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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血雨一号院第四十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7 10:41:23      字数:11909

  这是一九六六年的六月下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序幕早已经拉开。遍地市各企业、各机关、各学校、各团体单位,大字报已贴的满墙了,部分单位已展开了向“走资派”夺权的斗争!大字报张贴的满街都是了,而且是一层盖着一层了接着又盖上了一层……“造反有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大破四旧!”“向一切封资修宣战!”“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等等诸多标语,或横幅或竖幅,或张贴,或悬挂,赤橙红绿青蓝紫色彩俱全!还好,此时食品店副食店的营业倒还算正常。可学校里上课已经不正常了。要说横扫什么牛鬼蛇神,这学校老师尤其是老一点的教师,些许上了点年纪的教师,一夜之间,也都成了“牛鬼蛇神”!整天价的被戴上个高高的纸壳帽子,挂上一块大牌子,游街示众挨上了惨无绝伦的批斗。“红卫兵”是什么兵种啊?是归哪个军区领导啊?”有很多懵懵懂懂的老百姓不知就里,上街看到一队队一排排一车车,高举着大红旗,身穿绿色军装,带着草绿色军帽的红卫兵的时候,都要互相的问上一问。那答案可想而知。有的略知一二的人,跟对方调侃道:“哪个兵种不知道,大概是整人的兵种吧,好像是专门斗人的兵种,都是学生转业的——”另有老兄还特认真:“我怎么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过学生转业啊,学生学期满了,应该是毕业,或者是结业。学生还能转业?这哪儿跟那儿啊?”“你老兄啊!见识短了!时代在变化,学生转业有什么新鲜的?你看不见啊,还有几所学校上课读书了?不都穿上了绿军装,腰扎武装带,头戴绿帽子,整天价抓人斗人了吗?这还不叫转业叫什么啊——”另一位老兄笑道:“得得得——这充其量算是不务正业——”这位老兄还没把话说完,身边过来一路红卫兵,不由分说,就把这位老兄生擒活捉,扔上了汽车,戴上了高高的纸壳帽子,脖子上挂上了大大的纸壳牌子,上书:“现行反革命分子!”
  到了公元一九六六年,怎么样啊?涂英已经二十九岁了;涂雅二十七岁了;涂正二十六岁了。看看这年龄,按常理儿,涂英、涂雅理应当孩子妈妈了;涂正也应该当孩子爸爸了。可他们从不按常理儿行事啊!涂英涂雅依旧是单身女子;涂正依旧是独身汉子。谁也没成家,谁也没谈对象。涂英涂雅都有着天仙般的美貌,涂正小伙长得帅,文化又高。工作又好,大学毕业后,被留在了“遍地大学”化学系当上了助教。涂雅工作更体面,大学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市教育局,当了干部。涂英还在育才中学教书。姐弟三人都住各自的单位宿舍。每周日约好一起回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回家看望体魄依旧很强健的张妈妈。张妈妈张玉芝五十七岁了,虽然头发有些斑白了,但身子骨硬朗得很。涂英涂雅涂正很孝顺,多少次给她请保姆,都被她拒绝了。有两次,涂英都把保姆领进家了,她硬是给撵走了。“我身体结实得很,又没到七老八十,哪里需要人家伺候啊!让人家伺候,不方便不说,也不是咱们劳动人民的本分啊。让人家伺候,那成什么了。真是的。”张玉芝还挺犟。算了,涂英涂雅涂正决定不再给她找保姆了。只是短不了或周六或周日回家来看看,各自留下自己的零用钱,余下的工资全部交给张玉芝。就这一点,就让张玉芝从心里佩服涂家这三个孩子。张玉芝就是有时有点想法,想起涂家三姐弟小时候害人的事情,也只是那么一闪念,心想,你就真的想把涂家三姐弟小时候干的那些坏事,讲给人听,你就是说破大天也绝对没人相信的,一准说你是个疯婆子不可。自此,张玉芝再也不想涂家三姐弟小时候害死人的事儿了。其实,她知道的,也就是院里那点事儿,主要是杨天啸家死那四口人,姜韩氏魏和珍的死,还有朱金有两口子的死。乎晓的死,张玉芝也曾怀疑过是涂家三姐弟干的。但只是在心里想想,概念是“可能”而已。至于涂家三姐弟在山水货栈特务营里干的伤天害理的事,她是丁点儿也不知晓的。
  又是一个周日。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大男大女聚到了一起,决定回家。上午七点多一点,姐弟三人来到长河岸边一个小亭子里。这里现在还很静很静,河边的人也很少很少。趁这个时辰,姐弟三人商议起了事情。涂英说:“咱们的机会来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涂雅涂正,你们两个人都说说,这闹腾的是哪一出啊?”
