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血雨一号院第三十四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7 02:31:57 字数:10989
涂英涂雅涂正回到齐民乐的家里,一进大院,他们便将装着手雷\子弹的三个布口袋隐藏起来了。老齐家的院子里有几口破水缸,很不惹人眼目,涂英涂雅涂正就把三个布袋子放进了破水缸里。冯桂芝在最里屋,坐在齐民乐的尸体前,不停地跟齐民乐说着话:“……老伴啊,你可以闭上眼睛了。你算是得了涂家三个孩子的济了!咱女儿召凤(吕呈凤)收养的这三个孩子,不错,他们要给你送终,他们要让你走的风风光光的。咱们不该错怪了涂家这三个孩子啊……”涂英涂雅涂正进了齐家的里屋。“姥姥,我们回来了!”三个孩子规规矩矩的站在了齐民乐的尸体前。
冯桂芝关切的问道“孩子们,跟你们的张妈妈说好了?”
涂英回答:“姥姥,您放心。我们跟我们的张妈妈打好了招呼,一切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您老去睡吧。我们姐弟三人给我们的姥爷守灵。”
“好孩子!姥姥还真有点累了。”冯桂芝是个很要强的老人。首先说,老伴齐民乐的死对她打击不小,少年夫妻老来伴啊。这个老来伴一下子就走了,这不就没伴了吗。可这老太太很开通,原本要跟齐民乐一道去极乐世界。涂家三个孩子重又返回到了齐家,这使得老人家心里有了极大的慰藉。她在涂家三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既看到了三个孩子的未来,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老太太心里有谱了,那未来应该是光明的……冯桂芝回到那间简易书房,躺在一张小木床上,她真的要睡上一会了。
涂英涂雅涂正毫不含糊,站在齐民乐停尸的床头。涂英说:“咱们轮班守护吧。我第一班,涂雅第二班,涂正第三班。这会,你们俩就在椅子上坐着睡吧。”
“好的。我们睡上一会。”涂雅答应着。
涂正小声地问涂英:“姐姐,那院的,什么时候灭掉?”
“明早晨。什么时候,我告诉你。”涂英小声地说:“让他们再睡上一会吧……”
“好好。听姐姐的。”涂正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一会儿就睡着了。涂雅也在椅子上睡着了。涂英看着妹妹弟弟那酣睡的样子,笑了。她在想,我们姐弟三人,真的很喜欢去读公立小学吗?那个杨天啸现在在哪里啊?那个苟尚理,现在在哪里啊……
杨天啸在共产党遍地市市委筹备委员会办公室里。这个市委筹备办公室设在南郊区义和庄。目前,筹备委员会的任务已经完成。市政府已选好地址,在兴华区民生街十六号。待解放军一进城,就立即对社会公开。在共产党市委里,杨天啸任卫生委员会主任。苟尚理任兴华区副区长。当天下午五点,筹备委员会在义和庄召开的最后一次会议结束了。吃完晚饭,苟尚理问杨天啸:“咱们是不是该回家看看了?”
“回家。咱们现在就回家。我答应给涂家三个孩子联系公立小学的事,已经办妥了。就为这件事,我也得专门回家一趟啊!”
“对!”苟尚理说:“咱们也得看看老邻居。把好消息告诉给他们。”
不到八点,杨天啸苟尚理就赶回了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真是如同久别见亲人,院子里的人都聚集到了杨天啸家。说这说那,问这问那。说着说着就都说到了乎明来家,说到院子里在很短的日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一下子,人们沉浸在了无线悲恸之中。大家沉默了好一会。算是对逝去的人的哀悼吧。
沉默过后。杨天啸问张玉芝:“张嫂,涂家那三个孩子去哪了?”
