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来，黄镇长，再干一杯！”在一个不太显眼、但装修雅致的包房内，李总和黄副镇长正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按理说，他们二人能在一个桌上私会，这倒是出乎人们的意料。曾几何时，黄镇长硬生生挤占了李总这副镇长的位置，堵住了他的仕途之路，这怨不可谓不深，仇不可谓不大。这如今两人却被拴在了一根绳上，正应了那句“没有永久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的话。
　　“好，走一个！”黄副镇长也不客气，起杯就干。
　　“镇长，我知道你到这也是镀镀金，这里水浅，怎能养得住你这条大……大鱼。今后前途无量，认识一场是兄……兄弟的福分，有需要的地方你就说。”李总舌头有些硬，但脑袋可不糊涂。
　　“兄弟，这都是虚的，你老兄可是捡了个肥差呀。你是不是得感谢我呀？哈哈。”坏事变成好事，黄副镇长一句话，能将自己从“罪人”变成贵人。
　　“哈哈，镇长哟，你别挖苦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权和钱的哲学老弟你可比哥我精明，看得透，这以后还得兄弟多照顾才是呀。”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李总的话总是令人舒服。这几年办公室主任练就的本领，在这种场合绝对派上了用场。
　　“现在兄弟我可不敢说大话。马天柱那是一手遮天，红得很。政绩也确实突出。上面关注，百姓拥护，郭书记都成了摆设喽。等有一天……”黄副镇长止住话头，点起一支云烟。
　　“有些人就是运气好，赶上有贵人相助。如果没有那个杨勇，我估计也是一事无成。但话说回来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物极必反，现在这人哪有都干净的？只要干事，身上不染点色能成？”李总喷着酒气。
　　“运气是有些，但马镇长真是能人，而且还真有股子铁面无私、两袖清风的气度。不佩服不成呀。”这话是不是诱饵，黄副镇长心里最清楚。自己来到这里任职，分管的工作哪一项都是干巴巴，挤不出一点油水。他心里清楚，自己活动关系时的付出，要想捞回来，没有实权、肥缺是不可能的。这怨气不可能总压在心底不是。
　　“屁！两袖清风？现在有几个清风的。都说家家做烧酒，不漏是高手，那房子、车子，老婆工作……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不过有可能有些事儿他不知道，但不等于他老婆不清楚。这事……不说了，来喝！”李总似乎怨气不小。前阵子马天柱上矿上被赵老汉拦车喊冤的事，马天柱点了他，杨勇也没给他好脸子，这心里也是憋着一股火。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些事忍为上，让为高。谁知啥时候就露了呢，咱可不能忘恩负义呀。有些事，到了有人举报的时候，或许真到时候了。”黄副镇长以退为进，反话正说颇有一套。
　　“老弟，这话有道理，哥我知道你上面关系铁，有那么一天，可要拉兄弟一把才是呀。”
　　“这话说的，咱俩谁跟谁？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来，了了杯中酒……”“当”的一声碰杯，又一桩交易便悄悄形成。
　　
　　已经在工作的快车道上跑惯了的马天柱，现在想停下来都困难。不但回家少，看父母的时间更少。本来近在咫尺，却似乎是千里之外。这天，终于有了一个空闲，他是满心欢喜地接了上小学的儿子和下班的老婆，一同来到马有财的住处。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只差在外上初中的女儿了。小凤和大妮子下厨房搞了一桌子的丰盛晚餐。
　　“嗯，还是家里的菜味道好，就是香！”马天柱先夹了一块清蒸鱼塞进嘴里。
　　“爸，你净说假话。这菜还香？我天天吃妈妈做的菜，都吃腻了。还是饭店的香。”儿子可不信老爸的话。
　　“臭小子，敢说你爸说假话？就是香嘛，你妈和你奶的手艺就是没人敢比。我吃了四十多年了，没吃够，香！”马天柱拍了一下儿子肉墩墩的屁股。
　　“孙子，这叫啥？”马有财倒着酒，问军军。
　　“爷爷，这是不是叫狂妄之极？”军军看看爷爷，又瞧着老爸。
　　“你小子，这是啥话？谁教你的？”马天柱瞪起了眼睛。
　　“就是嘛。吃惯了山珍海味，这粗茶淡饭倒成了香饽饽。”军军看父亲要打他，赶紧钻到马有财的身后。马有财搂着孙子，和马天柱对瞪着。
　　“爹，你说这小子跟谁学的？”马天柱目光软了下来。
　　“我说马大镇长，你说你儿子跟谁学的？你这不是骑驴找驴吗。还不是你们两口子教育的，这不就是那个……那个……啥教重于什么来着？”马有财看了眼孙子。
　　“身教重于言教！”军军伸头说了一嘴，又立即收回脑袋，躲到爷爷身后。