  涂正说:“姐姐的眼光看的就是远。咱们可算等到机会了。等了这么多年,等来了文化大革命。咱们的那些东西该派上用场了。我不是不正面回答姐姐的问题啊。我是先夸夸姐姐几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看就是要乱了,起码秩序全乱了。我说说我们大学,都停课闹革命了。我们的校长甄才智,我们的很多教授,包括我的导师正教授卢福生,都被揪斗。几天的工夫,什么“井冈山造反团”,什么“红五类战斗队”,什么“风雷激造反团”,什么“红旗造反团”……我们的学生全不上课了,全都造反了——”说到这儿,涂正不知为什么,还流下了几滴眼泪。“大姐二姐,这十几年过来了,尤其是我当了大学助教以后,我还真真的为咱们小时候干的那些事儿,忏悔了。我真的要跟你们说说,从此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做一个正常的人。我们系有一个女老师,给我写了三十多封求爱信,我真的真的想答应了,真的真的想成个家,过一过真正的人的生活……可万万没想到,这时局不让我当正常人啊,我想好的时候,这社会却全乱了!全乱了!我们的校长,我们的书记,我们的教授,被整的真惨啊!我的导师卢福生,不到五十岁,那学问很深的,为人很正直的。嗨!当初啊,一个大二的女生叫郎立新,非要嫁给我们的教授卢福生,卢教授是有妻室的人,怎么能答应这种事,直接把这事报告给了学校党委。党委对郎立新做出了留校察看一年的处理。谁想到,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郎立新居然也拉起了大旗,成立了什么“痛打落水狗”战斗队。领着一帮不知深浅的学生,把我们的卢教授揪斗出来,批斗个没完没了啊。大姐二姐,我真想马上拿出枪来,毙了那个郎立新!唉——乱了,全乱了!学生们让我参加他们的什么造反团什么战斗队,我都给暂时搪塞过去了。看样子,我过几天还不参加,他们也就该揪斗我了。我想,咱们应该行动了,这不全乱了吗。我早就想好了,咱们这回的行动,要专门对付那些整老师整教授的家伙们。整死他们……”涂正相当愤恨!
  “没错啊!”涂雅说:“我很赞成小弟的意见!是乱了!秩序完全打乱了。教育局也是一样。有人提出打倒一切!推翻资产阶级教育路线。什么十七年的教育方针教育路线都是封资修的!说的血里乎刹的!给我们的正副局长贴的那些大字报啊,你就是看上三天三夜也看不完。真的假的不知道。也许一点真的也没有,全是编造的。一个三十几岁的女科长,管小学校的,叫石凤凤,在大字报里公然骂我们的李克吉局长是大流氓搞大破鞋,写的李局长和一个叫孟丽梅的科员搞破鞋。写的那个露骨那个牙碜啊。那个石凤凤也领头成了一个“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战斗队,十来个人,那天在小礼堂召开批斗会,给我们的李克吉局长的脖子上,挂上了一大串破鞋——这是干什么啊!我真想一枪崩了那个石凤凤!什么玩意啊。小弟说的没错。我读完了大学,有了正常认识,有了正常的人生观。我们局里中学科科长陶立坤,三十一岁,托李局长找我说媒,我真的就要答应了。我和小弟一样,对以往小的时候干的那些荒唐无稽的坏事儿,反省反思,忏悔无尽。我也想过一个正常人的人生生活啊。可事与愿违啊!我想不行啊!这世道突然变得毫无秩序起来,乱套了!一切全乱了!姐,咱们干吧,咱们真刀真枪的跟他们干,专门杀那些石凤凤一样的人!还有啊,我们能得以有今天,全靠人家艾子民书记,全靠人家杨天啸市长,靠人家林中轩苟尚理他们。没有他们的呵护,咱们哪里有今天的辉煌啊。这些恩人,现如今都在受难,都在挨斗。我们得想法保护他们。谁整他们,咱们就整死谁!我想好了,整死那些无端整人的人,也是我们对以往的赎罪!姐,怎么干,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我和弟弟都听你的!”
