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血雨一号院第二十六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5 06:40:02 字数:10243
涂英跟涂雅涂正往西走着。此时街上的行人稀少。他们悠哉悠哉地闲逛着。“姐姐,咱们得整点事啊!这么闲溜达算怎么回事啊!”涂正心里痒痒。
涂雅也说:“姐啊,要不整事儿,咱们干脆回家吧。”
涂英站住了,涂雅涂正自然也就跟着站住了。涂英指着街对面一家点心铺子。“走,咱们去那个店里买二斤槽子糕——”
“我不爱吃那玩意儿!”涂正说:“买斤江米条嚼嚼,倒还有点滋味。”
“你傻啊!”涂雅说:“你根本不懂姐姐的意图。姐姐今天要发慈悲。你往东边看看——”涂雅用手指着。“看见了吧,那几个恐怕是快要饿死了。”
涂雅所指的,是前面一家“羊肉包子铺”的墙根底下,靠墙坐着一个人,十四五岁,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躺着三个人,都是十岁左右的要饭花子。这四个要饭花子,真是快饿死了。他们扎堆儿,就是等包子铺一营业,跟老板要几个包子,填饱肚子。涂正顺着涂雅手指的方向看完了。“姐姐好!施舍要饭花子,义举义举啊!也是,在阳间遭什么罪啊!快去见阎王吧!找阎王报到得了!那儿饿不着!”
涂英涂雅涂正到了点心铺,买了二斤槽子糕,涂正拎着。出了店门没多远,涂正就把TH毒液轻轻地滴进了其中四块槽子糕里。三个小魔鬼,直接到了四个小要饭花子跟前。涂英问那个坐着的:“饿坏了吧?几天没吃上东西了?”坐着的要饭花子头也没抬。“两天了。您行行好,给我们俩钱吧——”
涂正把手里拎着的槽子糕在这个要饭花子眼前晃了晃。“槽子糕,大块的。快把他们喊起来,吃槽子糕!”
坐着的要饭花子立马喊起了躺着的要饭花子。涂正打开纸包,把滴了TH毒液的槽子糕,一块一块地分给四个小要饭花子,一人一块,涂英涂雅涂正,眼看着四个要饭花子,一个一个饥不择食,好吃的也不去品味了,一个个都是一口就吞掉了一块槽子糕。涂正把余下的全部散落在地上,四个要饭花子争抢着……涂英涂雅涂正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们回头看了看,那四个要饭花子已全部倒在了地上。涂英涂雅涂正上了一辆黄包车往前面去了。
四点多一点,包子铺开板了。一个叫任伟喜的小伙计推开大门,往旁边一看,“我的天啊!“任伟喜吓呆了!要饭花子,四个小要饭花子都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旁边散落着一块块槽子糕。一个个闭着眼睛,脸色潮红微笑不已。任伟喜喊道:“老板啊!快出来看!”
这个包子铺,三个伙计一个老板,一共四个人。老板姓章,叫章文章,四十多岁。还有两个年轻的伙计,一个叫程适任,一个叫卜忠勇。在铺子里忙着和馅儿包包子的老板和两个伙计,听见任伟喜破锣般的叫声,都放下手中活儿,跑到了外面问究竟。
“老板啊,您看看呢——”
章文章、程适任、卜忠勇这么一看啊,不禁都喊道:“天啊!”
“老板,这几个小要饭花子,怎么又跑到咱们这儿来了?”卜忠勇说:“死到哪儿不好,偏偏死到咱们这儿,这不影响咱们的生意吗!”
“是啊!”程适任说:“这几个要饭的,是怎么死的啊?一个个还都笑模笑样的。别是撑死的吧?”
看着地上散落的槽子糕,老板章文章右手摸了摸下巴颌儿,说:“别是这槽子糕有毒吧?”
“备不住!老板啊,您看怎么处理啊?”任伟喜问道:“是报告给警察局呢?还是把他们拉到别的地方啊?”
“拉到别的地方?你小子缺不缺德啊?”章文章说:“卜忠勇、程适任!你们两个赶紧去警署,把警察叫来。让警察处理吧!”
卜忠勇、程适任去警署找警察了。这家包子铺门脸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说三道四议论纷纷。得了,老板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铺子,眼下买卖是做不成了。眼面前,围着死去了的要饭花子,看热闹的人已经有三十几位了,其中有几位还领着孩子。有个小小子挤进了人堆里面,伸手就捡起了一块槽子糕,还没等往嘴里放,就被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给打落到了地上。“你找死啊!没看见啊!这几个要饭花子就是被这槽子糕毒死的!”
