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咫尺天涯
作品名称:巧娘 作者:飞瀑流云 发布时间:2017-05-03 11:36:16 字数:8357
整整一夜占娃没有睡踏实。他还在反反复复想着神仙说过的话,无论怎么想,他现在都无法接受自己再也见不到巧的现实。可是又能怎么办?就算他可以去找巧,又该上哪里去找呢?具体的地方都不知道,巧回去的时候都说是摸索着凭记忆呢。
他占娃是有些木讷,但绝不是傻子,今天这架势他是能看出来的:秀莲的心里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而他占娃仿佛已经是秀莲的男人了。
尽管这个秀莲是真的比巧很漂亮多,可占娃在她身上怎么也找不到巧给他的安全感和踏实感。虽然神仙说他和秀莲是注定的夫妻,可是占娃总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尽管他也说不出为什么。
照他看来,要说注定,他怎么都觉得巧应该是和他注定的。他很想巧,很想再等等,哪怕守一辈子,也是自己心中那最美好的一份感情不曾走远。
无数个梦中,他渴望自己怀里有个温热的身体,就像巧在家一样,他们可以晚上偷偷地做爱,白天一起过生活。然而有多少梦就有多少个巧,在梦中,能来他怀里的只是巧!
天快亮的时候占娃昏昏睡去,他一会梦到巧回来了,巧哭着对他诉说自己经历了怎样的艰险,怎样经历了千难万阻回到他身边。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畅快做爱,天翻地覆。一会又梦到他正和秀莲在一起的时候巧突然回来了,看到他们,手里的东西跌落一地,转身跑了,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怎么也找不到……
他又梦到巧在路上出车祸了,浑身血淋淋地向他求救,他想救她、想过去抱着巧,突然秀莲出现了,拉着他,不让他过去,任凭他怎样挣扎……
“巧,我的巧——巧啊——”占娃又一次从睡梦中哭醒……
天刚蒙蒙亮,从恶梦中惊醒的占娃再也睡不着了,穿了衣服蹲在炕下抽着旱烟,看着昔日他和巧的坑,如今斌娃的炕也空空如也,一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感袭来。
他不想待在这里,又没事可干,“斌娃上学去了,自己的时间多了,这可不是好事,该把这个鸡栏再扩大些,多养些鸡。”他想。一边向外面走去,他想透透气。
占娃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漫无目的地低头走着。村里人还在睡觉,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占娃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快走到了村头的大路旁了,那是他和斌娃常常眺望巧回来必须要走的路。“把他地,昨晚没来得及到这里来,现在倒好,补上了。”他自言自语地小声自嘲着。
天灰蒙蒙的,隐约间他好像看到村头大路旁的大槐树下坐着一个人,“谁起这么早坐在这里?”他在心里说,有些不想过去了。转念又想:“莫不是谁在家里受了委屈躲到这里来了?这大清早的。”他又寻思着:“我还是去看看,或者谁有了难为的事,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想到这里,占娃快步向大槐树走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这个背影很像他日思月想的巧的背影!他心里一阵狂跳!“唉,把他的,又眼花了,这大早上的,怎么可能是巧?看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擦了擦自己的独眼;“是很像巧啊,谁呀这是?莫不是真的是巧?”他心里有一整狂跳,努力克制住一阵眩晕,快步走向前去。真的是巧?他越走近就越觉得像“难道?……”占娃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胆怯地喊了一声:“巧?”他又向前紧走几步:“巧?”……
村口大槐树下坐着的,正是巧娘!
