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倾心交谈

　　洛雪晴她们走后，院子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何博在贺兰逸风的示意下将他推入长廊，停在了与冰璃五步之外的距离，一道雪帘隔在两人之间。
　　他先坐在高琢飞扬的屋檐下，身披着厚厚的绒毯，微微扬起白皙的脸，淡淡的看着白茫茫的天空撒落下来的飞雪。冰璃静静的坐在小亭内，轻轻地低着头，清冷的目光落在泛着冷光的琴弦上。
　　“据说玄幽王已经攻入源城？”不知道过了多久，冰璃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嗯。”贺兰逸风轻轻的应了一声。
　　“据说前日纳兰延出兵偷袭了郡县？”冰璃继续问道，抬起头将目光投向贺兰逸风。
　　侧首看向冰璃，对上她清淡却带着一丝明显笑意的目光，贺兰逸风也不禁莞尔，说道：“墨儿，你的消息似乎很灵通，郡县的战报尚未传到圣上手中，倒是让墨儿先一步洞悉了。”
　　冰璃对于贺兰逸风突然转变的称呼眉头一蹙，但也仅仅一蹙，似乎打心底她并不排斥眼前这个是敌非友的人，说道：“太子殿下的消息也不慢，这不也已经知道了吗？”
　　“哈哈……我终究比不上墨儿走的这一步好棋，也比不上那人的神机妙算。”贺兰逸风笑意不改，徐徐地叹道。
　　贺兰逸风无心的一叹，立刻让冰璃脑中不由自主的闪过另一张同样风华绝代的容颜。心头一惊，忙压下莫名的情绪，问道：“你不担心吗？”
　　贺兰逸风没有回答冰璃的话，反问道：“墨儿的消息这般灵通，可知道靖国派庆元侯远征沧越？”
　　冰璃闻言，眸光一闪，随后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与我无关。”
　　“我的答案亦然，与我无关。”贺兰逸风回以同样无关痛痒的笑容。
　　冰璃震惊地看着贺兰逸风，她自然知道贺兰逸风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告诉她，西盛的生死与他无关。
　　“你是西盛的太子，如果你没有野心，又何须发动南泽一战？”冰璃唇角掀起一抹似讥似讽的冷笑。
　　“西盛太子？哈哈哈……”贺兰逸风重复着这几个字，而后轻轻的笑出声来，那笑声中饱含了太多太多的讽刺与落寞。
　　冰璃看着这样的贺兰逸风，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她没有生在宫廷，可是她知道宫廷自然有一段宫廷秘史，她没有那种窥探深宫秘史的嗜好，于是也就没有再说话。
　　又是一番静默后，这一次先开口的是贺兰逸风，他问道：“墨儿想要怎样的夫君？”
　　冰璃被这样莫名的一问问得一愣，看着贺兰逸风，一时间素来从容的她，竟然找不到语言。
　　雪花飘落无声，贺兰逸风的话也极轻，柔和的像冬日里的暖阳，见冰璃没有说话，继续说道：“欧阳善虽然对墨儿一片痴心，可是他有时太过幼稚，有时又擅于算计，尚是一匹未成年的名驹，也许以后他会名震一方，可是他却配不上墨儿。墨儿，可有想过你日后想要托付怎样的男子？”
　　这样带着丝丝关怀的话不禁让冰璃心头一暖，就好像女儿家长大了，家中长辈那样亲切又细心的问候，只为替掌上明珠觅得一桩好姻缘。她尽管聪慧异常，对身外之事之物都看得极淡，可她也只是一个年过二十的女子，她同样渴望父母能为她前后张罗，细心的关怀，可是这一切从她出生起就离她很远很远。
　　她不否认她的父亲和母亲是爱她的，可是父亲更爱的是家国天下，更爱的是她的娘亲，所以她的父亲为了会晤大师的一句箴言，不让她与皇室接触，不让她习武，每年仅仅见她两面。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她还是嫁给了皇室之子，玄幽王上官千夜。
　　自幼会给冰璃关怀的只有她的舅母，红玉和芸清。可是舅母终究只是舅母，心中总是隔了一层，红玉二人对她的关怀从来都带着一丝敬与一丝惧，她似乎从未体验过亲情，也许，这就是她天生凉薄的缘故吧。
　　当突然真的有一个人给了她梦寐以求的关怀，尽管这个人是她应该防备的人，可是那种莫名的想要去依恋的感觉却疯狂的滋长，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卸下防备与伪装。尽管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与她性子似乎很相似的男子可以信任，可是冰璃仍然是一个理智大于一切的女人。
