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血雨一号院第三十三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6 05:58:42 字数:11151
上午九点多钟,涂英涂雅涂正来到了鼓楼街鼓楼巷二十一号一所民宅。这就是吕呈凤的家。院门开着。他们直接进了院子。院子里八间房子,他们知道吕呈凤父母齐民乐、冯桂芝住哪间,于是便直接叩响了房门。多日没来,他们不晓得,齐民乐已病入膏肓。此时,一位叫纪世仁的老中医正在给齐民乐把脉,冯桂珍在一旁静候着。听见了有人敲门,已经六十六岁的冯桂芝,动作迟缓地去给来人开门。虽然老眼昏花,但透过门玻璃,她还是模模糊糊地看清了是三个少年人。她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三个孩子,应该是三闺女齐召凤(吕呈凤)很多天前领来的没爹没妈的三个孤儿,姓什么来着,嗯,对了,姓涂;都叫什么来着,嗯,大的叫涂英,二的叫涂雅,三的是男孩,叫涂正。冯桂芝忽悠一下子都想起来了。想起来是想起来了,可前些日子,侄子(冯桂芝弟弟冯桂祥的儿子冯小龙)来家告诉噩耗,说是女儿召凤(齐召凤——吕呈凤)和她收养的三个孤儿,在山水货栈特务营里,都被人民解放军先遣小分队给包了饺子了,都给打死了,一个也没剩啊!这这这——这怎么了?这三个孤儿是诈尸了?这这这可真是活见鬼了……涂英涂雅涂正一起在门外喊道:“奶奶!您快开门啊!奶奶!开门啊!”
冯桂芝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定睛看了又看。没错啊!是涂家那三个孩子!她打开房门,把涂家三个孤儿迎进了屋子。“奶奶啊——”涂英涂雅涂正显得万分的亲昵,涂正抱住冯桂芝的腰,表现着隔辈人在老者跟前撒娇的样子。“我好想好想奶奶爷爷啊!”涂英拉住冯桂芝的左手,涂雅拉着冯桂芝的右手。撒嗲呈娇。一口一个奶奶奶奶的叫着。“孩子们啊,你们不是让人民解放军,先遣小分队,给消灭了吗?你们的养妈妈,我的女儿她现在在哪里啊?啊?在哪里啊?”
涂正不再包冯桂芝的腰了;涂英涂雅也不再拉扯冯桂芝的手了。一个个顿时低头耷脑变得蔫了。涂英语气低沉地说:“因为我们姐弟三人还都小,小分队的解放军没打死我们,把我们给放了。我们的养妈妈被他们打死了……”
这家房子分里外屋。外屋是厨房;里间是卧室。卧室又被一道屏风隔开,外边是简易书房,靠里间是卧室。老中医纪世仁拎着药箱从卧室走出来了。他跟冯桂芝说:“老嫂子啊,医生治病,可治不了命啊!齐大哥——”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冯桂芝颤颤巍巍,一副信徒祈求天主的姿态。“你想想办法,给点最好的药吧!”
“老嫂子!”纪世仁无可奈何地说:“准备后事吧,挺不过今天晚上了。就这样。我走了。”纪世仁头也不回地走了。
“哇——爷爷!爷爷啊!”涂英涂雅涂正听了纪世仁的话,跑进了齐民乐冯桂芝的卧室,跪在床头,哭喊起“爷爷”来。
七十一岁的齐民乐,一辈子忧国忧民,可到临死了,也没为国家为民众办一件可心的事。他遗憾得很啊。生养了一群儿女,像样的只有一个儿子齐召武战死在了抗日前线,余下的,没一个成器的,没一个好东西,除了汉奸就是特务。这些个儿女让齐民乐闹心啊。他得知女儿齐召凤(吕呈凤)所谓收养涂义强侯喜莉两个大汉奸大特务的三个遗孤的义举时,曾经跟这个大特务女儿闹翻了天。他和老伴冯桂芝都劝齐召凤(吕呈凤),劝她积点阴德,不要把三个不懂事的孩子拖进火坑。跪下来求这个女儿,放了三个孩子吧,不要把三个孩子变成野兽。要是真正的收养,就不要把他们送进特务营,就把他们送进国立小学读书学习,让他们不再走他们老子的道路,将来走正道,有利于社会有利于百姓。齐召凤(吕呈凤)哪里肯听,授意于特务头子梅成仁,到底把三个孩子拉进了山水货栈特务训练营。齐民乐窝心啊,积怨成病,先是肺气肿,之后便是肝腹水,到末了就成了肺癌扩散了。这可不是已经到了神医也无回天之力的地步了吗。回光返照啊,涂家的三个孩子跪在他的床头大哭,一下子把他哭省人事了。齐民乐转动了一下眼珠,张口说话:“你们不是死了吗?”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
“解放军不杀小孩。”涂英说:“解放军小分队,不知道我们是小特务,所以当场就把我们给放回家了。”
“齐召凤(吕呈凤)死了吗?”
