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

　　人都会犯错，无论大错还是小错，谁都犯过。唯一不同的是，有些错误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而有些错误只是会给你提个醒——以后别再犯就是了。
　　欧阳必成自从初中辍学，就一直为养活自己和梅映雪不得不干着辛苦腌臜的工作，直到有了一笔勉强可以做买卖的资金，这才卖起了水果。可不曾想，一个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避孕药成分的液态喷剂，竟然令他身陷囹圄。
　　这些就是他跟赵小天讲的话，很短，但却很真实。
　　“你现在后悔吗？”赵小天问。
　　“后悔？我做什么事都不后悔。”欧阳必成不屑地说。
　　“可你知不知道，用避孕药保鲜，是违法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违法的，但它们却始终围绕在我们身边。”
　　“你是罪犯，不是耶稣，你讲这些话有意义吗？”
　　“我知道没意义，但我还是要讲，不然我这心里面就会不舒服，不痛快。”
　　“看样子，这几年来，你是没少吃苦哇。”
　　“若非愤世嫉俗，我也不可能讲这种话！你要知道，一个人的生活太过滋润，他是不会咒骂这个世界，咒骂这个社会的。可我就不一样了，我深受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迫害，所以我才会咒骂它们。”
　　“但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咒骂跟放屁没什么两样。”
　　欧阳必成忽然不言语了，他懂，赵小天的话说得没错。
　　“回答我，以后再也不许做这种事，我就答应帮你。”
　　欧阳必成看了赵小天一眼，目光中没有怀疑，很清澈，可见他是非常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答应你。不过，瞧你的模样，你这几年混得不错呀。”
　　“还行吧。”
　　“我不妨跟你直说，给我感觉，钱，还真就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人由丑陋变美丽，也可以让一个人由美丽变丑陋。”
　　“你这句话很有哲理，但你要知道，凭你现在的身份，这番具有哲理的话，在我听来，跟放屁没什么两样。”
　　“五天了，我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我的女儿。”欧阳必成没有就赵小天同样富有哲理的答复给予任何评价，他现在的心情是激动的，也是颤抖的，他很想知道在这五天里女儿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像五天之前一样，每到入睡的时候，总缠着自己讲故事。想到这里，他的心都是痛的。
　　“梅映雪竟然没告诉我，原来你们已经有了孩子。”
　　“早就有了，都快五岁了。”
　　“这么大了？”赵小天很是惊讶。
　　“要不是因为女儿，我根本不会接受你的帮助。别忘了，我们曾经是情敌。”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不是情敌，是朋友。因为，我也快要当爸爸了。”
　　“是吗？那真是恭喜恭喜喽。”讲到这里，压抑在欧阳必成心中的巨石仿若一下子便落下了。
　　赵小天晓得这是他的醋意在作祟，便说：“记住我的话，收敛你的戾气，秉正你的人格。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说完这话，赵小天见狱警像是嗅到了什么异样的气息，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便向欧阳必成摆了摆手，并报以只有他才懂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在回律师事务所的途中，梅映雪除了感谢，再没有跟赵小天说一句话。她相信赵小天不会食言。另外，她也看出来了，外表矮小、瘦弱的赵小天似乎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伟岸和魁梧，这或许可以称之为气质，也可以称之为精神。总之不管这么说，梅映雪认定他能成功，绝非偶然。
　　赵小天看了看表，说：“已经三点多了。你该回家照顾女儿了，我呢，也该回去了。记住，等我想到了什么，我会给你打电话。”说着，赵小天递给梅映雪一千块钱，也算是对旧日情人的资助，然后独自乘坐出租车回到律师事务所。
　　令赵小天感到奇怪的是，呆在自己办公室里的程勇非但没有无聊透顶，借故睡眠排斥空虚的时间，反倒是焦急地等待着自己。
　　“怎么样了？”程勇见赵小天推门而入，迫切地问。
　　“你关心的东西未免太广了吧。”赵小天关紧房门，冷冷地说，“你心里面是怎么想的，我最清楚不过了。我可跟你说清楚喽，梅映雪不仅有丈夫，而且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女儿。”
　　“五岁大的女儿？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你？”
　　“总而言之，一句话，离她远点儿。”
　　“嘿，她有丈夫是不假，可她的丈夫不是你，你操哪门子心呀。”
　　“反正我警告过你了，听不听随你。”说着，赵小天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对了，你既然想帮梅映雪，是不是应该出个主意呀。”
　　“你这话我真就没听明白，你不想让我对梅映雪有想法，还要我替你出主意帮她，你究竟有什么企图。”程勇死死地盯着赵小天，仿佛要看穿他的一切心理活动。
　　“你想多了，我可没你那么色胆包天，况且，我跟曦微的感情很好。不瞒你说，我不是吹，打官司我的确很在行，但是如何让罪犯获得自由，我还真就一窍不通呢，总不能让我状告法院吧。”
　　程勇笑了笑，说：“所以你想到了我？”
　　“废话！这方面你一定很在行。”
