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作品名称:褪 色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7-05-03 17:47:20 字数:3918
“清溪农工商总公司”业务搞得是风生水起,商业街、房地产、矿山,各项业务蒸蒸日上,没有一个人认为这前途是暗淡的。
这天,马天柱坐着“奥迪”来到曾经抗洪的清水寨,他是来“视察”铜矿的。这可是全镇的龙头企业,税收大户。这两年财政收入直线上升,一大部分来自该矿,他不得不重点关注。
清水寨,马天柱很熟悉,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这里抗过洪,印象深刻;更主要是这里发现铜矿后,他多次来这里考察。如今通往清水寨的路已非泥泞的土路,建矿的手续一开始审批,杨勇这位独具慧眼的商人,就先期投入资金,把这五十多里的土路建成了柏油马路。这既是矿山的生死路,又是清水寨百姓的致富路。这矿山刚刚投产,效益便立即显现,当领导的能不关注过问?
本来,马天柱到哪一贯喜欢轻车简从。以前是破“吉普子”,想带多人也不行,只能在“有关人”中挑挑选选,一人兼多项工作,凡是凑热闹、混吃喝的一律不带;可现在渐渐变了,就算马天柱还是要求挑挑捡捡的,把无关的陪同精简一番,然而车多空间大,无关人员都能找上理由,跟领导走谁不愿意?再者,马天柱带的是政府有关人员,人家公司跟陪的可是自己的人员,都是有关人员,马天柱是无可奈何。三辆车疾驰而来,还颇有些“浩浩荡荡”的味道。
听着炮声隆隆,瞧着铲斗纷飞,一幅尘土飞扬的画面,马天柱只问了一句产量情况,接下来的全都是安全问题。
“我说李总,看你们这安全制度、措施,可都上了墙了,这表面像样可不行,一定要落到实处。尤其是安全救助方案,还要演练,不能躺在柜子里呀。人命关天,马虎不得。”马天柱卷起了喇叭筒。
“是是。镇长,我们保证等生产规范后,一个季度演练一次,绝不能出现安全隐患。”李经理拍着胸脯保证着。这位因没提上副镇长、搞了一肚子火的办公室主任,实然摇身一变到了总公司当了一把老总,他庆幸自己是塞翁失马呀。
在官场处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小媳妇式的瞻前顾后,生怕哪一方没处理好,便得罪了大神。为了有个进身之地,就算是跑遍了关系,最后还是顶不住上面的压力不是?所以,那天郭书记与他谈了成立总公司的想法,马上就点中了他兴奋的神经。常言道“宁当鸡头,不做牛尾”,仕途路走的不顺,转入商场,也未尝不可。条条大路不都通利益这个终点吗?于是,没让书记、镇长多费口舌,一拍即合。
当了这一把经理,他才知道原来这里更是别有洞天。一人拍板,一支笔审批,一呼百应。以前是他拿着票子找领导签字报销,还胆战心惊地夹带点“私货”;现在大笔一挥,几万、十几万资金就撒了出去。他现在是不知道应该感谢上面的人“挤”了他的位置,还是佩服自己当机立断地放弃了仕途。但他知道,他要感谢这位马镇长的举荐。现在面对恩人、领导,他要表现一番的。
“兄弟,我可不是要你口头保证,我要实际结果。你这是让人最眼热的地方,有人可是眼巴巴等着你出洋相呢,到时候可别让镇里坐蜡,在百姓面前丢人。那杨总的钱可就打了水漂了。”马天柱扶了一下头上的安全帽。
“镇长,这利害关系我明白,我是既要生产效益,又要平安无事。真要有情况,你就撸了我。”李总又是一副小媳妇的样。
“好,安全工作不能有半点虚的,要从细节抓……”马天柱话没说完,就瞧见一位矿工站在矿坑里,手中拿着安全帽“呼嗒呼嗒”扇着满脸的汗水。他眼睛一瞪,突然吼了一嗓子:“喂!把帽子戴上,多危险呀!”