“这位大嫂说的有道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说:“这买卖人啊,都黑了心了。这肯定是这家包子铺老板干的。”
“不会的!”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老板要是这么干,不是太傻了吗?哪能在自家的门脸前毒死要饭花子啊!”
“不管是不是这家老板干的,反正这槽子糕里肯定是有毒药的!”围观的人都是这样认定的。章文章和任伟喜站在门里,一声不敢言语,听着人们的议论。
五点来钟,程适任、卜忠勇坐着警署的汽车赶回来了。两位警察,一位叫冯仁耀,三十八岁;一位叫青世茂,三十一岁。两个人气势汹汹,张牙舞爪,把众人推开,查验四个要饭花子的尸体。“看见了吗?大哥!”青世茂说:“死的还挺美!大哥啊,肯定是这槽子糕的事了!捆了包子铺的老板吧!”
冯仁耀摆了摆手。“不一定是槽子糕的事儿,没准啊,就是撑死的。这样吧!你去找一只狗,两只也行!咱们试试,叫狗吃了这地上槽子糕,狗死了,那毫无疑问,咱们就抓老板!狗没死,活蹦乱跳的,那断定,就是撑死的!”
“好!我这就去找狗!”青世茂答应着,就站起身来,往人堆外面走。
“不用到外面找了。”包子铺老板章文章喊道:“我们店里就有两只小狗,在后院拴着呢。我这就叫人给你们牵来!任伟喜啊!去!把两只狗牵出来给警察!”
任伟喜牵出了两只小巴狗儿,交给了青世茂。围观的人让开,青世茂牵着狗到了倒在地上的四个要饭花子旁边。两只小巴狗,争着抢着吞食着散落在地上的槽子糕,连一块小渣渣儿都没剩下,全部吃光了。青世茂、冯仁耀静观着两只小巴狗,围观的人们也都在看着两只小巴狗。
青世茂跟冯仁耀说着话。看热闹的人们也不停嘴儿的议论着。冯仁耀眼看着手里的老怀表,半个多小时了,两只小巴狗活蹦乱跳,互相嬉戏着,你啃我的耳朵,我吻你的屁股,看来是槽子糕吃美了。“没事了!不是槽子糕毒死的!肯定是多少天没吃东西,一下子吃多了,撑死了!大伙都散去吧!散去吧!”冯仁耀看了看四个小要饭花子的尸体,又冲着看热闹很不尽兴不愿意挪动脚步的人们说:“谁愿意把这四具尸体拉到城外滥葬岗子?有没有人愿意干?有没有啊?”
有一个较瘦较高的中年男子问道:“拉可以拉!可不能白拉啊!你们给多少辛苦钱啊?”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冯仁耀冲着章文章说:“章老板!这人死在你这儿,你出四块现大洋!就这样定了!”
“得得得!算我倒霉!”章文章说:“老总啊,我的冯爷爷!这样吧!这尸首,我们店里负责拉到滥葬岗子就是了!”
“那是再好不过了!”冯仁耀指着章文章的鼻子说:“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啊!给几个包子吃,打发打发这几个要饭的就得了,怎么还把他们当成老太爷了,给上槽子糕了!你真是钱多了烧包啊!那么好的东西啊!好东西吃多了,不撑死才怪呢!”
章文章心里话:“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谁钱多了烧包啊,谁知道哪个阔少给他们买的槽子糕啊。真是的!”他想争辩两句,算了吧,拉倒吧!“冯爷爷冯老总,那什么,今天我这就得打烊了,就不请您二位爷了!我和伙计给这几位花子小爷送终去啊!”
“好说好说!改天改天一定光临一定光临!”
章文章的店里有一辆马车。一马一车,他让伙计任伟喜找来几领破苇席,把四个小要饭花子的尸体裹上,抬到马车上,戴上了锹镐,就出城去滥葬岗子了。
包子铺门脸前立马冷清了。
凡夫巷一号院里,傍晚,在外面做生计的都一个接一个的回来了。祖树德最先到家的。他给孙子孙女各买了一块花生粘。进屋就递给了孙子孙女。“继德、继兴,爷爷给你们买了这个!”祖继德祖继兴接过了花生粘。
“爷爷!老乎家,我小姑姑乎晓死了——”祖继兴张口就说。
“你说什么啊!”祖树德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啊?”