　　于是，她停了很久，抬头看着随风飘舞的漫天雪花，神色淡淡的说道：“我心在江湖。”
　　“墨儿，你心在江湖，可是，你可知你早已身不由己？”突然雪花好像大了一点，贺兰逸风透过片片雪花，怜爱以及疼惜的目光落在冰璃素洁的容颜上，温柔的声音好像怕惊扰了飞舞的飘雪，“墨儿，人生来就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你把太多的东西揽在肩上，也把太多的东西看得太重，反而把应该珍视的忽略了，所以，你早已经泥足深陷却仍不自知。”
　　贺兰逸风的话，让冰璃一阵恍惚，她不禁自问：“是吗？”
　　“是的，墨儿，你要记住你不过是一个女子，一个一样拥有任性权利，可以扑花戏蝶，香闺萦梦的女子，能放下的就将它放下，你会发现很多事情不用你去忧心烦恼，依然可以迎刃而解，不要让自己活得太苦太累，也……太让人心疼！”贺兰逸风的话中带着沉沉的叹息，明亮慑人的眼中流泻的是掩不住的疼惜，还有深处的一丝难以察觉的自责。
　　冰璃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出小亭，站在亭檐下，从袖中伸出手，摊开手掌接下一片晶莹雪白的雪花，说道：“也许你说的对，可是我却做不到放下，因为自我懂事起，我父亲每每见我，提到的都是太平盛世，家国安宁，母亲对我的教导便是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我的少女闺梦早已因为这些谆谆教导而改变，我只愿母亲九泉之下能够因我而欣慰，父亲不会再在夜深人静时独坐枯台，叹息他此生无子，不会再在酩酊大醉时握着我的手对我遗憾的呢喃：墨儿此生为何不是男儿身？”转过身，对上贺兰逸风闪过哀伤的目光，她将手中已经化为雨水的飞雪递给他，说道，“我就好像这飞雪一般，明明知道飞落后会是尘归大地，风过无痕，可是，依然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得不降落，如你所言，我早已身不由己。”
　　“墨儿……”贺兰逸风看着漫天飞雪中笔直而立的冰璃，素雅淡漠的容颜上是无法扭转的执拗，声音变得暗哑，喉咙漫上浓浓的苦味，却是再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太子殿下，我想我们说的已经够多了。”冰璃没有想要给贺兰逸风开口的机会，淡淡的一笑，出声下逐客令。
　　贺兰逸风的眼神暗了暗，垂下眼睑，遮住里面闪过的复杂情绪，细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一下，而后从绒毯下伸出双手，拿出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匣子，他的手珍视的摩挲了匣子一番，将它递给身后的何博。
　　何博会意接过，捧着盒子走到冰璃面前，慎重地递给冰璃。冰璃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匣子，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贺兰逸风，并没有伸手去接。
　　贺兰逸风含笑迎上冰璃的目光，说道：“一份小小的礼物，答谢墨儿的玄阳凝露丸。”
　　看着那一抹温柔的笑容，那样期待而又真诚的眼神，冰璃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当木匣子落在她手上，又不禁淡淡的笑道：“如此也好，两不相欠。”
　　贺兰逸风听到冰璃的话，唇角的笑意有那么一瞬的僵硬，随后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说道：“今夜皇宫有一场大宴。”看到冰璃闻言后眼中闪过一丝厌色，于是又说道，“有时候，往往麻烦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麻烦总在光明可见之处。”
　　到了晚上，冰璃才知道，这场宫宴并不算大宴，而是皇后操办的家宴罢了，宴请的无非就是一些与皇室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
　　宫宴在华林殿，一早，贺兰逸风就派人为冰璃送来了精心准备的衣物，坐在菱花镜前，冰璃依然还是白日里的那一身素雅的白衣。
