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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结局)

作品名称:褪 色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7-05-03 18:22:05      字数:4059

  马天柱隐约感到自己被绑架的感觉。杨勇不仅是精明的商人,更是成熟的政客。
  看着在深思的马天柱,杨勇觉得这位下属是开始开窍了,他要趁热打铁:“喂,我说柱子,寻思啥呢?我跟你说,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现在谁没问题?干得越多,问题越多。如果有人想整人,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要想安全,只有一条路。”杨勇实然停下话,吸起了雪茄。
  马天柱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被杨勇戳到了痛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还真是干了一些大事,可也没少吃喝;平时,也收了人家的礼品,可那似乎是一种礼尚往来,并没有损害国家利益,这事应该不大吧?难道是大妮子……马天柱脑门上见了汗,不敢想下去,呆滞的目光看着这位老连长。
  “柱子,你是个好官,但有时不拘小节,就会被人抓到把柄。不过如果你当了大官,那还有人敢抓你的把柄吗?过段时间县里可要换届选举了,工作我来做,你只要干好本职就行。多树些正面形象,多赢得赞誉,万事大吉。对了,下个月我们公司还将对全县百名贫困生进行捐资助学活动,咱镇上十名,到时候你可要到场讲话,郭书记也要参加。虽然他要到点了,可这场面上的事,不能拉空。”杨勇又投下枚炸弹。
  马天柱是真真切切觉得自己的思想跟不上这位老连长的脑袋。这次的聊天,似乎一下子把他推到了悬崖上,一阵微风就能让他身体在悬崖边忽悠着;那条“安全”的绳子就吊在半空中,他不得不伸手抓住。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老连长,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问,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真心的答案。其实,这个问题挺困扰我的。”马天柱觉得很犯难,只是一个劲地鼓着喇叭筒。
  “嘿嘿,他娘的,我说柱子你啥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咱们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躲躲藏藏吗?有啥事你就问,当哥的不会睁眼说瞎话。”杨勇也紧嘬了两口雪茄,脸上是淡定的神色。
  “我是想问……”
  “等下!让我猜猜。”杨勇打断了马天柱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且带出了一丝的忧虑表情。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啥现在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为啥还把你推到了险境?”杨勇把大半截雪茄狠狠地戳到烟缸里。
  “我……”马天柱张了一下嘴。
  “柱子,我们一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年身无牵挂地投入了战场,这一走,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家再叫一声爹,再喊一句娘。”杨勇稍有些激动,“可我们是幸运儿,回来了,而且还有了今天的地位、财富。可他们呢?我的那些战友呢?兄弟呢?他们却永远留在了那座山上,那场战斗中。我时常会梦到他们,有时被一双血淋淋的手捉住,把我从梦中拉出来……”杨勇喝了一口茶,眼角潮湿,眼珠微红。
  
  “有一次,我休假去了一个偏僻山区一位属下的家中。一座低矮的毛草屋,黑黝黝的墙壁,一对‘年迈花甲’的老夫妻,守着几分薄田过活。屋里的摆设如此的干净,干净得又是那样的清贫、寒酸,也更令人心痛。这位兄弟的遗像挂在一面墙上,遗像下面一个黑黑的小桌上,放着一本烈士证书,遗像上的兄弟笑得很甜、很淡定。这是这对老夫妻唯一的儿子,他们才过了不惑之年,但脸上已经写满了沧桑,而他们的儿子牺牲时才刚刚十九岁零七天。”杨勇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又点起一支雪茄。
  “我问这对夫妻:‘儿子牺牲了,不是有抚恤金吗?’
  丈夫说:‘是的,给了,500元呢,很感谢国家。’
  ‘那为什么不修一下房子?’
  ‘给娃修个坟,让娃住的好一点呀,我们两口子莫事。娃苦呀,但娃光荣,俺们也光荣。’
  ‘娃不是安葬在烈士陵园吗?’
  ‘是呀,可俺舍不得娃,还是亲手给他建个家心里安稳。’”……
  
