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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血雨一号院第四十一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7 11:06:34      字数:12427

   何彩丽止住了哭声。尤曼曼从地上站起来,在灯光下这么一看啊,哎呀老天爷,何彩丽原来的一头黝黑的长发不见了,被剃成了秃头,也不是全剃光了,脑盖骨的左右两边还给留了那么几根根,剪得短短的,甚是难看!没个人样子了!“彩丽啊,你这头发——”
  “大娘啊,我,我在剧团里,演过《白蛇传》里的白娘子,演出罪过了。我是牛鬼蛇神了。被文化局造反派们给剃了‘鬼头’。大娘啊,我可还怎么活啊!”
  “彩丽啊,你可要想宽点儿。人不都说这是运动吗。听大娘的啊。那什么,运动运动,总有过力的时候,这东西一过力,就得停下来了。我这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一点。您老的意思是,这运动总有一天会过去的。可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到啊。”
  “老话不是说了吗?天阴总有天晴日。这老天爷不总是刮风下雨的吧,总得有亮晌的时候吧。彩丽啊,你可得想开了啊。对了,老乔的尸体整哪儿去了?你看见了吗?”
  “大娘啊,是银兴百货商店的小李到我们剧团告诉我的,说一共打死了三个,两个男的一个女的,伤了三十多个。老乔的尸体还有那两个被打死的人,被‘全无敌’造反团用解放牌汽车拉到火化厂给烧掉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今天上午十点多钟的事。老乔他们的‘云水怒’造反兵团和‘全无敌’造反团在文化广场上械斗的。‘云水怒’兵团没有枪,死伤的多;‘全无敌’造反团有五六只短枪,没有死的,只是有七八个受伤的。大娘啊,这怎么又打起来了?咱们这国家的消停日子,才过上几天啊?怎么又斗起来了?我想不明白啊。老乔也该死啊。大娘啊,我没跟您说实话。我们家的老乔,早年是山水货栈特务营的外线联络副官。他是个漏网的特务啊——”
  “他原来是个特务啊。真是看不出想不到啊!”
  “我曾经多少次苦口婆心劝他去公安局自首。他就是不听。这文化大革命了,他说他的机会来了,他拉起了大旗,纠集了三十几个人,成立了‘云水怒’造反兵团,今天打这个领导;明天斗那个干部。他真是丧尽天良了。要说他也该死!人家一商局二商局的职工联合起来成立了‘全无敌’造反团,人家那是多少人啊,好几百!人家是保护领导干部的!我们家老乔,反动啊!顶死也是个反动派的坯子!”
  “是这么回事啊!”尤曼曼情绪淡然了。
  “大娘,我想跟您说件事——”
  “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看得出来,何彩丽那心里自己跟自己在斗争。她想把乔建义跟她说的,涂英涂雅涂正小时候在特务营受训的事告诉给尤曼曼。她又想,怕是老乔瞎胡编排的瞎话。可看老乔那说话的架势,倒也很像是真的。现如今,她这个已打算不继续在人间驻足的“白娘子”,这个被造反者剃了“鬼头”的普通演员,倘若乔建义说的是假话,把假话说给了龙大娘,龙大娘再跟别人一说,那涂英涂雅涂正还能有活路了吗?他们一个个不都得被红卫兵打死了才怪呢。那可就真的让人说着了,死了还不让活人消停。岂不是造了大孽了吗?如果乔建义说的是真的,他怎么一直没跟涂家三姐弟取得联系?可他说的搬进这个大院来住的目的,就是要盯着涂家三姐弟啊。盯出什么来了?什么事也没有啊!人家个个出息,中学教师,人事局干部,大学助教!个个都是人才,个个都是人尖子……想到这些,她把到了嘴边的话,改变了。“龙大娘啊——是这样的!我啊已经被他们打成了牛鬼蛇神了。我今儿大半夜回来,是来拿东西的,得回剧团住,在剧团接受人们的监督改造随时批随时斗。我估计啊,也许就被他们整死了也说不定。有件事,托付给您老人家。就是这间房子,您帮着照看照看。”何彩铃说的是托词,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投河自尽了,还管什么房子不房子家具不家具的事啊!“还有这屋里的家具什么的。我要是十天半个月还没回来,您就替我给处理了吧。白送给谁都行——”
  “好好地。怎么说这等不着边际的话。”尤曼曼听出点不吉利了。“彩丽啊,你要咬紧牙关,挺住了!这风风雨雨的日子会过去的。听大娘的,一定要坚持活下去。坚持活下去,才能看到以后的好日子不是。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呀,这都下半夜了,你就不要回剧团了。好吗?好好地睡上一觉,一觉醒来不又是早晨了吗?明天我和你龙大爷送你回剧团,我不信,他们造反团还能把我们也吃了不成?”
