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血雨一号院第三十五章

　　张玉芝满脸激动的表情，立时收敛了。她看着涂英那副心里很大不快的嘴脸。心想，这小东西们对城市和平解放，抱的是敌视态度啊。这让她的一颗心一下子就沉重起来。“孩子们，饿坏了吧？妈妈这就给你们做饭。”张玉芝不再跟涂英涂雅涂正说什么解放什么解放军进城了。她赶紧戴上围裙，到厨房做饭。涂英涂雅涂正显然一个个都满脸阴云。涂英小声说：“小妹小弟啊，看来这座城市是真的要归共产党了。咱们没什么人可以依靠的了。没听车夫说吗，国民党军队都投诚了，一个个都放下枪杆立地成佛了。你们说，咱们还折腾吗？”
　　“姐！”涂正说：“什么依靠不依靠啊。压根咱们就没依靠谁。梅成仁、吕呈凤？瞎鬼吧！咱们是干嘛地？咱们就是玩闹儿。一不指望打什么江山；二不指望坐什么江山。不就是找乐吗。咱们得折腾。不折腾那还是咱们吗？”
　　“我觉得小弟说的对。”涂雅说：“咱们就是找乐罢了。折腾着玩呗。就图个痛快。”
　　在厨房，张玉芝实在听不清涂家三姐弟在说些什么。她也不想听了。她从三个小东西的话语言谈里，从三个小东西的表情上，已经看清，他们那敌视大局的态度。还是挺坚决的。她赶紧做饭。心想，吃完了饭，还得回和睦道看望妈妈呢。唉，不行啊，得领着三个小东西去红星小学报到啊。杨天啸的话，可不能不听。那就先把三个小东西的事儿给办了……
　　三个小东西肚子饿了。张嫂把饭菜端到桌子上，三个小东西就毫不谦让地吃了起来。张玉芝也不客气地跟着一块吃了起来。张玉芝吃完了。三个孩子还在吃。张玉芝说：“孩子们啊！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
　　“咱们院的杨大夫，当了大官了，当上了共产党遍地市市委卫生委员会主任了。”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们听我说啊。他说，艾子民，就是东来顺餐馆里的那个艾老板，已经成了市委副书记了——”
　　“市委副书记又怎么样？”
　　“市委副书记啊——他特别关心你们。艾副书记委托杨主任给你们办理了入学关系！”
　　“嘛入学关系？”
　　“他嘱咐我，领着你们去公立红星小学上学读书。你们应该高兴啊——”
　　“我们去红星小学读书？”
　　“没错啊！”张玉芝说：“吃完饭，歇一会儿，我就领你们去小学校报到，去落关系。”
　　涂英涂雅涂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涂英说：“咱们还是听妈妈的话，跟妈妈去红星小学吧。咱们可不能辜负了艾老板的厚望啊！艾老板做大官了！还那么关心咱们！多难得啊！”涂英这话实在是牵强附会的，显然不是真心话。有了样板，涂雅涂正便鹦鹉学舌了。涂雅说：“承蒙共产党大干部的关心，我们一定刻苦读书，奋发图强。”涂正说：“共产党大干部，我不懂是什么，可我们知道，他们让我们去上学读书，就是好事。就是爱护我们。妈妈，我们跟您去报到就是了。”
　　听说涂英涂雅涂正从私塾回来了。邻居们很高兴。吃完中午饭，尤曼曼、武艿菏、佘坤娣都来涂家问候。都来祝贺他们姐弟三人到公立红星小学读书。涂家三姐弟一一谢过。佘坤娣心细，给涂家三姐弟一人缝制了一个蓝色华旗布书包。邻居们都知道，涂家三姐弟打小就写毛笔字，没有钢笔，尤曼曼给三个孩子一人买了一只抽水钢笔，那是很贵的礼物啊！武艿菏也不含糊，给三个孩子买了本子，她知道，小学堂里，音乐、体育科目不用本子。开设国文课、算术课、自然课，这三科得用本子。每个孩子三个本子，三三见九，武艿菏买了九个小学生学习用的本子。张玉芝把钢笔、本子分别装进三个书包里。“孩子们，都把书包挎上。”涂英涂雅涂正挎上了书包。“走吧！孩子们，咱们去学校！”张玉芝带着杨天啸写给红星小学校校长主任的信，领着涂家三个孩子，出了家门，出了院子。到了凡夫巷西口，小等了一会，也没见一辆黄包车。下午这会儿，黄包车夫们都到工会彩排去了，他们也要组织起来，敲锣打鼓扭秧歌，举小红旗，喊口号，庆祝遍地市和平解放，欢迎人民解放军进城！“不等了，咱们走着去吧！”涂英涂雅涂正跟着张玉芝步行，去了红星小学。