“死了——爷爷!”
“死了好死了好啊!”齐民乐嘴角居然露出一丝笑意。“该死该死!”他对涂英涂雅涂正说:“解放军,是仁义之师。人民解放军饶过了你们这回,你们有造化啊。孩子们啊,作恶多端,必自取灭亡。你们明白吗?”
“我们——”涂英涂雅涂正不知如何回答。
“人和野兽的区别是什么?你们懂吗?”
“爷爷!我们——”涂英涂雅涂正心里很生气,心思,老东西,临死前还要教育我们。
“孩子们啊,人生短暂。劝你们不要再行不义,要多行大义,不要残害无辜,不要残害百姓。你们,你们去找,去找,去找解放军吧——”齐民乐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还想跟涂英涂雅涂正说好多话,要给他们讲清怎样做人,怎样做有益于人民的人,怎样做有益于社会的人,怎样做有益于他人的人……阎王爷不让他说下去了,阎王爷及其助理无常、有偿嫌他太啰嗦了。这不,在去往冥界的路上,齐民乐还在大声祈求阎王:“让我把话说完吧!我要救救这三个孩子!我得给他们讲清做人的道理啊——”阎王和助理无常有偿都急眼了!无常骂道:“老东西!休要啰嗦!恬不知耻不是?连你自家的儿女都没教育好,怎么还舍出老脸,去说教别人家的孩子!”阎王痛骂齐民乐:“你真死不要脸!涂家那三个孩子,生就的野兽!杀人成性,害人成瘾!不是你这样的一个老家伙凭几句善词好语就能说教过来的!快跟我们走吧!你的罪过极大,我们要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你教子无方!教女无法!无常!有偿!快动手吧——”阎王的助理无常、有偿听从吩咐,一下子就把齐民乐扔进了十八层地狱!
“爷爷!爷爷啊——”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少年大放悲声!
冯桂芝倒是显得很坦然。“走了!走吧。谁走谁省心啊!”她跟三个孩子说:“你们也别假模假样地哭什么爷爷不爷爷的了。刚才我们家老爷子跟你们说的话,那是他留给你们的遗言。你们能让解放军饶了你们,那是你们的福分。可是,你们要是还不走正道,我老太婆估摸着,解放军也好,小分队也好,不会再饶过你们的了。你们从此能学好吗?”
“奶奶!我们——”
冯桂芝看着眼面前涂家的三个孤儿。“说啊!你们从此能学好吗?”
“我们!奶奶——”
“好了好了!我根本不是你们的什么奶奶!”冯桂芝说:“你们走吧!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脚下的路,由你们自己走吧——”
“可爷爷的丧事儿,怎么办啊?”涂英问道:“我们能留下来帮助您老人家办完爷爷的丧事再走,行吗?”
“你们快给我走!”冯桂芝动了真气:“我们老齐家,还没死绝,还有人!你们小小的年纪,已经浑身沾满了血腥。别脏了我家老爷!快走吧——”
涂英涂雅涂正心里充满了仇恨。心思话,不识抬举的老东西!好赖不知的醪糟婆子!“我们走我们走!”涂英说着话,喊上涂雅涂正就离开了齐民乐家。
还没走出鼓楼巷。涂正说:“真气死我了!这个糟老婆子,怎么这么不通情达理?姐姐,留着她干嘛?整死她算了!”
“就是就是!”涂雅说:“不要让她再浪费粮食了!”