  “大娘啊!”何彩丽说:“您回家歇着吧。我这就回剧团。不回去可不行。那会牵连你们的。好了。大娘再见吧!”何彩丽拿起一个只有两件衣服的小布包袱,实际是做个样子给尤曼曼看,以此不引起尤曼曼的怀疑罢了。“您和龙大爷都多保重!我走了!”尤曼曼是无法劝阻了,更没法拽住何彩丽,只能由她走了。“你坚强些!这只是一时的。记住大娘的话,坚持活下去——”
  尤曼曼回家了。何彩丽直接朝长河的方向去了。深夜里,比白天安静了许多许多。何彩丽挎着个小包袱,来到了长河上刚建起不到两年的“四新桥”——这座桥一建起来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叫光复桥。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破四旧,就把“光复”二字当作四旧给破掉了,改称“四新桥”了。桥上的灯光映照着河水。水流不算太急,但这块河段水相当的深,平时两米六深,遇到下大雨就可达到三米多深。还心思什么啊?没什么可想的了。何彩丽看见过已有不少人都从这里跳下长河,回归自然了,她看见过一对夫妇,五十多岁,都是文化局的职业作家,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从这里手挽手地跳进了长河。他们实在受不了了,红卫兵把他们整惨了。至于听说的那可就太多了。像第一中学校长常子奇同志,像原来红星小学的老校长郭敬明同志,像遍地市日报总编马达可同志等等都从这儿跳进了长河。对此,造反派们红卫兵们调侃地说:“他们该死!死有余辜!长河又没盖盖,谁爱跳就跳吧!只是这些人的封资修的灵魂把长河水也给污染了!”这些日子以来,跳河的跳楼的上吊的割腕的……走的人可是不少了。当然比起众多的造反派庞大的红卫兵兵团,那也真真的是一小撮而已!也只能算是千牛一毛罢了。何彩丽把小包袱扔进长河,双手抓住“四新桥”的扶拦,纵身一跃,投进了长河——也真是太渺小了,她那瘦弱的躯体和长河水面撞击时,竟然连一个涟漪都没激起。何彩丽,一个普普通通的京剧演员,就因为演过几次白娘子,就被打成了牛鬼蛇神,就真的要去找传说中的白蛇青蛇了……
  何彩丽走了。走了就走了呗!
  正像尤曼曼说的,睡一觉醒来就又是一个早晨。尤曼曼把何彩丽的丈夫乔建义在文化广场武斗中被打死的消息在院子里传播开来。把何彩丽被打成了牛鬼深深被剃了光头鬼头的事也跟邻居们说了。除了成始源、查淑芬连夜闹革命没回家来之外,邻居们大都震惊了。陈海山潘艳萍夫妇都在烟酒公司工作。陈海山正挨批斗,幸运的是还没被关进牛棚,相对的来讲,还有那么一点人身自由。这两口子不敢多说话了,只是沉默的表示对何彩丽的同情。听完了尤曼曼的讲述,悄没声地上单位去了。焦世明是公安局的领导啊,虽然被停职了,停职是停职,可还是要被批判!实际上,他手头有很多案子要破,那阻力可想而知。像眼前的造反派武斗的事件屡屡频发。这应当是刑事案件!武斗的枪支都从哪来的?他要找人去调查,可有人不让他调查!文化广场上的武斗,他知道了。他的心情沉痛到了极点。妻子孙光华在派出所,日子还好过那么一点。她听了尤曼曼的话。心里感到痛苦。尤曼曼没有把乔建义原来是山水货站的特务一事讲出来,所以啊,孙光华和丈夫焦世明还是很同情乔建义的。他们两口子说了几句安抚话,也就急急的去各自的单位上班了。
  周济运是市委机关小车班司机,属于工人阶级。这个年轻人还算挺有头脑。虽然每天到市委大院上班,但是他什么这个造反队那个造反团的,一概不参加。常常是一个人躲在车库里看闲书。车库里的小车都被造反头头们开出去了。揪斗市委领导的事,他跟在人家后头,不得不喊喊口号,有前声没尾音的。周济运跟尤曼曼说:“奶奶啊!别为这些事犯愁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上班不着急,也没车开了,拉市领导游斗,都使用大汽车,也不用他开啊!他索性就晚到单位,也没什么人太过问他了。他是一号车的司机,给市委书记艾子民开车。艾子民整天让造反派游斗,他真想去跟造反派们拼个你死我活,救走艾书记。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些日子以来,出现了一些团体,倒是能公开地出来保艾子民,可往往干不过另一派,都以头破血流告终。他剩下的也只能是唉声叹气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也常在自己心里安慰自己,甚至安慰别人。这不又拿这话安慰尤曼曼了。
  “这话我爱听!”尤曼曼说:“我就是这么劝说乔建义的家里何彩丽的。”
  肖明智杨玉芝小两口是铁厂工人,造反的主力,骨干力量。他们对乔建义被打死一事不以为然;对何彩丽被剃了鬼头拍着双手表示称快!他们的铁厂已经停工很久了,只剩下革命而不搞生产了。肖明智说:“龙奶奶,您老千万不要大惊小怪。乔家的何彩丽被剃了光头鬼头,那是必须的。社会主义舞台绝不容许封资修的东西存在,必须把牛鬼蛇神赶下舞台!”