  “你去到坟上看了吧?”马天柱给杨勇添上了水。
  “是的,坟修得很好,甚至比老夫妻的房子都好。你知道吗?我曾听说过,一位老板的车撞死了一头百姓家的猪,赔了500元。那是一头猪!这是一条命!一位军人的命!!一位卫国戍边年仅十九岁的鲜活的战友的命!!!”杨勇又把雪茄烟戳进了烟缸,“当然,这没有可比性,是完全不同性质的问题。可落到现实生活中,面对实实在在的生活,荣誉却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了。”
  “所以,你……”马天柱的烟燃烧了半截,余下长长的烟灰。
  “是的,所以,我要帮助这对夫妻,我要尽一个儿子的义务。所以,我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柱子,咱是军人,从来不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鬼话。咱不是曾经说过,老山主峰上就是放着千两的黄金,也没人会宁可失去生命而冲锋陷阵。可咱们的兄弟却冲上去了,那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山顶,那里没有黄金,但却有祖国的尊严和百姓的安宁。咱的兄弟把命扔在了那里,为啥?可现在又不得不让我们遵守规则。我是想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包括活着的战友,死去的兄弟。可我帮了兄弟,却又把自己或他人推到了险境……”杨勇沉默了,又拿起烟缸里的雪茄,只是更猛烈地吸烟。
  “你的想法是对的,可做法有些……国家是一刻也没有忘了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抚恤金和优待金标准不也是水涨船高,这可是事实。”马天柱似乎更冷静一些。
  “是的,这个我清楚,但却总有着杯水车薪的感觉。至高的荣誉,与低标准的抚恤和优抚,这差距也太大了,这就是我下海的初衷。我知道这些不合规矩,打擦力珠,甚至违法做‘善事’。可我知道这样能快些,能让那些失去儿子的父母们更过得好一些。心灵上的伤我无法给他们治愈,但物质上的贫我想帮一把。”
  “老连长,你不用说了,我明白该如何做了。但我们要相信党,相信国家,相信社会,一切都会改变的。”马天柱一仰头,把一杯茶喝了个精光……
  
  雨季到来了,天空总是阴沉沉、湿露露,团团白雾缠绕在小镇周边的山峦间,呈现出灰突突似无还有的状态。但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楼房马路也格外的清亮。
  马天柱脸上蒙上了一层雾气,心里塞了一团乱麻。今天,又趁着浠沥沥的小雨,钻进了马有财的家。马有财更觉得儿子最近反常,平时他可没有这么多的闲工夫跑他这来光顾,可这几天到这来没几句话,闷头喝点苦涩的茶,吸两口浓浓的大喇叭筒,又低着头走出院门。马有财这烟袋锅子“吧嗒”着,他琢磨着这小子八成是遇到了什么坎。
  “小子,说吧,遇到啥事了?”姜自然是老的辣,马有财也不绕圈子。
  “爹,我……”马天柱欲言又止。
  “咋开始磨叽了呢?柱哇,爹和你说,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报纸上不是常说‘心底无私天地宽’吗,身是累不坏的,心可容易憔悴呀。”马有财给儿子添了些茶。
  “爹,我想辞职。”马天柱面无表情,声音冷峻。
  “嗯,如果有问题,不是辞职就能了事的,要向组织说清楚,功过自有后人评说。”马有财更淡定,似乎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前天,大妮子跟我说了房子的事,是杨总把钱全部打给了她,她再按月还房款;还有铁蛋也给了她不少好处,还有……”马天柱狠狠地吸着烟,“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说不知道。”
  “柱哇,你是一家之主,一切你都要扛起来。爹不相信你会让一个女人去承担一切的;你又是一镇之长,镇里的问题你有责任,该扛咱得扛,只有肩上扛起了责任,这心里才轻松呀。”马有财继续“吧嗒”着烟袋锅。
  “爹,有件事我跟大妮子说过了,你得帮我叮嘱一下。就是我资助的赵老汉的孙女上学的事,现在孩子已经快小学三年级了,只要孩子好好读书,一直资助她吧。昨天我已经向上级递了辞职信和交待材料,我接受组织对我的一切处理,包括法律追究。”马天柱这心里似乎轻松了一大截。
  “好哇,儿子,敢作敢当,爹支持你。到哪都要做个爷们才是,脊梁骨不能让利益压弯了呀。”
  “那爹我去了,你可要保重。你告诉我妈吧。”马天柱掐灭了烟头,又喝了一口又苦又涩的茶水,起身准备走出院门。
  “等下!”马有财依然面无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喜怒。起身回到屋里,从一只箱子底下掏出了一件褪色的黄棉袄,“柱哇,这是你转业回家时爹留下来的,拿着吧,会用得着的。”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马有财眼角的潮湿变成了一颗小小米粒,又渐渐聚焦成了一颗大大的泪珠,直到在眼角上再也挂不住,才从褶皱的脸上滑落下来……
  