占娃和没有母亲的斌娃在陕南的山顶村过了六年多,巧娘和她的没有父亲的大儿子、大女儿在甘肃的关子镇东岔村也生活了六年多了。当占娃和斌娃在每一个黄昏山顶村眺望她的时候,她也在每一个黄昏在东岔村的村口眺望了六年多。
每一个梦里,她都在或甜蜜的或撕心裂肺的梦中,呼唤占娃或者斌娃惊醒,但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在陕南的经历,她不想揭开心底的伤疤。她知道,自己对斌娃和占娃的思念与牵挂绝不会在谁的抚慰下得到任何安慰,也不会有人能知道自己怎样地爱那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男人。
她想他们,想得刻苦铭心,想得抓心挠肺,想得无可奈何……生活的磨难使这个在陕南山顶村里很多人都嫌其话多的女人,在自己的家乡却变得石头一样的沉默寡言,乡亲们眼中的巧娘除了礼节性的问候再就是看到人的时候挤出一丝很快就会消失的笑容,就是这丝挤出来的笑容,也充满了苦涩。
她不喜欢这个东岔村,这个地方承载了她太多滴血的记忆,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看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有自己滴血的记忆。要是没有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她看都不想看这个地方一眼!更没有人知道她对那个只生活了八年的陕南小山村有怎样甜蜜的记忆和深深的思念。
在巧娘的心里有一个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一定要回到陕南,回到斌娃和占娃身边去!
眼见石头和香儿一天天长大,这是她心里唯一一丝安慰。但她也会因为这两个孩子的长大而更加思念占娃和斌娃。“也不知道斌娃现在咋样了?我那可怜的占娃能照顾好我苦命的斌娃不能啊?这死占娃,刚认识的时候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还靠英嫂呢,唉!也不知道这爷俩怎么过的这几年……”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在每一个黑夜被想起,想得她抓肝挠肺,彻夜难眠,泪水一次次把枕头打湿……随着石头和香儿的长大,巧对占娃和斌娃的思念越来越浓烈。
六年多过去了,如今石头已经二十二了,香儿也二十一了。土地承包责任制使农村的劳动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仿佛变戏法一样,农村解放出来的劳动力在社会上迅速形成了一支空前的农民工大军。其规模在好几个亿。
没读过一天书的石头早在四年前就加入了这支队伍,攒了点钱他又看到当下镇上和天水市的建筑很热,就又贷了款买了一台四轮拖拉机搞起运输来,专门给工地拉砖头。
从小吃苦也是一种财富,石头没有雇装卸工,砖夹子一次能夹五页砖,有二十斤重,他一天不知道要把这二十斤抡多少次,常常累得晚上睡觉直哼哼。巧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常常在田地里不忙的时候和香儿去给他帮忙。
回报是丰厚的,没两年,石头就把家里翻腾一新,盖起了红砖大瓦房。乡亲们无不赞叹这一家苦尽甘来。
国家经历了六七年的改革开放,使得这穷乡僻壤已经拴不住姑娘们的心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姑娘们也一个个想往外嫁。在东岔村,石头这样的好小伙子找媳妇都不好找,加上狗子在坐牢,那时候农村还是很在乎这些影响的,尤其是有闺女的人家都看到了狗子对巧和孩子变态般的折磨,更没人敢把姑娘嫁给石头了。
香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要模样有模样,要劳力有劳力。姑娘嫁人可不比小伙娶媳妇,娶回来你就得在这个家里生活,狗子没判死刑,你总有一天就得面对这样变态的公公。但姑娘就不一样了,娶回家就是你自己的人,就算他狗子回来了,他狗子好了就多来往,不好了就少来往,又不和他狗子一起生活。加上如今山里的姑娘稀缺,来给香儿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一九八五年的秋天,一个老实憨厚的小伙把香儿娶走了。从此香儿成了人家的人,离开了这个充满血泪记忆的家。再也不能和她相濡以沫的哥哥、妈妈一起生活了。从此开始了自己崭新的生活,去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去生儿育女。
巧娘和石头含着泪水把同样含着泪水的香儿送上了迎亲的车。按照乡俗,石头要在车前压路,巧在新婚的这一天是不能去香儿的新家的。看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巧擦了擦眼泪,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暗自垂泪。
在香儿上车的时候,巧娘的泪水是她人生第一次不伤心的泪水——孩子总算是有着落了,她总算是给了孩子一个交代。
此刻,去送亲的石头已经长大成人并赢得许多人的尊重,今天的场面她能看得出来,香儿的婚礼上来了很多外乡人,把她巧娘一口一个“婶”、“姨”地叫着,这可都是石头的朋友啊。尽管石头还没有对象,看这架势,往后她的石头要是落了单,东岔村的小伙还不人人都落了单?