  “你这说的——”佘坤娣把尤曼曼拉回到了屋里。“不要跟小孩子斗气了。歇歇,给龙大哥做早饭吧!”
  杨玉芝拉着丈夫肖明智的手。“跟那个老封建老太婆较个什么劲啊。走!厂里还开批斗会呢!咱可不能迟到!”小两口唱着“造反有理”的歌曲,骑上“飞鸽”自行车上铁厂开批斗会去了。
  余乾是放映员。很忙。每天从八点开始,到下午六点;晚上七点到十点。轮番地放映革命样板戏电影。《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红色娘子军》《白毛女》《沙家浜》《龙江颂》《海港》《奇袭白虎团》。各工厂学校的造反团体,都把看样板戏电影当做了政治任务。妻子沈桂花在街道纸壳厂做临时工。现如今街道纸壳厂早就停工了。前些日子,他就把妻子打发回老家农村了。这个余乾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党叫干啥就干啥。听尤曼曼说话,他只听不言语。一会就出门上班走了。
  涂英涂雅涂正没出屋。张玉芝早起要给他们做早饭。涂英说:“妈妈,不用了。让涂雅到早点部买点现成的就得了。”
  院里该去单位的都走了。牛奋马长水也要去单位了。他们两口子正和孩子发火呢。牛爱国牛爱民昨晚比何彩丽早回来半个小时。因为晚,这两口子怕影响邻居休息,就没批评教育孩子。大早晨上班前,两口子可得了时间了。把两个孩子好一通说教。还好,牛奋没动用拳头和棍棒。“要文斗!不要武斗!我知道,我和你们的妈妈怎么斗你们!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必须给我们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听好了!学校也不上课了不是?你们在家里自己上课!”
  “我们自己怎么上课啊?”
  “少打岔!”牛奋说:“那不是有《毛泽东选集》四卷本吗?听明白了!你们就给我抄书!学习毛主席著作啊!认认真真的抄写,一笔一划的抄写。看着表,按照你们在学校里上下课钟点,每抄写四十五分钟,就休息十分钟,喝喝水,上上厕所!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就好!”马长水特严肃:“我跟你们说!我和你们的爸爸这样要求你们,你们等着好了,保证有你们明白的那一天。在我们上班之前,你们要去龙奶奶家,给龙爷爷龙奶奶叩上三个响头,给龙爷爷龙奶奶道歉,求得龙爷爷龙奶奶的原谅!我说的话你们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就好!你们马上去龙爷爷龙奶奶家!给龙爷爷龙奶奶叩头道歉!”
  “爸爸妈妈!”牛爱国用右手挠着自己的头发。“叩头是四旧,我们给龙爷爷龙奶奶鞠躬行吗?”
