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冬风骤

　　初冬的风呼呼而过，篱落萧条渐入眼帘。冬日的暖阳，无论怎样的耀眼，依旧暖不了冰冷侵占已久的心扉。或许，如那西风侵扫过的大地，虽不动声色，寒冷却深入黄土深处。
　　清晨，当第一缕冬日的阳光照进窗前时，程易趴在顾衡浅的胸前，看着他微动的眼睛，知道他已醒来。
　　细长白皙的手指临摹着他气宇轩昂的眉毛，划过闪烁着熠熠星光的眼睛，恶作剧般按了按他高耸的鼻梁，看着他薄唇隐含的笑意，凑近薄唇，缓缓开口，“阿浅，是要当睡美人吗？
　　顾衡浅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盛满笑意的双眸，好似昨晚的梦魇不曾存在过，眉眼弯弯，爱意浓浓地看着他，右手轻抚她的脸颊，“易易，不满意你的睡美人吗？迟迟不愿吻醒。”
　　程易脸颊抵着他的手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溢满笑意的声音，“我可满意了，可满意了。只是我的睡美人，好像耐性不够。”
　　顾衡浅把她的头按进胸膛，抱紧她的腰，貌似威胁的在她耳边轻轻呼出，“真的吗？”便去轻咬她的耳朵。
　　程易笑意盈盈的，伸手轻推开他的头，“阿浅，好痒。我错了，真的错了。”
　　阳光穿过白色的窗幔，充盈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明媚地晃着人的眼睛。
　　顾衡浅与程易简单的洗漱后，顾奶奶和杨奶奶便过来了，刚用完早饭。顾爷爷也过来，但脸色明显的有些不悦，“顾衡浅，你翅膀硬了是吧？这就是两年来你一直思考的事情。”把一叠纸狠狠地摔在床上，“我告诉你，离开部队可以，这两年你也玩够了，那就从政吧。”
　　料到爷爷知道这件事后会大发雷霆，顾衡浅早已做好了准备。看着担心的程易，揉了揉她的长发，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然后对顾老太太说，“奶奶，您与杨奶奶带着小易去楼下散散步，我和爷爷聊一聊。”
　　顾老爷子冷哼了一声，背着手走到了沙发旁坐了下去。
　　顾衡浅拍了拍程易的手，示意她别担心。顾奶奶走之前，走到顾老爷子身边，“有什么话好好说话，孩子还受着伤呢。”顾老爷子的脸稍微正常些，“衡浅，好好和你爷爷说话，我们先出去了。”
　　顾衡浅看着气哼哼的爷爷，走了过去，坐在爷爷的身边，“爷爷，我知道您很难接受。一直以来您都知道，身上的那抹绿色是我一心守护着的，即使与曾经的梦想背道而驰，我也一心想要守护您要守护的一切。可是，两年前的那场车祸后，我只想好好地照顾小易。她已经失去很多了。”
　　“衡浅，你知道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你大哥已经不在了，你二哥与三哥的性格在部队还可以，从政实在难以走远。”顾老爷子悲戚地说道。
　　顾衡浅看着日益苍老的爷爷，如此两难的境地，他虽千般不愿为难爷爷，但想到程易空洞洞的眼神，他别无选择，“爷爷，我知道一直以来，您都希望我从政，这么多年了，您培养我修养身心，学习为官从政的修养，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要违背您的安排。我也知道这两年，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我在部队里完成大哥的使命。可是，爷爷，不管我日后从政也好，从军也罢，您恐怕都难以让小易与我并肩了吧？”
　　“她还有与你并肩的能力吗？即使除去车祸中，你大哥因她而去的缘故。”顾老淡淡地开口。
　　顾衡浅轻笑着，都道世家中最轻薄的便是情谊，果真如此，他又在妄想着什么呢。即使顾家在N市已是举足轻重的地位，依然希望顾家的主母可以锦上添花。
　　“爷爷，您始终是埋怨着小易的。您应该知道那场车祸的始终，即使不是大哥连累了小易和然姨，恐怕也怪罪不到小易的身上。”顾衡浅满目痛苦地看着顾老。
　　顾老站了起来，指着顾衡浅，“如何不怪她，如果你大哥不是送她去机场，这一切都将不会发生。”
　　顾衡浅错愕地看着顾老，“爷爷如是说，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我才是，不是吗？”
　　看到顾衡浅凛然的模样，顾老爷子柔下了声音，“衡浅，爷爷已经失去你大哥了，为何你也要如此。你知道我一直期望你做顾家的接班人，爷爷与你爸爸，大伯二伯早已为你铺就好了一切，顾家的兴盛荣辱都寄托在你身上了。”顾老爷子拍着他的肩膀说。
　　他从未想过违背爷爷的意愿，即使从政一直以来都不是他的理想，他明了身为顾家子孙的责任，“爷爷，顾家已经步入了华年，大伯、二伯、爸爸都已是三个军区的首长了，二哥、三哥也已是军中的翘楚了，早已不需要我锦上添花了。爷爷，您难道不明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吗？”