　　公立红星小学，在凡夫街的东南面，距离凡夫巷四里多地。坐落在黄河道与长江道交叉口的右侧。在米丘林公园的前面。这所小学原本是“文庙”。五年前，有两个印尼爱国华侨投资改建成了一所初具规模的小学。在这所小学就读的学生，大都是抗日烈士（国民党、共产党、无党派）的遗孤，还有一小部分共产党革命烈士（死在国民党反动派的枪下、狱中）的后代。这是一所免费寄宿制的小学，没有走读生。学校有专门的保育员照顾学生们的食宿生活。这会儿，学校里有学生一百一十四名。一年级十四名，二年级十六名；三年级二十名；四年级三十一名；五年级十五名；六年级十八名。教师（校长主任在内)六名。六名教师一人一个年级一个班。郭敬明校长佘朝义主任，校长主任都是兼职，他们要和普通教师一样进教室给学生们上课。郭敬明，男，五十一岁，共产党员。中等个头，方脸，大眼睛，留着背头，头发挺亮的。他是六年级的班主任。教六年级的全科。佘朝义，女，四十二岁，共产党员。她教五年级的全科。繁育英，共产党员。三十二岁，女，四年级的班主任，教四年级的全科。潘玲燕，女，共产党员，二十九岁，教三年级全科，三年级班主任。金尚敏，女，朝鲜族，共产党员，三十一岁，二年级班主任，教二年级全科。吕慧芳，女，共产党员，四十三岁，教一年级全科，一年级班主任。学校还有六名保育员，分别是林巧梅、华明英、凌霄花、蔺香玉、闫玉叶、范慧敏。六个保育员都是年轻的共产党员。最大的三十九岁，最小的二十三岁。学校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特别设了保卫科。科长卫立辉，三十八岁；三名干事，苏长功，二十八岁；阚明伟，二十九岁；关兆兴，二十七岁。说白了吧，这所小学，是爱国华侨出钱，共产党遍地市市委直接管理的特殊学校。要知道，这里的学生，他们的父母都是为国家抗击日本侵略者而英勇牺牲的烈士、民族英雄，或是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牺牲在国民党反动派屠刀下的革命先烈。为此，遍地市党组织一直很重视这所小学的教育工作。为了培养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可以说是尽到了最大的责任。
　　张玉芝领着涂英涂雅涂正，两点三十二分，进了红星小学大门。正直保卫干事苏长功值班站岗。“请问，您找谁？您要办什么事情？”
　　张玉芝上午来过这里了，在这里彩排了一上午了。她不觉得陌生了。“我找你们的郭校长、佘主任。给我家三个孩子办入学手续，送我家三个孩子来这里上学。”张玉芝显得很大气，说起话来条条是道。她拿出了杨天啸写给郭敬明校长佘朝义主任的信，双手递给了保卫干事苏长功。苏长功从信封里拿出信纸，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就把信纸按原样叠好，装进了信封，双手递给了张玉芝。“给您！这是写给校长主任的信。我不能看。请您领着孩子进去吧。那座小二楼，一楼沿走廊往西，第一个门是校长室，第二个门是主任室。”
　　“谢谢您了！”张玉芝领着涂英涂雅涂正走进了院子西侧的小二楼。校长室主任室都没按职务挂牌，郭敬明办公室挂的是“六年级办公室”的木牌子；佘朝义的办公室挂的是“五年级办公室”的木牌子。进了大门，按照保卫干事苏长功的指点。张玉芝敲响了郭敬明办公室的门。也就是敲响了“六年级办公室”的门。“请进！”郭敬明正在批改学生么的算术作业。张玉芝拉开门，领着涂英涂雅涂正站到了郭敬明的办公桌前。郭敬明赶忙放下手中的纸和笔，站了起来。“您就是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的张玉芝张同志吧！您好——”郭敬明要跟张玉芝握手，张玉芝不明白，以为人家是伸手要介绍信，于是就顺手把杨天啸写的信递给了郭敬明。郭敬明自感失态，赶忙接过信件。“您坐您坐下说话——”郭敬明看了一眼张玉芝，又打量了一眼涂英涂雅涂正。之后，他抖落开折叠的信纸，看了起来——
　　
　　郭校长、佘主任：
　　今委托张玉芝同志将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孩子送到红星小学。具体情况，艾子民同志都跟你们说过了。我要说的还是子民同志说的那句话，父辈的罪过已得到惩处，孩子们无罪。务请你们对涂英涂雅涂正严格要求，耐心教育，使他们能成为我们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日后三个孩子出现什么问题，可通知张玉芝同志，或打电话给子民同志，或打电话与我直接联系。（子民同志办公室号码：65751；我的办公室号码：65948）
