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喀纳斯村的一天(3)

　　（七）
　　喀纳斯景区管委会成立才一年多，虽然内部的各类机构初步建立起来，但各种工作关系尚未理顺，一些对口上级的部门职能与布尔津县没有完全分开。如，属于民政部门管理的残疾人福利保障事情，尽管景区管委会有相应的机构，便是却没与上级沟通、获取经费的渠道，因此，必须涉及到景区和县政府两个部门；还有人大选举工作，虽然选的是景区内的政府干部，但却由县人大来组织领导，景区必须与县人大联合开展工作。我在乡里工作时就参与过人大选举乡长副乡长事情，考核与监督由县人大负责，而选区与选取民的管理却由景区负责。这样的事情在景区内有很多，往往一件由管委会解决的事情，忽然之间，又牵涉到县机关的某个部门；而县里的某项工作，忽而又转到了管委会。就是在理顺工作关系、处理协调事务与喀纳斯发展解决好这一对并列前行的矛盾过程中，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旅游业是景区管委会的主要工作事项，抓不住中心工作就会失去工作的重心。眼看又到了今年的旅游季节，快速发展经济与保持安定团结成为一个冲突的主题，而且上级领导机关对喀纳斯旅游也很看好，这不仅是新疆旅游景区的一个新的品牌，也是全国范围内仅有的为数不多的颇具欧亚过渡带旅游资源和民俗风格的景区之一，发展和保持这种品牌特色的压力很大，谁让喀纳斯成为地区甚至新疆的一个旅游品牌呢？发展旅游业，又要让喀纳斯景区保持原有的原始现状，这样做的后果，必然会涉及到景区内每个牧民的切身利益，使牧民们合法利益受到损失，各种资源的自主开发受到旅游开发的限制。而放任自由，放松管理，任其发展，又会毁了喀纳斯难得的旅游基础资源。
　　在家的管委会领导都参加了这次会议，看得出来这个会议非常重要。会议还公布了管委会今年计划做的主要工作，当然，这是工作计划的草案稿，还需要征求所辖的两个乡的意见，广泛听取乡村干部的建议，尽量达到稳定、均衡和全面，以做到拾遗补漏。
　　自从工作20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的会议。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身处乡村干部之中，与他们密切接触后，既对每个乡村干部的个性感到很有兴趣，又觉得这样召开这样的会议很有回味之处。对这种会议感受很多，主要有二种，一是内容新鲜，二是观点尖锐。新鲜是因为头一次在会议上听说这么多涉及到每一个家庭，每一名村民的切身利益的事情，而且这些村民采取的办法和对策是很有创新性的；尖锐是每个人的观点都被公开地亮了出来，执行的好与坏的标准是什么？产生的结果与造成的责任由谁来负责？每个人不愿意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这一点谁都一样。针对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对所要采取的措施办法都不加掩饰，甚至形成几个人之间相互对立的观点，这在我工作的机关里这样开会是很少见到的。不论是大机关还是小机关，在机关里开会，如果是汇报工作，自己的工作成绩要被无限放大，大到可以解救全世界人民，大到可以被上级重视和提拔，而存在的不足微乎其微，更被无限缩小，小到只有一丝空气，一粒尘土的程度。这种人际关系中对主要矛盾所体现出来的空对空和回避的现状，人与人之间所看不见的相互关系，已经成为城市机关会议的主流，这就是农村与城市在会议观点与讲话上的不同。
　　身处各类矛盾之中的主人公是村干部，对于村干部而言，当不当这个村干部，拿不拿每个月的200元补贴费，并不很重要。乡村干部的关键是让上级的领导信任他们，让他们按上级的思路来办事情。在乡村干部中想及早得到肯定提拔的心理特别强烈，而提拔的渠道也很狭窄、得到提拔的机会也很少，尤其是乡里的副职干部表现出来的心态更为复杂，因为干部由副职到正职来就少，而且更多的是外地人。近几年来，因为体制变化的原因，几乎没有提拔过本地干部。因此，没有机会提拔，副职干部也就敢说话了，也能直楞楞地、不加掩饰地表明自己的观点，而且说起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会议上，不管有没有像我这样的外人在场，也不管上级领导脸色如何难看，他们总是没有后顾之忧地说出些乡村牧民的实际情况来。
　　（八）
