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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血雨一号院第四十二章 (结局篇)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7 15:45:32      字数:12165

  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干的这件事,堪称是惊天地泣鬼神。消灭了“鬼见愁造反团”,到底是不是一件有益于人民的事,那还要等历史去评说。不管怎么样吧,他们自己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天已经彻底的晴了,阳光格外灿烂,空气也格外新鲜。姐弟三人骑上自行车悠哉悠哉地行进在光华大街上。时间已是十一点多了。涂正问道:“咱们是回家吃饭,还是在外面吃啊?”
  “咱们就在外面吃点算了。”涂英说:“吃完了,顺便给张妈妈买些可口的饭菜带回去。”
  “这样最好了。”涂雅说。“这条街上有一家饭馆挺好的。叫‘一品鲜’饭店。咱们就去那儿吃。”涂雅很熟悉那家饭店。就领着涂英涂正来到了那家饭店。地址是原来那个地址,可字号变了。改成了“四新饭店”。这座饭店是老式的二层楼建筑。饭店四周都砌了围墙。围墙两米来高。围墙里面,正楼门前是个不小的院子,可以停十几辆汽车。上下楼能同时容纳二百来名顾客。涂英涂雅涂正进了饭店。进了一楼,就让他们遇见了特堵心的事——
  饭店里,操作间只剩下一个厨子,大堂上,只剩下一个服务员。怎么回事啊?今天是这家饭店最后一天营业了,严格的说,是最后一顿营业。二十几天来,这里接待了若干南来北往进行革命大串联的祖国各地的红卫兵。这些红卫兵,没有一个人给钱给粮票的,把个好模好样的饭店,生生的给吃光喝光了。二十多天来,每天没有一分钱的进项。没办法,只能停业了。
  涂英涂雅涂正他们进来这会儿,人不太多。不知二楼有没有客人,只这一楼,也就四十多位。涂英涂雅涂正一看这四十几位客人,全是戴着红卫兵袖章的男女中学生。年龄都在十六七岁十七八岁这个段上。这些人吃着饭店最好的饭菜,大声喧哗着,一个个都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他们还不知道,在这里吃饭的是“澄清万里埃”造反团的全部成员。一共四十四人。二十个女生,二十四个男生。领头的也就是造反团的团长叫赖权夫,十七岁,瘦高的个子,长着一个冬瓜脑袋,脸呈瓦刀形状,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瓦刀脸,蛤蟆嘴上面嵌着个蒜头鼻子,蒜头鼻子上面扣着两只母狗眼。留着一个王连举式的叛徒头。这个“澄清万里埃”造反团的副团长是个女的,叫刘革新,十七岁,中等个,身体略胖,窝瓜脸型,五官长的很不和谐,大嘴,高鼻子,鼻子上面嵌着两只绿豆眼。留着一个不男不女不中不洋不背不分的怪头型。那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他们来自哈尔滨某中学,是原来初中二、三年级的学生。他们这是徒步串联要到北京,路径遍地市。他们身上分文不带。走到哪儿吃到哪儿睡在哪儿。是吃饭不给饭钱,住店不给店钱。只是背着一个行李卷,说是学红军长征的样子。可他们全忘了,红军是从不白吃老百姓的饭菜的,用老百姓的东西,哪怕是一针一线,也是要加倍给老百姓钱的。这伙红卫兵,占了八张桌子,呼三和四,要了满桌子的上等饭菜。大吃大喝,大吵大嚷着。“这嘎达的饭菜可真好吃。溜肉段、溜肥肠比咱们哈尔滨饭店做得好多了。”一个叫邢罗虎的男生吧唧着大嘴,嚼着一块肉段,咋呼着。“服务员,再来两盘溜肉段!”
  一个三十来岁叫程心怡的女服务员走过来说:“对不起,没有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邢罗虎嚷道:“俺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咋地?再要两盘溜肉段,咋地?快上!”