　　“对，就是这句。你说你两口子，一整就不在家吃，搞的这小子总上我这找吃的。我会做个屁给他吃？”马有财爱惜地拉过背后的孙子，摸着他圆圆的脑袋。
　　“爹，我工作忙你不是不知道，可这孩子不能惯着。困难家庭孩子上学都难，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马天柱又瞪了一眼儿子，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穷的上不起学，那只有老百姓家的孩子。你看哪个当官家的孩子上不起学了？这事不对哟，柱子，你可得小心呀，咱可不能当官了屁股就不干净了，那可是早晚的事呀。”马有财叹着气。
　　“爹，我知道，我会把握分寸的。你老就别操心了，咱不是凭本事挣钱嘛，又没贪占。有些东西那不是待遇嘛，我可没多吃多占。”马天柱还是很有“底气”的。
　　“凭本事？可还有凭权力的。有些事我看你也说不清，那个姓杨的，你也得离远点。”马有财喝了一小口酒。
　　
　　这时，大妮子又端着菜上了桌。看到这场面，虽然是习以为常，可也扳不住插两句：“柱子，别老气爹，你俩见面就掐，爹提醒的也对，你听着就得了呗，较什么真呢。”
　　“好好，听媳妇的不较真。不过爹，我真的没啥，这买房子不还是按月付款的吗，就是老连长不要利息罢了。对了，媳妇，咱一个月还多少，够不够？咋没听说你过呢？”马天柱这才想到问问还款的事。
　　“哎呀，你就甭管了，我会处理的，够了。”大妮子似乎在躲着这个话题，急忙又钻进了厨房。
　　“看看，爹，你儿媳妇办事你还不信？来，敬你一杯，让你老担心了。”马天柱把酒举到老爹面前。
　　马有财端起酒，脑袋里划着圈。他有些不信儿子，更有些不信媳妇，端起的酒杯刚要碰，实然放下了：“哎，柱子，咋没喊你岳母和岳父呢？”
　　“哎哟，你瞧我这脑袋，马上去接。”马天柱放下酒杯蹿出了家门。
　　“哼，我看这脑子早晚让酒精给烧坏了。”马有财自己先整了一杯……
　　
　　清溪，这个一直是“经济落后分子”的小镇，仅仅九年的工夫，便一跃成为全县的领头羊，不仅吸引了人流、物流、钱流，更吸引了媒体的眼球，也让各级领导不得不高度关注。经济的发展，GDP的爬升，将多少能人送上了更高的位置，创造更大的价值。马天柱的未来，早已纳入到了上级领导的视野中。似乎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可马天柱又好象是被炸坏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干得热火朝天，却对走上层路线有些麻木不仁。他没有对自己的未来放在心上，可有人却急得抓耳挠腮。
　　
　　“柱子哟，我说你小子咋现在脑袋越来越锈了？都什么时候了，三年多的镇长任期，巨大的经济效益，扎实的群众基础，连片的百姓口碑，这是多好的机会，你咋不利用下呢？”等不急的杨勇，把马天柱急急的，又是悄悄地“调”到了县城一家高档的茶楼里，两人开始了教学式聊天。
　　“老连长，我这些成绩的取得，那可是你的主要功劳，我马天柱和全镇百姓都不会忘了你的功德。你什么时候去，都是座上宾。不瞒你说，我还准备在小学校给你整个塑像，让孩子们永远记住这位捐资助学的典范呢。咋样？”马天柱是有这想法，但还没最后下决心。
　　“得得，你还是饶了我吧，我死后给我立块碑就烧高香了。我可不是让你给我树碑立传，你别胡扯，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杨勇品着龙井。
　　“连长，我马天柱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的，现在能有今天已经满足了，还爬什么爬呀。我又没那野心，再干几年就退了，瞎折腾个啥。”马天柱说的是心里话。
　　“哎哎！我说你个熊兵，你不急，他娘的我急呀。我早就说过，咱俩合作，那才是前途无量。你这刚有点起色就打退堂鼓，我说你小子就这点出息？还够不够意思了？”杨勇可不肯轻易让马天柱就此卸套。
　　“你急？”
　　“是呀。”
　　“为啥？又不是你当官。”
　　“你当官就是我当官。”
　　“两回事儿。”
　　“一回事儿。”
　　“为何是一回事儿？”马天柱盯着杨勇。
　　“我们是合作关系。不对，是服务关系。政府为经济服务，我们为领导服务，结果是百姓也受益。这不好吗？”杨勇燃起了雪茄。
　　“老连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高处不胜寒呀。再说，官场上勾心斗角真不适合我马天柱。让我用炸药包炸碉堡行，可用钱包炸领导，这手可下不去。”马天柱吸着喇叭筒。
　　“屁话，什么叫高处不胜寒？是高处更安全。有多大的权就有多大的伞，这是安全的保护伞。你琢磨琢磨我的话，绝对有道理。”杨勇对这个不太开窍的下属，真想拿铁锤砸开他的脑袋，看看这里面都装了啥糨糊。
　　“可是……”
　　“别可是，有些东西你不能出面，身份不行，我来办。你就做好你的事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