  涂英显得很沉着。“乱了!真的全乱了。我所在的育才中学,三分之二的老教师都被当做牛鬼蛇神,整天价挨批挨斗。更有早就毕业的学生回来揪斗老师,就因为当初上学读书的时候,老师说了他们几句,象征性的打过他们几下。得了,这下全找后账来了!上周开始学生就都不上课了,斗完批完了老师,又都要去北京大串联。闹不明白了。怎一个乱字了得啊!我们的校长书记都成了牛鬼蛇神,让学生给打的,浑身上下没好地方了。看到这些,我就想起咱们小时候干的那些不道德的事。大姐和你们一样,不是老装样子过日子。大姐也有血有肉,有心有肺。想想艾书记,杨市长,想想苟伯父林伯父他们,为什么对咱们好啊,为什么担着血海干系把咱们送进共产党办的革命烈士子弟小学?为什么一直关心咱们的进步啊。咱们当时还以为人家都是虚心假意,咱们当出错了。咱们应该忏悔咱们的罪孽。我何尝不想和你们一样啊。学校里有四个男老师都曾试着和我恋爱,我为什么都一一拒绝啊。我是想,我不配人家的那份真爱。我们是有过罪过的人,不是一般的罪过,是滔天罪孽。有时我真想跪在杨天啸杨伯父苟伯父跟前告诉他:“杨伯父啊,你们家的伯母,你们家的姐姐都是我们杀死的!”咱们真的是罪孽深重啊!我们有了今天,全是人家共产党干部的大度。我们真的想好好生活了,你们看到了,这世道不让咱们好好生活啊。咱们为了洗刷罪恶,咱们得行动起来。咱们要保护老师,保护干部,谁整他们,咱们就让他们灭亡!从今天起,咱们姐弟三人要拧成一股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从我们育才中学开始。消灭那些整老师整干部的恶魔。现在商店还都正常营业,咱们今天就买上些东西回家,一是看望张妈妈和咱们的老邻居,二是拿东西。我想往后咱们都住在家里得了。往后就不再住单位宿舍了。在家里,出入行动都比较方便。你们说呢?”
  “听姐姐的安排。”
  “那就好!”涂英说:“咱们的事,自然还不能让张妈妈知道。瞒着一点,不牵连他人吗!还有一件事,咱们得注意。咱们院里住进去的乔建义,我的第六感官告诉我,他不像是个好人!咱们每次回家,他都要到咱们家门口张望,好像要说什么,又不想说的样子,给人一种狡诈阴险的印象。咱们得格外注意他。必要时,干脆整死他!”
  “大姐,市委的大革命闹得很厉害的。”涂雅说:“得勤打听点艾伯父他们的消息。”
  “多看点传单!”涂英说:“各个造反派团体都印传单。注意市委机关的传单——”
  “我们大学的‘五一六造反兵团’正准备揪斗艾伯父呢!他们什么时候去揪斗,咱们就什么时候回击!见机行事!以假乱真!不要忘了,咱们是革命烈士子女!咱们就打出‘革命英烈造反团’的旗号!听听他们的战歌: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要是革命你就站过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你妈的蛋!听听!这哪叫人唱的歌啊!咱们就来个老子英雄儿好汉了!混蛋就让他们当去吧!造反有理啊!”涂正小声地哼了起来:“‘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千头万绪,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这叫怎么回事啊?学生造老师的反,群众造干部的反。还有理?这有的是什么理呢?琢磨不透啊!”
  “不能光保护艾伯父一个人!”涂英说:“杨伯父!林伯父!苟伯父!咱们都得保护!真奇了怪了,他们可是为共产党打江山舍生忘死的功臣。怎么就照着他们下手了。够狠够黑的了!我们绝不能允许那些迫害咱们恩人的人得好!要让他们死的很惨很惨!”
  “咱们该行动了!是时候了!”涂英说:“我们要用我们的生命,去保卫咱们的恩人!以此来赎我们曾经的罪孽!告慰那些被我们无缘无故害死的人的灵魂!”