连斌娃在内,她巧娘这辈子生过六个孩子,看来,这两个他暂时可以放心了,都成年也成人了。而她远在陕南的只有十二岁的斌娃却还在做着没有母亲的孩子,而这个年龄只比草儿离开时的年龄大了一点点。“草儿……”巧娘的泪水哗哗的流着,“斌娃,你可要好好的,妈这就想办法回来。”她在心里默念“占娃,苦了你了,你可要看好咱的斌娃,等我回去了我一个人干活,养着你们爷俩,好好伺候你们。”
“我该走了,我一定要回陕南去。”她在心里盘算着,她没有忘记自己是回来迁户口的,可这件事现在怎么办,怎么说?这六年来,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关于六年前的八年她发生过的人和事,尽管乡亲们有时会问,石头和香儿也问过,她总是说“在外面讨饭。”如今突然要把户口迁走,她一定要先和石头说。孩子已经成人了,而且很多次她呼唤着占娃或者斌娃的名字从梦中惊醒,石头和香儿一定是听到过的,虽然孩子们没有问过,但日渐长大的他们怎么会没有猜想呢?如今她要回陕南,她还没有想好自己还回来不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必须给孩子一个交代。
回到最需要她的占娃和斌娃身边去,这个念头存在已久,此刻却在巧娘的身上剧烈燃烧,她一个人坐在家里不吃不喝地想,“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回去!”
下定了决心的女人其实比男人更坚定,她们往往只为了一个念头就会不过一切,甚至无惧生死。尤其是像巧娘这样总是在忍受的女人。此时的巧娘,心已经出发了,她需要给石头一个交代,但不管结果怎样,出发已是必然。
石头送亲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他先进屋看看自己的母亲安静地坐在炕上,心里顿时踏实了,随口问句“吃饭了没,妈。”就往外走,准备去维护下他的拖拉机,却被巧娘叫住了“石头,你来,咱娘俩说说话。”
石头了愣住了,这许多年来他们娘们努力讨生活,只在吃饭的时候说说家里的事,怎么打算,从没加过这架势。“哎。”他答应一声心里想“也许是香儿嫁出去了,妈心里空了,寂寞了。”他想。
巧伸手拉过石头的手,“石头啊,妈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不要说话,先听妈把话说完。”“哎。”石头愣愣地点点头,答应着。
巧一点一点告诉石头,自己为什么,怎么跑到了陕南,怎么嫁给占娃,而且还生了个男娃,叫斌娃,如今那孩子十二岁了。在斌娃十二岁的时候为什么、怎么回来的。最后又是为什么暂时改变了自己的初衷留了下来。不用修饰,简单朴素的语言描述出来的曲折事实已经使已是七尺男儿的石头泪流满面,他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妈妈眼泪扑簌扑簌的滴落在亲爱的妈妈肩头,往日里,因为妈妈独自逃生丢下自己姐妹所产生的对母亲的怨恨,瞬间荡然无存。其实后来羊娃、牛娃、草儿的死也用事实证明:当初自己的妈要是不逃出去,他石头和香儿今天也不会有这个妈了“妈。苦了你了!”石头像个孩子,呜咽着说。
“石头,妈不是个好妈,都是妈自己逃命去了才害死了羊娃、牛娃、还有可怜的草儿……让你和香儿那么多年都没妈,可是妈造孽啊,又让斌娃这么多年没了妈。你那时候一定恨过妈吧,现在斌娃也指不定那么恨我吧!”泪水不住地滑落,巧娘慢慢地说着。
她说得很平静,就像静静流淌在她脸颊的泪水,这些话她已经准备了许多年了“如今,你和香儿都长大成人,香儿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妈想回去照看斌娃去,他才十二啊,只比草走的时候大两岁……占娃……也是个好人……”
“妈,你别说了。”石头放开自己的妈,擦干眼泪,又抓住妈妈的双肩,眼睛看着妈妈,平静的说“我懂,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其实这么多年了,看着你总是一个人发呆,有时候偷偷摸眼泪,你常常在夜里呼唤着‘斌娃’、‘占娃’这两个名字从梦中惊醒也吓醒了我和香儿,而你只有呼唤草儿,牛娃,羊娃的名字才也会惊醒,那时候我就这个斌娃和占娃在你心里有多重,只是我不愿意问。我们几个没有破碎还有个家,已经很难得了。我再也不愿意触及太多。但是我都看到了、听到了,也猜到了,可是那时候我太年轻,一想到你在外面有人我就难受,觉得你不是个好妈妈,不愿意更多的体谅你。妈,别说了,你回去吧,我能理解,也明白的如今的斌娃正是当年的我们……”石头又一次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也又一次抱住自己亲爱的妈妈。终于,巧崩溃了,她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眼泪哗哗地流淌在儿子壮实的肩头。