“是——是——”继德继兴都不好说,都不知怎么回事啊。佘坤娣端着一盘炒土豆片放在桌子上,说:“是这么回事,乎家的老闺女乎晓,刚一过午,就自个跑到胡同里玩耍,可能是跑累着了,就死在了胡同里。是龙大嫂子发现的,龙大嫂子去黔首巷看望吴家的孩子,回来时,看见乎晓趴在地上,就喊上了季大妹子,把大伙也叫上了。当时看,孩子就完了。张嫂把教会医院的院长找来了——”
“怎么说——”
“那孩子有病——”
“什么病啊?”
“胎里带来的心脏病。”佘坤娣尽量说明白一些:“这病啊,不能急着,不能累着,小孩啊,不能跑,也不能跳,一跑一跳,就会犯病,犯了病就死了。那个洋医生讲的都是文词,叫什么猝死,那猝死,意思我明白,就是一下子死了,就是咱们老百姓平时骂街咒人,嘎嘣一下子死了的意思——”
“唉——”祖树德放声长叹:“又死了一个,咱们这个大院啊,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能怎么了?”佘坤娣说:“这事谁能管得了啊!天意啊,没办法!快洗手吃饭吧。吃完饭,你过去看看,怎么发丧那孩子吧。”
涂英涂雅涂正离开包子铺后,没直接坐黄包车回家。三个小魔鬼在快五点的时候,进了一家叫“泓齐利”的饭店。在这里,三个小魔鬼大餐了一顿。快六点的时候,他们进了大院,回到了自己的家。张玉芝早就做好了饭。“孩子们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涂英说:“妈妈啊,也不知怎么地了,定制墓碑的人怎么那么多,不知道都是怎么死的。都要洋灰墓碑。排上队了。您说说,我们可怎么办啊。我们也得排队啊。我们就等吧。铺子老板喊着:‘哪位要木头的。木头的优先,先制先刻,立等可取!’妈妈啊,咱也不能要木头的啊!那不禁风吹雨打啊!所以啊,我们姐弟三人啊,就等着吧。等来等去,人家今天也没给刻成,还是等后天才能刻得呢。”
“孩子们受累了。”张玉芝刚要去端饭,一下子站住了,扭过身来,跟三个小东西说:“妈妈先告诉你们一件事吧!”
“什么事啊?您快说啊!”三个小东西催促着。
“咱们院子里又死人了!”
“啊?!又死人了?谁死了?”三个小魔鬼佯装惊讶。
“乎家!乎家老闺女乎晓死了!”
“哎呀妈妈呀!这怎么可能啊!妈妈,你怎么乱说啊!”涂英苦笑着。“您怎么瞎说啊!乎晓妹妹怎么会死了呢?”
“真的!真的死了!”
“怎么死的啊?”涂正问道:“好好地,怎么就死了呢?”
“唉呀妈呀。”张玉芝像一下子想起紧急事情的样子。“孩子们,我拿了你们的钱!拿了三十二块现大洋还有几十块钞票。孩子们,妈妈是拿这钱请医生的——”
“没事的没事的。您慢慢说吧。”
“我去教会医院把院长请来给乎晓验看——”
“院长怎么说的?”
“院长看完了,说乎晓是原发性心脏病,是在胡同里蹦蹦跳跳,心脏病突发猝死的。唉,真可怜啊——”
哇——哇——哇——“涂英涂雅涂正放声大哭。
涂英哭着说:“乎晓妹妹多好啊!乎晓啊,你怎么可以死啊。妈妈,我们去和乎晓见上一面吧。走!涂雅涂正,咱们去看看乎晓吧!”
“孩子们,你们不吃饭了?”张玉芝关心孩子们的身体。“先把晚饭吃了,再去看也不迟啊。可不能饿着身子啊!”
“乎晓都死了,我们怎么还能吃得下饭啊?走!咱么快去看看乎晓!”
张玉芝心里感动:“孩子多重感情啊!饭都不吃了!唉——真是好孩子啊!”