  “见机行事!不要蛮干!”涂雅提醒涂正:“小弟,你可不能没整死坏人,先自己撘进去啊。先要保全自己,可不要像小时候那样,再让我们担心啊!”
  “没问题的。我已经是大学化学系的助教了!”涂正说:“一切听大姐的安排就是了。”
  “就这么说定了!”涂英说:“咱们去店里给张妈妈,给所有邻居买东西。买完了,咱们到饭店吃饭。咱们吃完中午饭,再回家。”
  给张玉芝买了二斤蛋糕,买了二斤天宝楼的酱猪肉,买了一只道口烧鸡等一应食品。成始源查淑芬的孩子在他们家,张妈妈照看着,顺便给查淑芬的女儿成苑买了些儿童食品。与此同时,也给邻居们买上一些食品或别的什么可用的东西,大包小裹的,之后满载而归。解放后交通发达了,增加了很多线路的公交车,无轨有轨电车都还继续运行着。人力车大大的减少了,在繁华地段,也只偶尔的见到那么有数的几辆。城里已有了出租汽车公司,不过车价很昂贵。一般人坐不起的。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在上午十点前就把带给张玉芝和所有邻居们的物品就都买好了。他们决定奢侈奢侈,坐出租车回家。
  在下午一点半钟,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回到了家里。张玉芝很高兴,也小六十的人了,虽然替人带个孩子,可还像一个人呆在家里似的,往往也感到那么一点点些许的孤独。好在三个孩子孝顺,每周都回来一次,或周六晚上,或周日上午下午不一定。你也别不信,涂英涂雅涂正没来得及孝顺他们自己的亲爹娘,所以也就不知道孝敬亲爹娘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实际上,他们对张玉芝的孝敬,远远超出了一般人对自己亲爹娘的孝敬程度。他们回到家里,必定要给张玉芝做上一顿丰盛的饭菜,然后象征性地(他们吃的不多)陪着张玉芝吃上一顿团圆饭。在饭桌上,陪着张玉芝说些开心的话。这一点,张玉芝感到万分的欣慰。“就是亲生的儿女,也未必如此啊!可真是没白疼了这三个孩子!”涂家三姐弟知道张妈妈现在给邻居成始源查淑芬家看孩子。他们很支持。张玉芝带孩子细心耐心。又加上查淑芬是涂英的同事,还是上级,是教务处副主任。在这里得说上几句。查淑芬已经成了育才中学教师队伍里的造反头头,率先起来站在学生一面,揪斗学校主要领导揪斗其他老师!查淑芬不得了了,成立了五个人的“争朝夕教师战斗造反团”,当上了五个人的团长!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星期天了。成始源也在单位里整天价闹革命,不回家来。得了,这下子,成始源查淑芬的孩子成苑就全靠张玉芝管理了。涂英知道这情况,就给成苑买了不少的儿童食品,糖果饼干什么,买了一大堆。涂英此次回到家里,看到这个小女孩成苑,显得不是那么亲近了,她想着孩子成苑的妈妈查淑芬,自己的同事自己的上级啊!现在怎么样了呢?她啊——查淑芬天天领着几个老师咋咋呼呼打打闹闹地整领导整老师!想想查淑芬那副丑恶可恶的样子,于是对查淑芬就生成了无限的仇恨!恨亦连恨,恨上了孩子成苑的妈妈,也就自然的连带恨上了眼面前的孩子。心想:“什么玩意!长大了也不会是个好东西——”于是进到家里,不再抱成苑了。见姐姐不搭理查淑芬的女儿成苑,涂雅涂正自然也就不再搭理这个无辜的孩子了。
  涂英涂雅涂正回到家里,放下东西,跟张妈妈打完招呼,便挨家挨户地给邻居们送东西。老邻居只剩下龙奶奶家、祖奶奶家了。剩下的都是新邻居。新邻居大都是双职工,都在单位争先巩后的造反闹革呢,早已没了什么周六礼拜天了。得,这会只能到龙奶奶家祖奶奶家问安了……
  
  龙爷爷龙奶奶都在家里,没什么事干。吃完了中午饭,龙爷爷原本打算上街蹓达蹓达,可一想外面挺乱的,就算了。龙奶奶也不让龙爷爷出去。“红卫兵们到处造反,快老实的在家呆着吧。别等人家把反造到咱们头上来。我啊,只盼着能安静地活上几年。别无他求了。”
  “龙爷爷龙奶奶!我们回来看你们了!”涂英涂雅涂正进了龙腾跃的家。他们把给龙家买的东西放下,有龙奶奶爱吃的蛋糕,龙爷爷爱喝的红高粱小烧。龙爷爷龙奶奶早把涂家的这三个孩子当做自家的孩子一样了,也就没说什么客套的话。
  龙腾跃尤曼曼身体都很好,就是年龄大了。龙腾跃说:“孩子们啊,不都造反了吗?你看看咱们院里那些上班的工人干部,上学的学生都造反革命了,都没周日休息天了。你们没去造反吗?”