生活给予这个家庭太多的苦难,而苦难却使这个家庭的孩子更早的成熟,同时给予他更多的理性和坚毅而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有担当,有力气,有勇气。
母亲的抽泣使石头的情绪迅速回到了平静,他是儿子,更是男人。“妈,你去陕南吧,斌娃弟也是我弟,不能让我弟也没妈。不能让他在遭罪了,你放心,香儿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我你就更别担心了。”
“可是,可是,你,你还没有……他……”巧娘哽咽着,不知道怎么说她深藏于心的忧虑。
“妈。”石头打断了巧娘,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担心什么和要说什么。
“我没事,我有的是力气,咱们的日子现在在这个东岔村已经不差了,你就相信我还能把日子过好吧,现在我拉砖的活越来越多了。你已经为我和香儿填满了妈妈的爱,你也该好好过你的日子了。”
石头犹豫了下,又吞吞吐吐地说:“至于……我——爸,你也放心。其实香儿婚前,我偷偷去看过他了。看到我,还说起你,他都落泪了。监狱的管教告诉我,他原来的心理有些问题,属于变态。如今在监狱心理医生的疏导下,通过劳动改造,他已经变了,再也不是从前的他了。警察说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已经从无期徒刑减刑到二十年有期徒刑,去年又减刑一年,听说再有十三年就能回来了。表现好,说不定还会减刑。”
巧的心里“咯噔”一下,“再十三年他……那个畜生还回来?……”
“妈,毕竟是我们的亲爸啊。但是你放心,监狱里的管教说能改造好的。”石头低下头:“我也想好了,至于以后,他要回来了,能好好过日子,我就养他。要是他还犯浑,我这关他也过不去,绝不原谅。”石头说得斩钉截铁。
感性与理性合理的并存就是成熟,石头干巴爽快的一翻话把巧听的目瞪口呆,“我的儿真的长大了,成了大人了。”巧娘踏实了很多。
“妈,这次你回来是说好了带户口回去的,你走时候户口带不带?”石头低着头说。他是多么舍不得,他又多么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回到陕南有任何不便。他多想把自己的母亲送回陕南,看看母亲说的占娃,如果真是母亲说的那样好,他也好放心。可是,不能!在农村生农村长的他深深地知道,农村有农村的规矩,陕南那边的人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妈再和这边有任何联系。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母亲离开六年了,陕南那边有没有什么变化,这点他和他的母亲一无所知。看见自己的妈妈毅然决然的样子,他不能说自己最担心的事。“那就回去吧,至少可以看看斌娃,那也是妈的亲生儿啊!”他想。他能做什么呢,他只能忍着自己的心痛为母亲做到让陕南人接受妈妈的,他能做到的一切。
然而,他的话却触及到了巧娘最难开口的心事,巧娘感激地看着儿子,又低下头:“我,我还是想把户口带回去……”
“嗯,应该的。”石头也低着头,掩饰着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说:“我明天一早就找老村长给你开迁户口的证明,我再去趟镇上派出所打听下,别你回去了又弄不成。”
他想了想,又说:“妈,香儿明天回门,在她大喜的日子,你先别给她说,等你走了……我会跟她说我不让你说的……”
“老天爷!我这、这、这是个什么命啊!”巧娘抱住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哭出声来……
石头紧紧地搂着自己的母亲:“回吧妈,我们已经长大,要是……要是……你就回来……”
当巧到达陕南安康吕河镇时,已经是黄昏了,尽管还有几十里的山路才能到山顶村,但是她怎么也抑制不住对占娃和斌娃的思念,片刻也不耽误,毫不犹豫地走上了没有一个行人的、通往山顶村的山路,其实她不知道,此刻她的斌娃已经在镇上的中学里吃晚饭呢。而自己亲爱的占娃,正在他的前方急匆匆往他们的家走去。