“去私塾吕先生家了。”张玉芝如实回答:“他们说要在吕家住一两天。”
“是这样的。”杨天啸说:“艾子民,咱们遍地市市委副书记一直关心着这三个孩子。指示我们一定把他们送进公立学校读书学习。我们已经联系好了。张嫂,等孩子们回来,你就领他们直接去红星小学,到学校以后,你找郭敬明校长或者佘朝义主任,都行。你拿着我的信——”杨天啸把一个没封口的信封递给了张玉芝。“把这封信交给郭校长或者佘主任。三个孩子经过知识测试后,他们就可以插班上课读书了。”
“这可是件大好事!”院里的人们都这样认为。
杨天啸、苟尚理跟邻居们谈着当前大好形势。邻居们都问:“解放军大部队什么时候进城啊?”杨天啸、苟尚理高兴地告诉大家:“过不了三天。三天后,遍地市就彻底解放了!”
邻居们欢呼、兴奋异常。
都九点多了,杨天啸、苟尚理跟邻居们道着晚安,他们还要连夜去工作。夜色中,邻居们目送着他们,盼望着三天后人民解放军进城。都走得挺远了,杨天啸又回头叮嘱张玉芝:“张嫂!千万抓紧时间,送孩子们上学去!”
“放心吧!忘不了!”张嫂答应着,邻居们也都跟着呼应着。“他们一回来,就送她们去学校!”
在齐民乐家。天快亮的时候,涂英叫醒了涂雅涂正。“涂正,那院的事就交给你了。”
“姐姐放心!”涂正褭悄地出了齐家,纵身一跃,落在了西院,整开了屋门,进了钟和伟阮玉莲的家。钟家四口人,分两张床睡觉。房间都是屏风做间隔。涂正穿过一道屏风,整死了床上睡觉的两个大人钟和伟阮玉莲;又穿过一道屏风,整死了两个孩子。这一家四口,那可真是死得糊涂,到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反正是都死了,爱咋死就咋死的吧——”这是两天后,查看钟家现场时,一个警察说的话。涂正轻飘飘的回到了齐家大院,进了齐家。冯桂芝正端着便盆出屋。“孩子啊,这么早出屋干什么?”
“姥姥啊!我出屋解溲。”涂正夺过冯桂芝手里的便盆。“我去倒吧!”
“这孩子——”冯桂芝心里很合意。
天放亮了。死的人醒不过来了。活着的人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就都要忙死忙活。
涂英涂雅涂正跟冯桂芝商量着事情。涂英说:“姥姥,今天的早饭,一会涂雅出去买。您就不要做了。还有啊,姥姥,给姥爷摔盆的打灵头旛儿的,我都雇了。原本我弟弟要摔盆儿打灵头旛,我和涂雅觉得不太合适。我们问问您老人家,您要是同意让我弟弟做这事儿,那没地说,我们就给人两个钱,辞了也就算了——”
“不辞不辞。”冯桂芝说:“就用雇的就用雇的。打灵头旛儿的,摔瓦盆儿的,通常都是大孝子。不论怎么说,你们都算是隔辈人啊!”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涂英说:“估计人和马车,七点半左右就到咱们家,八点正式出殡。姥姥,我们建议您老人家就不用去坟地了。一来呢,车程挺远的,路上怕出点什么闪失;二来呢,您老要保重身体。”
“我听你们的!”冯桂芝说:“有你们送行,我很放心了!”
“那就这么定了。”涂英说:“您年纪大了,真的禁不住折腾了。您就听我们的话吧!”
