,也有些村民真的很难管理。在这些难管的“刁民”之中,一部分通过学习掌握了相当的知识和政策法律,这些人不仅不算“刁民”,还应是乡村干部多接近的人;一部分属于乡村流氓式的人物,复杂的社会成份和他们的背景,构成了他们介于犯罪与“刁民”之间,这才是真正的“刁民”,对付这些人就是需要铁腕式的乡村干部。
(二)
在我深入生活的小村庄里,总共300多户的人家中,总体来说他们仍然信任当地政府,也很愿意听从政府的管理。但还是有个别的“刁民”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私下里进行暗地串联活动,煽动着愚蠢的村民当枪头尖、马前卒。广大的农民阶级历来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所能接受到的教育程度毕竟有所限制,所能接受的新思想多来自于政府部门的宣传,这也使他们开始对政府教育宣传开始了怀疑;因此,他们怀着对明天不多的希望,对将来生活的不确定,使他们所持有的思维角度和心理定势中,都难免带有一些狭隘的偏执和注重眼前利益的短视行为。
禾木喀纳斯乡的一些自然村民地处偏远,尤其是地处大山之中的牧民,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隔绝着来自山外的新思想、信息和经济市场观念,并在固定下来的思维方式和个人经验中,自以为是地认定着自己的想法、观点是正确的。因此,多数的村民与村乡干部的思想撞击、想法和利益之间的矛盾是在所难免的。这种思维、认识和观念的冲突很正常、很平常,几乎成了乡村中干部与村民之间的日常内容。
在工作中,我曾走访过一些村民的家庭,过去,一直沿用数百年的自济自足的生产方式,让他们几乎与外界没有什么更多联系的渠道。除了几家孩子能到山下上学获取些山外的知识外,更多的图瓦人是很少有读书读报的条件,更多的是通过电波收听广播电台。现在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他们能够更多地收听到、收看到和接触到些山外的新思想,尤其是电视媒介的进入,一些人的观念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曾经,对于现代文明和当代文化,离他们是那样的遥远;曾经,政策和法律,使他们多持有隔绝或拒绝的态度,甚至是害怕恐惧。因为新的文化与文明会冲击了他们习惯而自然的生活;因为外人的到来,打乱了他们自古以来坚持下来的随意而知足的生存原则。
而长期在基层工作的乡村干部却不同,他们可以有机会在当地党委政府的安排下,在冬天的时候,被组织起来定期到山下去,到阿勒泰、乌鲁木齐等发达城市,去接受新知识新思想的专门培训。通过在内地或发达地区的看看、走走、听听,在外面一个个全新的环境中,新鲜的感觉冲击着他们,丰富的文化内容既开阔了他们的眼界,又更新了乡干部的思维观念,这一作法我觉得对于他们开展工作和提高认识都很重要。我想,在必要的情况下,乡村干部们可以租个车子组织更多的村民,集体到城市里参观考察。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走得更远一些,到东部去,到沿海城市去,到工业发达的省份去,让他们更多地感受一些现代文化和当代文明的气息。这样,对于摆脱传统的不经商观念,重新认识如何挣钱,如何适应时代的发展,如何更新自己的生存原则,转变他们的传统观念,也算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三)
前面,我已说了些关于乡村干部的事情。从许多迹象表明,在乡村当干部几乎大部分人没有什么额外的福利,除了能及时拿到每月工资外,很大一部分的干部其它没有多少有好处的差事。我在那里工作的一年中,春节、中秋节两个节日时乡政府私下里造个册子,按人头(包括退休人员)给每人各发了100块钱的福利,中秋节时加上一盒十几块钱的月瓶。没有福利、没有额外的收入,这在贫困落后的边远地区乡村里显现得比较平常。我在接待其它人员时,也曾了解过,许多内地的经济发达地区不是这样,在那里选村官是件能得到好处的事情,家里有人能当上一个乡村干部,这都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都有许多看不到的实实在在的政治和经济利益,不过,有些地方当上乡官和村官是需要花很大的代价,甚至利用家族的力量、利用利益贿选的办法。内地的这类新闻在网络上一搜查,可以列出一大片来。
而在禾木喀纳斯乡这样的地方当个小官,尤其是当上个百事缠身的村官,除了有个好的名声外,其实也带不来多少好处。这些乡村除了国家规定的经费,由于只有原始的畜牧业而没有农业生产及土地带来的诸多问题,所以,这里既没有强有力的凭借资源而取得的集体经济,个人及部落间又不能带来多大的灰色收入,无非是些草场纠纷之类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沿海发达地区那样的好处。因此,在这里当官需要为村民解决的事情也多,精神上满足的事情多,而这类地方多人穷生事,村穷拒法,天高皇帝远,人少相公多。所以,当官在这样的地方是一个不能成为热门的行业。
乡村两级干部队伍,乡政府干部的贫困及艰难是可想而知的。而村级干部更是刀尖上勇敢的舞蹈者。村民的无知和无畏,村民们的荒唐而随意的想法所产生的行动,以及为了某些根本说不是利害的利益关系,常常让他们必须面对许多常人意想不到、甚至是瞠目结舌的事情和场面。我记得一位乡干部曾向我抱怨地说过,有一个图瓦人的家庭,一家都抱着白酒喝,喝醉了睡,结果是醒来后,父子之间因小事而吵起架来;而醉梦中的老婆却一无所知,直到醒来时,邻居才告诉她,她丈夫的腿被儿子用木棒打断了,昨晚已送到了乡医院治疗。而村干部知道后,却不能不管又不能管得太多。如果不管,这明显是犯法了,伤害了别人的身体,影响了其它人的正常生活,能不算犯法?教育是每一位,你要动员犯错误人的家人及族人,帮你开展帮助活动;另外,你想,如果管了,结果可能是父子俩同时举起木棒,向村干部的头上抡去。当然也不能管的太多,就是天大的事情,那也是他们内部之间的事情,是族人之间的事情,不管程度如何,都不会让村干部知道的,即使后来知道了,也早已是晚日黄花,谁还能认真的去管?
生活在他们之间,很久才知道,他们之间是有着内部的规则的:就是醉酒者用刀子捅伤自己的亲戚,这一点在当地算不了什么大事情,只要不捅死就行,只有不捅外人就行,因为,他们始终认为这就是他们家里的事,是他们同族人之间的事情。事情发生后,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他们是可以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的,而从不认为是违法的行为,更不需要政府或法律机构的介入。其实,现代社会发展到目前的文明程度,刑事犯罪中不论是捅死捅伤,也不论捅了谁,都属于是一种事实的违法行为。乡村干部知道了,不能不管,但管的最终结果是什么,这就不得而知了。如果管的度把握不好,可能乡村干部受到的影响更大,会因为一方人的受制约、受惩罚甚至判刑,而成为双方的仇人,成为时时刻刻的受害人,因此,我概括地认为,村乡干部是刀尖上的舞蹈者一点也不过分。
不过,在村里能把干部当下去,当成让村民服气的领导者,以我观察和了解的情况来说,不论是原因还是形成的条件,都是一件很隐晦不愿示人的事情。村干部当下去的支柱只有一点,这就是力量:村干部个人加上家族的力量,凭得是一种能打敢拼的胆量。中国的农村级别中,村级政权是最基层的一级政权的代表机构。你如果能认真细致地分析一下就会明白,在村一级干部的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庭或家族的实力,甚至可以说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儿子和亲戚的力量,这是行使村级权力的重要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