  “不行!”牛奋急眼了。“什么四旧?你又来了不是!我跟你们讲!这是礼貌!是礼节!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们要真心实意的给龙爷爷龙奶奶道歉!胆敢儿戏,小心你们的脑袋!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牛爱国牛爱民满脸含羞地到龙腾跃家叩头道歉去了。这里,牛奋马长水上班去了。
  就因为牛爱国牛爱民听从了牛奋马长水的话,跟龙爷爷龙奶奶真诚地道了歉,这才免除了一死啊。牛爱国牛爱民哪里知道,涂英涂雅涂正已经把他们俩列入了死亡名单。
  涂雅买早点,到了离家不远,开在凡夫巷西口的“万山红”早点部。早点部还在正常营业。只不过有了新规定。买早点的人先要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然后面对早点部屋里墙上挂着的毛主席像和林副主席的像三敬三祝。涂雅绝不能破坏规定。也就跟别人学着,背上一段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背完了语录,又“三敬三祝”:“敬祝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最最尊敬的林副统帅身体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语录背完了,“三敬三祝”进行完了。该交钱买早点了。这早点部还规定,在顾客交钱买早点时,还要背诵一句毛主席语录,诸如“要斗私批修!”“为人民服务!”“备战备荒为人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类的。涂雅心里好笑。卖豆腐脑油条烧饼的服务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嫂。很热情。“为人民服务——请问您买什么早点?”
  涂雅回答:“要斗私批修——我买八颗果子(油条)八个烧饼,两碗豆腐脑,豆腐脑装进我的铝锅里。”这位大嫂如数地把烧饼果子装在涂雅的一只网兜里,把两碗豆腐脑倒进了涂雅带来的铝锅里。临交钱还得背上一句语录。“备战备荒为人民——请问一共多少钱?”
  大嫂回答:“要节约闹革命——一共七毛四分钱(每颗果子五分钱;每个烧饼三分钱;每碗豆腐脑五分钱)。”这还没算完。涂英掏出一元钱递给大嫂。“节约每一个铜板,为了革命和战争的需要——我给您一元钱。”大嫂接钱找零钱给涂雅。“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请您收好,找给您两毛六分钱。”
  唉呀妈呀!可算买到手了。涂雅拎着网兜端着小铝锅回到了家里。她把买早点的经过讲给了涂英涂正和张玉芝听。谁也没有乐出声。娘四个闷闷地吃完了早点。涂英说:“那屋的周大哥还没走。他是给艾伯父开车的。我去问问具体情况。看看今天是什么组织揪斗艾伯父,咱们好订出章程来,怎么个营救,救出来,送到什么地方才能保证安全。”说着,涂英就来找周济运了。“周大哥,吃早点了吗?”
  “吃完了。怎么?找我有什么事吗?”
  “跟真人面前,就不说假话了。”涂英开门见山:“您也知道,市委领导艾书记杨市长还有林中轩林伯父苟尚理苟伯父,都是我们的恩人。现在他们正在受难。。我们心里难受啊。我们要救他们——”
  “你们?你们姐弟三人要救他们?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周大哥。我来问问您,今天是哪个造反派组织游斗艾伯父他们?是遍地市大学的吗?”
  “是的!今天九点,在第一劳动人民文化宫广场开批斗艾书记的大会。陪斗的就是杨市长林副市长还有苟书记等六位市区主要领导干部。”
  “周大哥,您开的小汽车能坐几个人啊?”
  “加上司机六个人吧。”
  “太小了。能帮我借辆大汽车吗?”
  “市委车库有现成的。三辆大客车都天天停在那儿了。”
  “太好了!我们只用一辆。一会我们就跟你去市委好吗?”
  “好啊!咱们现在就走吧!”
  涂英回到家里,让涂雅涂正带足了子弹,一人拿上两颗手雷。他们把手枪子弹手雷都装进当时最流行的黄色的军用挎包里。“妈妈,我们跟周大哥去趟市委。”涂英涂雅涂正跟张玉芝打完了招呼,就跟周济运去市委车库了。他们要在今天解救出艾子民杨天啸林中轩苟尚理。
  
  涂英涂雅涂正还有市委小车班司机周济运,他们都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很方便。路上,他们时而并排着骑,时而成前后纵行。并排横行时,自然是自行车道上空荡的路段,于是他们就说些关键的话。当然也就没人听见了。这会儿,他们四人正并排骑行。涂英问周济运:“大哥,我们能和‘保皇派’联系上吗?‘保皇派’有哪些组织?”