涂雅把早饭买回来了。四个活人吃饭。刚吃完早饭,也就刚刚七点,院子外面就传进来了嚎啕的哭声。不用问,是胡世聪涂世明他们领出殡的队伍来了。鼓楼巷内巷道宽敞,可比凡夫巷宽多了。马车赶进来没问题,可以从另一头赶出去。涂雅涂正扶着冯桂芝出院门,迎接出殡的人们。站在大院门口这么一看啊,好不壮观!三辆马车,已进到了巷子里。第一辆马车拉的是一口刷了三层黑色油漆的厚板棺材;第二辆马车上,摞着纸箱纸柜纸牛纸马……第三两把车上,放着的是齐民乐的墓碑。还有锹镐等工具。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穿着一身孝服,扎根麻绳,扛着灵头幡儿,走在第一辆马车前。三辆马车的后面尾随着的是九十九名哭灵人,都穿着一身粗白布的孝服,穿着白色的孝鞋,戴着白色的孝帽子。九十九个人,都是专业哭灵的,有了活儿哭灵,没哭灵的活儿,就去要饭。这些人原本就都是要饭花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大的四十九岁,是个花子头儿,叫白施乐。妻子黄艳芳,四十七岁,是女花子头。他们还有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叫白宝向,二十六岁;老二是闺女,白宝珍;十九岁;老三也是个女孩,十岁,叫白宝花。不用说,都是要饭花子。白宝向早就娶媳妇了,媳妇叫宁大脚。小两口已有了个五岁的女儿,叫白浪花。这一家人是要饭专业户,也是哭灵专业户。一年到头收入不低。白施乐黄艳芳受雇于“故里棺材铺”的老板蒋尚雄。蒋尚雄这个老板办事很仗义,从不往死里盘剥白施乐他们。可白施乐对普通的要饭花子平日里克扣的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那是很残酷的。九十九个哭灵人中最小的就是白施乐的孙女白浪花了。白施乐指挥着全体花子,他喊:“悲恸起来啊!”花子们就开始抽泣!他喊:“老爷归天了!”或者“某某归天了!”花子们一个个便嚎啕起来了!他喊“心伤起来吧!”众花子们哭声便戛然而止!在那个岁月里,哭灵是个职业。从事哭灵职业的大都是要饭花子,实际是要饭花子们的兼职。在遍地市,哭灵这一职业从何时有的,没人去专门考查和研究,但可以断定,一般的都是有钱的富人家庭,而且是人丁不太旺盛的家庭,在死了人时,想把白事办的排场一些,便花钱雇几个或者十几个自家店里的伙计或者长工什么的,扮成亡人的孙男嫡女,在亡人灵前痛哭。更有的是富人断子绝孙,无儿无女,有的只是钱财。这样的人家,有亡人了,便会雇很多很多的哭灵人,甚至于打灵头旛儿的,摔瓦盆儿的,都要雇。这成了遍地市早年间的一种习俗。一直延续到“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后,这个被当做“四旧”中被扫除的最最陈旧的封建迷信的陋习,何止是死灰复燃,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哭灵者一是真正含义上的哭灵人了,是专业专职,据查,一位哭灵者的年收入,比具有博士学位的白领还要多上一倍呢,昔日的花子们岂止是望尘莫及,那根本不能同业而语了!
八个力工也称杠夫(抬棺材的人)走在最后头。
马车在齐家院门口处停下了。只听白施乐喊了一声“心伤起来吧!”哭灵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即刻止住了哭声。
燃放鞭炮烟花的业务已经包括在服务之内了。只见杠夫们从马车上拿下了鞭炮烟花,在巷子的地面上摆放起来,隔那么一米两米的,就放上一挂……准备在起灵时,点燃。
白施乐不算九十九人哭灵之内的。胡世聪跟涂英说:“白大叔是总指挥。一切听白大叔指挥!”
一切准备就绪。“有一件事,我得问问你们。”白施乐跟涂英说:“你们商量一下,亡人入殓,咱们是把棺材从马车上抬到院子里进行呢,还是就在马车上呢?”
“这个听您的啊!”涂英说:“这不用商量!您说了就算啊!”
“那咱们就不那么讲究了。”白施乐喊杠夫:“进屋请亡人入殓!”实际哪用得了八个杠夫啊,两个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足矣。可八个杠夫都要尽职尽责,哪怕是只撘一把手,那也算那钱没白拿啊!八个杠夫把齐民乐抬出屋子,上了马车,装进了棺材里。八个杠夫活还没有完,紧接着,一人两颗大钉子,轮流着挥动锤子,把个棺材钉的严严实实!
“起灵了!”白施乐大喊一声。只听鞭炮齐鸣,只见烟花绽放。摔瓦盆的举起盆来,再一撒手,“啪啦”,瓦盆粉碎……
车老板子高喊着:“驾——”马车走了——
“老爷归天了!”白施乐喊声出口,只听嚎啕声冲天……
街坊四邻的闲人们出了家门闲看着热闹。更互道着闲话。
章家的大嫂说:“啧啧啧——汉奸特务,摆上排场了!真是死不要脸啊!”