他这一嗓子眼,不但喊醒了那位矿工,更震到了这位李总。一位戴着“安全员”袖标的小伙子被李总喊了过来:“你是干什么吃的?矿工不戴安全帽都不纠正一下,要你们吃干饭的?”又转身对身边的年龄大一些的说道,“王矿长,这两人要罚款,严肃处理!”这声势,根本看不出小媳妇的样,完完全全是一位恶婆婆。
马天柱不再言语,边走边看,后面跟着一串的相关人员。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这一大圈下来,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眼瞅着中午,李总提醒着中午吃点便饭,休息一下。
马天柱看了下手表,也不客气:“李总呀,那就简单一些,四菜一汤,吃完就走,不休息了。”
“好,村里小饭店,还挺有特色的,镇长请!”一行人下了山,钻进了车里。
马天柱的车在中间,前面是李总的桑塔纳。刚出矿区一转弯,桑塔纳一个急刹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马天柱的“奥迪”差点追了尾。一抬眼,马天柱便看到桑塔纳前,一个身影拦住了车的去路。只见李总的司机跳下车,冲着黑影大呼小叫,甚至还夹杂着辱骂声。但那个黑影不言不语,突然在胸前掏出一块一米见方的白布,上面一个黑黑的“冤”字跳入了马天柱的眼中。
马天柱立即明白了,定是矿山占地的问题没解决。他没搭理刚走下轿车的李总,撞开车门三步两步来到举着“冤”字人的面前。
此人年过六十,身体消瘦,额头堆满了褶皱,眼角布满了鱼尾纹,干瘦的脸上一撮稀疏的山羊胡黑里泛白;身着青布裤褂,有些褪色,但却很干净,一双发白黄胶鞋沾满了灰尘;那个大大的“冤”字是写在一块发旧的白床单上,字迹虽褪色却依稀可见。老者双膝跪在地上,双眼噙满了哀伤。
“住口!一边呆着去。”马天柱怒斥着这位喋喋不休的司机,俯下身子把老者搀扶起来,“老大爷,我叫马天柱,有啥冤屈和说我,我来给你做主。”
“马镇长,我认识你,你可得给我做主哇,不然可没有活路了。”老者说着,眼巴巴看着马天柱,干枯的手抹了一把潮湿的眼角。
“你别急,慢慢说。”
“唉,都是这矿山闹的……”老者长叹一声。
原来,矿山开发征地时,答应给予被占地的村民一定的补偿,几经协商总算确定了标准。杨勇的先期投资也已到位,但一年多过去了,这补偿款仅到位了一半,村民已经找了矿山多次,这一拖又是一年过去了,却仍然没有落实,一直被村长和矿山给压了下来。这位赵姓老汉便是其中的一位,矿山还欠他两万元。今天看到马天柱的车去了矿山,这才想到了拦车喊冤的法子。
“赵大爷,我能上你家看看吗?”马天柱关切地问。
“成,成啊!马镇长,我家还是你领着抗洪时保存下来的,那时也想请你进屋喝口水,你是好人呀。走!去我家。”赵老汉有些激动。
“赵大爷,走,上车。”马天柱搀着老汉的手上了车……
低矮的竹楼已经年久失修,不大的小院,几只小鸡翻刨着篱笆根下的黄土,院内没有任何的生机,盛满了凄凉。
“爷爷!爷爷!你去哪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竹楼的一个角落里跑了过来,抱着老汉的大腿,用惊恐的目光打量着这群陌生的人。
“赵大爷,家里的其他人呢?”马天柱关切地问,眼光落到了女孩天真稚嫩的脸上。
“马镇长呀,不瞒你说,我老伴早几年就走了,现在就我和孙女了。”老汉爱抚地摩挲着女孩发焦的头发。
“儿子呢,不在家吗?”