  “我们没去!”涂英说:“我们跟您二老一样想法,想要个安静。”
  “这就对了!”尤曼曼说:“你看看咱们院里,除了我们家和祖家,这会儿,哪还有人在家啊?都造反去了。连牛奋家的两个半大孩子都当上了什么红卫兵!都去整天价斗老师!你们说说,这还有王法了吗——”
  涂家姐弟三人正和龙腾跃尤曼曼说着话,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了呐喊声:“打倒龙腾跃!打倒狗特务尤曼曼!坚决揪出老反革命分子龙腾跃……”这喊声已经到了院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啊?”涂英涂雅涂正出来一看,可不得了了。牛奋家的一对儿女牛爱国牛爱民领着上百名中学的红卫兵来揪斗龙腾跃尤曼曼了。牛爱国牛爱民都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牛爱国在学校里联络了三个班级的初二学生,成立了“英雄少年造反团”,牛奋当上了团长。上午他们把一个民族资本家何东亮家给抄了;把何东亮打了个半死。还命令何东亮随时准备挨批挨斗,一定要彻底交待剥削劳动人民的滔天罪行。中午回到学校,逼着学校食堂的炊事员们给做捞面。吃饱了喝足了,浑身又有劲了。“说!下午咱们揪谁去?”牛爱国问牛爱民。牛爱民挥动着手里的红彤彤的语录本。“不是定好了吗?回咱们家大院,把老反革命分子龙腾跃尤曼曼揪出来斗争啊!他们家的大儿子龙瑞早年跟着蒋介石跑台湾去了。他们和龙瑞能没联系吗?听听他们两个老反动派的名字,就很成问题,龙腾跃,他是想当皇帝啊!尤曼曼,这本身就是特务的名字!好人哪有这名字啊!定了!尤曼曼就是国民党反动派隐藏在我们中间的狗特务!他们天天都在盼着蒋介石反攻大陆啊——”
  “打倒龙腾跃!打倒尤曼曼!把他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们永远也不得翻身!”牛爱国带着自己的造反团高举战斗的红旗,一路呐喊着,杀进了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一共一百三十五名中学生,一下子都拥挤进了院子,院子里几乎是水泄不通了。牛爱民领着读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预备起——”
  一百三十五名学生红卫兵高声喊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革命行动!”
  牛爱国领头:“人民靠我们去组织——预备起——”
  全体红卫兵声音澎湃:“人民靠我们去组织,中国的反动分子,靠我们组织起人民去把他打倒。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牛爱国紧紧接上“如若不被敌人反对——预备起——”
  红卫兵小将们声音越发响亮:“如若不被敌人反对,那就不好了,那一定是同敌人同流合污了。如若被敌人反对,那就好了,那就证明我们同敌人划清界线了。”
  牛爱国挥动起拳头:“捣乱——预备起——”
  红卫兵小将群情激昂,怒火中烧了:“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他们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
  “打倒狗特务尤曼曼!打倒龙腾跃!”牛爱民领头呼喊着口号!一百三十五名红卫兵小将高高的狠命的挥动着拳头,那阵势真是要把龙腾跃尤曼曼砸个稀巴烂才解恨。
  祖树德佘坤娣老夫妇被堵在了屋里,推不开门,瞪着四只眼睛出不来!老两口急的冲着门玻璃窗外喊着:“你们干什么?你们还有点良心吗?牛爱国!牛爱民!你们两个小东西还有个王法了吗?是龙奶奶!龙奶奶把你们接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牛爱国牛爱民哪里听得到祖家老两口的喊叫。他们把龙家的大门围得风雨不透。龙腾跃尤曼曼要出屋,涂英涂雅涂正拦住了他们“爷爷奶奶!你们不要出去!涂雅涂正,你们俩挤出去,回咱们家!张妈妈一个人在家,咱们不放心啊!明白了吗?快回家——明白吗?”
