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痴人泪涌

　　
　　巧娘觉得自己在幻境中，从突然从短暂的睡梦中清醒，可自己分明就在一个温热的怀里啊！
　　“这是谁！”她大吃一惊，极力挣扎着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回过神来一看——正是她的占娃，她想得撕肝裂肺般疼的占娃，亲爱的人！她顾不了许多了，搂着满面惊愕的占娃再次一头扑到他的怀里，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占娃，占娃，你个死占娃……”
　　他们紧紧地抱着对方，抱得那么紧，挤压走了两个身体间所有的空气，她能听到他的心在狂跳，他用激动的颤抖融合她的抽搐，她用泪水滋润他的胸膛，他用泪水浇灌她的头发。久久的，久久的……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巧在占娃怀里哭了个昏天黑地，太多的苦难，太多的委屈，六年来撕心裂肺的思念随着泪水的倾泄，逐渐得到了某些安慰。
　　猛地，巧停止了哭泣，突然使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占娃，单薄的占娃猝不及防一个踉跄，终于没站住摔倒在地上。巧吃了一惊，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力气，赶忙又心疼地扶起占娃，占娃满脸惊愕地刚站稳，巧又攥着两只拳头在占娃的胸口一面又捶又打，一面又开始哭泣：“你个死占娃，亏我日思夜念，把你爷俩挂牵，你却有了别的女人，不要我了。六年呀，变了，变了……你让我怎么办啊！”说着，又推开占娃两只手捂着脸呜呜地哭。
　　占娃一头雾水：“我怎么了？我怎么不要你了？每天我都带着斌娃在这里望着这条路的尽头，盼你回来呢，整整六年啊，我没缺过一天你知道吗？”说到伤心处，占娃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也在路口张望？”巧愣住了，漫长的六年啊，这对夫妻人在异处，却每天在相同的时间做相同的事情！人间真情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感人的呢？
　　巧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这占娃：“那你还有了……”她说不下去又哭了起来。
　　“我有了什么了？”占娃疑惑地问。
　　巧又锤了占娃一下：“还装！”想了想，又幽幽地说：“算了，也不怪你，毕竟一点音讯没有六年了，你们，你们……就好好过吧。”
　　“这大清早的，村里人都还睡觉呢，谁对你说什么了？老天爷知道，我一直守着你呢！”占娃着急了。
　　“一直守着我？”巧擦了擦眼泪，认真地看看占娃的脸，占娃一脸着急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在撒谎，“昨晚我就回来了，我想你们，就急急忙忙跑回家，没想到就看到一个俊俏的女人在给你做饭，然后还听到英嫂说你们是注定的夫妻，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我不想影响你们的新生活，就跑到这里……”
　　“你在这里呆了一夜？”占娃又是心疼又是高兴，感动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他一把拉住巧的手：“我的巧呀，我以为是啥事呢，就这呀，这个不是这个事。你不知道，乡亲却知道，你走后我和斌娃天天盼你回来呀，盼呀盼，天天黄昏来村口等你。我知道你不会撇下我和占娃，你会回来的，这一等就是六年多啊，六年多！我的巧，你要相信我。我盼得梦里都是你回来的笑脸，可是，可是……”
　　尽管占娃语无伦次，这些话却很快使巧的心落地了，一阵欣喜：看没看错人，占娃就是自己的男人。一阵心痛，相爱，真的太难了！她一把拉起占娃的手放在嘴里，使劲要咬下去，咬的那么狠……
　　“嘶——嘶——”占娃疼得倒吸凉气，咬着牙忍受着，任凭巧咬……渐渐地，巧咬的力气越来越小，她放开占娃的手，抚摸着，又心疼地擦去占娃的泪，摸摸占娃的头、耳、脸，模糊地觉得占娃比以前更憨实了，也老了。突然觉得占娃和斌娃这六年也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巧站起来，道:"不是我狠心呀，我回去看到我的香儿他们可怜的样子，碎了心的，不能按时回来，但又想着你和斌娃，我的心是撕成了两半呀！想你们，想得心尖疼，生生地疼，但也没办法呀。六年，熬过了六年，孩子大了，我想你们的心整日无法安生，就想着回来了。没想，我看到……”
　　占娃赶忙说:"那都是英嫂和旺财婶乱拾掇呢，撮合我和旺财婶的侄女秀莲的，还请了个神仙，对了，这神仙也有乱说的时候，竟说你和那边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回来了。让我娶秀莲。神仙说我不娶秀莲就会降灾给你和斌娃，你们就会有难……”
　　"啥难？”一听斌娃会有难，巧焦急地问。
　　“哎呀，都是那跳弹弓子的乱说呢，你这不回来了嘛，当初我听见他那样说，难为死了，又想你又怕给你和斌娃招来灾祸，才没坚决拒绝，难为死人了。”占娃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你迟早会回来的，没想着见秀莲。可是英嫂性子急，领来了……啊！啊！我没见啊。不，不是，见了，是……”占娃一着急口迟起来。
　　巧娘见状，又哭又笑地捶打占娃:"你个死占娃，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你……”占娃顺势拉住巧的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生怕下一秒她的巧会不翼而飞。
　　“咱们的斌娃呢？”巧娘刚在占娃这里安下心，又不急切询问自己的另一个心尖尖。