  “真的对不起!真的没有了!”程心怡微笑着说:“您看,你们这是八张桌子,每张桌子上已经上了两盘溜肉段,这就十六盘了。我们店里的猪肉也已经没了。别说是猪肉,就是一般的蔬菜也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都被你们红卫兵吃光了,吃的什么也不剩了。等你们吃完这顿,我们也就彻底的关张了。真的真的对不起了——”
  “俺进厨房看看!”邢罗虎站起来,往一楼操作间走去。造反团团长赖权夫副团长刘革新也跟了进去。三个人到厨房好一顿翻腾,柜子、盆里、碗里、锅里……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两猪肉。还真像程心怡说的,什么也没有了,连一点点的油盐酱醋都没了。“真扫兴!溜肉段吃的不过瘾啊!”三个人走出了厨房,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吃。一个个咧着大嘴,吧唧吧唧的吃的很开心……
  服务员程心怡看见了坐在一张空桌旁的涂英涂雅涂正三个人。知道是来吃饭的。走过来,好像很羞愧地对这姐弟三人说:“你们好!实在对不起,本店已经没有饭菜可卖了——”
  “为什么啊?”姐弟三人很不理解。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店天天都有外地的红卫兵来吃饭,每天平均要接待四五百名。他们个个身上都不带分文,有的吃完了写下一张欠条,不写地址,不写真实姓名。更多的,就连这样的欠条也不写啊!你们看——”程心怡顺手从围裙兜里掏出几张欠条,递给涂英。“你们看看,这哪叫欠条啊?”
  涂英抽出一张看着。
  欠条
  遍地市四新饭店: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为了革命的大串联,到你们饭店吃饭。我们一共八十一人,在本店吃了两顿饭。合计人民币三百二十一元八角六分。粮票一百六十九斤九两。我们没有现金。也没有粮票。写此革命的欠条。谢谢你们对我们进行的革命大串联的支持!
  毛主席的红卫兵。
  某年某月某日。
  涂英看完了递给涂雅。涂雅看完了,递给涂正。“这是什么啊?拉大旗作虎皮包着自个吓唬别人!毛主席的红卫兵?也真敢往上写。真是不知廉耻了!”涂正很是生气。
  “你们都看到了吧。”程心怡哀婉地说:“我们店里没钱周转了,拿不出一分钱了,没钱去购买粮食,没钱去购买蔬菜,更没钱去购买鱼、虾、肉、蛋了。等这伙人吃完了,我们就关张了。请你们理解吧!”说完走回到了操作间。
  不用问了。别的饭店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厄运了。“咱们还是回家吃吧。”涂雅说:“回家咱们自己做。就不要让张妈妈为咱们操劳了。”
  他们刚要走,“澄清万里埃造反团”的四十四人也都吃饱了喝足了。“红卫兵战友们!咱们已经填饱了革命的肚子!”赖权夫讲话了:“咱们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甩开臂膀,迈开大步。我们的下一个进军的目的地是保定!红卫兵战友们!背上行囊!我们出发!”只见这伙红卫兵造反者们一个个擦着油嘴,打着饱嗝儿,往外就走。还真是,白吃白喝不算账,就连招呼也不带打一声的,就辞了。
  涂正很看不惯啊!“站住!”他一把拉住了赖权夫的胳膊。:“怎么就这么走了?饭钱交了吗?账算完了吗?”
  “你干哈?!不这么走还怎么走?”赖权夫转动着两只母狗眼。“你找揍吧?!你皮子痒痒了吧——”
  “请你把饭钱结了!”
  “哎呀哈!遇到管闲事的了!”赖权夫瞪起了母狗眼。“你看见我们是什么人了吧?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我们到哪吃饭花过钱啊?!我们在进行革命的大串联!你是干哈的?你也敢管这事?找死吧——红卫兵战友们,为了捍卫伟大的毛泽东思想!捍卫无产阶级专政!给我上啊!打啊——”
  涂英涂雅还都在饭店的大门里。涂正是在大门口拦住赖权夫的。眼看着赖权夫下了命令,眼看着这些哈市的红卫兵个个如狼似虎的冲向了文文静静的涂正。涂正喊了一声:“姐姐,怎么办?”
  “整死他们!一个不留!吃饭不给饭钱,还拉大旗作虎皮!耍横!这是他们自己找死的!”涂英甩出了狠话!
  涂正手下可就毫不留情了。四十四个男男女女,四十四个正值青春年少的中学生,一个个躺倒在地。“TH毒液,干干脆脆,让你们死去吧!”涂正此次出来,原本不想带这种东西了,可他还是自作主张的带出来两瓶。这下子用上了。很快的,四十四个东北来的红卫兵小将,只因不遵循“吃饭花饭钱,住店给点钱”的天经地义,遇见了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这也是他们与这姐弟三人的孽缘吧!
  “咱们这回惹事了!”涂雅说:“他们是红卫兵啊!可不比那些‘鬼见愁’!”
  “嗨!怕什么啊!”涂英说:“咱们办完了该办的事,咱们也就走人了!你还留恋什么啊?”