“忍了吧!算了吧!”涂英说:“她活不了几天的。行将末日的棺材秧子,何须脏了咱们的手!走!咱们干点正事去!”涂英涂雅涂正走进了鼓楼街……
快十一点的时候,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又绕回到了顺河道。“咣咣起咣起!起咣起咣起咣起——”满街的人敲锣打鼓!街上人们在游行喜庆。涂英涂雅涂正不知为何事?跟人打探。人家告诉他们:“乐逍遥烟馆遭了雷劈,遭了老天报应!这是其一。”
“那自然还有其二啊?”
“那当然!其二吗,恶霸高本万被灭了满门!”人们跟他们说:“还有其三其四呢——像顺河道三霸丁三巴、仇来来、潘高金遭老天报应,掉到长河里淹死了等等等等!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咱老百姓高兴啊……”
“原来如此!”涂英涂雅涂正站在人群里,听着人们敲锣打鼓,听着长河岸边传来的“噼里啪啦叮当”的鞭炮声,看着一张张喜兴的笑脸。三个小东西也感到很开心……
“乐逍遥”烟馆遭雷劈起火烧得个罄尽,什么掌柜、什么护院、什么侍女、什么嫖客瘾君子,全烧死了,一个不剩!这消息不胫而走。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的人们自然也都知道了。只不过是,一般人听了,只是当条新闻听听,也就过去了。或者依据个人好恶,说上几句着边或者不着边的评论,之后,也就完了。只有张玉芝和院里其他人不一样。当尤曼曼出去给人家接生完回到院里,把这个消息传播开来之后,张玉芝可就毛了。“各位大姐,我得回家一趟!涂英涂雅涂正要是回来,你们就帮助给照顾一下。”她跟邻居们打完了招呼,就坐着黄包车回家了。
老太太正哭得死去活来。“老天报应啊!报应啊……”张家老太太是刚听邻居家说的,说的那叫一个生动,那叫一个活灵活现:“九点多钟吧,雷公电母受玉皇大帝的委托,到人间来惩处恶人!只听见嘎啦啦啦一阵炸雷,那‘乐逍遥’烟馆立时燃起大火。几分钟的工夫,掌柜的侍女们大烟鬼们就化为灰烬了……”俗话讲,家丑不可外扬。邻居们不知道张老太太的儿子张玉粒早就成了瘾君子了,更不知道张玉粒在‘乐逍遥’烟馆里包了二一三房间。所以啊,当邻居大叔讲完这一段奇闻时,张老太太一下子就晕过去了。东院的大叔和西院的大妈七呼八叫,六推四拿,总算是给整的醒过来了。大叔大妈把张老太太送回家里,给喂了点米汤,老太太就彻底苏醒过来了。邻舍们不知老太太的心病。说:“找个郎中来吧!”
“不用不用!我这就好了已经没事了!你们回去吧回去吧!”
邻居大叔大妈看着张老太太也真的无什么大碍了,就都回家了。邻居的大叔大妈一走,张老太太把屋门一关,便呜呜呜地哭泣起来。张玉芝一进院子,就听见了妈妈的嚎啕声。他把院门掩上,进到屋里,把屋门关好。为什么?怕让邻居街坊知道张玉粒被活活烧死在‘乐逍遥’烟馆那不光彩的事情啊!
“妈妈!‘乐逍遥’烟馆遭雷击。是真是假,咱也不清楚。收拾收拾,我领您去看看吧!”张玉芝拿起毛巾给张老太太擦干了眼泪。“去看个明白才放心不是?”
“看什么明白啊?”张老太太说:“满街的锣鼓声,满街的鞭炮声,那还有假啊?这分明是老天爷报应咱们啊!”
“即便是那样!”张玉芝说:“那咱们也得把玉粒的尸首找回来下葬啊!”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张老太太看着自己的闺女这样说话,很是生气!“你是真能装啊!还找回尸首呢,二百多具尸首,早叫警署的汽车给拉到城南滥葬岗子埋掉了!哪还有你找尸首的份啊!你倒是替我想想,我往后可怎么办吧?”
“我养活您呗!”张玉芝说:“妈妈!玉粒他自己不争气,这谁也怨不得!不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狠心,像他那样,死了倒好!死了比活着强。要是没这老天爷雷劈着火。他不死,您这日子就没个过好。涂家的钱,是人家涂家的。好端端的,又撘进去一百块现大洋。这人家要咱们还,怎么还得起啊?”