　　在会议上，人们对强行拆除新建的房屋，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意见。概括而言：一种是喀纳斯管委会机关的科长和部门负责人们，他们认为要坚持按原则办事，先行组织人员立即拆除，然后进行必要的缮后处理；一种是以乡村基层干部为主，他们认为要根据实际情况，区别对待，有些房屋能拆，有些根本不能拆。持不同意见的基层干部和机关干部，在会场上就态度明确了，摆出理由、各陈已见，分别陈述自己的理由和看法。甚至这些人面对不同的意见，竟然能够激动地跳了起来，他们屁股下面的木墩子一下子被碰翻，咕噜噜地滚动起来，然后被其它的干部推回来。我想，以这样的争论态度在机关里看不到的，如果是在私下肯定会发展到动手打架的程度。鲜明的态度、坚持意见的行为，观点亮相、针锋相对，这是在所有的机关里根本无法看到的，机关里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与斗争，都处在平缓而清透明的激流之下的，就是意见再大，甚至是仇敌、政敌，大家见面也会不停地握手、客气地问候，绝对不会这样去激动万分，除非到了最后摊牌决胜的程度，他们都会在说说笑笑、平平静静、和和气气之中暗暗地使手腕、用狠劲，然后才一锤子定音，让对方再没有什么的回旋余地。
　　与我所在机关的各类会议相比，我第一次参加的这个基层乡村干部会议，不仅开得拖泥带水，也开得远离主题。时间过得很快，这时已经是快中午时分了。喀纳斯村仍旧是绵绵的雨加雪和厚厚的阴霾天气。找了个借口，我出了会议室走出房屋，流动在大地上的空气特别地新鲜，除了有一缕清香的树脂气外，其中大量的氧气让人特别轻松，在吸入含氧量较高的空气后，让我吸了三十年的紧缩的肺部，立即有一种轻松舒张的适意感。
　　会议在不同观点人员持续的对峙中进行着。上午的会议快结束时，谭主任综合双方的不同意见，决定让参会人员进行分组，趁机来一次实地调研。
　　我们参加会议的人员散会后，在管委会临时安排的小餐厅里几个凑成一桌，每人一盘白菜辣椒肉拌面。午餐后大伙没有休息，就分成几个小组分别进入老村、新村实地走访。我和管委会的综治办、建设局在管委会扎副主任的带领下，进入公路两边的老村走访。
　　我们一行工作人员自东向西，冒着细雨一户户检查有危险或需要修理的旧房子。真是应了一名广告语：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的确，经过仔细查看，老村子中的许多房子使用的年限太长久了，许多房屋地基下沉，使房屋的四个角落变得扭曲透风，虽然被牧民们用破布或泥巴涂抹着，但总得看，屋内的屋顶变得低矮许多，也让人在屋子时变得非常压抑。在屋外，由于建盖的时间较长，许多暴露在外面的木头接榫处变得腐烂起来，不用脚踹，就是手劲大些的男人用力一掰，整个榫头就会断裂下来，还带下许多木材的碎木屑，另外，一些靠近地面的木材也早已腐烂，有的地方腐烂得只剩下一点碎渣子，地基的腐烂使房子的高度继续整体不断下降。大家一边看着一边议论，尤其是机关的科长们，开始还强调要按规定拆除，后来看着看着态度也变了，不仅牧民的房屋需要进行一次大的维修，就是对一些需要拆除的翻盖房屋，也慢慢地变得不那么坚定不移了。
　　扎副主任是从基层上来的领导，长期生活在基层，比较熟悉基层牧民的苦衷和难处。我们拍了照片，留下了真实的资料。在查看了实际情况后，我们一个组的成员中，几乎没有人再说坚持不维修的意见了，对于牧民翻盖的房屋，也采取易地而居的办法进行解决，由于管委会的机关工作人员态度转变，与不久前会议上的强烈表态有了明显的不同。
　　经过这一次实地查看，管委会的领导班子和乡政府领导，又小范围地召开了一次情况调查碰头会。会后决定，确定了先行拆除的几户违规建设的房屋名单，事后才知道，这几户人家中既有“寡妇的上面，没人”的户，也有一些上面有人的“硬功夫”人家。这次专题研究会议决定的文件内容一打印出来，嘿嘿，我就笑了，因为乡村干部的大麻烦事情来了。因为，我悄声窥视了一圈坐在下面的人和他们迅速变化的面色，从乡村干部十分难看的脸色上和紧闭的嘴唇上，我就知道，就像每一枚果子后面，一定都会有着看不见的面孔注视着一样，这次的集中整治行动，难度之高超出我的想象；肯定会涉及到一些人、甚至是一些本单位干部的亲身利益，而且这些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违规建房的人，一定不会是容易对付的善良之辈和简单的平庸之流。
　　当一名乡村的干部最需要什么？不仅仅是“小姐的身子——上面有人”需要上面有很硬的后台；也不仅仅是家族背后的支持，而是需要隐于憨厚之中的极致精明，可能这就是他们最需要修炼的功力和能力了。憨厚多会在很多情况下，给许多的人一种信得过的、温暖的、可以帮助你的那种感觉，殊不知，就是在这样的憨厚背后，这些乡村干部却会效率极高，他们能在上级和自己身边的各种干扰因素来到之前，就以最直接的办法和极高的办事效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解决好最为棘手的问题，然后以无奈的成了，等待着上级的询问和亲戚的请托，这才是隐匿于憨厚之下的真正精明了。
　　经过一天的会议，让我对生存在上级和村民之间夹板里的乡村干部有了一个最初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