  “大姐说的对!咱们也该走人了!该去见咱们的爹爹咱们的妈妈了!”涂正说:“咱们还是跟那个服务员说一声吧!”
  服务员程心怡正和厨师吴贤良在操作间归置东西。涂英涂雅涂正走进了厨房。
  “怎么?你们又回来了?没找到吃饭的地方吧?”你也别说,这个程心怡和厨师吴贤良不知是耳背还是干活精力太集中,亦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心里不愿意参和闲事儿,赖权夫和涂正吵闹声音不算小,可程心怡吴贤良谁也没从厨房出来到大门口看看,依旧一心一意的归置着锅碗瓢盆。程心怡温和地问道:“肯定都像我们饭店一样,给吃穷了吃光了关张了吧?”
  “您说的也是。”涂正说:“我们准备回家吃饭去。只是有一件事告诉你们两位同志。刚才吃饭没给钱也没打欠条的红卫兵,都晕在门口了。劳驾你们,去公安局报个案——”
  “哪还有什么公安局了!”吴贤良说:“没用的。前天我们这儿,红卫兵和红卫兵抢饭桌,互相打得个头破血流,我倒是去了趟公安局,找不见人了。后来那两大帮子人,吃饱了喝足了也就那么走人了。你说刚才那伙人晕在院子里了,就让他们晕着吧!爱咋咋地吧!”
  “那就这样!我们可跟你们说清楚了。”涂正说:“那咱们就再见了!”涂英涂雅涂正出了饭店,刚要上自行车,就见一队三十几个人的红卫兵举着大旗,身背背包,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带着鲜红的袖标,朝着这个饭店走来了。他们姐弟三人推着车子就要出围墙大门。那队红卫兵进院了。这些红卫兵看见了横七竖八躺在饭店大院里的红卫兵,一个个都嗤之以鼻。“哼——好家伙,怎么都喝多了!”这伙人指着躺在地上的“澄清万里埃造反团”的红卫兵们,议论着,嘲笑着……“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像个什么样子!一个个那副样子,美滋滋的笑呵呵的,臭美啥啊!有啥可臭美的!革命大串联,就大串联呗!还喝上革命小酒了……”
  听着这伙人的议论嘲讽。涂英说:“不管那些了!咱们走咱们的!”涂英涂雅涂正出了院墙大门,到了马路上,登上自行车,就离开了四新饭店。
  四新饭店。程心怡吴贤良在厨房里归置完了餐具,就要锁门彻底的回家了。一出大门,得,又来了三十多个红卫兵。一位高个的男红卫兵扛着一面大红旗。那大旗上写着:“与人奋斗战斗队”。看见了这些人,程心怡理也不愿理地就回家了。
  “红卫兵小将们!你们打哪儿来啊?”吴贤良啰嗦。“都累了饿了吧?”
  “与人奋斗战斗队”队长叫西门牛,十九岁。挺高的个子,有点水蛇腰。“我们从辽宁来的。一路走的是又累又饿又困啊!”
  “红卫兵小将们!你们辛苦了!”吴贤良很客气。“很对不住大家了!很对不住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红卫兵革命小将们了。我跟你们讲啊,我们这个四新饭店,可为红卫兵们的革命大串联,做出了全部贡献。现如今,我们的饭店已经是菜尽粮绝。什么也没有了。当然钱早就没有了。你们来晚了,来晚了一步,最后最后的饭菜都让躺在地上的这一帮红小将吃没了。他们都撑晕了。我们这就关张了。劳驾红卫兵小将们到别的饭店就餐去吧!再见再见——”
  西门牛显得很失望。“老革命同志,我们已经走了三家饭店了,都关张了。您看这附近哪里还有国营饭店啊?”