“你这话啊!”张老太太不再哭泣。“妈明白,话糙理不糙!你那个弟弟就是自己往死路上走,谁也拉不回来。死就死了吧。这往后啊,妈妈我就靠你养活了。唉——没什么事,你就赶紧回涂家,好好地伺候好涂家那三个孩子吧!”
涂英涂雅涂正在顺河道看热闹,眼看着就十二点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涂家姐弟三人走进了顺河道最北端右侧靠长河河岸的一家饭馆。这家饭馆叫“长河旺”饭庄。进了饭庄。跑堂的小伙计十九岁的郎志星,热情招待,他的服务原则是,有钱便是客,甭管男女不管老少。“几位安坐!您看看,点点儿什么?本店小伙计郎志星竭诚为几位爷服务!请各位爷尽管吩咐!”
“还真热情!好吧!”涂英吩咐郎志星:“捡你们店里最拿手的最可味的菜上来四道!再来三碗小站稻米饭!”
“得了!这就给爷上菜了!”郎志星喊了一声就去忙活了。
不大工夫,菜上齐了,饭也上齐了。吃饱了。结了账付了钱。涂英涂雅涂正这就要去办正事了。出了饭庄,沿河边往西走,他们来到了“军事重地”——遍地市国军军用物资仓库零三号仓库。是一座弹药武器库。涂英要领着弟弟妹妹搞挺机关枪玩玩。最主要是整些多多的整些手枪子弹、再整些手雷。
仓库壁垒森严,岗哨没有几个。要进到库房里面,想必不会太难。“这会儿不能进去!”涂英说:“先看看地理位置,把地形查看好。晚上再说!”
国民党驻军,在遍地市一共有五座军用物资仓库。其中有两座是武器弹药库。零二库是重型武器库;零三库是轻型武器库,里边没有大炮之类的重型武器,只有轻机枪、冲锋枪、步枪、手雷、手枪;当然存放着大量的子弹了。这座零三号仓库,紧靠长河南岸。仓库的后围墙离河岸仅一米。围墙不高,也就一米五吧。当然上面拉着铁丝网,说是通电了,其实没有。整座仓库呈筒子型,大门朝东。西面南面的围墙都是砖砌的,墙高两米五。从大门进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块草坪,草坪中间是一条甬道,容得下一辆汽车的进出。距离大门二十米,两座拱形的长筒式的建筑,就是两栋仓库了。两栋仓库并排着,半地下半地上。地上墙体高两米五,地下墙体高两米。在此守仓库的士兵只有两个班。对外宣称一个加强连。都是国民党讲给外面人听的。吹牛而已。谁信啊!一座库房一个班。一个班十六人,又分黑白班。诺大个仓库,只有三十二个人守卫。涂英涂雅涂正是少年,是小孩,绝对不会引起士兵们的注意的。涂正假装跑着玩耍,贴近了守卫在正门的士兵。涂正故意翻了个筋斗,两个持枪的士兵都笑了。左边的一个说:“到河边那边玩去!”右边的那个也说:“不要在这玩了!离远点!”
涂正趴在地上,透过大铁门底边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往里面看,里面库房门口都有士兵把守,一个库房两名士兵,两座库房,四名士兵。西墙、南墙,只是墙。没岗哨。涂英涂雅绕着西墙南墙转了转。
涂英涂雅涂正一块聚集在靠河南岸的仓库围墙下。涂英说:“估计晚上也就六名士兵站岗。不要他们的命,只点他们的死穴!咱们进库房只拿一挺轻机枪,多拿几颗手雷,最主要的还是多多的拿些手枪子弹。这是最最主要的。”
涂雅说:“还是随机应变最好!杀不杀人,那就看士兵们该不该死了。还有啊,干脆炸了这个军火库玩玩!”
“我说也是!玩就玩大一点!”涂正说完问涂英:“晚上几点动手啊?”