　　此致
　　敬礼！
　　某年某于某日杨天啸
　　看完了介绍信，郭敬明又看了一眼张玉芝，又打量了一眼涂英涂雅涂正。他感觉三个孩子很冷漠，也许是环境生疏的关系吧。他把信装回到信封，对张玉芝说：“这样吧，张玉芝同志，这三个孩子的情况很特殊。从小就读私塾，国文科目肯定都有基础，像算数、自然、体育、音乐、国事等科目，估计会有不同了。杨主任跟您说过了吗？我们要给他们进行简单的测试，然后，根据他们的实际状况，再插到某一个年级某一个班里。”
　　“说过了。”张玉芝说：“是说要插班的。是说要测试的。”
　　“跟我去找佘主任吧。就在隔壁。”郭敬明领着张玉芝、涂英涂雅涂正进了佘朝义的办公室。佘主任长得真带劲，细高挑的个子，瓜子脸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鼻子，那嘴，都那么受看。真的属于那种越端详越耐看越看越好看的那种美女型。四十二岁，那是实际年龄，这会瞅她，那也就是三十来岁，无需争辩，都是往大了说的。张玉芝一看，惊讶了，这主任太漂亮了，怎么长得像侯喜莉啊？比涂英涂雅涂正他们的妈妈年轻。哎呀呀，太像了。涂英涂雅涂正进屋乍一看，都一下子张大了嘴，都差点没喊出“妈妈——”来！
　　佘朝义很热情，赶忙给张玉芝倒水，给涂英涂雅涂正倒水。“都先喝口水。不要客气！孩子是咱们自己的孩子。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佘朝义拍拍涂英的肩膀；拉拉涂雅的小手；护拉护拉涂正的头发。“听艾副书记夸你们，你们很聪明啊。打小就习背论语，练习书法。我们学校欢迎你们三位优秀少年啊！”
　　郭敬明说：“给涂英涂雅涂正测试，你安排吧。”
　　“安排好了。都是口试。”佘朝义说：“喝口水，都喝口水，稳稳精神。一会咱们就开始。”
　　张玉芝口渴了，端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涂英涂雅涂正也渴了。他们喝一口水，看一眼佘朝义主任。怎么瞅，怎么像妈妈；怎么看，怎么像妈妈……三个小家伙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们真的真的想大声喊一声“妈妈——”
　　“咱们开始吧！”佘朝义说：“你们就坐着，不用站起来。我问你们问题，你们会，就坐在椅子上回答。不会，也不要站起来，也坐在椅子上，说声不会，就可以了。咱们一个一个的问，一个一个的答——”
　　张玉芝问道：“我可以在这儿吗？”
　　“可以可以。您当然可以在这儿了。”佘朝义说：“你是老大——”佘朝义指着涂英说：“就先提问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涂英回答：“我叫涂英。”
　　佘朝义问：“几岁了？”
　　涂英答道：“十岁零十一个月。”
　　佘朝义问：“八十乘八十等于多少？六十除三十等于多少？八乘三除二等于多少？”
　　涂英眼睛都没眨随口回答道：“八十乘八十等于六千四百。六十除三十等于二。八乘三除二等于十二。回答完毕。”
　　“回答正确！”佘朝义赞道：“思维真敏捷。你插班进六年级吧。”
　　佘朝义开始提问涂雅：“涂雅。日本侵略中国，是帮助中国人建立大东亚共荣吗？”
　　“是！”涂雅脱口就说：“我们的爹爹我们的妈妈打小就这样告诉我们的。”
　　佘朝义脸上晴转多云。张玉芝脸色也忽然变得铁青。再看校长郭敬明，满脸已是阴云密布了。佘朝义有些后悔，以为不该向一个八岁多的孩子提这样的问题。她随口问道：“日本鬼子是在哪年哪月哪日宣布投降的？”
　　“我们的爹爹我们的妈妈没告诉过我们——”涂雅站起来回答道。“所以我不知道。”
　　“涂雅听题。五个八相加等于多少？六个六相乘等于多少？三个九相加等于多少？”
　　涂雅回答道：“五个八相加等于四十；六个六相乘等于三十六。三个九相加等于二十七。回答完毕。”
　　“好！回答得真快！”佘朝义说：“涂雅小同学，我来告诉你，日本侵略中国，不是帮助我们建立大东亚共荣，是来霸占我们的国土，掠夺我们的资源，残害我们中国的百姓。我们要恨他们！日本鬼子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涂雅同学，你记清楚了吗？”