巧娘是和占娃前后脚到达山顶村的,只是看没看到占娃。山村里的夜晚更是寂静,村里已经没有人走动。“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巧无比激动的看着这个曾经救了她的命、给了她初恋、给了她完整正常家庭、让她感知到做女人那滋味的山村。如今自己终于怀揣石头给他办好的迁户口的全套手续回来了!想到自己即将成为这里的一员,她有想哭的感觉,却有有一种实在的归属感。
凭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她加快脚步径直向家里走去。“占娃,你这个傻子,我回来了你知道吗!唉,也不知道斌娃还能不能认出他这个亲娘。”巧娘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她看见了那个给予自己无数温馨小屋的灯光了!“终于回来了!”她想流泪,她想一进门就扑到亲爱的占娃怀里痛哭一场!
然而,当她刚走到门口准备进去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女人温柔的声音:“占娃哥,你先歇歇,鸡我已经喂过了,你不操心。饭一会就好,看你这脏的,我收拾收拾,你外面歇着。”她的头嗡的一下——“这么晚了,占娃屋里有女人?占娃有女人了?”巧娘呆呆地站在门口,石刻的一般,大脑一阵空白。她急切地从窗子的缝隙处往里看去,只看见一个比自己年轻、很漂亮标致的一个女子正眉目含情的看着占娃。泪水,悄悄地滑落……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熟悉的笑声,尽管六年都没听到了,巧娘还是马上听出来这是英嫂的声音。“旺财婶,你看着人家注定夫妻的就是不一样,进了门咱俩好像不存在似的,这人家就哥哥妹妹地亲人爱上了。”巧万念俱灰,“一切都结束了,我所有和唯一的世界……”巧娘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又听到那个标致的女人娇羞的说:“占娃哥,还不快出去。人家笑我们呢。”这架势,这语气,分明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巧一只手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一只手放在嘴里使劲咬着,她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慢慢退出这个院子,万分留恋地望了一眼这个温馨小屋,转身向村口飞奔而去……
她穿过空去一人的街道,无声地哭泣着,一路狂奔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喘息得透不过气来,她抱住紧紧抱住大槐树,用刚才被自己咬的鲜血淋漓的手拼命地拍打着,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呜咽、饮泣很。她仰面对着无边的黑夜在心中呐喊:“老天爷啊……”
山风略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音,应和着巧娘心中的哭泣,只是吹不干她脸上的泪水。月亮爬上山顶,透过如黛的山林,静静地看着巧娘的泪眼,融入她的泪珠,翻滚着,静静地滴落、滴落……四周静悄悄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巧娘渐渐平静了下来,风越来越凉了,她蜷缩着,坐在大槐树下的石头上,依靠着大槐树。结束了,都结束了,她无数个梦中最美好的地方,她曾经短暂拥有的温馨,她健全正常的家,如今都结束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泪水依然汹涌,她打了个冷颤,“如今,我该往哪里去?”她开始在心里拷问自己……
是呀,如今她该去哪里呢?她亲爱的占娃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她心爱的斌娃如今已经得叫别的女人妈了。这个家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完整——不再需要她了。她日思夜想的世界顷刻间已不复存在,那现在的她该去哪里呢?又能去哪里?