“八点以后吧。”涂英说:“就这么定了。”咱们回老齐家去,看看那个遭老婆子怎么给他老头子办的丧事儿——”
按理说,在遍地市,齐民乐家的亲戚不少,可由于齐家儿女们的恶性,造成了亲戚们的疏远,多数都不来往了。目前只有一家和齐家来往的,就是冯桂芝的弟弟冯桂祥家,冯桂祥的儿子冯小龙,隔个十天半个多月地,来齐家看看。冯桂祥四十二岁,妻子何玉芝四十岁,家有一儿一女,儿子冯小龙,二十一岁;女儿冯小梅,十八岁。冯桂祥在一家银行工作。何玉芝无工作。冯小龙在天利铁厂当工人,思想进步,是工厂护厂队的骨干。冯小梅在燕京大学读书,还没毕业。齐家的主心骨齐民乐死了。邻居们也都不来帮忙,那原因,还不都是齐家的不孝儿女们闹的吗。像这样一个出了好几个汉奸特务的家庭,谁还敢靠前啊?人民解放军就要进城,那就更要躲得远远的了。用孤家寡人来形容齐家——来描画此时的齐家,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为此,怎么把齐民乐发丧出去,还真难住了冯桂芝。冯桂芝身体并不好,不能说是风烛残年吧,可多病缠身是事实啊!老太太有糖尿病肺气肿动脉硬化血脂高血压高坐骨神经痛等等。弟弟冯桂祥家住的挺远,在兴华区光复道冯家民巷。怎么办啊?撵走了涂家三个孩子之后,冯桂芝还真有些后悔了。她心思了,这俗话讲,做事不能做绝了,说话也不能说绝了啊!这要是不把三个孩子撵走,就是让他们给跑跑腿,去弟弟冯桂祥家告个信,还是用得到的啊……老太太真的没咒念了,可老伴齐民乐的尸体得入土为安啊,终归不能烂在家里啊。了断了吧,随老伴一块去,是这么想来着,可跑出去的那个孽种小女儿齐召宜,是死是活,在什么地方,一概不知啊。冯桂芝实在牵挂,常言道,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要是有个准信,是活着,是死了。冯桂芝此时都可以了断自己的残年,跟老伴到极乐世界去了。怎么办啊?死了吧,跟老伴一块烂在这间屋子里。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给收尸的。马革裹尸,那都是奢望,能混上半领破旧苇席,就满意了。冯桂芝在齐民乐的尸体前,磨蹭着,想着。她摇摇晃晃地出了家门,到西院邻居家求情。西院邻居姓钟,男的叫钟和伟,四十多岁,这会没在家。在家的有钟和伟的妻子阮玉莲,四十五岁。还有两个半大孩子,一个男孩十一岁;一个女孩九岁。来到钟家,冯桂芝说:“她大婶子啊,你帮我个忙吧。我的老伴死了。我求你去趟兴华区光复道冯家民巷六号院,我亲弟弟冯桂祥家。你去告诉我弟弟家一声。车马钱,我双倍给你。”
“这可使不得!”阮玉莲满脸阴沉。“我去了,我家的孩子谁看啊?”
“我啊!我给你看着两个孩子。”
“我可信不着你!”阮玉莲讥讽着:“可万万劳驾不起,我们家是正派人家!我家的孩子走的是正道,可不能去当汉奸特务。您老啊还是省省心吧。你快回去吧——”
这话实在是匕首是尖刀,狠狠地刺痛了冯桂芝的心。她的心在流血啊!她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老伴齐民乐的尸体床前。“唉!老伴啊!真难为你了,咱们家比臭狗屎都不如了。这汉奸家庭,这特务家庭,人家没人搭理啊。咱们就干脆烂在家里臭在家里吧。这话说起来了,给你找的那个大夫,那个纪世仁纪老中医,是我万般无奈,求人家东院老黄家的掌柜的,给人家跪下了,还给人家十块现大洋,人家才算勉强的答应,算是给找来了纪大夫。你走了,咱们家没人了,我还把涂家那三个孩子撵走了。我心思到西院老钟家,求钟掌柜家里钟太太,去告诉桂祥家一声。哎呀呀,给人家钱,人家都不去啊。不怨人家啊,就怨咱们生了养了当汉奸特务的儿女啊。得了,咱不求人家了,咱也求不动人家了。索性,我就眼看着你烂在这屋里臭在这屋里吧,回头我一死,也烂在这屋里臭在这屋里。咱就把这家当做咱们的墓地了。就这样吧……