乎明来哪有心思吃饭。他是个大男人不假,可再大的男人,死了亲骨肉,死了女儿,也不可能像没事人一样啊。乎明来进家后,就一直和妻子季香珍一块,坐在乎晓尸体傍边。两口子四只眼睛,盯着女儿乎晓那张可爱的脸。偶尔,乎明来心疼地说上一句半句:“她妈啊,吃点东西吧。孩子得病,咱们没办法啊——”
“哇哇哇——”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小魔鬼身子没进屋,哭声先传进来了。听见了哇哇的哭声,乎明来站起来,走到门口,一看,是涂家的三个孩子。涂英涂雅涂正哭着问:“乎伯父!乎晓呢?我们来看乎晓了!哇哇哇——”三个小魔鬼闯进屏风里,扑通扑通扑通跪在了乎晓的床前。不喊了不嚷了不说了,就是哭啊——
季香珍抬头看着涂家三个孩子,看着涂正,都是一般大小的,人家活得活蹦乱跳的,我的女儿却没了。唉,这是命吗?命里注定的吗——“都起来吧,孩子们。这都是命啊!都是命,都是命——”
“小妹妹乎晓走了!”涂英抽泣着说:“我们多么想,让乎晓再活过来啊,可我们还小,我们办不到啊——”
“哎呀呀——”季香珍说:“孩子们啊,你们小,办不到,我们是大人,是乎晓的爹爹妈妈啊,我们也办不到啊!”
“是啊!”乎明来说:“快起来!你们给乎晓下跪,孩子承受不起啊!都快起来吧!”
涂英涂雅涂正站了起来。涂英说:“伯父伯母!你们都知道,咱们院里的邻居们都知道的,我们的爹爹我们的妈妈,生前给我们挣了很多很多的钱。我们花不完的。伯父伯母,您家不宽裕,我们虽然小,可我们知道,无论干什么事儿,离不了钱啊。乎晓要走人,也要花钱啊——”
“孩子啊!你别说了!别说了!”乎明来落了几滴眼泪。“你们姐弟三个的意思我懂了。我和你们的伯母都明白,你们姐弟三人,活着不容易啊,没了亲爹亲妈,不管怎么样,也是有爹有妈好啊!你们家的钱,我们可不能花啊!你们还小啊,你们以后怎么办?你们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留着吧。啊,你们这么懂事。我和你们的伯母谢谢你们了!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谢谢你们了!”
“伯父伯母啊!咱怎么也不能让乎晓就这样走人啊。总不能用张芦席卷走啊。”涂英抽泣着。“伯父伯母,这事儿,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们明天不去私塾了!我们帮助你们把乎晓的事都办了就是了。你们不要管了!走!涂雅涂正,咱们今晚就去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
人穷志短?这看怎么说了?如果要是紧吧紧地,乎明来家眼下还是能挤出一具儿童棺材钱的。可日子还过不过了。两口子吃不吃饭了?原本乎明来和季香珍商量,就是拿领破芦席,裹上乎晓的尸体,借辆独轮车,推到西门外滥葬岗子,挖个坑埋了算了。其实这也不为过,那年月里,穷苦人家,能混上个芦席裹尸,就很不错了。有几个敢奢望棺材盛殓的啊!乎明来把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送出了屋外,也没再客套。只是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这不是占人家孤儿的便宜吗!唉!谁让咱们穷啊——”
龙腾跃、林中轩、祖树德相继都到乎家看望过了。霍初华看过了乎晓的尸体。“小小的年纪,也能心脏病猝死?”他很怀疑教会医院维尼乞科克力奇的验看结论。可她也真弄不明白。“唉!乎晓的死,又是一个不解的迷啊……”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为了表示诚意,涂英涂雅涂正跟张玉芝说:“妈妈啊,我们得出去一趟,办件大事儿!”
“什么事那么急啊?”张玉芝说:“这天已经大老晚的了。咱们明天出去办不行吗?”
“不行啊!”涂英说:“我们姐弟三人已经许诺乎伯父家了,我们要包揽乎晓的丧事。我们这就去棺材铺买棺材,去扎活店买纸牛纸马纸箱纸柜买黄仙纸,去刻碑铺定制洋灰墓碑。”
“哎呀呀,就这事啊!”张玉芝说:“明天吧,明天一大早,我给你们做好了饭,我就去购置,不就行了吗。还用得着这么晚的跑出去办这事啊。”
“明天早晨您出去办,那给乎晓出殡就得到下午了。下午出殡,大人们常说不吉利啊。”涂英说:“妈妈,就不劳您老费心费力了。我们这就出去,干脆一揽子,把出殡的马车也雇下来。这样啊,明天一吃完早饭,就可以利利索索的给乎晓出殡了。”
“那好吧!”张玉芝担心三个孩子,就说道:“孩子们,让我跟你们一道去吧。”
“不用不用。”涂英说:“小事一桩。办完这些事儿,我们就回家。也可能办不完,那我们就随便住一家旅馆里了。没什么事的,街面上很安宁的,解放军小分队早就进城了。你放心吧!”
