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刘威末的确跟漆亚贤去参加过市里的一个培训，就一星期前的事儿。市技术监督局发来一个会议通知，关于生产许可证审核的，要求各企业指派一至三人参加，其中必须包括企业法人代表。也就是说法人代表得来，否则许可证年审不予通过。许可证有点类似计划生育的“准生证”。对于一个铝合金建筑型材生产企业而言，“许可证”的重要程度比肩“营业执照”，不得不重视。大音希的法人代表是褚德福，但临开会了，他跑乡下打鸟去了。于是，漆亚贤亲率有男有女的二人团双刀赴会。
　　会议在某豪华大酒店召开。签到的时候签到表上公司名儿、法人代表名儿都打印在那，怎么办？漆亚贤指使刘威末代褚德福签名：“谁知道你是谁啊？不就签个名嘛，你又不吃亏！”刘威末欣然领命，冒充的不仅仅是法人代表吧？法人代表的老婆就在旁边呢。会务费每人八百。通知上还说了管午饭。上午是这个那个领导讲话。最大的官是个局长。局长讲话不带稿子，信口胡喷，自己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局长讲话时故意掺杂好多谦虚的词汇，传递出来的却是良好到膨胀的自我感觉。这家伙骨子里肯定没把台下的芸芸众生当一回事。午餐的诱惑，上午溜号者寥寥。午餐丰盛，菜盘都摞起来了。餐间，几个老板模样的男人美女长美女短的跟漆亚贤打招呼、套近乎，有的还把好吃的菜转到漆亚贤面前献殷勤。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音希”成了这一桌的餐话中心。“请问美女是大音希的老板吗？”“不是，打工的。”“那你们老板呢？没来吗？”漆亚贤手势示意身边的刘威末：“喏，在这儿呢。”刘威末不敢否认，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说出一句话被漆亚贤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一脚。他说的是：“她是我们的老板娘。”“大音希老板这么年轻，又英俊潇洒，后生可畏！”“郎才女貌！俊男美女！”……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下午，漆亚贤的意思是：听听不好听就走人！谁知一听竟欲罢不能。下午是个老教授给大家上课。也就是做培训，主讲内容是与企业息息相关的“5S生产现场管理”。老头太有才了，讲课就跟说书似的高潮迭起、引人入胜。他应该参观考察过一万座工厂、读过十万本书。老头所讲的每一句话和他所列举的每一个实例都蕴含着深刻的哲理。一个老外光临“海尔”，带着白手套在机器上摸了一把，于是“海尔”就获得了一笔海外大单。为什么？因为摸了机器的白手套竟然雪白如初！显然，“5S”很对漆亚贤的胃口。听着听着她情不自禁、像哥们儿似的伸手抓住刘威末的肩并将上身斜靠过去。刘威末的臂膀有凸鼓的压迫感。“刘工，你说我们大音希搞卫生叫不叫‘5S’？”“当然叫了，‘5S’就是搞卫生。”“老头真行，把搞卫生说得天花乱坠，有那么重要吗？”“细节决定成败。”“你好像早就知道？”“是的，以前在国企搞过，当时叫‘定置管理’。”“国企不还是跨了吗？”“跑偏了，生产停下来搞，而且是一阵风，‘5S’贵在坚持。体制问题，头儿不行，领导有问题。”是的，老头还说了“一头狮子率领一群羊可以击败由一头羊带领的一群狮子。”台下的老板们不知作何感想。明白不明白？企业搞不好罪魁祸首是老板。高端品行，常常发生在对危险的无知阶段。老头还讲了木桶原则、墨菲定律等等等等，瞧瞧台下一张张大彻大悟的表情，估计不少人出家悟禅的心都有了。
　　漆亚贤让刘威末今晚在车间培训会上讲“5S”。讲就讲，谁怕谁。论学识与口才刘威末没法跟人家教授比，但对付大音希这帮半文盲状态的农民工员工还绰绰有余。麻烦就麻烦在这会选的时间不是个时间！刘威末已答应晚上请段岚吃饭。直觉告诉他这顿饭不简单，应该有延伸和拓展的空间。二人关系自那晚路边拥吻之后没有继续冲高。心理障碍难以逾越，刘威末踯躅不前，没勇气主动出击、兴风作浪。段岚“疯”过了，一副悠然自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刘威末表面上安于现状，暗地里“恨铁不成钢”、叫苦不迭：就这么点追求？！事情是否有了转机？偏偏又节外生枝！