周家的大娘说:“哪儿雇的孝子贤孙啊!这分明是断子绝孙了!”
“呸!”黄家的大婶更狠:“活着害人坑人,死了也不让人消停。作孽的狗东西!”
“……什么玩意啊!也真有这号老不要脸的老东西……”
尽管鞭炮声很大,可街坊邻居们的冷嘲热讽,汇聚起来,可比这鞭炮声动静大多了。冯桂芝听见了。涂英涂雅涂正也都听见了。涂英跟冯桂芝说:“姥姥,不听他们瞎说!让他们烂舌头,不得好死!您老回屋吧!我们撵马车去了!”涂英涂雅涂正尾随着哭灵队伍的后头。涂英问涂正:“记住那几个嚼舌头最狠的人家了吗?”
“记住了!”涂正说:“三号院门口的,站着的自然是三号院的。七号院的自然是七号院的。还有那个长脸老婆子,站在十号院门口甩闲话,那肯定住在十号院了!回来后,全灭了他们!叫他们嘴硬!”
十二点钟,涂英涂雅涂正从坟地回到了齐民乐家。
冯桂芝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老人。凡事看得很开通。街坊邻居们的刺耳的议论,她不是不往心里去,而是,她能从自家找问题。老太太想,人家说也好,骂也罢,都不能责怪人家。是咱们的自家儿女先行的不义,再者说,人家那么骂那么说,也不能就说人家不仁,做都做得出来,还怪人家骂、人家说吗?埋怨人家,没道理啊!老太太从自家找原因,于是便把所谓的气,化解了。她给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做好了饭菜。跟他们说:“忙了大半天了。吃点饭,好好睡上一觉,孩子们,可真难为你们了——”
“说哪里话啊!”涂英说:“我们不累,也不乏。我们都小啊,身子骨吃得消!”
“都吃饭吧。姥姥我做的不好。饭啊菜啊——”冯桂芝说:“肯定比不上你们的张妈妈做得有滋有味。你们就凑合吃点,先把肚子填饱了,是真格的。”
吃完了中午饭。涂英涂雅涂正真犯起困来了。三个小家伙毫无顾忌,躺在齐民乐停过尸的大床上,就都睡着了。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下山了。三个小家伙爬起来。冯桂芝走过来关切地说:“孩子们啊,你们可真累坏了。一会吃完晚饭,什么也别做了,接着歇着。”
“姥姥啊!”涂英说:“我跟您说一件事啊。我们是跟您商量。”
“小英子啊!”冯桂芝也不知自个怎么这么喊起涂家的孩子来了,这可是亲切多了!“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姥姥能办的,一定办!”
“其实也不用您老人家办不办的。”涂英说:“姥姥啊,我们的姥爷走了。现在这个家就留下您一个人了。我们姐弟三人早就是孤儿了。我们知道,我们家那个保姆,就是我们家的张妈妈,好像是共产党派到我们家的。人虽然很好,可还不能算是最亲的亲人啊。您老人家才是我们最亲的亲人啊。我们想把您老人家请到我们家去住,往后,我们照应着您,还有我们的张妈妈和我们一道照顾你老人家。就这事,您看行吗?”
“好!好啊!”冯桂芝泪囊已彻底干涸。就是再激动,那也是没有一滴泪水可流了。“孩子们啊,小英、小雅、小正啊——”冯桂芝和涂英涂雅涂正之间,此时在情感上已经是零距离了。“有你们这份孝心,我这个遭老婆子,就是现在死了,也是心满意足了。”尽管没了眼泪,可老太太还是习惯性地做着擦拭眼泪的动作,双手捧着衣襟,时不时地擦拭着双眼。“那什么,小英、小雅、小正啊,这事我可以答应你们——”
“这可太好了!姥姥——”涂正是真撒嗲还是动了真情,尚不可知,他抱住冯桂芝,把脸紧紧地贴在冯桂芝的胸前。
冯桂芝抚摸着涂正的头发。“小正啊——听姥姥把话说完。我呢,还有一家亲戚,一直来往着。我有个弟弟叫冯桂祥,我得跟他们说一声啊。跟他们商量商量啊。你们看看是不是啊?”