院子里有了很大的响动。又有人敲门了。冯桂芝慢慢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走出了卧室,走过了简易书房,走进了外间厨房,来到了门前。她听见了“奶奶奶奶——”的叫喊声。嗨,这三个孩子回来了,只是不想让我的老伴烂在床上烂在屋里不是!冯桂芝很不过意不去地打开了房门,态度陡然变化。“孩子们啊,饿了吧?我给你们做饭吧!快进屋,快到书房歇着……”
涂英涂雅涂正脸色温和,依旧特尊重冯桂芝,一口一个奶奶奶奶的叫着。涂英说:“奶奶啊。您可千万不要把我们姐弟三人当做外人。我们的养妈妈不在了。您就是我们的最亲最亲的人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给我们爷爷,实际应叫姥爷,给我们姥爷办丧事。我们本该称您为姥姥。姥姥啊——”
“姥姥——”涂雅涂正情感外泄地呼叫起来。三个孩子,必定是三个孩子啊!这呼叫声,只让冯桂芝老人心灵震颤,她后悔自己刚才那会的恶劣态度,孩子们山水货栈进特务营,想想,那是自己女儿的罪过,怎么可以责备三个不懂事的孩子啊。其实这三个孩子很懂事的。老伴齐民乐死,她没流泪,眼面前涂家三姐弟的“姥姥姥姥——”的呼叫声,刺破了她那几乎干枯了的泪囊,她把泪囊中尚残存的些许泪水,毫不吝惜地流给了涂家这三个孤儿。
“您不用忙活做饭。”涂英说:“姥姥啊,我叫涂雅这就上街买现成的。我出去办理丧葬用品,安排明天出殡的事情。至于用钱的问题,您老千万不用操心。我让弟弟涂正陪着您说话,您啊,一定要放心,您外孙女有能力,一定会把姥爷的白事办的风风光光的。涂雅,走!咱们出去办事——”
离开老齐家,涂雅去一家饭店买饭菜去了。涂英去棺材铺买殡葬用品去了。
涂雅买了足够的饭菜,很快地就返回到了齐家。
涂英摸摸包里钱袋的现大洋,足够花销的。原本想回凡夫巷兴运里一号院家中,再拿些钱出来。行,不用了。她询问人家,最近哪儿有棺材铺。人家指给她:“那儿!看见了吗?”“看见了!”涂英直接往前走了不到一里地,一块匾式的招牌赫目醒然:“故里棺材铺”。涂英走进这家棺材铺,好家伙,这可比安然棺材铺气派多了!两个年轻伙计胡世聪、涂世明笑脸相迎。涂世聪说:“小姐啊!您来这买棺材,您是来着了。我们这是一条龙买卖,全方位服务。啊,像什么烧纸啊,纸钱啊,纸车纸马纸牛纸猪纸箱纸柜纸房子也有,用纸扎的二层小洋楼三层小洋楼都有,还代制墓碑,洋灰的,石头的,木头的,都有啊!还有啊,我们包办白事儿,没儿没女的,我们可出摔盆儿的,打灵头旛儿的。还有啊,没亲没故的,我们还出哭丧的,送殡的。还有挖坟的掘墓的——不要往坏里想啊,是挖坟坑掘坟坑的,还有拉棺材的马车啊牛车啊,抬棺材的力工啊……总之吧,一应殡葬需求,我们都可以满足用户的……”涂世明喋喋不休。涂英也很感兴趣。涂英说:“你就别啰嗦了。一切服务我都要!现在就要!现在就给你钱!”
“痛快!痛快!”涂世明胡世聪高兴至极。胡世聪拍了拍小脑门儿:“小姐啊!我还得跟您说明一下啊。出殡不能在晚上吧?要说别的都可以办,那刻制墓碑不能现在就得啊——”
“我没说今晚就出殡啊!”涂英说:“送丧哭灵的,你们能出多少人?”
“你需要多少吧?您先说说!”胡世聪说:“实际上,您要多少,我们就能出多少,只要钱到位,几百个,我们都能出。”
“是这样啊!”涂英明白了“送丧哭灵的,我要九十九名吧。”
“摔盆打灵头旛儿的,您需要吗?”
“需要!”涂英说:“我出一百块现大洋,余下的一切,你们就看着办吧!”