  “你们要和‘保皇派’联系?能联系上。”周济运说:“一共有三个造反团体。一个是毛纺厂的‘捍卫毛泽东思想造反团’,被简称为‘捍卫团’。这个团有七百多人。有钢铁厂的‘红世界造反团’,这个团体人比较多,一千三百多。还有一个规模比较小的,就是南郊区的一个叫做‘工农兵联合战斗纵队’,大约有四百多人吧。领头的是三义庄公社的高建社,人特别正直无私,据说,他是老革命高世祯的二儿子。三义庄是老革命根据地,那里的人们个个勤劳朴实忠厚善良,咱们的市委领导干部,当年大部分都和三义庄有联系。那地方的人听说艾子民杨天啸林中轩他们遭了大难,多少次都来市里搭救,但由于对方的力量太强大,还有枪,搭救都没有成功。据说,他们成立的那个‘工农兵联合战斗纵队’,就是要专门和造反派对着干,他们的目的没有别的,就是要保护那些老干部。”
  “这个‘工农兵联合战斗纵队’今天还能来吗?”涂英问道。
  “他们有好几个情报员。他们知道今天第一工人文化宫广场批斗艾子民的事请。他们一定会来的。”
  “那可太好了。”涂英说:“您和高建社熟悉吗?”
  “太熟悉了。”周济运说:“文化大革命前,艾书记常去老根据地三义庄公社,看望老区人民,看望为革命事业,为保护地下党员做出了巨大贡献的高世祯老人。我跟着老书记在高建社家多次吃过农家饭。我们是老朋友了。”
  “这就好了。”涂英说:“等今天咱们到了第一工人文化宫广场,您一定领我们见到高建社。有了他们,这事情就好办多了。我已经想好了,办事要成功,天时地利人和三大要素,人和是最主要了。有了高建社这队人马,就有了人和这个最主要的因素。周大哥,我还要问你,反对派也就是一心要整死艾伯父的组织有几个?”
  “是这样的。”周济运说:“从整体的力量对比上看,反对派也就是要坚决打倒艾书记杨市长他们的,有那么三大组织。人最多的就是由‘遍地大学’为核心力量的大学生组织,头头是梅耀武,二十二三岁。有手枪。大学生们的联合组织叫‘风雷激造反兵团’。有四千多人。另一只队伍是‘舞红缨造反兵团’,是市里八所中学里的年轻教师和中学生组成的。司令叫荀文革,是三十一中的年轻男教师,手里也有枪。特横!副司令咱们都认识——”
  “谁啊?”涂雅涂正也问了起来。
  “谁呀——还能有谁呀?查淑芬呗!”
  “不得了!了不得!都当上副司令了。哼——”涂英嗤之以鼻!
  “人多!这个中学师生造反兵团,一万多人呢!”周济运接着说:“还有一个,人比较少,二百多人,男女老少都有。那人员成分复杂,不知都是什么单位的。叫‘鬼见愁造反团’。团长叫梅格棱,三十多岁。你们不知道,咱们院里的焦世明,不是公安局的吗?他跟我讲过,这个梅格棱可能是早年间山水货栈特务营大头子梅成仁的儿子,他说过,这文化革命来了,也有点好处,就是隐藏多年的特务都会跳出来了。他跟我说,他断定,梅成仁就隐藏在咱们的遍地市。他说,别的什么工人造反团体或者什么学生造反团体,都是一时糊涂,干些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倒也能让人理解。可那个‘鬼见愁造反团’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反动组织!是真正的反革命团体。他说,可惜了,他被停职了被批斗了,不能亲手领着公安干警把他们绳之以法啊,他很不忍心,让那些反动的家伙们胡作非为,随意打死老干部,打死群众,逍遥法外!唉!焦大哥心里痛苦着呢!”
  “这是一个真正的反革命组织。那就应该彻底的把他们全部消灭干净!”涂英说:“不是说,反动派,你不打,他就不倒吗。那就让我们代表焦大哥彻底把他们办了!也就省了焦大哥他们的事了不是?”
