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作品名称:褪 色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7-05-01 09:56:37 字数:3222
形势的发展变化,似乎是让人无法预料的。这种变化是伤筋动骨的,这种震动是翻天覆地的。又是转瞬即逝的三年时光,人们已经跨入了九十年代末,伸手便能触摸到新世纪的大门。
变化的总是在变,变化中的人很享受这种变化,似乎只有处在变化中的生命才显得如此有激情、有质量。马天红辞职了,好好的政府机关不呆,跟着杨勇做起了生意。人们可以想象得出,那一决定的做出,给马有财、小凤心上捅了多大的窟窿,流了多少血。但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现今主宰命运的已经不是父母,或许也已经不是某个组织,而是人们共同追逐着的利益。一个人住着县城140平米的商品楼,潇潇洒洒地迎来送往,风风光光地立足于世,当母亲的并没有觉得脸上有多少的光,倒是整日唉声叹气。三十好几的人了,婚姻却没个着落,传统与现代首先在婚恋上燃起了硝烟。
“红呀,你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就不能让妈省省心?再拖几年可真没人要了,你要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看着擦拭着艳红色本田轿车的马天红,当母亲的开口闭口就一件事,赶快嫁人。
“我说妈呀,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嫁给他们?生孩子,洗衣做饭,老娘才不伺候呢。我得多潇洒几年再说。”马天红满不在乎,思想绝对的新潮。
“潇洒潇洒,我看到时候让你发傻去,徐娘半老谁还要你?赖在家里一辈子呀!”母亲气得直拍大腿。
“妈,你没听时下流行‘我的青春我做主’吗?没遇到合适的还不如就单着,这叫潇洒走一回。我可不能有你的老观念。”流行歌从马天红嘴里溜了出来。
“啧啧,还青春青春,再过几年变成青茄子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这一天天飘来飞去的,还像个姑娘吗?”
“老妈,别担心,如果你想要女婿,明天我就给你拉来一个,保证让你满意。”马天红嬉皮笑脸地说。
“你以为是市场买菜呢?再拖,好男人都没了。我告诉你,今年你必须解决了!”小凤是无可奈何,但也是下了最后的通谍。
“不急,妈,兴男的找小女人,咋就不许女的找小男人?这不也是咱祖宗的传统吗?现在都啥时候了,观念早更新了,这叫和国际接轨,嘿嘿。”
“你……你咋就不学学你哥?”小凤举起手来,冲着马天红挥着。
马天红把头伸了过去,故意让母亲打:“好好!学学!我还真得感谢我哥,没这关系也不会有我今天的开端。”马天红明白,自己住的房子是杨勇开发的,仅付了一成的首付款,便获得了全部的产权;又在杨勇的手下谋了一个中层领导,收入颇丰,这可不是天上掉馅饼。
小凤说不了女儿,可每次回来总是扳不住自己的嘴,只得叨咕一通,还得气嘟嘟去给孩子整吃的。如今,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那可是越来越难了,连见面都屈指可数。
不变的依然不变。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坚守着自己的过去。他们不是不享受现代的生活,而是不舍得昔日的过往和安宁,更想拥有一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坦然。马有财就是这样的人。女儿去了县城,马天柱上了新楼,他和老伴死守在这老宅里,而保留着马天柱立功时政府优抚给修缮的房子的原样。只是偶然开进院子里的汽车,与这古朴的房舍形成传统与现代的“对立”。
“我说老伴儿呀,你这上班能多见到柱子,你可给我把他看紧了,我总觉得这小子做事儿悬,不安稳,不像原来了。”马有财“吧嗒”着烟袋锅子。刚才的这番话,他几乎是“每天一歌”地对老伴叨咕。
“我看他?那屁股跟枣核似的,哪能坐得稳。几天看不到人影,见他比见皇帝都难。看他?”小凤瞟着马有财。
“那也得看呀,现在多乱呀。我看他干事都悬,今天这放一炮,明天那烧一把,不够他折腾的,不是好事。”马有财喷出一口烟雾。
“他办公室门口从早到晚堵着人,不是送礼办事的,就是告状喊冤的。他们都见不到人,我可管不了哇,人家是领导。”
“领导?”
“领导!”
“你是啥?”
“下属!”
“下属?”
“嗯,下属。”
“你是他娘!”
“娘?”
“是呀,他娘。”
“那是在家!”