  “这附近?这附近没有国营饭店了。”吴贤良回答着。“那你们也在这院里歇歇。这大院门,是永远敞开的。回见回见——心怡!走了!走了程心怡——”人家程心怡早就走了。他哼着样板戏出了饭店大院,上了自行车,还在哼着:“……一日三餐有鱼虾……路也走不动,山也不能够爬……怎能够上战场把敌杀——”骑着骑着,他又看见了一大队高举大红旗的红卫兵朝着“四新饭店”走过去了……
  还真是不假。“与人奋斗战斗队”刚刚离去,吴贤良看见的那队红卫兵就进了四新饭店的大院。这支队伍人比较多一点,五十五个。举大旗的是个女的,十八岁,叫冷凤娇。她也是队长。大旗上书写的是“天天斗造反队”。这支队伍来自大连,实际也是辽宁的。他们一进饭店大院,当然也看见了倒卧在地的“澄清万里埃造反团”的红卫兵们。冷凤娇仁义,她告诫战友们:“不要出声,这些红卫兵战友们太累了!让他们睡吧,可别把他们惊醒了啊——”千叮咛万嘱咐,战友们很听冷队长的话,都不出声,悄悄地站到了饭店门前。冷凤娇一看,饭店锁大门了。不用问,又是关张了。“战友们,咱们走!到别的地方找饭店去——”“天天斗战斗队”的战斗员们生怕闹醒了“澄清万里埃造反团”的造反团员们,一个个都轻手轻脚地,撤离了“四新饭店”……
  涂英涂雅涂正在快一点的时候才骑车到了家。张玉芝可着急了。“哎呀啊,你们可回来了。可把我急死了。你们听说了吧,今天上午九点多钟,第二工人文化宫广场上又武斗了。说是有三个年轻人把市委艾书记还有杨市长等八个走资派绑架了。说是又是打枪又是扔手榴弹的,把一个’鬼见愁’反动组织里的人,全给打死了,好厉害啊!你们还不知道,‘风雷激造反兵团’、‘舞红缨造反兵团’的人撒下了人网,刚才都找到咱们这个院子里来了。跟妈妈说实话,你们上午去二宫广场了吗?”
  涂正说:“妈妈,我们哪也没去。也不对。我们上午一直呆在遍地大学图书馆里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玉芝说:“孩子们啊,我这就给你们热饭——”
  “不用了。”涂雅说:“妈妈,让我们自己做饭吧。”涂英涂雅俩人做起饭来了。他们刚吃完饭,院子里进来十几个人,院子里的人只认识成始源。这些人抬进来一具尸体。院子里的人们一看,是成始源的妻子查淑芬。“怎么回事啊?怎么死的啊?”尤曼曼龙腾跃祖树德佘坤娣,还有张玉芝抱着成始源查淑芬的女儿成苑围住了查淑芬的尸体。惊愕、颤栗、懵懂,不知如何是好。
  “在二宫广场开批斗大会,被人用枪打死了——”成始源木呆呆的说。“唉——我劝过他多少回了,不让她当那个什么‘舞红缨造反兵团’的副司令,她就是不听啊!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就是不听……”成始源磨叨个没完了……
  “奶奶!”成苑问张玉芝:“我妈妈怎么躺在地上啊?”
  怎么回答啊?张玉芝把成苑抱进了屋里。涂英涂雅涂正站在人堆里。涂英问成始源:“知道她为什么被人打死吗?”
  “知道。”成始源忧伤地说:“她不该斗争老干部——她是自己找死的!”
  “知道是什么人把她打死的吗?”
  “不知道。”成始源说:“他们造反团的人都说是乱枪打死的。也有说是梅革棱打死的。具体什么人把她打死的,谁也说不清楚——”
  “嫂子死了!大哥,您可要好好活着啊——”涂英说完,就回到了家里。涂雅涂正什么也没说,随着涂英都回到了家里。
  
  成始源也真是多余,干嘛把查淑芬的尸体拉回家来啊。大热的天,放在院里,算怎么回事啊。院子里的人都不太那个。文化大革命以来,院子里的人们对成始源查淑芬两口子很不待见。尤其是查淑芬,那简直就是一个造反狂,没有个女人样了。因此上,对于查淑芬的死,看不见院里的人有谁为其悲痛,倒是都赞同成始源的唠叨,该死!自己找死!
  焦世明是干公安刑侦工作的,虽然被停止,被批斗,可在工作上的那股认真劲是停不了批不掉的。二宫广场上的武斗刚一结束,他便跟几个老公安张一准、仉华清、洪天野骑着自行车赶到了现场。他们细致地查看了武斗现场,一个一个地验看死者的尸体。“梅革棱,该死的东西。”焦世明说:“这开枪打人的,看来是选好了目标的。都是‘鬼见愁’的!让我说句不太负责的话吧,这伙人早就都该死了!”
  张一准是侦查科的老侦查员了。他说:“眼睁睁的这个团体就是一个反动透顶的反革命组织。这些人原本都受控于漏网的老牌特务梅成仁的。这下好了,全死了。”
  “那个老家伙梅成仁前些日子也死了!”焦世明说:“这伙人专行不义,打着造反革命的大旗,光市内六区的老干部就被他们整死二十七个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草菅人命。打砸抢,连银行都敢砸敢抢。这回好了。不管是什么人把他们打死的,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当验看到查淑芬荀文革的尸体时,这几位老公安都认识。张一准说:“‘舞红缨造反兵团’的头头荀文革查淑芬,这两个人怎么也被打死了?”