说到做到,说话算话。涂英涂雅涂正姐弟三人,幽灵般地离开了家,离开了凡夫巷一号院。街面上,还有很多黄包车夫没有收车。涂英姐弟三个在凡夫街西口,很快地就叫到了一辆黄包车。车夫姓余,叫余靠水,三十多岁。个子很高大,身材很瘦弱。命运不佳,家里有病母病妻,母亲六十几岁,肺痨;妻子三十多岁,一直没生育,也是肺痨。余靠水家的生活用度,全靠他一人在外拉黄包车挣钱。他起早贪黑拼命地拉车,还是挣不够妻子和母亲的药钱。那时候人们都说,这居家过日子啊,就怕三壶,药壶、酒壶、烟壶(抽大烟吸毒)。哪个家庭里摊上这三壶中的任何一壶,那非败家不可了,那日子就算完了。唉,余靠水家两把药壶,这日子还有个过了,借钱,拉了很多饥荒。他愁啊!可愁死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拉车,拼命地拉车。涂英涂雅涂正一上黄包车。余靠水就说:“看你们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啊,你们去哪儿啊?”
“去棺材铺——”
余靠水一惊。问道:“棺材铺有很多家啊。不知你们要去哪一家啊?还有啊,许多家,人家晚上不卖棺材的,你们得去晚上也做买卖的铺子啊!”
“去——去离这近一点的,晚上也卖棺材的铺子吧!”三个小东西一块回答。
“往南三里地外有一家,叫‘安然’棺材铺,白天黑夜都卖。去那儿可以吗?”
“可以可以!”三个小东西回答着。
余靠水把三个小东西拉到了“安然”棺材铺。涂英跟余靠水说:“你等着我们,我们一会还坐你的车!”
“好的!我等你们!”
棺材铺值夜的两个伙计,都不到三十岁,一个叫卢天寿,一个叫梅德才。两位都满脸堆笑,迎接着涂英涂雅涂正,心里都纳闷儿,保不齐这家大人都死绝了,怎么就打发几个小孩子来买棺材啊。“要什么尺寸的?”梅德才问道。
“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涂英说:“您看着办吧!”
“啊哦!”梅德才惊诧!敢情死的不是大人,是个小姑娘,这家里该有大人啊,真是的,怎么打发三个小孩子来买棺材啊!奇怪啊奇怪!嗨,吃饱了撑的,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啊!梅德才不再多想,指着眼前的一口童棺说道:“那就这口了!两块现大洋!”
“好的!”涂英掏钱。“我给你三块!收着吧!明早送啊还是这会送啊?”
“小姐啊!”梅德才紧紧地攥着现大洋。“还是明早晨送吧。”
“我再给你三块现大洋,你们套上一架马车,装上棺材,这就给送去,行吗?”
“好!好啊!”两个伙计高兴!梅德才跟卢天寿说:“咱们俩一块套上车,你就呆在铺里,我赶车送棺材去!”
卢天寿、梅德才很快把马车套好了。童棺很轻,梅德才一个人抱起棺材放到了马车上。“走吗?小姐?”
涂英问梅德才:“我问一下,你能帮我们买到纸牛纸马纸猪纸箱纸柜什么的吗?”
“这好说!”梅德才指着前面不远处,“那儿就是个扎活铺,是我们老板开的。我把车赶过去,叫开门,就把这事办了。”梅德才赶着马车,也就二十几米远,到了扎活铺,叫开了门,把涂英所买的纸扎品装到了车上。
涂雅说:“姐啊,烧纸还买吗?”
涂英说:“本来没打算买,小孩死了,不该烧纸钱吧。”
梅德才接上话了:“小姐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小孩死了,更应该多烧纸钱。我跟你们讲啊,一个小孩子,孤苦伶仃的,在阴间,没有钱,那不遭罪才怪哩。俗话讲,阎王好挡,小鬼难搪。总得给小鬼,当然是给管事的小鬼送钱了。不给他们钱,那还不得让她下油锅啊!还不得打进十八层地狱里去啊!所以啊,小孩子死了,更得多烧纸钱!”
“还有这等事情啊!”涂英说:“那好!那就听你的!买上二十刀黄仙纸!”