　　顾老爷子气得微颤着，“顾衡浅，我还不需要你来教我大道理，你是决心不再从政从军了是吧？即使这样，你觉得你与程易就可以在一起了吗？”
　　顾衡浅有着些许的慌乱，“爷爷，小易已经失去了太多，我只想陪着她走出这段黑暗的时光。爷爷，你就同意了吧。”
　　顾老愤然起身，“除非你顾衡浅不再是顾家子孙。”
　　顾衡浅看着顾老离去的身影，“爷爷，请原谅我的自私。”
　　楼下花园里，顾奶奶与杨奶奶陪着程易晒太阳，说着往昔的趣事，程易浅笑着。但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想着离开病房时，顾老的言语，“阿浅，为了这样的我放弃理想，当真是不值得的。”
　　看着难以移动的双腿，她不能一次有一次地拖累身边的人，他们都应得到最好的幸福。而她，或许在妈妈和顾衡轩离开的那一瞬间，就已失去了幸福的资格。
　　这两年在他身边的幸福时光，不管是混沌时的相依还是清醒时的相伴，都已是她向上天偷来的，她早已失去站在他身旁的资格与理由。
　　可一点一滴的温暖慢慢渗透心底，贪恋他在身边的丝丝暖意，只能埋头缩在往事中，不愿走出。而如今要惩罚的应该是她，不是他。
　　“小易，小易，这孩子发什么呆呢？”听到顾奶奶的声音，程易回过神来，笑吟吟地看着她，“小易啊，你顾爷爷要和你聊聊，我和你杨奶奶先上去看一下衡浅，一会让小吴推你上去。”
　　程易注意到身边的顾老爷子，笑着说，“顾奶奶，杨奶奶，你们先上去，我也好久没有见顾爷爷了，我和顾爷爷说会儿话就上去。”
　　顾老把身边的小吴支开，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程易，摸了摸她的发顶，“小易啊，我知道这两年来，你也不容易。唉，只能怪造化弄人，你们都成了受害者。”
　　程易拉着顾明的手，一脸悲戚的，看着一直以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老人，“顾爷爷，一直以来，我都想向您和顾大伯，大伯母说声对不起。爷爷，对不起，要不是当年我的任性，或许衡轩哥还是好好的。”
　　顾明拍着她的后背，看着更加清瘦的女孩，“傻孩子，这件事不怪你，有时想想倒是衡轩连累了你和你妈妈。”
　　程易的眼泪溢了出来，哽咽着，“爷爷，不，不是为了救我，衡轩哥一定会好好活着的。都怪我。”
　　“好孩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再论谁是谁非，又有何意义呢？”顾老用苍老的手擦去程易脸上的泪水。
　　程易看着顾明看向远方苍老的侧脸，眉头紧皱着，从小一直疼爱自己的爷爷，她怎能让他如此为难呢。即使心中疼痛难挨，依旧艰难决绝地开口，“顾爷爷，我会离开的，衡浅不应该为了我埋葬了理想，更不能让我成了他完好人生的缺口。我只要他好好的，等他的伤口痊愈了，我，我就会离开的。顾爷爷，不用担心的。”
　　顾明看着信誓旦旦的程易，心中亦是心疼不已，早已把那个言笑晏晏的聪慧女孩当作顾家人来对待，只是……只是这世间的风太过无常，“小易是爷爷看着长大的，像亲孙女一样看待，爷爷心疼你。一直以来，爷爷都庆幸你陪在衡浅的身边。衡浅看似少年老成，温雅睿智，可我知，他一直逼着自己长成我想要的模样，不想让我失望。只有在你身边的衡浅，一直才是最自在快乐的。可是，小易，顾爷爷这次为了顾家，只能自私地牺牲了你，牺牲了衡浅的快乐。或许，是爷爷还没有看透这凡尘的名利起伏。可是顾家的荣光，不应淹没在我的手中。小易，别怪爷爷。”
　　看惯了大院中世家的起起伏伏，看似光鲜亮丽、恣意妄为的那一群人中，又有几人可以潇洒恣意地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挣扎后，走上几代人铺就的丰功伟绩的大道。眼前这个在仕途旋窝中挣扎一辈子的老人，又是何其的不幸，她又怎忍心怪罪。
　　本就要离开，只不过提前一些，决心坚定一些而已。她微笑着，她的少年应该是熠熠生辉地存在着，是这江南陌上的翩翩男子，温润雅致手握沉浮的高台之人。
　　程易握着顾明爬满皱纹的双手，浅笑着，“顾爷爷，不用自责。我早已失去站在他身边的能力了，如此的苦苦挣扎，不过是平添彼此的痛苦。”程易看着远处的病房，朦朦胧胧着，“或许现在离开，在他记忆中我始终都是美好的样子。”
　　他们都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着，快乐或悲伤，闯荡天下或独居一隅，好似君临天下，亦是独善其身，以为超脱人世，不经意间却发现总有些许的差强人意或强人所难。
　　也许，这就是他们这些凡尘俗子的昔日今朝，在这尘世中寥寥此生，无意成败，无关风月。只是，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轨迹。只是，曾经炫彩的美好，昔日紧握的双手，就此说永别……
　　她想，此时的离去，或许是人生最美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