　　“我记清楚了！”涂雅一本正经，假装慌张。“我我记清楚了，你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
　　“哎呀呀——”佘朝义说：“不是我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是日本鬼子。记住了吗？”
　　涂雅眨巴眨巴眼睛：“记住了。不是我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我是日本鬼子不共戴天的敌人——”
　　涂英涂正在一边乐了。张玉芝也乐了。“佘主任啊，孩子有些紧张。您可千万别怪罪孩子啊。紧张了，孩子们哪见过这阵仗啊？”
　　“我知道我知道。”佘朝义说：“涂雅啊，你进四年级，插班到四年级。”
　　涂雅说：“我一切听从党安排，党教我进几年级，我就进几年级。上学读书，进几年级都行。妈妈——妈呀！妈妈——我听妈妈的——”涂雅哭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佘朝义的腰，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佘朝义的胸膛。这使得佘朝义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这个涂雅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喊起妈妈来了——
　　张玉芝赶紧把涂雅拉过来，陪着不是说：“佘主任啊，这孩子懵懂了，错把您当成了他们的妈妈了。您啊，长得太像太像他们的妈妈了——唉——这事整的——”
　　“是啊！您太像我们的妈妈了。”涂英流泪了。涂正也擦着眼睛。
　　“原来是这样子的啊！”佘朝义理解了。她跟涂正说：“涂正同学，根据你的年龄，你还不到七岁，比咱们学校一年级的学生还小啊。你聪明，你就插班进二年级吧。”
　　“谢谢主任！我就进二年级。”涂正一副大人模样。“一切听从主任的安排。谢谢主任！”
　　“郭校长，您看，现在就让他们进到各自的班级，好吗？”
　　郭敬明掏出怀表看了看。“快放学了！佘主任，你就一一地把他们送进班里吧！”
　　“我还跟去吗？”张玉芝不知如何是好。
　　“跟着去。”佘朝义说：“您得去认识认识班主任。”
　　涂英涂雅涂正紧紧地跟在佘朝义的后面。张玉芝在三个孩子的后面。各年级的学生都不多。一个年级一个班。一到三年级在一楼。四五六年级三个班在二楼。佘朝义先把涂正领到了二年级门口。隔着一年级，就是佘朝义的办公室。二年级的班主任老师是金尚敏。佘朝义敲了敲门。金老师出来了。金老师满脸慈祥，和蔼可亲。佘朝义指着涂正说：“金老师，从今天起，给你们班送来一位新同学。你自我介绍一下吧。”
　　“金老师！您好！”涂正深深地给金尚敏鞠了一躬。“我姓涂，叫涂正。涂是糊涂的涂，正是正确的正。请金老师多多关照！”
　　“欢迎欢迎啊！”金尚敏一直微笑着。“这回我们班就有十七名学生了。”金尚敏工作很细心，她问佘朝义。“佘主任，宿舍都安排好了吗？”
　　佘朝义说：“涂正——”佘朝义指着涂英涂雅说：“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艾子民副书记昨天给郭校长打来电话，说他们可以不住校，他们在这里还有家。你们认识一下吧——”佘朝义把张玉芝介绍给了金尚敏。“这位同志叫张玉芝，是咱们党组织专门安排照顾这三个孩子的。以后有什么事儿，就可以和这位张同志直接联系。”
　　“太好了！”金尚敏说：“先让涂正同学进到班里，跟同学们认识一下。”
　　涂正刚要进教室，张玉芝说：“涂正啊，放学到门口找我，和你姐姐们一块回家。”
　　“记住了！妈妈。”涂正走进了二年级教室。
　　四年级六年级都在二楼。佘朝义领着涂雅涂英，把她们都送进了教室，从而，佘朝义也把张玉芝介绍给了四年级班主任繁育英。涂英进了六年级教室，校长郭敬明就是六年级的班主任。佘朝义就免除了介绍。“张同志，您跟我来吧。”佘朝义跟张玉芝说：“您呢，到我办公室把孩子们的课本领了，把学生守则领了。”