  “是流弹打死的吧?”洪天野说:“这流弹也长眼,专门打头头。”
  仉华清说:“不像是流弹,都是一枪打进后心,毙命的。这枪法可够准的了。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依我看,不会有这么准成。”
  焦世明说:“没错。这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打的。看这武斗的规模,打‘鬼见愁’的人也不会少的。我纳闷,这些人的枪支弹药手雷都是从哪儿弄的呢?咱们还得查查市内的各个武器弹药库。”
  “我们查过了,没一家丢失的。”仉华清说:“梅革棱领着‘鬼见愁’曾冲击过第一监狱弹药库,被遏制住了,‘鬼见愁’没有得逞。”那这可就是个迷了。
  “组织人力,把尸体处理了吧!”焦世明说:“能认领的就通知家属,没人认领的,就都拉到北郊火化厂。严格做好登记。”
  寻找各造反派团体的见证人,通知有关死者的家属,处理无人认领的尸体。一直忙活到晚上七点,焦世明仉华清张一准洪天野他们才离开二宫广场。八点多钟,焦世明回到家里。吃完晚饭。他问成始源:“査老师的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舞红缨造反兵团’的秘书长郎有利告诉我,要追认查淑芬为革命烈士!明天一早晨,拉着尸体到街上游行示众,要抓出凶手,严惩凶手!”
  “扯淡啊!”焦世明毫不客气。“真是扯淡啊!革命烈士?这不是恬不知耻吗?什么烈士啊?还游街示众!亏他郎有利想得出来。那烈士是随便追认的吗?武斗中间被打死了,也能成为烈士?太可笑了吧!‘鬼见愁’二百多人都死了,你也给他们追认成烈士吧——”
  “焦局长,您这说的什么话啊?”
  “我说的都是真话。”焦世明说:“你不要犯糊涂了!依我看,咱们现在就把查淑芬送到火化场去吧。不要等着明天游街示众了。死了还不得安宁,这是为何许啊!追认烈士,胡说八道啊。信我的,咱们赶紧找车把她拉走。不信,你就等着明天游街示众追认烈士——”
  周济运回来了。看了看院里路灯光下的查淑芬的尸体。没言语,就进了涂家。他兴奋地但又小声的告诉涂英涂雅涂正:“一切都办妥了,三义庄的贫下中农真给劲,全镇人都愿意用生命保护老干部。艾书记他们说在三义庄踏踏实实的种上几年地,当几年真正的农民。他们决定在三义庄待下去了。”
  “太好了太好了!”涂英涂雅涂正平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真诚的高兴。“我们放心了!我们都放心了——”
  院子里,就查淑芬是否连夜送到火化厂的问题,成始源还在犹豫。周济运出来跟他说:“我从市委开来一辆大客车,咱们就用这辆车把査老师送火化场吧。让造反团抬着査老师的尸体游街示众,这太不尊敬死者了。快做决定吧。天气这么热。您要是不愿意送査老师去火化,您也得把她送到中心医院的太平间啊,那里面有冰柜,可以保存尸体。怎么办?您倒是说句话啊!您把査老师放在院子里,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院子里的人差不多齐了,一个个都这么说成始源。“这不卫生啊!到底怎么办,你快拿个主意。”祖树德说了:“小成啊!不是我倚老卖老,我说几句。你啊,就听大伙的吧,赶紧麻溜地送火葬场。千万千万不要等着游街了。你是示众也好,示威也罢。那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儿。追认什么,追认哪门子烈士啊?一个领着众人,整天价揪斗老干部的人在武斗中被流弹打死了,也能成为烈士,这不是白日做梦吗。小成啊,赶紧把尸体拉走,你就是不愿意去火化,也得把尸体抬出大院。今天我老汉就说了算了。来动手,把尸体抬出去!”
  最年长者龙腾跃不言语,弯下腰来,跟着周济运焦世明牛奋涂正就往外抬查淑芬的尸体。成始源说话了:“抬到车上,我听邻居们的,去火化场火化!”