涂英说:“是啊。这个道理我们懂。姐弟情,手足情,骨肉情。姥姥,舅姥爷家要是把您留下,那也是天经地义。要是那样,我们就时不时地去舅姥爷家,看望您老人家就是了。”
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冯桂芝啊,心里燃起了人间真情的火焰。“吃晚饭吧!来!咱们一起吃晚饭——”
冯桂芝对涂家的三个孩子那真的是刮目相看了。孩子吗,都是在后天能教育好的。虽然曾被自己的女儿齐召凤(吕呈凤)带进了歧途,可从眼下看,这三个孩子可以说,还都是好孩子。人家共产党,就是仁义,他们的爹妈是何等样的坏人,大汉奸大特务啊!可人家对待那样坏人的后代,还是那么关心,派专人抚养,还要给联系公立学校。人家的胸怀是何等的宽广啊。冯桂芝躺在床上想着。想着涂家三个孩子的前途,不会错的。三个孩子聪明绝顶,只要进入好道,都会成为有用的人的。想起来啊,老伴为女儿把涂家三个孤儿拉进山水货栈特务训练营的事,那叫一个自责,可对召凤(吕呈凤)那是一点辙也没有,为此生气郁闷,死了……唉。冯桂芝想这想那,也想着自己,六十多岁了,老棺材秧子了,还贪活,还不愿意死。倒不是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赖活着有什么意思啊!主要是心里有念想,念想什么,念想小女儿召宜啊,梦里常想啊,想召宜当了八路军,成为了解放军战士,给家里凭添了光荣色彩,淡化了家里的汉奸特务的丑恶名声。冯桂芝曾多次做过这样的梦,女儿齐召宜身着一身草绿色军装,头上戴着军帽,军帽上镶嵌着一颗闪闪发光的红五星……这不,冯桂芝又进入到了这样的梦境:女儿齐召宜回家来了,整个长成大人了,胸前戴着大红花,满脸笑容,呼唤着妈妈:“妈妈,我参加了人民解放军,我光荣地成了人民解放军的战士。我要用我的行动,洗刷咱们老齐家的耻辱。我在部队文工团当说唱演员了。我要求上前线打敌人,可首长说,唱歌跳舞同样是革命工作,都是为革命做贡献。妈妈!我回来了……齐召宜扑进了冯桂芝的怀里。冯桂芝紧紧地抱住的是枕头,她从梦里又醒过来了。
上半夜十一点来钟。涂正心里有事,他要去杀人啊。他从齐家大床上起来了。涂英涂雅醒着呢。小声说:“小心点,要快。要快!”涂正悄悄地往外溜。还是被冯桂芝听见了。“谁啊?干什么去啊?”“姥姥,是我涂正啊!我出屋解溲啊!”“这孩子,就在屋里便桶解吧。”“我解大溲。我出去了!”涂正不再理会冯桂芝。推开了屋门,消失在了鼓楼巷。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几个说三道四的人家。三号院七号院十号院。都是小院落一座正房的独门独户。涂正最先跃进了三号院。这家人家姓章,一共五口人,家里掌柜的叫章一本,四十八岁,在一家皮鞋厂当技术工人;媳妇袁谷琴,四十三岁,没工作,白日里,就是她在大门口跟人家嚼舌头根子的;三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叫章朗,十七岁,没职业,没上学。不是章一本结婚晚,孩子们年龄小,而是在章朗前面,袁谷琴生了四个,一个都没成活。二的是个女孩,十三岁,叫章蜻,在章蜻前面,袁谷琴生的两个又死了。三的也是个女孩,八岁,叫章缓。在章缓上面,袁谷琴又生了一个,也没保住。那年月,遍地市的居民住房,大都是平房,室内几乎家家都有屏风,用屏风隔间,是普遍的。章家也不例外。一座正房,用屏风隔成了五间段。一进屋门,就是厨房。是第一间;第一道屏风与第二道屏风之间,是客厅,是第二间;第二道屏风与第三道屏风之间是章缓、章蜻的卧室;是第三间。第四间是章一本袁谷琴的卧室;靠最里的一间是章朗的卧室。涂正溜进章家,声息皆无,老方法,点死穴与滴毒药并行。须臾间,章家的五口人就魂归西天了。人们说祸从口出,涂正从章家溜出时,就这么想的,让你们嘴上没把门的,让你们骂汉奸特务,整死你们,你们还骂吗?不骂了吧!嗨,人家骂冯桂芝,又没骂你们啊!