  “梅格棱那伙人真是凶狠残忍!”周济运愤怒了。“他们打砸抢,无恶不作!报社、广播电台、人民邮局、人民银行、人民法院等很多要害部门,他们都给冲击了。据说已经被他们打死了很多人了。他们的罪恶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最近以来,连那些造反的工人团体学生团体,也对他们产生了怀疑和反感。学生、工人们,只是拉着市委领导游街批斗,可没有把市委领导们全部整死的意思。那个‘鬼见愁造反团’可不这样了。他们是一心一意要把艾书记他们整死。上次,在理工大学批斗艾书记他们,‘保皇派’和‘造反派’在批头艾书记他们的立场上有根本的争端,但在绝不伤害艾书记他们的肉体这一观点上,还是相同的。‘鬼见愁’动上了真家伙,要不是造反派和保皇派形成人墙保护艾书记他们,那就完了,艾书记他们非得让‘鬼见愁’们活活打死了。‘鬼见愁’们,梅格棱们太可恨了!我看,焦大哥他们公安局肯定有了充足的证据,梅格棱就是梅成仁的儿子。该抓该杀该千刀万剐!唉!可惜现在连公安局都瘫痪了。这可真让人——”
  “‘鬼见愁造反团’,肯定是一伙乌合之众。”涂英说:“肯定也是作恶多端。用一句话来说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对吧?周大哥!”
  “太对了!”周济运愤愤地说:“如果我有一挺机关枪,我就非把他们全部突突了不可!”
  涂英心里想:“这事好办了。有了人和了,三义庄的‘工农兵联合战斗纵队’。地利也占了。第一工人文化宫广场背面的围墙已经被推到了,这就容易撤离,这就有了地利。这老天如果再下上一场大雨,那就占了天时——”她跟涂雅涂正说:“咱们今天一定把艾书记他们营救出来。然后送往三义庄老根据地,把艾书记他们这些老干部交给当地的贫下中农,让他们把艾书记那些老干部保护起来。”
  “一切都听姐姐的!”
  天气有些闷热。抬头望望天空,西南方向升腾起一片片乌云,再看,西北方向也飘浮起一朵朵乌云。西南西北方向的乌云正在往一起聚集,形成了云山。“这天是要下暴雨啊!”涂英说:“看样子,我们有了天时。好了,天时地利人和,营救老干部的条件全具备了!”
  八点钟,涂英涂雅涂正跟着周济运到了市委机关小车班车库大院。三辆大客车整齐地停在大院的东侧。不用找什么办公室主任登记了。这会没人管了。办公室主任也在自保,跟着造反派真假不说,口号还是要喊的,“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口号一定要比人家喊得响亮!不然,自己也就是泥菩萨过河了。涂雅问:“周大哥,还找办公室主任或者秘书登记吗?”
  “找谁去啊?想找也找不到了。咱们开着走就是了!”周济运说:“小正,我知道,你那开车的技术,不比我高。我知道了,你们要把艾书记他们营救出来,送到三义庄。巧了,我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只是我个人身单力薄,没个照应。今天我就跟你们姐弟三个一块营救老干部!算我一份!行吗?”
  “求之不得啊!”涂英说:“只是怕你周大哥将来担不了这血海似的干系。大哥啊,还是不把您牵连进来才好。我们是豁出命去了。您成家了,可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您可得三思而后行啊!”
  “把大哥我看扁了不是?”周济运说:“保护老干部就是保护国家财富!我义不容辞!我开车,去三义庄,路也熟啊!”
  “那好!”涂英嘱咐说:“周大哥,别的您都不要管,也不要看。您啊,只管开车。其他的一切一切,都由我们姐弟三人来办了。”
  “那好吧!我就只管开车。”
  “您就快发动车,咱们先在就去第一工人工人文化宫广场。”涂英说:“我们三人的自行车放进车里。我们随时都要骑的。”
  涂英涂雅涂正把自行车搬进大客车里,放在客车里面中间的通道上。周济运发动着了客车。“咱们这就走吧。”大客车载着涂英涂雅涂正,直接开向了第一工人文化宫广场。