　　“好说，好说。你打电话问问梅映雪，如果欧阳必成是被法院判的刑，那我们就从法院下手。很简单，花点儿钱，弄个假释，他就出来了。”
　　“假释？我说老大，根据《刑法》第八十一条规定，被判处有期徒刑的犯罪分子，执行原判刑期二分之一以上的方能假释。欧阳必成被判了一年，可进去才五天呀。”
　　“哎哟嗬，这是中国，有什么事钱摆不平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档子风口浪尖啊，可没人敢拿这种钱呀。”
　　“放心，交给我吧，我说有就有。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是个混混，但是呢，背景却很深，据说他姐夫就是区法院院长，他呢，一直以来就靠吃对缝吃肥的。”
　　“吃对缝？”赵小天一奇。
　　“是啊，就是吃对缝。普通百姓想找司法部门办事，门都不晓得冲哪儿开，就算普通百姓知道门冲哪儿开，那些领导也不敢直接拿钱，总要有值得他信赖的中间人替他收钱才行。我这个朋友，他就是这个中间人，所以他会帮你张罗的。当然喽，事情不能太大，不然的话，他也不敢。”
　　“这种人可信吗？”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吧。”程勇取笑道，“我可跟你说，有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们却很有品格和风度，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常说道上的朋友讲道义，就是这个意思啦。白道也好，黑道也罢，道义是务必要有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混这么些年呀。你放心吧，只要他敢拿这个钱，就说明这件事他一定能办，不然的话，他是不会伸手拿钱的。”
　　“看来，我这个律师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呀。”赵小天感慨万千地说。
　　“哈哈，哈哈，兄弟呀，你可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这种事我见多了。”程勇自鸣得意地说。
　　“大哥呀大哥，我还真没看出来呀，三教九流，你可真是无孔不入啊。”
　　“那是当然！行了，别替我吹嘘了，我这就给他打电话，然后我们定个地方见一面。”程勇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门窗都关得很紧，并无异样，这才放心大胆地给朋友打去电话。
　　一家装潢和价格都挺不错的饭店的包房里，程勇、赵小天，以及程勇邀请来的朋友，三人彼此握手寒暄，然后点了三四样小菜，外加六瓶啤酒，细嚼慢咽吃了起来。程勇吩咐过服务员，不得打扰。
　　有时候还真挺奇怪的，无论办什么事，大都会选择在饭店包房商定，可能因为这里相对安静，不引人注意，而且借助酒馔，更易于事半功倍。
　　程勇的朋友也不扭捏，在夹了口菜之后开门见山地说：“说吧，程勇老弟，你想保谁？”
　　“欧阳必成。”程勇说。
　　“欧阳必成？他是谁呀？”
　　“大哥，你别问这么细，只管拿钱办事就行了。”
　　“他犯了什么事？”
　　赵小天很想开口解释，但当瞥见程勇那一抹颇有深意的目光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用避孕药的成分帮水果保鲜，被判了一年。”程勇淡淡地说。
　　“被判刑啦？现在已经蹲监狱了？”
　　“这话说的，不然我也不能找你呀。”
　　那人苦思冥想片刻，既不喝酒吃菜，也不抽烟讲话。
　　“怎么？很为难吗？”程勇问。
　　“怎么说呢，要是还没蹲监狱的话，倒还好办，可……”从那人的表情上看，很是为难。
　　程勇冷笑两声，一针见血地说：“咱们多年交情了，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你说吧，多少钱能解决。”
　　那人登时变脸，笑容满面，为难的愁云早已消散不见，“到底是程勇老弟，就是他妈的爽快！够爽快，够敞亮。好，别人的忙我可以不帮，但老弟你的忙我一定得帮。这样吧，十万。不过我可有言在先，老弟呀，你跟我讲的都得属实，要是对我隐瞒了什么，那个叫欧阳必成的犯的事大了，这钱，我可不敢拿哟。”
　　“放心好了，要真是大事的话，早他妈枪毙了，还找你干什么。”程勇也没好脸子，“不过老兄，你这价钱……也忒他妈贵了。就一年，你要我十万，你也未免忒黑了点儿吧。”
　　“兄弟呀，老弟，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都什么行情了，这种事又有几个敢给你办的。你告诉我，除了哥们我，谁还敢顶风作案呀。实话跟你说，现在不光吃的喝的东西价钱涨了，就连托门子找关系这种事的价钱也他妈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可是在拿乌纱帽换钱呀，弄不好的话，命都他妈没了，得要点儿胆量的。”
　　程勇想了一想，然后说道：“好吧，把你卡号给我，我先给你汇两万，事成之后补齐。”
　　“别。”那人忙打断程勇的话，“老弟，现在可不比以前了，必须全款到位。”
　　“全款？”
　　“对，全款。”
　　“他妈的，政策一变，连干这个的形式都变了？”
　　“没办法呀。”那人颇为无奈地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个顶戴就因为二次汇款被查出来的，结果全他妈回家种地了。老实说，我也不想，但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咱搁道上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从来没干过光拿钱不办事的活儿呢。”
　　“行，我这就给你汇过去。但你得给我个准确的答复，他几天能出来。”
　　“三天。”说完这话，那人留下银行卡号，转身便走，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