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喀纳斯村的一天(2)

　　（四）
　　同屋的几个乡政府驻村干部，可能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我回去时，看到他们仍然盖着厚厚的棉花被子呼呼大睡着。“哧拉，哧拉”的打呼噜声，紧一阵缓一阵，重一声轻一声，相互交替着地此起彼伏，就像听一曲天然偶成的大合唱一样。看他们巴叽着嘴马吃东西的样子，再看他们贪睡的样子，好像几百年没有睡过好觉似的，一个个闭着眼，张着嘴光着上半身坦然放心地睡着。也难怪，在这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里，既没有一丝干扰的人造声音，又有清凉的空气和充足的氧气，人到了这种时候身处这样的地方，没有理由不睡个好觉。
　　由于是初春，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啼声，微微的轻风柔柔地吹来扑打着木板门，这些声音仿佛成为催眠的有效音乐，把韵味的、婉转的、充满生活和爱意的清新旋律，一缕缕地像过去的往事一样跟着风，慢慢吹进他们的梦乡，成为他们在远离家人、远离温馨的家庭，依旧能够不管不顾好好睡觉的充分理由。再者说，一到白天的上午，听到乡领导到来了，村里的各种杂事也就接踵而来；尤其是春天之际，各项工作安排的好坏早晚，都会涉及到每个牧民的切身利益，从村子里的牲畜检疫、品种冷配，到邻居之间草场纠纷，再到村民之间债务往来、喝酒闹事，甚至于给公畜们做绝育手术，诸多杂事让他们手忙脚乱的。在基层乡村工作的干部，同样是公务员，可是，在乡里的春天中，除了早晨能睡个懒觉外，谁有时间能像城市公务员一样，能放下心来捞个午睡？能认真充足地享受双休日的安闲？
　　快到10点钟时，才沉入“回头觉”在梦境里舒服轻松的我，突然被年轻漂亮的老板娘，拍着门板大声叫起来吃饭的声音惊醒了。当大伙赶紧洗脸漱口，坐在桌边吃早饭时，乡政府的巴特尔乡长坐着越野车，赶着路程也从禾木乡政府赶了过来。
　　巴特能立即给人一种军人的印象，这是一个身高1米8左右的蒙古族汉子，在乡长的职位上干了三届了，也是当兵出身的。据他说，他父母的家在塔城地区，先是在阿勒泰军分区教导队当兵，后来提拔当了干部，然后到了布尔津县武警中队当队长。转业时到了地方政府工作，先在禾木乡当副乡长，后来被选为乡长。
　　他在吃饭时告诉我们，今天他冒着下雪来这里，是因为喀纳斯管委会要在这里召开二级干部会议，要求乡主要领导、乡里的驻点的干部、村里的干部和下派干部全部参加。由于乡党委书记李春光外出没有回来，所以他代表乡党委要参加这次会议。据通知会议的人员介绍，今天召开的会议，主要议题是如何在“五一”黄金周到来之前，尽快组织力量拆除景区内违章盖建的房屋，检查调查老村子房屋修复的问题。
　　（五）
　　喀纳斯景区管委会的主要领导谭卫平主任（2007年底调任为管委会党委书记）主持了这个会议。
　　会议是在一个老木屋里召开的。这是景区森林管护所的办公室兼宿舍。一张四方的八仙桌，四个高低床，屋子的铁皮炉子里生着木柴火，通红的火苗呼呼地窜动着。窗外是寒冷的雨天，阴霾的气氛里众多的人紧紧拥挤在一间小小木屋里，很容易给人一种特别强烈的温暖的感觉。就在这个宿舍里，参加会议的领导和干部或坐在床上，或坐在木板条凳上，或坐在锯得矮胖的木墩上，或靠在门框边，尽管人很多显得有些挤，但大家还是一个个掏出大小不等的笔记本，呵着气，低下头，在不停地记录着领导的讲话。
　　会议由一名姓魏的副主任主持，谭卫平提出了近期管委会的主要工作安排，接着由两个村的领导汇报上一时期的工作和下一时期的工作计划。喀纳斯村由村支书吐买第一个汇报今年冬天的村中大事，他虽然是图瓦人，但讲的却是哈萨克语。事后我才知道当地流行的官方语言是哈萨克语，而文字则是蒙古文，就像在中国流行汉族文字与语言一样。尽管图瓦人有自己的语言，但却没有自己的文字，一些祖辈留传下来的事情又全部依靠一代代图瓦人口头传诵，而不能形成文字的形式流传和保留着，这不能不算是一种非常遗憾的事情。