　　张玉芝重又到了佘朝义的办公室，把涂英涂雅涂正的课本领齐全了。之后，佘朝义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张玉芝。说：“张同志，为了节约起见，您家的三个孩子，就给一本学生守则。回家后，您帮助孩子们，好好学学。把该背的条条，都一条一条地背下来。光背下来还不行，还得千叮咛万嘱咐，教孩子们照着去做。才行啊！”
　　“佘主任。我记住了。”
　　“还有啊。班主任肯定在班上讲。”佘朝义说：“明天一天都停课，全校师生都到街上，欢迎解放军进城，庆祝遍地市和平解放。学校八点就集合。八点前，您一定把涂英涂雅涂正送到学校来，一定要让他们参加这次的集体活动。”
　　“佘主任，我记住了！”张玉芝说：“我一定不让孩子们迟到的。您放心好了。”
　　校门口警卫室，值班保卫人员苏长功使劲儿地晃动着手上的铜铃。这是下课了，放学了。没有走读生。学校内，学生们一放学，便都规规矩矩地先回寝室。然后听见吃饭的哨声后，都在寝室门口集合，由保育老师把学生们领进集体食堂，吃饭。
　　涂英涂雅涂正，这三名学生特殊。虽然是孤儿，本地有家住，有专门人员照顾。寄宿的小学生们，没有一个有家的了，个个都是实际意义上的孤儿了。放学了，涂英涂雅涂正走出了教室，来到了学校大门口。张玉芝等在门口呢。“妈妈——”三个孩子齐声喊着。
　　“咱们回家吧——”夕阳里，张玉芝领着涂英涂雅涂正离开了红星小学。
　　
　　红星小学距离凡夫巷四里来地。街上有了黄包车，不用说，车夫们彩排完了，一个个都欣喜若狂地拉着活。张玉芝叫了两辆黄包车。涂英不同意坐车，向车夫道着歉：“不好意思啊，两位大叔，我们步行，不坐车了。这样吧，我赔偿你们，一人给你们一块现大洋的误活费。”涂英掏钱给车夫。两位车夫谁也不接。车夫说：“接了你的钱，那就是不劳而获。不劳而获，是什么，就是剥削。共产党反对剥削。你这钱我们可万万收不得。”二位车夫拉着黄包车跑了。涂英笑了。“这可新鲜了，白给的钱都不要了。这世道是要变了——”
　　张玉芝不理解涂英的做法。“小英子，怎么就不坐车了？”
　　“妈妈，我们以后天天都要上学，我们总不能天天都要坐车吧？”涂英说：“走路好，我们要锻炼体能。”
　　涂雅说：“我愿意走路。”涂正也说：“走路溜溜达达，挺好的。”
　　四里来地，能走多大功夫啊。不多会儿，张玉芝领着涂英涂雅涂正就进了家门。不晚，五点多钟。她赶紧做晚饭，一通忙活。在这个空当，涂英涂雅涂正翻着新领的课本，《国文》、《算数》都没什么。《自然》挺有意思，这课本好像不分高年级和低年级，都一样内容。第一课，人是由猿猴演变的——人原来是猴子。涂正说：“没错，咱们的爹爹跟咱们说过了。咱们就是猴子变的。”涂雅说：“这课本有点意思。嗯——人居住的星球，是个圆的，叫地球。这很有意思——”涂英也翻着《自然》课本。看着图画，看着内容，觉得挺新鲜，挺有意思。“这课本，咱们可没学过。打雷是怎么回事——闪电——电灯——真有趣啊！”
　　饭菜端上来了。涂英翻上了《国文》课本。这《国文》课本，可称为是红色课本。是红星小学校自家编辑自家印刷出版的。高低年级有了区别。高年级的选文，都比较长一些。涂英打开第一课。那标题醒目是《為人民服務》下一行是写作时间：一九四四年九月八日。再下一行印着作者的名字：毛澤東。涂英往下看着正文。她放声地朗读起来。
　　我們的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張思德同志就是我們這個隊伍中的一個同志。
　　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中國古時候有個文學家叫做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我們如果有缺點，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不管是什麼人，誰向我們指出都行。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你說的辦法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你的辦。“精兵簡政”這一條意見，就是黨外人士李鼎銘⑶先生提出來的；他提得好，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採用了。