  两天后,马有财坐在院子里吸着烟锅。他已经坐在这两天了,只是抽烟、喝茶,喝茶、抽烟……
  突然,大门被撞开,一个声音震憾着小院。
  “我要见马镇长,我要见马镇长!”赵老汉拎着一个包袱闯进院子。
  “老哥,你是……”马有财有些奇怪,愣愣地看着来人。
  “你是马镇长的父亲?我是马镇长资助女孩的爷爷,我要见马镇长。”赵老汉很是激动。
  “老哥,坐,坐下。柱子已经走了两天了。”
  “嗨!我这才知道哇。马镇长是好人,我要见他一面呀。”赵老汉抹了一把脸,“他准是被人陷害的,他是冤枉的呀!”
  “老哥呀,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有功,也有过呀。”马有财给老汉倒了杯茶。
  “唉!还是来晚了,晚了!给孩子带来一件军大衣,冷了好挡挡寒吧!”赵老汉颤抖的手打开了包袱。
  “谢谢老哥,我替柱子谢谢你。唉,我把他那件褪色的棉袄给他带去了,但愿他能明白。”马有财叹着气,吐着烟。
  “老弟呀,老哥我没啥文化,可我明白你的意思。在俺眼里,马镇长是好人,他没有褪色,他是被冤枉的,一定是。你把这件大衣捎给他吧,就说赵大爷谢谢他……”
  赵老汉蹒跚的步子迈出小院,身后留下了一串“好人!好人呐”的回声……
  
  一周后,马有财两口子在看着电视。这段时间两人基本不说话,只任电视在播放着节目,但具体内容他们谁也并不在意,只要有点动静,才显示出这屋里有些生机。
  “我省著名的企业家杨勇,因违法乱纪,现被立案侦察。但据悉,此人已经潜逃回外,警方正在发出红色通缉令……”电视新闻一下子吸引了两位老人的眼球。
  “唉!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这姓杨的不是啥好东西,现在把柱子害了,他自己倒跑了,唉,坑人呀,坑人……”马有财狠狠地“吧嗒”着烟。
  “唉!一个自首,一个潜逃,可不还是有人坐在那把椅子上当官吗?这柱子呀,真是脑子震坏了,震坏了,自己还往枪口上扑……唉,傻柱子哟,傻柱子!”小凤抹完左眼擦右眼。
  “柱子做的对呀,要不他心里总是不安生呀。现在,一切都安生了,我也安生了!”
  老两口心情沉重地叨咕着,或许只要停止了叨咕,他们的生命就会停止,他们的精神支柱就会倒下。无意间,小凤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猛然一个黄棉袄的身影挪进了院里。
  “柱子!儿子回来了!”小凤目光直直地盯着黄影,瞬间变成了雕塑;马有财的大烟锅子“咣当”掉在了地下,一烟锅的火星仿佛又要给家里带来一场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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