胡世聪涂世明一听,乐得崩了个高。“好的好的!一切包在我们两个人身上了!”
“这是一百块现大洋。给你们!”涂英把钱如数付给了胡世聪。胡世聪把钱收起来。说道:“请小姐把家庭住址给我们写下来。把亡人的姓名写下来。”
涂英写出了地址:“鼓楼街鼓楼巷二十一号。亡人:齐民乐。”
“墓碑刻石头的还是洋灰的?”
“洋灰的就可以。”涂英问道:“送殡的马车你们出几辆?”
“一般出三辆。您付的钱多,您要几辆吧?”胡世聪问道。
“九十九个哭灵的步行,对吗?”涂英凿嚰追问道。
“对!”胡世聪说:“跟在灵柩后面步行,不停地哭嚎。”
“这样,那就出三辆马车吧!”涂英叮嘱道:“八点出殡!你们一定按点到达!不得耽误!”
“放心吧!小姐,敬请放心。”胡世聪做着保证:“耽误一袋烟功夫,全额退赔!”
涂英把一切事情都办得妥妥贴贴。她回到了老齐家。“姥姥啊,一切都办好了。”涂英跟冯桂芝说:“明天咱们八点出殡。您呢,什么也不要管了,什么也不用操心了。我们保证,让我们的齐姥爷走的风风光光。”
吃完了晚饭。涂雅跟涂英学舌:“那院钟家老婆阮玉莲欺侮咱姥姥,给她钱,请她去舅爷爷家报个信都不管——”
冯桂芝拦过话头:“孩子啊,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世上啊,人情冷暖的。就那么回事吧。还得是自家人啊。”
“那是!”涂英给涂雅使眼色,让她不要再继续说这事儿。“姥姥说的是啊!”
吃完了晚饭,已经七点多了。涂英跟冯桂芝说:“姥姥啊!我们姐弟三个出来时,不知道姥爷他——姥姥,我们家的那个保姆,很好的,就像我们的亲妈妈一样,成天价嘱咐我们学好。我们是学好的。不久后,我们就会进公立小学读书的。我们院的共产党干部正在给我们姐弟三人联系着呢——”
“那可太好了太好了啊!”冯桂芝显得很激动了。“那样的话,我可真的就有指望了。我将来还真就依靠你们了。”
“没错!我们都会孝敬您老人家的!”涂正撒着娇。“姥姥,我们的亲姥姥!”
涂英说:“姥姥啊!我们这就回凡夫巷兴运里家里一趟,去告诉我们的张妈妈一声。很快地就回来。我们回来给姥爷守灵。”
“好的好的!孩子们啊,你们太懂事了!”冯桂芝检查着自己。“你们原谅姥姥的鲁莽啊。姥姥我啊无地自容了——”
“姥姥!那会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涂英说:“您老千万不要记在心上。要保重自己的身子骨,您长命百岁,是我们姐弟三人的最大幸福啊!”
“孩子们——”残存在冯桂芝泪囊里的眼泪,彻底流出来了……
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小东西走出了齐民乐家的庭院。他们可万万不能耽搁。他们要立即赶赴国军的零三号武器仓库。时间刚好八点。仓库围墙上有几盏固定的照明灯,可不是探照灯。涂英涂雅涂正他们决定采用“点穴滴药”法,置所有哨兵于死地。白天都侦查清楚了。涂英命令弟弟涂正:“开始进攻!”涂正把一张薄薄的似黄色狗皮的衣服套在了身上,把一个酷似狗头的道具戴在了头上。出出出出——跐溜跐溜地,鬼影般地闪现在了大门、正门的哨兵前,只是往起一跃,就见右侧的士兵倒在了地上;又一跃,左边的士兵也倒在了地上。涂英涂雅扮狗跟进。大门徐徐打开了。库房门口的卫兵发现了,灯光下,他们看清了,三只狗,蹦蹦哒哒地过来了。两座库房紧挨着,守卫的四个士兵正扎堆扯淡。眼看着一只小黄狗钻进了他们中间,还没心思什么,就都倒在了地上。穴点了,药滴了。涂正记得,库房门是按钮开关。他窜了一个高,啪——按钮被摁下。右面库房的大门打开了。涂英涂雅涂正跑进了库房。此时库房里有两盏亮着的壁灯。他们翻腾到了装手雷的箱子,一人拿出个布袋,一人装了十几个。他们接着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他们要的轻机枪。却看到了他们使用过的同样型号的子弹,太多了太多了。装一会,拎拎袋子试试轻重。可是都装了不少。“撤——”
“姐!你看这儿,都是炸药包啊!咱们——”
“对!炸掉它!”涂英说:“拉引线到大门口,用手雷引爆!”