  涂英涂雅涂正把龙家的门打开,鱼贯式地走出来,涂英又把门紧紧的关上,用自己的身躯挡着龙家的大门。红卫兵们有些乱。“这三个人都是谁啊?他们在龙家干什么?”红小将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问牛爱国:“怎么还不往出揪啊?还等什么啊?”
  牛爱国牛爱民看着涂家姐弟三人,一声不吱。涂雅涂正在造反团中挤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家。涂英说话了:“同学们!我是咱们育才中学的高中教师。我叫涂雅。我在这里跟你们讲,你们决不能揪斗龙爷爷龙奶奶!你们知道你们在犯罪吗?龙爷爷龙奶奶的儿子龙翔,你们知道吗?是龙翔最先带着人民解放军小分队,消灭掉了山水货栈特务营的特务!为人民解放军和平解放遍地市扫除了障碍!龙翔是人民的功臣!龙奶奶龙爷爷是功臣的父母!你们今天敢来龙家胡闹!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干的?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战斗英雄人民的大功臣的家里,你们也敢闯!你们不要命了吗?啊?!牛爱国牛爱民,你们都忘了?是龙奶奶亲手把你们接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小时候,龙爷爷龙奶奶还少照顾你们了吗?识相点,赶紧把同学们带走!如果你们还不规规矩矩地撤出这个大院,那么,所出现的一切后果,将由你们自己负责!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快快决断吧!”
  红卫兵小将们都看着头头牛爱国。“牛团长!揪是不揪。你快下个结论吧!”
  牛爱国冲着涂英大声说:“龙腾跃尤曼曼的大儿子龙瑞跟着蒋介石跑到台湾去了!他们家就是国民党反动派!尤曼曼就是大特务!听她的名字就是特务的名字!龙腾跃的名字,就表明他要当皇上——”
  “牛爱国!你还懂点道理吗?”涂英厉声说道:“形而上学!名字是什么?名字就是个符号!拿名字说不是!可笑到了极点!你们的爹爹牛奋,按你这么一说,你的爹爹就是牛屎了不成……”
  红卫兵小将们哈哈哈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你!你少管闲事!再管,连你一块抓起来!”牛爱国吃不住劲了,有点要玩混。“同学们!敢不敢连她一块揪斗?”
  “敢!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吼声震天……
  “你们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了!”涂英说:“咱们今天就较量较量吧!我让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涂正从家里出来挤进人堆里,挤来挤去挤去挤来,只一会儿,一百三十五名红卫兵小将们,你压着我,我压着你一个个都躺倒在地不省人事了。“让他们都死去吧!”涂正喊道。涂英赶紧说:“不能让他们死在咱们的院子里,先教训教训他们!”在玻璃门窗站着的龙爷爷龙奶奶、祖爷爷祖奶奶、张玉芝张妈妈都惊呆了。“这是遭了老天的报应了吧!怎么不打雷啊!劈死他们得了!这伙小畜生!”他们在心里骂着。张玉芝一拍巴掌:“不对啊!不好!可不要给他们滴TH毒液啊——”
  “涂正,给牛爱国牛爱民把死穴打开。”“好的!”涂正弯下腰来,给牛爱国牛爱民解开了死穴。涂正回到姐姐身边。牛爱国牛爱民迷迷瞪瞪地像是在睡梦中醒来一般,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怎么了?”牛爱国问牛爱民。“怎么都睡下了?还是都死了?”
  牛爱民大惊失色:“唉呀妈呀!怎么都死了?”
  “那是因为你们造孽!老天爷要惩罚你们了!”涂英下着狠碴儿说道:“你们还敢揪斗龙爷爷龙奶奶吗?”