“打工去了,两口子两年多没回来了,听说外面的钱也不好挣呀,娃苦哇。”老汉再次叹着气,“孙女,快去给叔叔泡茶去,这叔叔可是抗洪保咱家的大好人哟!”
女孩看着马天柱,又瞅一眼爷爷,似乎在笃定爷爷的话不会假,快速走进了竹楼里……
马天柱坐在一把旧竹椅上,伸手拿出烟口袋,往老汉面前伸了伸:“赵大爷,抽吗?”
老汉嘿嘿一笑,露出了黑黄的牙齿:“我来烟锅子,方便。马镇长也抽这个?”老人眼光有些疑惑。
“哈哈,习惯了,改不了了,也不想改喽。”马天柱点起烟吸了一口。
“嗯,好好,没变呀。记得抗洪时,你就抽这个,还让雨给浇湿了。哈哈,这个好,这个好,有劲呀,还亲呢!”老汉一“吧嗒”嘴,浓烈辛辣的烟味弥漫小院。
“叔叔,喝茶。”女孩把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马天柱面前的石桌上,赶紧跑到爷爷身边,靠着爷爷的大腿,偷着瞧这伙人。
“小姑娘,几岁了?”马天柱本想拉过小女孩的手,可小女孩本能地往爷爷身后蹭,眼睛望着爷爷。
“告诉叔叔,几岁了。”老汉又爱抚地拍着女孩的肩。
“七岁。”弱弱的声音,低低的小脑袋,一只小手下意识地拽着老汉的衣襟。
“噢,该上学了。想上学吗?”马天柱心有些颤,一根柔弱的神经突然被扰动了下。
“是呀,该上学了。唉,可这……”老汉欲言又止,嘴里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喷烟。
“原来不是补偿了一半的款吗?”马天柱心里一动。
“马镇长,你看这房子,再不翻盖就……那点钱哪敢动?这不是等着另一半下来好……唉,可……”又是一股烟吐出。
“嗯?”马天柱扫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竹楼,目光落在李总的脸上,“还有多少没补偿到位的?”冷冷的声音。
“只差五户。”李总表情尴尬。
“钱不是早都到位了吗?”依然是冷冷的声音。
“是,是到位了。可是进设备占……占……”李总明显心里发虚。
“一周内必须到位,否则我可要换人!”不容质疑的语气。
“是,保证到位。”李总抹了一下额头。
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马天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心有些酸,眼有些潮。他借着烟熏了眼睛,揉了一下眼角,又顺手喝了一口茶。苦苦的,涩涩的,这是劣质茶的味道。
“赵大爷,你信我马天柱不?”马天柱实然来了一句。
“啥?”老汉睁大了眼睛,没明白意思。
“你信任我吗?”
“信!你是好人,功臣,不信你信谁?”
“听我一句话,让孙女上学吧。”
“上,上!可这……”
“是学费问题?”
“嗯……”
“孙女上学的学费我出了,她要能上大学,我就供她到大学。”
“这可使不得,一个女娃,不用不用。”赵大爷极力推脱着。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再苦咱也不能苦了孩子呀。”
“哎!哎!可这……”
“就这么定了。”马天柱开始摸自己的口袋,却发现空空的。
李总立即打开腋下的皮包,掏出了一沓的钱,递给了马天柱。马天柱手一摆:“李总啊,这事和你无关,收起来吧。”马天柱转向老人,“嘿嘿,今天我没带钱,但我保证会定期给你送来,一定要让孙女上学呀。”
“哎,哎!一定,一定!孙女,快谢谢这位马叔叔。”老汉使劲拽着小女孩,可小女孩依然目光惊恐,不肯顺从。
“赵大爷,你就别难为孩子啦,等你盖好了房子,我再来做客,有困难就到镇里找我。”马天柱握着老汉有些抖动的手。
“可不敢哟,你那么多事呢,我这事或许挺挺就过去了,是小事,小事呀。唉,看来我真不该……唉……”老汉布满老蛮的手,紧紧抓住马天柱的手不肯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