再者说了,就是骂了你们,你们就杀人啊?真是的!太不可理喻太不可思议了!涂正跐溜跐溜蹿进了七号院。七号院住户姓周,八口人。四个大人四个孩子。主户周景树,四十一岁,在铁厂当技术员;周景树的妻子狄玉莲,三十八岁,无职业。周景树的父亲周友日,漏网汉奸,六十岁,母亲周韩氏,五十七岁。四个孩子,大女儿周兰静十八岁,国高毕业,在家呆着;二女儿周兰梅十五岁,读高小;老三是个小子,周兰帮,十岁;小女儿周兰柳六岁。涂正手下毫不留情,顷刻间让周家全员登天。之后,涂正跐溜跐溜地蹿进了十号院,这家人家姓黄,人口不多,四口人。黄天一,四十岁,铁厂管事,在厂子里无恶不作,是个坏透顶的家伙。他在厂子里,曾亲手打死过四名工人。老婆林仁莱,三十二岁,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只要男人肯给钱,给多少都做,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是一个极度淫乱的破货!两口子没生养过,人们都说他们是遭天报应,该断子绝孙。黄天一的父亲,六十二岁,在崔家码头当过把头,老不是东西,在家里当着老伴余兴花的面,跟儿媳妇林仁莱扒灰。要说这家人啊,还就余兴花算个好人,可一追根儿,余兴花也不算什么好东西,曾经给国民党侦缉队指认过地下党人。十号院这家人很招人恨!涂正把黄天一家四口全灭了之后,就身轻如燕地飘回到了老齐家。算来,在这鼓楼巷涂正灭了四个家庭。他真真的是个魔鬼,那话怎么说来着,整死个人比踩死只蚂蚁还容易得多。这活说的就应该是涂正。跐溜跐溜他爬上床继续睡觉了。好像什么事也没经历过,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也没干过。涂正出屋后,冯桂芝没睡着,还真就是拉一抔屎的工夫,涂正就回屋了。老太太安下心来,翻了个身,继续做自己的美梦。继续在梦中与小女儿齐召宜相聚……
天亮了。起床了。
涂英让涂雅到街面上买回来了早饭。吃完早饭,涂英姐弟三人帮着冯桂芝收拾屋子。把散乱的东西归置在一块,该苫的苫该蒙的蒙该盖的盖,一起收拾妥当。涂英问冯桂芝:“姥姥啊,您一个人去舅姥爷家行吗?”
“小英啊,你们帮我雇辆黄包车,就行了。”冯桂芝说:“你们把车叫到门口,我坐上去,不就等于到了你们的舅姥爷家了吗。回头你们回家时,别忘了给我把大门锁上,就行了。”
“那好吧。我们这就去叫黄包车。”涂英涂雅涂正一起到了鼓楼巷口,叫了三辆黄包车。三个车夫拉着车到了齐家大门口。涂英涂雅涂正先把冯桂芝安排上了车,目送着齐家姥姥被黄包车夫拉出了鼓楼巷。回过头来,他们把该带的东西,从破水缸里拎出来,放到了黄包车上,各人挎上各人的小包袱。涂英给齐家大门上了锁。涂雅涂正坐一辆;涂英自己坐一辆。他们就要回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自己的家了。
街上的人多起来了。有学生,有工人,也有家庭妇女,人人兴奋无比,人人兴高采烈,写标语的写标语;刷浆糊的刷浆糊,贴标语的贴标语。个个欢天喜地,比过年过节还要高兴百倍。涂英涂雅涂正坐在黄包车上看着街道两边铺面的迎面墙上,树干上,电线杆子上,都张贴上了七色的彩纸标语。“热烈庆祝遍地市和平解放!”“热烈欢迎人民解放军进城!”“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工人阶级万岁!”“打倒蒋介石!”“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两位车夫也格外兴奋。涂雅涂正的车在前面,车夫叫彭世举,三十多岁,个子不高。涂英的车紧跟着彭世举的车。车夫叫路三桂,也三十多岁,个子比较高。这两个车夫,都是满脸春风,笑口不闭了。街上坐黄包车的很少了。市民们大都投入到了迎接遍地市和平解放的各种活动中去了。路三桂问涂英:“小姐啊,你是哪所小学的学生啊?怎么没在学校彩排?”