  涂英涂雅涂正没跟成始源他们去火化场。焦世明也没去,在凡夫巷西巷口,他刚要上车,就被赶来他家找他的老公安张一准叫下来了。张一准跟他说:“四新饭店大院里死了四十四个哈尔滨来的红卫兵。群众报告说,一个个死了还都带着笑模样。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咱们过去看看吧。”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焦世明张一准又叫上了仉华清洪天野骑着自行车到了四新饭店大院。灯光下这么一看,可不是吗,死得很自然,很乐观。四十四个人七倒八歪横躺竖卧。“这是中毒而死啊!”张一准说:“咱们把饭店经理找来吧。是不是这个饭店的饭菜有问题啊?”
  大门外有看热闹的人。洪天野从中叫了两名看上去很靠谱的年轻后生,托付他们赶快把饭店经理找来。还真不错,其中一个后生还就真知道这个四新饭店经理家,两个人骑上车子就去找经理了。
  “这个症状我看过档案资料。”焦世明说:“解放初期,鼓楼巷被灭门四家,死的症状就都是这样的。这种毒不是一般的砒霜氰化钾之类,而是一种叫做TH毒液的烈性毒药。公安局档案室有这样的材料记载,这种毒药,是当年的大汉奸大特务涂义强侯喜莉夫妇研制出来的。被害人毫无一丁点儿痛苦,就跟喝多了酒睡着了做着美梦一般。”
  张一准说:“我倒也听说过,当年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被这种毒药害死的人不下几万。怎么,这会又出现了?什么人还有这种TH毒液啊?”
  “这个我知道。涂义强侯喜莉的三个儿女——”
  “涂义强侯喜莉还有三个儿女?”张一准仉华清洪天野疑惑的问道。
  “没错。三个子女,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老大是女儿,叫涂英;老二也是女孩,叫涂雅。老三叫涂正,是个男孩——”
  “涂英?”仉华清说:“是我们大闺女的数学老师,班主任老师。是育才中学那个涂英老师吧?”
  “是的。没错。”
  “那可是全遍地市顶尖的数学教师。”
  “姐弟三人都不错。涂雅在市人事局工作;涂正在‘遍地大学’化学系当助教。”焦世明说:“我受几位老同志的委托,对他们进行了多年不定时跟踪。我为此还特意搬进了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跟涂家做起了邻居。乎枝,你们都听说过吧?”
  “听说过。听说过!”
  “这位老同志,原来家里就住在一号院。她的小妹妹乎晓,当年就是死在这种毒药上。她从部队转业回到了咱们遍地市,也不能这么说,她先是随部队进城的,后来转业的。她一直对涂家三姐弟耿耿于怀。一直对艾子民艾书记杨天啸杨市长还有林中轩林主任苟尚理苟书记他们的做法不满。是艾书记为涂家三个孩子安排了专门的抚养人张玉芝;是艾书记他们亲自把涂家三个孩子送进了革命烈士子弟学校红星小学。又是艾书记他们经常不断的到家到学校看望涂家的三个孩子。当然,艾书记他们都是出自好意,都是在发扬人道主义精神,都是要把涂家的三个孩子培养成有用的人才。涂家的三个孩子个个争气,学习成绩都是一流的,为人处事也都响当当的。可乎枝他们不相信,说什么他们也不相信!他们认准了涂家三姐弟所有的好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都是虚假的。都认为,艾书记他们是在养虎为患,是农夫救蛇。可这么多年来,我也已经认为涂家三姐弟是真心实意的在为人民服务了。看看今天的现场,我不能不想到他们。可好像也不大可能。我观察过了,涂家三姐弟在文化大革命中,始终远离造反派团体,对造反派们的做法很是反感。无缘无故,他们怎么会到四新饭店下毒呢?难道他们手里还真保存了TH毒液?”
  “依我看,不大可能。”张一准说:“说不定梅成仁手里也有TH毒液。这毒药很可能是梅成仁雇人下的。为了复辟,梅成仁的儿子梅革棱也很有可能干这种事的。”
  四新饭店的经理病了,不能来了。当天值班的服务员程心怡和厨师吴贤良来了。“哎呀呀呀!我们走的时候,以为他们在睡觉,没想到,一个个怎么睡着了都不醒了啊!”厨师吴贤良哒哒哒地说着。“这些个红卫兵,一分钱一两粮票都不给,还尽捡好的吃,把我们的饭店吃得精光,我们没办法,都关张了——”
  焦世明向程心怡吴贤良详细地了解着情况。吴贤良说:“我们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保证,我们的饭菜绝对没问题!绝对绝对的没问题。不信,你们可以把他们解剖看看肚子里吃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毒不就结了吗?”