  第一工人文化宫广场上,各造反派正在集合着各自的队伍。安排着发言顺序,调试着扩音器的音量。批斗台、横幅竖幅大标语都是现成的,都是前天刚贴上拉起来的,因为没下雨也没刮风,所以标语都安然无恙。这个露天批斗台可够规模了,长一百二十米,宽十六米。台柱台面都是用上好的红松木料打造起来的。这个露天批斗台,是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时候,一个叫做“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造反团,强迫着第一木器厂三百名工人用了十天时间,搭建起来的。这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造反团,是女子二中一个叫阚红英的高三学生拉起来的。几乎全校的学生都叫他忽悠进了这个组织。她还真有号召力组织力,她一声令下,全校学生,女中都是女生,八百多人,都剪掉了长发,留起了平头不像平头,短分头也不是短分头的超短发型,那真是不男不女,让人看了哭笑不得之余,心思心思就要呕吐。当初她们剪完了自己的头发,就把全校的女老师的长发也全部給剪成了和她们一样的不男不女的头型。揪斗牛鬼蛇神,打砸抢抄家,无所不敢;阚红英的父亲阚铭乾,市文化局民俗科科长,在家里在单位,搜集了很多民间艺术品。阚红英可不管什么艺术品,以为通通的都是四旧,都在扫除之列。结果一激动,阚红英硬是把她的亲爹五十五岁的阚铭乾的老命给革了。阚铭乾忍受不了女儿阚红英率领的女红卫兵们的折磨,从文化局三楼阳台上掉下去了,一命呜呼了。闹腾没两天,阚红英自己把自己给闹到了黑五类的行列,至此郁郁寡欢,得了分裂型精神病,一时犯病掉进了长河找他爹爹赔不是去了。搭建第一工人文化宫广场的批斗台,第一功劳绝对应记在阚红英的头上。眼下,各路的造反大军都已集聚在了广场上。今天主持批斗艾子民大会的是“舞红缨造反兵团”司令荀文革。因为各造反派达成了君子协议,轮流批判,这次是这个兵团司令主持,下次就是另一个造反兵团司令主持了,利益均沾,谁也不能多得。押解看管艾子民等市委区委老干部的人,也是平均分配,一个造反团体出两个人。关押老干部地点也是轮流选定。今天这个造反团选地址;明天又由那个造反团选关押地址。昨天晚上艾子民等八名老干部是由“舞红缨造反兵团”负责看管的,当然,关押地址自然是由“舞红缨造反兵团”两位司令选的了。查淑芬昨晚上一夜未归,干嘛去了,就是去看管艾子民等八名老干部了。查淑芬他们把艾子民他们关押在了育才中学的一间化学实验药品仓库里了。这会,查淑芬等十六人,正押解着艾子民等八名老干部进入到了广场。口号声响起来了,高音喇叭噪音频频,震耳欲聋,刺耳欲呕!艾子民等八位老干部已经被押上了批斗台……
  周济运领着涂英涂雅涂正找见了“工农兵联合战斗纵队”,把营救计划跟高建社讲解的透透彻彻。涂英说:“你们马上撤出广场,赶紧回到三义庄。一会儿,估计这里会打起来的。你们回到镇口接应周济运周大哥。周大哥用大客车把艾书记他们拉到你们镇子里。剩下怎么保护老干部,就是你们的事了。你们快撤!快都回到三义庄。”听完涂英的一番话,高建社带着“工农兵联合战斗纵队”很迅速的撤出了广场,跑步回到三义庄了。这里,涂英涂雅涂正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今天出击的主要目标是“鬼见愁造反团”。“鬼见愁造反团”在头头梅格棱的带领下,正朝着批斗台的正前方运动着。梅格棱决定,今天一定要把艾子民杨天啸林中轩苟尚理等八位老干部打死!必须都打死!一个也不能留!可惜他们只有两把手枪,一只在梅格棱自己的手里,子弹也不多了,只有四发了。另一只手枪,在他的副司令黄维仁手里,只有三发子弹了。余下的二百多人使用的武器,只能是手里的铁棍或者木棍了。他们知道,他们的木棍铁棍打不过那个“捍卫毛泽东思想造反团”。那伙人不要命,是真下狠手!不管怎么样,“捍卫团”那么多人,一支枪也没有。俗话讲“没枪的干不过有枪的”。梅格棱下了狠心,哪怕是一对一,我也要把艾子民打死,这是爹爹梅成仁的意愿啊……
  周济运给涂英涂雅涂正弄来了三个红袖标。红布上印着黄字“捍卫团”。涂英涂雅涂正把袖标戴在了胳膊上。挎着装着手雷子弹手枪的黄色军用书包,闪速地运动到了批斗台的后侧。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大会一开,“鬼见愁”们往台上一冲,那就是“鬼见愁”们的末日到了。
  “批判斗争我市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艾子民大会现在开始——”
  “把我市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艾子民押上批斗台!把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杨天啸林中轩苟尚理等七名陪斗者押上台!”