涂英笑道:“我没上学。大叔,什么叫彩排啊?”
“你没上学?这怎么可能啊?”路三桂说:“瞅你也不像是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啊。怎么可能没上学呢?”
“我们姐弟三人上的是私塾。大叔,您还没回答我什么是彩排啊?”
路三桂啰嗦。“我心思你们也不可能不读书上学的。嗯,你问我什么是彩排啊。我就跟你说说。咱们遍地市已经宣布和平解放了——”
“哎呀大叔啊!”涂英放弃了“彩排问题”又提出了新问题:“什么叫和平解放啊?”
“哎呀呀,小姐啊。”路三桂说:“刚问什么是彩排,我还没给你讲清楚呢,你又问什么是和平解放。小姐啊,你到底让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啊?”
“回答什么叫和平解放吧?”涂英说:“您就说说什么叫和平解放吧?”
“说好了啊,小姐。”路三桂说:“你可别再整出个别的问题了。”
涂英催促着:“我不整别的问题了。您就快说说,什么是和平解放吧!”
“和平解放,和平和平,就是和和气气太太平平。”路三桂卖着关子:“和和气气太太平平,就是不动刀不动枪,人民解放军就接管了咱们的遍地市了,咱这座城市从此就是人民的了。人民就是咱老百姓。人民就解放了,老百姓就解放了,人民就不再受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压榨了,老百姓就不受资本家的剥削了。人民也就是咱老百姓就过上好日子了。小姐啊,你懂了吗?和平解放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大叔啊,我懂了!守城的那帮国民党军队举手投降了?是不是啊?”
“哎呀呀,小姐啊,你不是不问我别的问题了吗?那个什么叫彩排,我还没给你回答。你怎么又问上了这样的问题啊。我跟你讲啊,小姐啊,不是,那帮守城的国民党军队,不是举双手投降,是举双手投诚。投诚和投降不是一回事。投降吗,就是解放军打他们了,他们打不过解放军啊,就举白旗举双手,不打了,投降了。投诚,是解放军根本没打,他们提前就,就什么呢?对对,就起义了。就被解放军改编了!哎呀呀,我跟你怎么说啊。我跟你这么讲吧,就是守城的国民党军队,及时地看清了形势,认清了大方向,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是为人民服务的,国民党反动派前途是暗淡的。守城军队决定跟共产党走,不再跟蒋介石走。这回你明白了吗?”
涂英听着路三桂说话,听得有些绕,有些累。但他还是听明白了。那核心意思是,国民党没前途,共产党前途光明。“哼哼!”涂英冷笑着。“大叔,您不用给我讲彩排了。我明白了。就是你说的人民,老百姓准备迎接解放军进城,提前练习敲锣打鼓,扭大秧歌什么的。对不对啊?”