马有财不吭声了。自古下属哪个敢监督领导?第一天给你穿小鞋;第二天勒鞋带;第三天,走人。这就是权威。马有财懂,可娘就不能监督吗?看来是不能的,那叫“干政”,会被打入“冷宫”。难怪有许多领导的老娘,都住在大大的房子里,享受着荣华富贵,可就是难见到儿子。
马有财泄了气了。他原以为守着自己的“老窝”能消停,可这身子消停了,这心里还是闹得很,还在想着纵横沙场的儿子。他认为自己就是发贱,而且是“老毛子”开弓——发洋箭(贱)。
马有财现在不太敢上街,在自己的院子里喂喂鸡鸭,管管猪狗,喝杯茶水,抽袋旱烟,儿子风风光光的,他却成了缩头乌龟。因为上街,他似乎感觉比儿子还风光。昔日的老哥们,也不再粗声大气打招呼了,都学会了点头哈腰献殷勤,他受不了,更看不惯“父以子贵”的态势。可现今人就是这样,今出了名了有人躲着你,更有人巴结你,甚至还主动上门来套上两句。
“哎哟,我说有财呀,今儿老躲啥呀?咋了,儿子当官了,你这老家伙就不亲民了?比你儿子架子还大?”人未见面,声音先传进院。退下来的邮政所长老张,挺着麻杆的身体踱了进来。
“哎呀,张所长,快来坐,坐会儿。”甭管马有财心里咋想,面子上的事是绝对不应付的。何况这位张所长临退下来之前,还极力把儿媳妇推到了所长的位置上,那也算是马家的功臣。
“哈哈,行了,甭提什么所长了,退喽就是一介平民,现在成了流串犯了。这不,窜到你这来扯上两句嘛。”张所长是个万金油式的主,和谁都能搭上关系扯上话。
“嘿嘿,退了好,无官一身轻,好享受晚年多好。操了一辈子心了,也该歇会了。”马有财给这位张大哥倒了一杯茶。
“说的是呀。可我那算啥官,芝麻绿豆点的,你家柱子那才叫叱咤风云呢。你老弟培养出来的好儿子,又有战功,又有政绩,多荣耀哇,偷着乐吧。这小子还是有步哇,嗯,有步。”
“我说张大哥,这有啥偷着乐的?你不知道哇,我这整天跟他提心吊胆的,哪有消停时候?你说现在这搞活,那放开,这改一下,那切一刀,这咋就不像咱那时候安安稳稳地走路呢?这哪天一歪歪‘扑通’掉河里,喊爹都来不及。”马有财脑子总在自己的圈子里转。
“看看,说你老脑筋,旧观念吧。现在不是都在提倡敢闯敢试敢为天下先嘛,柱子当领导,不整出点动静,不让百姓捞到点实惠,那能有政绩?群众能欢迎?要我说呀,只要百姓得到实惠,管他是不是清官,别太贪就行。哈哈,我的思想可实际。”张所长抽出一支烟卷点了起来。
马有财一听这话,心里一“咯噔”,斜眼瞟了他一下:“咋了?听你话的意思,有人议论柱子贪占公家的不成?”他就担心这事,儿子前面忙着事业,后门总是关不紧。
“哈哈,看你咋这么敏感呢,柱子为百姓做事那是有目共睹的,没有柱子就没有咱镇的今天。但话说回来了,哪一个领导不被人说三道四的?而且干事越多,说道也越多。只有那些不干事的领导,虽然没啥问题,可百姓也不欢迎不是。”张所长这话,说得马有财是忽冷忽热,天上一脚地下一脚。但马有财还是听出点意思,再想到儿子又换车又换房,媳妇又当了领导,好事咋都贪到他老马一家人头上了?
“我不就是担心这事吗?这常言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人多嘴杂呀,这万一……”马有财叹了口气,不说了。
“哈哈,我说你就瞎操心吧,真要万一了,你还能帮上啥?”张所长也瞟了马有财一眼,或许觉得自己在马有财眼里就是那“没好人”里的“坏人”。
“什么话呢,敢情不是你儿子,你不担心。”
“哎哟,我要有这样的儿子,祖坟得冒多少青气?还能像你天天瘫在这屋里。你没听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镇长的老爷子,到哪不好使?你呀,愣是不会用权。”张所长有些鄙视马有财。
“你要有这儿子,得加速他的掉沟,连你也掉沟。”马有财使劲吸着烟。
“瞧瞧,这倔劲儿又上来了。柱子咋的?那可是有战功在身的,战功是啥?护身符,关键时候管用。就象过去皇帝给的什么‘丹书铁卷’。你现在就是瞎担心,我看是越活胆越小,过几年你准得委在炕上下不来床,掉个树叶都怕砸到头,萤火虫的屁股,就那么点亮吧。”
张所长的一番话,还真批得马有财耷拉了脑袋。他是真感到自己越来越远离了形势,远离了儿子。可是越是这样,他心里这根线就越紧扯着心跳,越担心这根线哪天“呯”地一下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