　　“小姐，已经酉时一刻了，眼看着宫宴就要举行了，小姐，奴婢求您快换衣服吧。”冰璃的不合作让紫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小心翼翼的低声催促了。
　　冰璃从菱花镜中淡淡的瞥了一眼暗自焦急的紫陌，随后移开目光，落在妆台上那一个紫檀木匣子上，伸手将滑动的木盖拉开，将红绸缎上静静躺着的一个紫檀木娃娃取出。
　　从光亮的外表上看，这个娃娃很新，至少冰璃可以看出这个娃娃雕成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刀工有些粗糙，娃娃的眉目很是模糊，可是冰璃偏偏觉得可爱至极，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摩挲，唇角也不由自主的扬起，笑意荡进眼底。
　　“小姐，已经是酉时二刻了。”摸不清楚冰璃的想法，紫陌只好再一次提醒。
　　冰璃的眸光一凝，敛起笑意，将檀木匣子合上，缓缓的起身，说道：“走吧。”既然贺兰逸风送了她一份合她心意的礼物，她也不介意陪他看看好戏。
　　紫陌虽然欣喜冰璃肯去，可是看到冰璃这番穿着，笑脸皱成一团，说道：“啊？小姐您……还有一点时间，不如让奴婢为您梳妆吧……”紫陌极力劝说冰璃的话，在接到冰璃冷淡的一瞥后生生的吞了回去。
　　冰璃看了她一眼后，便先行一步，紫陌连忙跟上，为冰璃撑着油纸伞，主仆二人踏着雪花，迎着风霜，身影淹没在飘扬的雪花中，朝着华林殿走去。
　　冰璃是酉时三刻到达华林殿，宴会是戌时一刻正式开始，可是等到冰璃到达时，几乎已经是空无虚席。看到这样的阵仗，冰璃不禁一愣，随后才想起，皇后设宴，怕是没几个人不愿早到的。
　　冰璃原本就因为她的神秘以及她的身份而备受关注，此刻突然晚到，几乎一踏入大殿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惊讶只是一瞬间，冰璃便视若无人的踏着从容的步伐走进大殿，她看到君老夫人饱含期待的目光，也看到君老夫人身边一身官服，五官威严的君明，礼貌性的向君老夫人颔首，也许是亲情的关系，冰璃对君老夫人有着那么一丝亲切之感，但是这薄弱的感觉构不成她的信赖，相比起来，她更愿意相信那个对她娘亲痴心不改的男人，所以，在她看到聂涛也在时，脚步几乎没有停留的朝着聂涛而去。不是因为她看见聂涛身边站着芸清，而是因为她单纯的信任他。
　　“你们看看，江湖女子果然上不了台面，穿的都是什么啊！”
　　“就是就是，根本没有把皇后娘娘的宫宴放在眼里。”
　　“原以为是相府的嫡孙女，涵韵姐姐的表妹，会是个美若天仙的人物，没想到，竟然姿色如此平庸。”
　　“你小声点，大将军可在这儿呢，听说大将军很是宠着这位郡主。”
　　“我听说，今日太子殿下还为她斥责了太子妃。”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也敢和太子妃争。”
　　冰璃一进去，一双双或是探究，或是好奇，或是看戏的目光便都投到她身上，一声声鄙夷嫉妒的话语在大殿上悄悄响起，她都能听到，更何况功力深厚的聂涛，果然，她捕捉到了聂涛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
　　是的，是杀气而不是怒气，凌冽如刀的目光扫过，顿时一片鸦雀无声，第一次，冰璃心底有一种被人护在羽翼之下的感觉。
　　冰璃走到聂涛身边，聂涛说道：“走了一路，可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一边说，一边细心的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冰璃没有拒绝，走了一路，确实有些冷了，对着聂涛莞尔一笑，捧着杯子在聂涛慈爱的目光中，将一杯参茶慢慢饮尽，一股暖意从喉咙渗入心底。
　　“老将军，你若当真护我疼我，我不介意叫你一声义父。”冰璃放下手中的茶杯，很认真的看着聂涛。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她太渴望亲情了，也许是知道聂涛给她的这份情太纯粹，也许是今日与贺兰逸风的一番谈话，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让她有了想要做一个被人宠爱的小女儿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