“小姐啊!你太有才了!你太聪明了。”路三桂笑着。“就是这么回事。等一会我把你拉到家,我也得回人力运输社工会大院练习去呢——”
前面的车夫彭世举也是话语连连,说个不停。不过都是他自言自语。涂雅涂正不搭理他。彭世举说:“……和平解放了,我们穷人就过上好日子了。国民党反动派可算是完蛋了。我们穷人可算是翻身当家做主人了……”
涂雅涂正听着彭世举的自语,很不明白。他们姐弟俩也不问。偶尔彭世举问他们:“上学了吗?没去学校彩排啊?”听不到涂雅涂正的回音儿,彭世举也就不再询问了,就自己对自己说上了。“我把你们送到地方,我还要回工会彩排呢。解放军进城,遍地市和平解放,这是最大最大的喜事啊……”
说着跑着,小跑着,说着。车夫把涂英涂雅涂正拉到了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门口。涂英涂雅涂正从车上往下拎布口袋。车夫路三桂多嘴问道:“装的什么啊?”涂英回答:“花生米!大叔您要点吗?”路三桂摆着手:“不要不要!”涂英付足了车钱,把两个车夫打发走,就进了自己的家门。把装着手雷手枪子弹的布袋子藏好。这可真是天赐的机会,没任何人发现他们的秘密。张玉芝不在家里。
嚯,奇了怪了,奇了怪了!院子里空无一人了。张妈妈不在家倒也罢了。全院里也没有一人了。涂英拉开这家的门看看,没人,拽开那家的门,喊喊,没人。大人不在家,小孩也没一个了。“好吗,万民空巷了!这人都干什么去了?”涂雅问涂英:“这人都干什么去了?这都十点多了。”
涂英说:“我知道了。院里的人都去彩排去了。”
“刚才那车夫就说什么彩排彩排的。姐什么叫彩排啊?”涂正问涂英。
“解放军真的要进城了。”涂英聪明。“彩排就是练习训练。唱戏,你们不懂吗,唱戏前,演员要背台词儿练动作。老百姓欢迎人民解放军进城,要庆祝什么和平解放,就是要把老百姓都组织起来,练习敲锣打鼓,练习扭大秧歌。这就叫彩排!”
“还是姐姐懂得多。”涂雅说:“院里的的人都去彩排了,他们去哪里彩排了?姐姐,你说,什么人组织招呼他们去的啊?”
“共产党呗!”涂英哼哼冷笑道:“除了共产党,谁还能干这事啊?”
“咱们去找找张妈妈吗?”涂正问道:“一会就中午了,咱们吃什么啊?”
“不行就去饭店吃吧。”涂英说:“张妈妈也可能中午会回来的。彩排归彩排,共产党不会供饭吃的。”
“那咱们就等等吧。”涂雅说:“我还真吃惯了张妈妈做的饭菜,饭馆的饭菜就是个名堂罢了。可口的少。”
“姐啊,我和你有同感。”涂正给涂雅捧场,给张玉芝捧场。
涂英说的没错。院里的人们都被区里妇女联合会街道临时管理委会招呼集结到红星小学操场上,练习喊口号、练习扭大秧歌去了。凡夫街临时管理委员会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她叫林喜梅,没错,是个共产党员。今天一大早,街道临时管里委会的委员们就挨家挨户地通知,挨家挨户地招呼。把闲散在家里的妇女孩子集合到了红星小学校。练习一上午了。林喜梅跟大家讲:“明天上午十点前,大家在这里集合,然后步行到市中心和平路,站在路两边,挥动小红旗,欢迎解放军进城,欢庆遍地市和平解放!”林喜梅和九个委员,手把手地教着居民们,喊口号,挥红旗。教大伙扭秧歌——
居民们心情愉快,情绪高涨。练得认真。十一点半了。林喜梅跟大家讲:“不要忘了!明天六点半,对,天一亮,咱们就在这里集合!七点咱们就出发,去和平路。今天我们练得很好!就到这儿吧。大家回去,没事的时候,再练练。记住,把发给你们的扎腰的红绸子,还有小红旗,拿好,明天早晨不要忘了带上啊!”
散了。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的人们,随着所有的街坊邻居们,回到了自家居住的大院里,回到了家里。张玉芝一进涂家的门,欢喜的喊道:“孩子们,你们回来了!妈妈好想你们啊!”
“妈妈——”涂英涂雅涂正如隔了三秋似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你们还不知道吧?遍地市和平解放了!”张玉芝很激动。
“知道了!”涂英说:“解放就解放呗,有您的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