“不用手雷!”涂正说:“姐姐,我这有打火机!”
“小弟你太给劲了!”
涂英涂雅背着袋子,涂正左肩上扛着布袋子,右手扯着一根引线。到了大门口,涂正打开打火机点燃了引线。之后,涂英涂雅涂正便闪进了河边。顺河道口正有黄包车等活。三个人坐上一辆黄包车,溜之大吉了。刚进顺河道,他们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零三号库房那边传来了爆炸声。那声音好可怕啊!车夫是个中年男子,叫付老茂,个子不高,胆子也很小,他一个前趴子,也就是人们说的够啃食,就抢在了地上。幸亏车走得不快,要不然,他可要伤的不轻啊!涂英涂雅涂正下车,搀扶起车夫。“大叔啊!您这是——”
“你们听这声音,这爆炸的声响太大了——我我——”付老茂扑落着身上的灰尘,在三个少年面前,显得很失态。“哎呀呀,我知道了,八成是,不!就是解放军打进来了——这回可好了!你们快上车!”涂英涂雅涂正上了黄包车。“先别走!”涂英说:“涂雅涂正,我再雇一辆吧!”涂雅涂正明白,带着手雷和子弹,挺沉的。难怪车夫跑不快。
“我拉得动!”车夫付老茂说:“解放军进城了!我免费拉活!”
“谢谢您!”涂英说:“不管是谁进城,你总得拉活挣钱吃饭吧!不要再争了!”涂英又喊过来一辆黄包车,把布口袋先放上了车。自己便坐了上去。车夫年轻,二十八九岁,叫赵长友。“这爆炸声还不停了呢!”赵长友拉着车跟在付老茂的后面。“看来,解放军是真的进攻了!那些个国民党王八蛋日子真的是到头了——”
爆炸声一直没有停止……
涂英涂雅涂正他们刚撤离零三号武器库。一小队解放军侦察员就从仓库的南面摸上来了,解放军侦查员一共五个人,组长谭厚明,组员,林下井、穆尚书、徐金林、房书平。他们的任务就是炸掉这座国民党军队的武器弹药库。五位侦察员,果敢机智。侦查员林下井、徐金林担任摆放安置炸药包的任务。这两个人会轻功术,高墙森磊挡不住他们。只见他俩越过高墙,把炸药包放在了零三号仓库左侧库房的一隅,林下井拉住引线,跳跃出墙。徐金林也跳出了高墙。林下井把引线交给了战友,这就要和徐金林隐退到长河南岸,他们要掐掉铁丝网,跳进墙内,对右侧库房安放炸药,拉出引线,然后一块点燃,炸掉整个仓库。林下井、徐金林工作完毕,刚跳出铁丝网的墙外。“轰——嘭——啪——”他们根本没点燃引线,库房里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林下井、徐金林扭身跳进长河里,隐蔽起来。在南墙外等信号的战友们,听见了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赶紧点燃引线,之后立即撤离了现场。十几分钟后,解放军侦察员们在长河南岸德宏码头集结。组长谭厚明严厉批评林下井、徐金林:“你们怎么可以提前行动!这是很危险的!”
林下井做着解释:“组长同志!有人先于我们,对右侧库房实施了爆炸。是什么人干的,不得而知。我们刚放好炸药包,刚拉着引线跃出墙外,就爆炸了——”
“是这样啊!”谭厚明说:“这就不能责怪你们了。可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是地下党组织?不会吧?地下党组织应该和咱们解放军先遣小分队一盘棋啊!”
“这真是一个谜——”
涂英涂雅涂正让车夫把他们拉到了齐民乐家的大院门口。三姐弟给足了车夫们的钱。车夫付老茂、赵长友乐颠颠地离开鼓楼巷到别处等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