这时候她才她想起那天夜里,石头对她说的两个半截话:“要是……要是……你就回来……”是呀,他的石头都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她怎么就一丝一毫都没往这方面想呢?六年来,梦魂夜夜,她无数次喊着占娃或者斌娃的名字从梦中惊醒,她想到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可能,包括很多种不幸,可她就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在她巧娘的心中占娃铁定就是自己的,就像原本他们就是一块肉,如今只是被生活残忍的撕开,最终还是要弥合为一块、如伤口般是要痊愈的。而今,占娃的一块已经痊愈,自己还在滴血……
她听石头的话还回去?她能感受出石头的真诚和对她这次回来的担心,但,她不能回去。回去怎么说?难道就说她日思夜想、怀揣着迁户口的手续和所有的梦想,回来找自己最爱和最爱自己的人长相厮守的时候,她的这个男人有人了,不要她了,她又回来了?再说回去干什么,石头和香儿已经长大成人了,那个残留着她恐怖记忆的家乡提起来就让她犯怵。再说了,一个经历了千般苦万般难的人,失去了所有梦想和期望,还回去干什么、还活着干什么、还有什么意思呢。回去让让曾经被他抛弃了八年的儿子向阳这一个负担一样的养着她?像她巧娘这样的人,面对如今窘迫的境地,也许,死了比活着更幸福,最起码,解脱了——她不用再经历人间苦难了……
尽管这样,她还是想看一眼心爱的斌娃,哪怕就是偷偷看一眼也好!她站起身来,一边擦泪一边尽量轻步走向他们曾经的小屋……刚进村她就被一阵犬吠把自己从这个意念里惊醒。不!不能去,她觉得自己无力面对她曾经的小屋里占娃搂着另外一个女人!
她不能怨恨占娃,一丝一毫也不能。“六年了,毕竟六年还多了,说好的无论事情怎样,我都最多一星期就回来,然后就再无音讯了,人家怎能……日子,还得过呀,唉!人的命,天注定,着急上火不顶用啊……”她喃喃地念叨着,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宽慰另一个人。”她慢慢地又走回大槐树下,坐着下来……
也不知道这一夜巧从大槐树到村头往返了多少次,她纠结,她矛盾,是怎么也放不下,又不敢抓!夜越来越深了,也许到了黎明时分。冷!越来越冷了,她蜷缩着。长途奔波的困倦和万念俱灰的心情、还有那不知所措的无奈,使她昏昏越睡……。
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甘肃的东岔村,又像往日里的黄昏在村口眺望。天下着很大的雪,冻得她瑟瑟发抖,然而透过浓密的雪片,她终于看到占娃正向她走来!占娃还是傻乎乎地嘿嘿的笑着,远远的对她招手,喊着:“巧——”她也对占娃呵呵地笑着,忘了答应亲爱的人。
占娃快跑到她身边了,又喊了一声“巧——”
“哎,占娃!你可来了。”睡梦中她喊出声来。
“巧!我的巧——真的是你吗?”占娃激动地大喊着,站在巧娘面前。是他的巧!真真的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巧!他激动地蹲了下去,一把抱住坐在大槐树下的巧,紧紧地,紧紧地,他生怕一松手巧又飞了!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