  “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牛爱民嚎啕大哭起来。
  涂英说:“那就让苍天再给你们一次生命吧!涂正——”
  涂正领会涂英话里的意思。走到牛爱国牛爱民跟前出手闪速,重又点击了他俩的死穴。牛爱国牛爱民扑通扑通重又倒在了地上。涂正动作依旧那么灵敏,屁大功夫就给红卫兵小将们解了死穴。当然又给牛爱国牛爱民解了死穴。红小将们一个个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好一会才醒过神来。
  “你们已经死过一会了!还不赶紧滚!”涂英下达逐客令:“我数三个数,你们还不离去!那就让你们永远的死去吧!”涂英数数:“一,二……”三还没说出来,牛爱国牛爱民领着手下的红小将们往院外逃跑,唯恐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你推我搡,互不相让,跑出了一号院,跑出了凡夫巷,到别处革命造反揪斗去了——
  “便宜他们了!”涂正说:“依着我,干脆叫他们死去吧!”
  “不能在院子里那么做!”涂英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这话是真理。好好学着点吧!他们还根本不到死的时候!”
  祖爷爷祖奶奶张妈妈都从屋里出来,到了龙腾跃家。只有张玉芝张妈妈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龙爷爷龙奶奶那是真的以为是老天报应了那一百三十五个红卫兵小将……
  “这牛奋家的孩子也太不像话了!”祖树德素来不知生气,今天动起气来了。“这两个孩子是一点天良也不讲了。这还了得啊!造反造反,造到自己家来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了!”
  尤曼曼倒是真的没往心里去。依旧是年轻时那副大大咧咧的乐观秉性。她玩笑着说:“早知这两个小东西这样,当初我就应该把他们送回他妈妈的肚子里,叫他们回去算了。”
  佘坤娣被尤曼曼逗乐了。“老嫂子,有你的。当初是你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可时过境迁了,你的生死偏偏被他们操控起来了。”
  “他们也敢!”涂英说:“祖爷爷祖奶奶,我们姐弟三个向您二老保证,谁要再敢动龙爷爷龙奶奶一根汗毛,我们绝不轻饶他们!”
  “我说龙奶奶——”祖奶奶说:“你别说,这老天爷还就是长眼了。他们怎么就一个个的一下子就死在地上了?”
  张玉芝赶紧接话:“大姐啊,他们是被太阳晒晕过去的,那叫什么来着——”
  “中暑!”涂雅知道张妈妈是在掩护着他们。“中暑了!没错,他们情绪激动,血压升高,而且是急剧攀升,在强烈的太阳光底下,没有不中暑的!”
  “那不用说!”佘坤娣说“咱们小正是给他们掐人中穴,把他们给一个个的救过来了。”
  “我的祖奶奶啊!”涂正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了佘坤娣。“祖奶奶!您真是我的祖奶奶啊!我给他们掐人中,给他们解暑了!”
  “祖爷爷祖奶奶!”涂雅说:“我们给您二老买了天宝楼的酱肘子,我这就给拿去。”涂雅回家拿酱肘子去了。
  龙家屋里,涂英跟尤曼曼说着话。“龙爷爷、龙奶奶,您们二老放心,他们再也不敢来闹腾了。”
  佘坤娣说:“等牛奋马长水回来,好好跟他们两口子说说。让他们好好教育教育两个孩子,看看成何体统了。没大没小没老没少的。像个什么样子啊!”
  “这不是教育不教育的事。”祖树德说:“跟风!小孩子懂得什么?这还不知道什么人扇的阴风点的邪火呢!好像是全国都这样了!这得闹腾到什么时候啊。真让人吃不准了。好好的过日子消消停停的多好啊。咱们老百姓有什么图头,不就是盼着个国泰民安吗!唉——”祖树德长叹着。
  佘坤娣说:“老哥哥老嫂子,有什么事儿,就大声喊啊!咱们一块担着!”
  涂英涂正安抚了一会龙爷爷龙奶奶,就回家给张玉芝做饭去了。佘坤娣祖树德老两口子也回家做饭去了。
  涂正逗着查淑芬的女儿成苑。“小东西!小东西干什么呢?”
  “我不是小东西!”成苑显得很不高兴。“等我妈妈回来,我告诉我妈妈,叔叔不好。叔叔骂我是小东西!”
  “好了好了!叔叔说错了!”涂正说:“成苑不是小东西,根本就不是个东西。行了吧?”
  “行了。”成苑必定是个小孩,被涂正给绕进去了。“我不是东西,我是小孩!”
  “行了!别跟孩子瞎逗了。”涂雅说:“理她干嘛!多余吗!”