　　“昨天我刚送到镇里上中学去了，你没看见，斌娃现在长得可壮实了，也长高了，和我再过几年就赶上我了。很聪明，学习成绩非常好，老是拿第一，娃也懂事，好可爱，乡亲们人见人爱。”占娃幸福地说。
　　“那我们现在就去看孩子。”巧推开占娃，迫不及待地说。
　　“娃刚去，现在去了会影响娃的。他星期六就放学了，我们一起去接他吧。”占娃迟疑了下，又说：“再说……，再说……咱们只有一间屋子，我我，也很想要你呢……”说完一把拉过巧，紧紧抱在怀里。
　　巧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更紧地抱住占娃，在占娃的身上锤了一下：“死样，当人家不想你呢……”
　　晨风吹散了秋日早晨薄薄的水雾，天已大亮了，在风中，很多大槐树的叶子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洒在这两个多苦多难的人的身上，像是“莎莎”地欢笑着，迎接着巧娘的归来，又像是为了这对历尽劫难终于重圆的相爱夫妻欢唱，洒下的礼花。
　　河水欢快地流淌着，青蛙开始为两个分开太久的人演奏。是个大晴天，再过几天，这里的人们今年一定能看到圆圆的中秋之月。
　　太阳已经爬上山顶，碧空如洗。秋天的的天空总是这样高而幽蓝，极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微风吹拂，山林里的果香四溢。阳光散漫山顶村的街道。勤劳的山顶村男人已经出门走向金黄的田野，女人来不及梳洗蓬松的头发就先拿起扫帚打扫自家门前和庭院。人们无比惊讶地发现占娃和巧正一前一后地穿过街道走向自己的家。
　　这在山顶村可是爆炸性事件，很多男人放下农具跑过来打着招呼：“巧！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跑哪去了？你可把占娃想疯了。”“占娃，看你狗日，就傻笑！半夜接媳妇去了？今黑可有事干了。”男人们嘿嘿地笑着，带着善意开着带些荤段子的玩笑，山里的汉子没有细腻的语言，然而粗犷的言辞正是他们表达细腻情感最有效的方式：他们为巧娘的回归，感到由衷的高兴！
　　却弄得巧娘和占娃的脸红红的，嘴里不停地说：“胡说啥呢，叫娃们听见。”一边热情的“叔、伯、爷、哥”的叫着，问着好。
　　女人们更是热情，放下扫帚一直簇拥着巧，把她护送到自己家里，屋里太小，大家就都站在院子里诉说离别思念之情。相互问讯着，一边不停抹着眼泪，诉说着离别的思念，叮嘱巧娘再也不要乱跑了，就在这里好好过日子，大家都想她，不愿她离开。山顶村人以巨大的热情迎着和拥抱了回归的巧娘。
　　英嫂也在这群妇女中，但她今天的话很少。她在为自己给占娃介绍过秀莲而感到难为情。在她的心里，六年没回来得巧娘一定不会回来了，她不忍心猜想巧娘会出事，但是她想巧娘又和原来的丈夫过在一起了这事完全可能的。不为别的，她就是不能看到占娃这个靠村里人拉扯大的孤儿，又当爹又做娘的，如今有钱了还要过苦日子。她是坦坦荡荡的，丝毫没有不喜欢巧娘，要拆散他们的意思。
　　然而，当她看到巧娘夹着个脏兮兮的包袱面容憔悴的出现在山顶村时，她心疼她，还是有些难为情。但她为巧娘的归来由衷地高兴，激动地泪水不停地涌出眼角。
　　早饭的时间到了，大家才约好稍后再聚，匆匆散去。只有英嫂没走，她在巧娘瘦小的肩头轻轻锤了一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死女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再不回来，我给斌娃把后妈都找好了。”
　　在山顶村，英嫂是巧心中最好、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她在甘肃很想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的是英嫂，此刻，她亲爱的英嫂就在眼前，泪水一下模糊了巧娘的双眼，她扑过去紧紧的抱住英嫂：“我的亲嫂子……”一边拍打着英嫂的肩头，一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我的英嫂啊，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巧抱着英嫂，一边哭一边讲述了自己在甘肃东岔村所经历的一切。“我的五个孩子，只剩下两个了，我看着他们皮包骨头似的，怎么忍心……想着这里有占娃和你，还能放心一点，就狠狠心……可是我也想你们，想我的斌娃啊……我多想把自己劈成两半……呜呜——”巧哭得说不下去了。
　　英嫂听得吃惊且合不拢嘴巴，同为女人的英嫂无法想象巧娘是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六年的，但是她能想象得到这有多疼！这些事情在她现在只是听来都觉得万箭穿心般的疼痛……
　　就在旁边的占娃再也不嘿嘿地傻笑了，听着他亲爱的巧娘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比用一把刀子在他心尖上刻都让他觉得疼痛难忍！他是知道自己的巧的：巧能放下孩子和他六年不回来一定有原因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这样的撕肝裂肺！不争气的男人泪哗哗地流着，他的心疼极了：“真是苦了巧了，这六年来，相比巧所经历的苦难，他和斌娃所受的苦，真的就不算什么了。”他想。他把手放在英嫂怀里的巧的背上，心疼的不知道说什么……
　　大颗大颗的眼泪在英嫂脸上流淌，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在巧娘的肩头，她顾不上擦，抚摸着巧的后背；“好娃，再别哭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一向能言善辩的英嫂，现在也只会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