  “除了这帮红卫兵,还有别的人来这儿吃过饭吗?”焦世明问道。
  程心怡没吱声。吴贤良回答道:“等这伙子红卫兵吃饱了喝足了,躺到院里睡着了。我们也就关门大吉了——嗯——对了对了——我们离开的时候,又来了一伙子红卫兵七八十人呢。我们都没理他们——哎呀不对,我跟他们说话了,请他们到别的饭店去,我们关张了。对!说完,我们就都回家了——”
  “好好想想,再没有别的人来过吗?”焦世明追问着。
  “没有别人来!”程心怡摇着头。“除了搞大串连的红卫兵小将,没有别的人到饭店来吃饭了——”
  “没错没错!全是红卫兵小将,全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全都不给一分钱——”吴贤良咬定了。“各位各位啊!你们要是不相信我们两个人的话,那就干脆把我们抓起来吧!哎呀呀呀!毛主席的红卫兵啊,四十四个,你们就是把我们俩抓起来,枪毙了,我们也赔不起这罪啊!我们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保证,向最最敬爱的林副统帅保证,我们绝对绝对的没往饭菜里下毒啊!我们怎么敢啊?怎么敢啊?红卫兵小将们啊,你们这是怎么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吃饱了喝足了,你们就走了不就得了,干嘛非要在这里睡觉啊?睡觉就睡觉呗,干嘛还睡不醒了啊——呜呜呜哇哇哇——”吴贤良嚎啕大哭起来。
  程心怡也哭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啊——呜呜呜——”
  “死了这么多外地的红卫兵小将。这事还真不小啊!”焦世明说:“得向市革命委员会报告了。听听市革命委员会领导们的意见吧,看看怎么处理?”
  “不要哭了!我们也没说这四十四名红卫兵是你们害死的啊。”焦世明问道:“你们饭店有电话吧?”
  “有有有!”吴贤良立马止住了哭声。掏出大门钥匙,打开大门。“您请您请!打电话打电话——”
  焦世明把电话直接打到了革命委员会主任北明远的办公室报告案情请示处理意见。北主任指示:“据我看,这一定是暗藏的阶级敌人干的!是哪个造反团体,我是说是反动的造反团体干的。你们查一查那些保皇派团体。十有八成,是保皇派团体干的。他们为了达到政治目的,包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这四十四具尸体怎么处理啊?”
  “通通的拉进火化厂烧掉不就结了吗!”北明远下达指示:“立即烧掉!”电话挂断了。北明远搂着一个叫梅金华的年轻女子上了办公桌……
  “北主任怎么指示的?”张一准仉华清洪天野着急的问道。
  “立即找车把尸体拉到火化场烧掉——”
  焦世明组织人力车力运送“澄清万里埃造反团”的四十四具尸体。
  “我们怎么办啊?”程心怡吴贤良问焦世明。
  “赶紧回家吧!赶紧……”
  程心怡吴贤良骑上自行车离开了四新饭店。“吴师傅,你怎么不把那三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来咱们饭店要吃饭的事说一说啊?”
  “那你怎么不说一说啊?”吴贤良反问道。
  程心怡说:“咱们自己就够麻烦的了,还给人家惹什么麻烦啊!活的都不易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吴贤良说:“再者说了,这些人的死,和人家有什么关系啊?他们纯粹是撑死的——再见,我从这儿拐了——”吴贤良往东骑去了;程心怡往西骑去了。程心怡想:“这四十四个红卫兵的死,和那三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真的没关系吗?唉,瞎想什么?肯定没关系的……”
  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涂英涂雅涂正做着最后的安排。半个月前,他们就在长河的“四新桥”最中间的混凝土桥桩的水下部分,刻上了大字“耻辱柱”!刻上了“千古罪人”;刻上了姐弟三人的姓名:“涂英涂雅涂正”。几根长长的不粗不细的尼龙绳早已拴在了桥桩上。他们早就商定好了,他们要在这里结束他们的生命,把他们自己捆绑在自己设定的耻辱柱上。让滚滚东流的长河水冲刷掉他们身上的罪孽……今晚,他们就要走了。他们编排了一套瞎话,说给了祖爷爷祖奶奶,说给了龙爷爷龙奶奶,说给了张玉芝张妈妈。“我们要出趟远门,到昆明走走。等学校上课了,机关正常上班了,我们就回来了——”祖爷爷祖奶奶龙爷爷龙奶奶相信他们的话。张玉芝张妈妈也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话。涂英涂雅涂正把所有的钱所有的粮票布票一分一两一寸都不留,全部塞在了张玉芝的枕头下面了。剩下一些子弹几颗手雷,他们决定带在身上,带到长河里去。还有十三瓶TH毒液,姐弟三人,一人一小瓶,留下来结束生命,其余的,涂正用化学方法给处理掉了。