  很晚很晚了,牛奋马长水才回来。显然还都没吃晚饭。听见了他们进家门的动静,涂英跟张玉芝说:“牛奋哥哥嫂子回来了。我去跟他们说说白天的事儿。顺便把给他们买的东西送过去。”
  “好好说。”张玉芝说:“街里街坊的,一个院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不要闹翻了。”
  “不会的!放心吧,妈妈!”涂英来到了牛奋家。“哥哥嫂嫂,到我们家吃点吧,都这么晚了。就不要忙活了。”
  马长水说:“不忙活。我们自己做点就行了。你们都吃完了?”
  “都吃完了。这不——”涂英把手里的一个大纸包放在了牛奋家的饭桌上。“这是我们给你们买的天宝楼的酱驴肉。不多,也就二斤。”
  “你瞅瞅!”牛奋很觉得过意不去。“每周都得让你们破费一次。真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没关系。趁这两天,天宝楼还没关张,还能买到。要看着现在的大好形势,恐怕没几天,红卫兵就得把天宝楼当四旧给砸了不可!到那时,你就是想吃,也没地方买去了。”
  “唉——”牛奋叹了一口气。“涂英啊,我也真担心!我们公交公司,很多车都停运了,工人们造反了。这怎么能行啊!我真担心这样下去——”
  涂英抢话说:“哥哥啊,今天您和嫂子是回来晚了。您要是回来早点,你们就会看到,牛爱国牛爱民揪斗龙爷爷龙奶奶的场景了!”
  “什么?他们来揪斗龙大爷龙大妈来了?”牛奋生气了。“他们这是往死里做啊!”
  马长水听了也是一惊。“老牛啊,等孩子回来,可得好好管管了。不行就不让他俩出去闹腾了。”
  “我看也是。再出去闹腾,我就打断他们的双腿!”
  “不管怎么说!”涂英说:“现在外面真是乱透了。我很赞成哥哥嫂子的意见。让他们呆在家里吧,不要再出去家里外头的瞎造反乱揪抖了。那样做,毁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不是。我是个当老师的,我不希望学生造老师的反,我不愿意看见学生们把老师一个个打的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哥哥嫂子,我说的是真心话。虽然这么闹腾的结果是什么,我看不准,但我敢肯定,是没有好结果的!绝对没有好结果的!”
  “唉——”牛奋拍拍自己的那条假肢。“我整不明白了,现在的人都怎么了?都在革什么人的命啊!革文化命,革着革着,怎么就把人的命给革了。我们的公司经理张光伟活活的被造反的工人们给打死了。他们斗我,我不怕!我满身抢眼,我脱了上衣脱光身子给他们看,我是什么人?我是战场上的战斗英雄!他们软了。可气的是那个造反头头夏虎正,平时就是个吊二郎堂的二流子。这个二流子成了‘二七造反团’的司令了。涂英啊,你是当老师的,这事你能整明白吗?”
  涂英笑了笑。“哥哥啊,你难为我了,你要让我给你解几道数学几何题,解几道高次方程,哪怕是微积分呢。我也没问题。这事,我真的真的解释不明白了。”
  说了一会话,坐了一会。涂英就回家了。约莫是大半夜了,乔建义的老婆何彩丽回来了,关上屋门,呜呜哇哇地哭起来了。哭得相当的瘆人!这哭声把最近几天爱起夜的龙腾跃惊呆了。龙腾跃最讲究卫生,不像老伴儿,拉屎撒尿都在屋里的便盆上解决。他每次都要上院里的公共厕所。他撒完了尿,其实没多少,尿频,岁数大了,又有点着凉所致。她听见了何彩丽哭的死去活来,知道是出事了。什么事呢?人家一个妇道人家,男人乔建义肯定还没回来。一个大老头子怎么好推门问人家呢?龙爷爷赶紧进家,把老伴尤曼曼推醒。“去老乔家看看,老乔老婆哭得厉害,问问出什么事了,看看能帮什么忙不能!”尤曼曼麻利地穿好衣服。进了乔建义家。乔建义果然没回来。“彩丽啊,不要再哭了?出什么事儿了?”
  “龙大娘啊!我家老乔老乔他——”
  “他怎么了?”
  “一商局两派打仗武斗上了!我家老乔被‘全无敌’造反团的人给打死了——呜呜呜哇哇哇——”
  “这是怎么了?我的苍天啊……”尤曼曼一屁股坐在了就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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