  查淑芬等一十六人,每两人为一组,拽着艾子民等人的胳膊,摁着艾子民等人的头,呈喷气式飞机之状(后来人总结为喷气式)把艾子民等八人押到了批斗台的中间。
  “打倒艾子民!打倒走资派!打倒我市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艾子民!”查淑芬领喊口号。一人呼喊万人响应。口号声震长空。地面上造反派们口号声声,斗志昂扬;天空已是乌云密布。第一个批斗发言人是查淑芬。查淑芬声嘶力竭念起了发言稿——
  没人注意批斗台后面的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他们已经悄悄的上了批斗台。手雷握在手中,子弹已经上膛。姐弟三人,右手握着手枪,左手攥着手雷。看见了,梅革棱黄维仁手里握着枪已经到了批斗台前,正在瞄准艾子民。涂正涂雅的手枪响了,梅革棱黄维仁倒在了地上。“鬼见愁造反团”的人拎着大棍往批斗台上冲锋。涂英涂雅涂正手雷扔进了“鬼见愁”造反队员们中间。“鬼见愁”们一片一片倒在了地上。看见了,为了保命,那个主持人荀文革副司令查淑芬正往台下跑。涂英涂雅开了手枪。荀文革查淑芬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去找梅革棱黄维仁了。“涂雅涂正!你们带着老干部上客车。这里交给我处理!快!”涂雅涂正对老干部们喊道:“都跟我走!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鬼见愁’造反派的人要把你们通通打死——”艾子民等八位老干部久日以来,一直弯腰受批斗,这腰已经习惯性地弯折,好像不再愿意直起来似的,一个个鱼贯地弯着腰跟着涂雅朝广场北面小跑着。涂正断后。
  嘎啦啦啦——轰隆隆隆——随着一阵小风过后,天上便大雨倾盆了。
  人群已经乱了。全乱了!还真是的,没枪的干不过有枪的,干不过有手雷的。不大工夫,“鬼见愁”造反团队已经是全军覆没,没一人生还了。
  这雨下的,那叫一个急,那叫一个紧,那叫一个大,那叫一个密……这回好,造反者们,保皇派们,还都活着,一个个再也不听什么司令的召唤了,在暴雨中各自逃奔着,生怕被流弹打死。其实涂英心里是有数的。“鬼见愁”队伍必须个个都死!其他的,已经解决了,那就是荀文革和那个不知地厚天高忘恩负义的查淑芬。涂英决定不再乱杀无辜。不多工夫,广场上的人们已经在暴雨中逃得无影无踪了。
  雨小多了。涂英查看现场,见一个人趴在梅革棱的尸体上,不声不响,也不知死活。涂英用力踹了这个人一脚。“唉吆——”这个人曾冷一下站起来了,浑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你是谁?怎么还不走?”
  “是你打死了我哥哥!我要你拿命来——”这个人掏出了手枪,对准了涂英的胸膛。涂英微微一笑,“乒——”子弹出膛,正击中这个人握枪的手腕。这个人的手枪掉在了地上,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你是谁?快说!”
  “我哥哥梅革棱被你打死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我是梅耀武。是‘风雷激’造反兵团的司令——”
  “我问你!你的爹爹是梅成仁吗?”
  “是!我们的爹爹就是梅成仁!”
  “他还活着吗?”
  “我爹爹他死了一个月零七天了。”
  “怎么死的?”涂英追问不舍。
  “乐死的。是这样的——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还挺是担心。可过了一些日子,他对我们说,复仇的机会来到了。共产党自乱了。他死的那天,正好二宫广场上闹武斗,打死打伤很多人。他在家里一高兴,就乐死了——”
  “好!乐死了好——”涂英“乒乒”就是两枪,结束了眼前这个反动的造反派头头的性命。梅耀武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叫梅格钦,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改成叫梅耀武的。这回他也不要武了吧,他跟着他的哥哥梅革棱一道找他们的爹爹梅成仁去了,去到那边大笑去了。
  涂英检查着“鬼见愁”造反者们的尸体,查验完了,确定无疑,没有一个活着的了。这才撤离了广场。刚走几步,她又转了回来。“这个批斗台留它何用?”她摸摸书包,里面还有一颗手雷,她照着松木台面扔去。爆炸声过后,红松木的台板便燃烧了起来。天放晴了。一阵西北风刮过,批斗台变成了火的世界。批斗台烧尽了,剩下一堆木灰。木灰随风飘起,去找批斗台的始作俑者阚红英去了……
  涂英这会才真的撤离了广场。涂雅涂正正在广场北面的一片海棠树林里等着她。“周大哥他们顺利吗?”
  “特顺利。估计早到三义庄了。”
  “咱们姐弟三人,这辈子总算做了一件有益于人民的事——”
  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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