  “爷爷奶奶,妈妈。你们都不要出屋出院子!”涂英说:“下半夜一点的火车,我们去车站候车室候车就行了。再见!龙爷爷龙奶奶祖爷爷祖奶奶!再见妈妈——”涂英涂雅涂正最后看一眼这个大院,看一眼凡夫巷兴运里。这里留下了他们滔天的罪恶行径!“别了!我们赎罪去了!”涂英涂雅涂正背着时下最流行的黄色的假的军用挎包,并着肩走上了“四新桥”,他们姐弟三人水性天生就好。姐弟三人下了桥头,手拉手地游到了他们自己设定的“耻辱柱”跟前,姐弟三人用尼龙绳在水下互相捆绑着,直至三个人都紧紧地捆绑在了桥桩上。他们的手都还能自由活动。涂英涂雅涂正把TH毒液瓶塞进了各自的嘴里,用牙咬碎。刹那间,他们就魂归冥界了……
  半个月过去了,不见涂英涂雅涂正从昆明回来。半年过去了,不见涂英涂雅涂正从昆明回来;一年过去了,涂英涂雅涂正没回来;两年过去了,学校早就复课闹革命了,机关正式上班了,育才中学领导来家里找涂英,遍地大学领导来家里找涂正,市人事局干部派人来家找涂雅。张玉芝哭丧着脸说:“没回来啊!他们没回来啊——”
  老干部们都解放了。艾子民杨天啸林中轩苟尚理们都恢复原职工作了。这些领导干部始终没有忘记这个红色大院——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他们来了几次了,看望这里的住户,看望老住户,看望新住户,看望张玉芝张妈妈,看望涂家的三姐弟。“涂英涂雅涂正他们到哪里去了?怎么都这么多年了,还没回来?别是遭到了什么不测了吧?”艾子民杨天啸林中轩苟尚理在心里开始了怀疑……
  又过了多少年,涂英涂雅涂正还是杳无信息……
  “四新桥”是“大跃进”时的建筑,属于危桥了。必须拆除重建。市建委下达了炸掉老桥重建新桥的指令。施工技术员决定把炸药放在主要桥桩上。当两名施工人员安置炸药装置时,惊讶地看到了“耻辱柱”!看到了捆绑在桥桩上的三副人骨骨架!看见了“千古罪人涂英涂雅涂正”的深深刻字……
  两名施工工人刘显明柴树立立即游到了岸上,用手机将这一发现报告给了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焦世明升为大队长了。他领着五名公安干警,乘快艇赶到了“四新桥”下,一名叫水中成的干警,拿着照相机潜入水下,把“耻辱柱”“千古罪人”“涂英涂雅涂正”的刻字全部拍了下来。之后,又割开了尼龙绳索,把三具尸骨捞上来,放在了快艇上……
  这个时间是一九八九年的七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二十三分。
  事情在遍地市很快传播开来。这事传到了凡夫街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一号院除了祖树德家是老户外,其余的都换户主了。龙爷爷龙奶奶早就过世了。张玉芝张妈妈三年前去世的,临走前就是闭不上眼,依旧惦记着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女儿——惦记着涂英涂雅涂正,惦记的死不瞑目……
  祖树德说:“这三个孩子,让人佩服——”
  佘坤娣说:“孩子们是想用长河水彻底洗刷他们的罪孽啊!孩子们也做了不少好事不是——”
  又过了几年。凡夫巷平房改造了。祖树德佘坤娣老两口住进了一个偏单,六十七平方米。好大好大的房间啊。这一年,祖树德就要过一百二十岁的生日了。他们老两口住的是一楼,年龄大了吗,腿脚不那么利索了。“真清净啊!”祖树德坐在自家的木椅上,跟老伴佘坤娣说:“住楼房了,没有邻居街坊了。咱这一个门洞里,一层就两户人家。住了两年了,对面人家咱还没打过照面呢。唉——街坊邻居呢?都没了——”
  “都没了!”佘坤娣擦着干涩昏花的老眼。“没了,街坊邻居都没了没了……”
  
  (结稿于二零一四年四月二十四日天津市第四十五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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