只要我們為人民的利益堅持好的，為人民的利益改正錯的，我們這個隊伍就一定會興旺起來。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還要和全國大多數人民走這一條路。我們今天已經領導著有九千一百萬人口的根據地，但是還不夠，還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看到希望，要提高我們的勇氣。中國人民正在受難，我們有責任解救他們，我們要努力奮鬥。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但是我們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數人民的痛苦，我們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不過，我們應當儘量地減少那些不必要的犧牲。我們的幹部要關心每一個戰士，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今後我們的隊伍裏，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這個方法也要介紹到老百姓那裏去。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託我們的哀思，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
　　涂英朗诵完了。问涂雅涂正：“能听明白吗？”
　　涂雅说：“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涂正说：“司马迁的话，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个明白。可死人就是死人了，什么重什么轻的。糊涂！姜子齿死的是重是轻啊——”涂雅捂住了涂正的嘴。“行了！咱们吃饭吧。不要再说了！”
　　张玉芝也说：“可不是！快吃饭吧！吃完饭，今晚早点睡觉。明天咱们早点上学校。佘主任嘱咐好几遍，可不能迟到。庆祝遍地市和平解放，欢迎人民解放军进城，是大事，可万万耽误不得啊！”
　　因为喜庆遍地市和平解放，邻居们家家户户都改善了伙食。多久不见荤腥了，祖树德家买回来半斤猪肉，炒了盘干豆角丝，干豆腐丝。“给小英子他们送去点。”祖树德跟佘坤娣说：“多给他们拨点。”
　　佘坤娣把两盘菜各拨出半盘，又把两个菜合成一盘，端着，送到了涂英涂雅涂正的饭桌上。紧接着，武艿菏也给送来了一碟干茄丝炒肉片儿。尤曼曼送来的是一盘炒果仁。霍初华又给送来了一斤槽子糕。涂英涂雅涂正外面的礼节还是相当懂得的。一一谢过，奶奶、伯母称呼得那叫一个甜嗲亲昵。
　　都是因为明天早晨要起早，要去参加有生以来的欢庆活动。因此，家家户户也就都提前睡觉了。涂英涂雅涂正很听张玉芝的话。也都提早上了床。佘坤娣又来敲门了。她回到家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下午上街买东西，遇见了街道管理委员会的唐家云，唐家云让她传个口信儿，告诉张玉芝抽空到街道管理委员会给涂家的三个孩子申请办理生活补助手续。这事儿可耽误不得。怎么给忘了呢。“张嫂啊！是我，我跟你说件大事儿——”张玉芝走到了门口推开一道门缝。说：“大姐啊，您就进来吧。”
　　“不用了。”佘坤娣说：“街道管理委员会的唐委员，让我告诉你，抽空早点到管理委员会，给三个孩子把生活补助手续办了。这可是大事。你可得抓紧啊！看看共产党，多好啊。”
　　“我记住了。”张玉芝关上了门。
　　睡觉？睡不着。涂英涂雅睡在一张大床上。涂雅问涂英：“明天共产党活动的动静可够大的了。解放军进城了，共产党成事儿了。咱们的雏鹰复仇队该正式营业了吧？”
　　“应该是时候了。咱们制作的标识，应该派上用场了——”
　　涂正自己睡一张床，与涂英涂雅只隔一道屏风。小魔鬼听见了两位姐姐谈雏鹰复仇队，蹭地窜下了床，从床底下拿出了涂英自画自制的标识，两样，一样是纸质的，一样是白色绸布的。他顺手抄出几个，跑到涂英涂雅的床上。“姐姐，明天咱们就干上一场，留下这个标识。好吗？”