　　刘威末商量段岚改天弥补。段岚一脸的不高兴：“不行，你先答应的是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不是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威末一脸的苦：“这哪里是先后问题，这是强弱势问题。老板娘的话谁敢不听？我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吗？没得选啊，岚岚。”“笨死，会散了你再请我吃饭。”“什么？那得到啥时候啊？”“我等，等到天亮我也等。”“你不饿吗？”“忍了。”“要不你先到食堂垫垫？”“不，就要你请我吃饭，就今晚，这顿饭我吃定你了。你也不许先吃饭。”“你看上去不像是要吃饭而是要吃我。”“少废话，把钥匙交出来。”“什么钥匙？”“你寝室的。”“你要我寝室钥匙干吗？我寝室可没饭。你不会打算睡我床上等着吧？你……”“想啥呢？给我。”段岚开始搜身。刘威末只好把钥匙交出来。“好了，开完会出来找我。不然你就露宿街头吧。”
　　背着段岚刘威末还是去食堂吃了饭。饥饿不是问题，需要一种形式，以掩盖接下来其实也是一种形式。当大脑高速运转、心驰神往之际，胃蠕动就自动偷懒。
　　离交接班还有一段时间，刘威末一个人待在办公室，他抽了一张白纸铺在桌面上，打算“备课”。却写了一串连他自己也看不明白、类歌文字。
　　黑暗正缓慢灌进白天
　　却没有让浓度更浓的哗变
　　否则我们会像海底动物
　　那般飘然
　　夜色企图破窗而入
　　将躯体钻穿
　　会师快乐的罪恶
　　蹿起火焰
　　宁愿死在罪恶的幸福里
　　魂归天蓝
　　离开空气会熄灭一切
　　无从咀嚼吞咽
　　黑不等同于无
　　是看不见
　　起码说明有
　　有是拥有的条件
　　空白也是一种定格
　　裁一丈天
　　一座方形的草房
　　屹立于地平线
　　一个生命呱呱坠地
　　又一个平凡
　　捆绑着七情六欲
　　开始了黑白的轮转
　　开始洗从来就不洗的双脚
　　陌生的无言
　　以睡觉的名义
　　一种修为的修炼
　　无以数计夜的厚
　　试以双脚洞穿
　　让思想去飞
　　宛如一把脱缰的利剑
　　一流的锋利
　　在封锁中盘旋
　　神往具体而又空虚
　　就在时间的对面
　　一丝风吹过来了
　　甚至连汗毛都没有折弯
　　眼帘也无动于衷
　　风暴的前端
　　五脏六腑早已在扭曲的街舞了
　　听不见的呐喊
　　体温热度可及的距离
　　可没去洗手间那么随便
　　培训的点到了。刘威末抱着一本大大的黑皮笔记本——上面没写一句与培训内容有关的文字——来到职工食堂。一般比较正式、上规模的员工培训就在这里举行。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而且一反常态，前排倒拥挤不堪。不会吧，都这么积极爱学习？很快，刘威末打消了疑虑。后排，端坐着本公司最具权威的人物：漆亚贤总经理。生产经理覃娟陪坐一旁。刘威末暗自叫苦不迭。他本打算把这个培训弄成个微型的、闪电式的，花上十分八分钟把5个S逐个解释一番了事，连提纲都没写。谁知老板娘大人不期而至！一个车间级别的普通员工培训，仅有车间一半人参加（另一半人上岗了），公司总经理没必要跑来“牛刀杀鸡”嘛！
　　车间主任主持培训会，慑于“牛刀“锋芒，吞吞吐吐没说几句囫囵话。生产部经理覃娟率先开讲。覃经理可不是吃素的，这个女人不简单！显然这种场合她见多了。覃经理的讲话委婉流畅、抑扬顿挫、思路清晰、道理充分、循循善诱、一针见血。看来漆亚贤没白请她来。刘威末更加蒙圈了，因为覃娟捷足先登、抢先讲了“5S”，一个不留。她不仅逐一解释了每个“S”的含义，还讲了具体怎么做、有什么用，与企业的生产、安全、质量有什么联系等等等等。真够狠的，连点儿汤都不剩！
　　轮到刘威末登场了。刘威末少有当众演讲的经验，况又毫无准备，此时此刻别提有多紧张了。
　　“各位男同事、女同事……”刘威末刚一开腔就被笑声打断。一帮土老帽，笑点真够低的。不过这倒给了他一个喘息、调整的机会，放松不少。他接着说：“前几天我参加了市里的一个培训，是关于‘5S’的，今天本来是要讲‘5S’的，但是刚才覃经理已经把‘5S’抢走了,而且讲得很全面。那么，我讲点什么呢？你们说我应该讲点什么？”
　　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