　　在汇报中，我才知道，山里的冬天实在太长了，加上道路不通，一个冬天下来，许多外地的商人和本地的经营户，趁着乡领导和管理人员不在山上的机会，不写报告，不经批准，硬是在景区里把一间间崭新的屋子盖了起，这次会议的第一个议题就是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吐买书记的汇报充满着埋怨和不满的口吻。由于快速地开发自然风光的旅游业，管委会和外来的旅客都需要看到和感觉到一个原始的、古老的村子风貌，村里的盖房要纳入统一的审批和规划之中，而村里已有四年多没有批准过盖一间新房子，乡上要请求管委会为牧民盖新房，管委既要从保持古老民俗风貌出发，又要考虑大景区规划和村子的总体布局，结果肯定是不同意。因此，没有地方盖房屋的村民的怨气表现的很多。
　　要知道村子的许多家庭里，三代人居住在三间房子甚至是一二间房子里，已经有许多家户了。居住的拥挤，生活的不便，难免让人不能不产生强烈的满怨。每次一发现牧民新盖了房子，上级机关总是安排让下级去拆，一到拆房子时候，就会发生许多难以让人相信的事情，哭天抹泪的，晕厥倒地的，举着斧头的，拿着刀子的，甚至是扬言自杀的、到阿勒泰上访的，难度之大确实让村乡二级干部伤透了脑筋，虽然最后都被强行拆除，遗留下来的后果和不满就可想而知了。再说，不论是干部还是乡民，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是村乡干部的亲戚朋友，这样一来，最难做人的是干部，被村民骂做“卖国贼”，被上级机关斥责为“无能之辈”，风箱里的老鼠两头是气。
　　（六）
　　吐买在村子里当过多年的村长、村支书，有着深厚的群众基层，他深知村民们需要什么，知道上级领导想回避什么矛盾，主要想解决什么问题，村干部的任务是如何使双方找到共同的利益和双方的平衡处。因此，他的汇报内容非常具体，都是有名有姓的家庭和事情，经过翻译后我才知道，要拆除房屋的这些人家中，许多人都是和他及有些干部有亲戚关系，他个人和乡村干部是根本无力解决这些问题的，必须要由管委会领导牵头和相关执法部门出面，要多方协调各方面力量才能最终解决。
　　接着由巴特尔乡长汇报全乡的乱建房屋情况，讲得无非也是这些问题，只是涉及到两个村子的事情，他把二个村里盖房人的家庭情况一个个讲出来。有一家三代人共同住在一间房子里的，儿子结婚要盖房也很难得到批准。在他汇报的口气里也充满着怨气，对于建了多年的旧房屋。如果不维修，虽然不会立即出事，死不了人，这算不了大事；如果出了大事，房子倒塌了死了人，乡村两级的干部都要负责任的，不论是谁都肯定跑不了。基层干部不好当，这是一个不争的现实。
　　会议开得很热烈，同时也开得很沉闷，主要是乡村村民对干部的不信任所致。你一个干部不能为村民争上住宅地、分上好的草场地，你就很难取得他们的信任。由于喀纳斯风景区根据景区规划和要求，一般要保持原有的风貌，不允许过多盖建新房，怕破坏了风景的原始现状，而村民有改善个人生活居住条件的愿望，这一对矛盾很尖锐，可以说不仅自始至终贯穿会议之中，而且也贯穿于旅游工作的始终。
　　管委会主任谭卫平，四十多岁，曾担任过地委机关的部门领导和县委副书记，后来在地委任副秘书长，喀纳斯景区管委会成立后，便担任了管委会的主要领导职务。他对喀纳斯景区的现状非常了解，也对景区的未来充满希望，在工作中也力求有较强的创新意识。可以看出，他想在自己的任上努力搭建起一个高水平的工作平台。我下派到这里时，喀纳斯景区管委会才成立一年多时间，面对一个成立不久的新单位、干部队伍的问题，政府机构、社会综合治安、组织人事等各类行政事宜的对口链接。这些类似的问题，搞得他和领导一班人从早到晚恨不得“飞”着工作。有时，他和其它成员一天分头跑几个村子，深入到最基层的牧民家户中，把各项问题梳理汇总集中到他这里，其实都是些细小琐碎的小事，由他来拍扳决定解决矛盾的办法和途径。我曾一次次看着过处于工作状态之中的他，一会边接电话，办在文件签上自己的意见；一会又要接待村民的上访，详细了解和解决村民家庭的生活困难、孩子的就业问题。
　　在等待和他讨论的时间里，我们发现不论是干部的使用，还是一个牧民要盖间房子，干部和村民都会坐着车、骑着马找到他，以为他的官最大，他们的困难就能解决的好，也能解决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