　　涂雅说：“姐姐，小弟。我有个想法啊，跟你们说，咱们读了不少古书。都该晓得，人啊，应该自知之明。天下如今是共产党、人民解放军的天下了。大长官梅老板梅成仁死活不知，二老板吕呈凤三长官肖一峰怎么样，都让人家给崩了——”
　　“姐！你什么意思啊——”
　　“你听二姐把话说完。”涂雅继续说：“有个词儿，叫大势已去，什么意思？党国的气数尽了。咱们是干什么的？咱们就是玩玩，找找乐子，杀上个把人的，取个乐而已罢了。所以我说啊，咱们这个标识，我看有点太张扬。我建议啊，雏鹰复仇队这几个字都不能要。愿意玩玩，逗逗共产党，咱们就留下一只鹰。你们得动动脑子啊，就人家共产党，一个个都聪明绝顶，咱们整个什么雏鹰什么复仇队。不用共产党大干部想，就是小喽啰一心思，也能和咱们姐弟三个联系在一起啊。雏什么意思，小啊。鹰，和姐姐涂英的英，谐音啊。顺藤摸瓜，人家就把咱们给抓起来了。你就是再会点穴，有再多的TH毒液，也白费。咱们是肉眼凡身，不是什么神仙。不可能刀枪不入。让人家抓住了，咱们死的会很难看的。我的意思，姐啊，弟啊，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涂英说：“很好，保持低调。拿鸡蛋撞石头，拿包子打狗的事，咱们可不干。那干脆啊，就不扔下任何标识了。回头涂正想着，把那些个标识全烧了。”
　　“我认为正确！”涂雅说：“最为明智的就是不用任何标识。而且还要见好就收。”
　　“我明白了。”涂正说：“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收手时就收手。狠狠地折腾一把，叫他们十年八年的都不忘记！都找不到咱们头上。隔个五年八年的，整上一把。不容易留下痕迹。像咱们以往整的事儿，也就是遇见的是国民党旧警察吧，又蠢又贪不追究罢了。要是遇上龙翔他们，咱们早就完了。低调吧。姐姐，是这意思吗？”
　　“没错啊！”涂英说：“咱们就读的红星小学，里面的学生都是孤儿。我一进教室，旁边的一个男生就问我：“同学，你爸妈在什么战役牺牲的？我一下子就被问懵了。那个男生挺有意思，他见我不支声，就小声跟我赔不是，说对不起，不该问我心痛的事。后来他小声跟我说，全校的学生都是烈士子女，有抗日战争战场上牺牲了将士战士的子女，有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的共产党员们的后代。他还跟我说，咱们都是革命烈士的后代，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报答共产党的恩情——”
　　“姐，你说什么了？”
　　“我？我说，我一定要把杀害我们爹爹杀害我们妈妈的仇人都消灭掉！”
　　“他怎么说？”
　　“那个傻男孩说，咱们可不能把自己的仇恨当成民族的仇恨，要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不要光为了报自家的仇恨，忘了民族的仇恨，忘了国家的敌人。要心里装着人民，装着天下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听不明白——”
　　“我们也听不明白。”
　　“爱明白不明白吧。”涂英嘱咐说：“明天听我的，带上家伙，见机行事。咱们一定要选西瓜，决不能捡芝麻。把动静闹得大大的。手雷多带几个。好了，睡觉吧——”
　　四点来钟，就听见街上敲锣打鼓的声音了。起床，全院的人都起来了。好歹地吃完了早饭，就按照管理委员会的布置，到应该去的地方集合了。
　　张玉芝跟涂家的三姐弟说：“咱们一块走着去你们学校。我们也在那儿集合。”
　　“妈妈！”涂英说，您呢，就和祖奶奶、牛奶奶、龙奶奶们一块走吧。我们走得快着呢。”
　　张玉芝和邻居大姐们一道出了院门。涂英涂雅涂正在屋里商量着计谋着。涂英说：“我想好了，咱们今天就整咱们红星小学。”
　　“怎么个整法？”
　　“不要打岔。听我说。咱们不带枪支，只带手雷。咱们每个人带三颗吧。我在六年级队伍里；小弟在二年级队伍里；涂雅你在四年级队伍里。咱们把手雷放进小布口袋里，再放进书包里背着，谁也不会注意咱们的。等到全体师生进入到欢迎欢庆高潮时，谁也顾不了别的事情了，咱们就伸手在书包的布口袋里，揭开手雷盖儿。之后快速地把小布包丢在脚底下，扭身跑开。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和平路美华商店门前道旁。咱们就在美华商场东侧与美伦糕点店之间的那个厕所里集合。爆炸后，我们马上回现场。记住了吗？”
　　“记住了！”涂雅涂正答应着。
　　“不可能都炸死！对不对啊？”涂英说：“一个点顶多也就炸死三五个，三个点，十多个人——”
　　“太不过瘾了。”涂正感叹。
　　“不过瘾？”涂英说：“要知道，炸死的都是什么烈士后代。这影响，大了去了。完事后，共产党大干部们忙活去吧，调查去吧，咱们就乐去吧——”
　　“哼——顶死他们也不会知道是几个少年英雄干的。”涂雅很得意了。“之后，我们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把小学生守则背下来。把课文背下来。听老师们的话。咱们就做好孩子了——”
　　“对！之后——咱们就都做他们说的好孩子了！”涂英美美地微笑着。“让历史记住咱们这光辉的一页吧！”
　　街道委员会组织的居民欢庆队伍集合出发，比红星小学的师生们要早。居民欢庆欢迎队伍已经被林喜梅主任带走了。七点四十，佘朝义指令保卫科长卫立辉组织集合队伍。保卫干事苏长功、阚明伟、关兆兴协助各年级班主任，很快地就集合好了。加上涂英涂雅涂正，一共是一百一十七名学生。老师（含校长主任）保育员全去。四名（含科长）保卫人员，只留下一名苏长功留守学校。
　　红星小学欢庆欢迎的队伍出发了。九点半，队伍到达了指定位置，和平路右侧美华商店正门前。此时，好像全城都沸腾起来了，锣鼓声此起彼伏，口号声连连不断。进城的解放军有很大一部分直接到达了驻军驻地。只有一小部分接受欢迎仪式。可能是两个团的指战员。指战员们排成四列纵队，扛着枪，拉着大炮。在人民解放军的队伍前头，是共产党遍地市委的主要领导。一共有七位，有两位是身着军装的部队首长。他们站在一辆敞篷的汽车上，频频地向道路两边的人们招手致意。别的领导不认识，市委副书记艾子民，凡夫巷一号院的人都认识他。当汽车行驶在凡夫巷居民队伍面前时，艾子民笑着，举起手来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和致意！
　　人们欢呼着，跳跃着，蹦着喊着。欢庆遍地市得以和平解放，欢迎人民解放军进驻遍地市……在这之前，市委筹备处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为确保欢庆欢迎活动中不出乱子，避免纰漏，在各个关键的路段，都安排了着装的解放军战士，不着装的侦察兵，担任活动的卫士。解放军先遣小分队全体战士都穿着便衣在巡逻着道路周边的状况……
　　部队首长市委领导的敞篷汽车已经到达了红星小学师生们的面前。老师们保育员们保卫干部们情绪无比无比的激动起来了。郭敬明校长挥动着印有“遍地市红星小学”金字的红旗，佘朝义领着师生们高喊着口号，跳跃着欢呼着——地段人员稠密，师生们从左向右一字横排站成四列，几乎就是扎堆在一起啊……
　　“嘭——磅——轰轰……”天啊！二年级人堆里爆炸了！四年级人堆里爆炸了！六年级人堆里爆炸了。拉着部队首长市委领导干部的汽车刚刚开过去，为了不影响阵容和情绪，这辆车和后面的护卫车继续前行。
　　龙翔是小分队的便衣侦查员，他和三名战士正巡逻在美华商店与美仑糕点店之间，他们立即进入到了现场。惨啊，一共炸死十七名——十四名学生和三名保育员。二年级五名；四年级五名；六年级四名。还有重伤五名，二年级两名，四年级两名；六年级一名。
　　活着的师生保育员保卫干部惊魂未定。涂英涂雅涂正融进了这惊魂未定的人群，哭着喊着叫着……
　　“哎呀——”涂英一眼认出了龙翔。“龙叔叔啊龙叔叔！”涂雅涂正也围了过来：“龙叔叔龙叔叔啊——”
　　“你们——”
　　“我们——”涂英哭得泪人似的说：“龙叔核啊，我们，我们要是不去厕所，没准也就见不到您了！艾伯父艾子民艾伯父，杨天啸杨伯父昨天委托张妈妈把我们送进了红星小学读书，今天来参加欢庆欢迎活动，怎么就碰见了这种可怕的事情啊。龙叔叔，你们一定一定要抓住搞破坏的坏人，给我们同学报仇啊……”涂家的三个孩子哭得不省人事了……
　　保卫科长卫立辉和两个还活着的保育员赶紧照顾着涂英涂雅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