梅德才把二十刀(二十摞)黄仙纸放到了马车上的棺材盖上。
“我们还不能直接回家。”涂英跟梅德才说:“附近有刻碑铺吗?”
“有啊!那儿——”梅德才说:“我们老板有心计,棺材铺、扎活铺、刻碑铺全开!我们老板精明得很,一条龙赚钱!”
“这会儿就能刻碑?”
“立等可取!”梅德才爽快回答!
“洋灰墓碑也能立等可取?”涂英追问。
“当然。不就几个字吗,工匠业务熟练得很!走吧!”
紧挨着扎活铺就是刻碑铺,还真是一条龙赚钱。梅德才把工匠叫了出来。“易师傅!来活了!”工匠叫易新伟,五十几岁。易新伟一听说有活,那自然高兴。问明白了规格姓名,立马动起了斧凿锛刀,不到半个小时,“乎晓之墓”凹凸呈现。
“是这样的!”涂英跟梅德才说:“已就一就了。你帮我雇两辆马车,行吗?”
“这可太行了!”梅德才说:“小姐啊,我说过了,我们老板那是精明有加啊,发丧出殡一条线全赚。我们铺里就开着马车租赁的买卖啊!”
“这可真顺利真太好了!”涂英说:“那就从你们这里雇两辆马车,一马一车就行。”
“好好好!”梅德才连连称好。“小姐啊,马车什么时候赶过去啊?”
“明天。”涂英说:“明天早晨,七点钟之前,你们的马车必须到!
“行!保证按时赶到!”梅德才做着保证。
一切都办妥当了。涂英跟梅德才说:“你现在就可以出发了。你记住了,地址是凡夫街凡夫巷一号院。里巷胡同窄,马车进不去,你把马车停在巷子的西口,进一号院,正房西数第三个门,住户姓乎,你就找乎明来!你就说涂英派你送的!记住了吗?”
“哎呀!记住了!”梅德才一听凡夫巷一号院,那可是一下子脸色大变。“凡夫街凡夫巷那边我曾路过。最近满世都传,说一号院天天死人。小姐,有这事吗?”
“有这事啊!”涂英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快赶车走吧!”
梅德才心里不免有些发毛。“我那妈啊,敢情那凡夫巷一号院还真是天天有人死啊!”梅德才拉住缰绳,高喊一声:“驾!”一马一车拉着棺材和一应殡葬用品,行进在去往凡夫巷的路上。“不知明天还死不死了——”梅德才心里想:“这倒是老板发财的好机遇啊……”
涂英涂雅涂正又坐上了余靠水的黄包车。说话都九点多了,街上稀稀寥寥的有那么几盏路灯,灯光照在马路上,灰黄暗淡。街上几乎没了行人,黄包车倒还不算太少,东来西往的穿梭着。余靠水为的是多挣钱,所以也就不问涂英他们怎么不跟马车回家。心里话,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只要给我钱,给我老妈妈给我老婆子买药就行啊!刚才他听到涂英跟棺材铺的伙计说把棺材什么的拉到凡夫巷一号院去。还说是涂英派送的。他的心里也是一激灵!他可天天听人说,凡夫巷一号院这些日子,是天天死人,死法各色各样。让人听起来很恐怖,什么两个半徐老娘喝酒喝死了,什么青年夫妻整事不和谐,老娘们硬是把老爷们的看家的东西给齐根儿剪掉了等等,稀奇百怪。还听说,遍地市有名的日本大特务大汉奸国民党狗特务涂义强侯喜莉就是凡夫巷一号院的。说是那两个狗东西被八路军地下特工给整死后,涂家还有三个小崽子。听说八路军地下党组织还给那三个小崽子找了个保姆当妈妈,抚养那三个小狼崽子,还要把那三个小狼崽子,培养成革命的接班人,什么什么的,关于凡夫巷一号院的传闻多了去了。余靠水不爱言语,也不爱打听。他猜想,我这黄包车上的三个小东西,一个比一个鬼机灵,该不是他们几个就是狗特务涂义强侯喜莉的三个狼崽子吧。总说话的那个不是涂英吗?想到这儿,不知怎么的,余靠水头发像是要炸起来似的,心也越加发慌。他不想问他们是不是涂家的狼崽子,也不敢问。他只顾拉车,心里琢磨着,可别出嘛事啊!
“去兴华区警署!”涂英像是给余靠水下达命令。
“呮——”余靠水一下子停了车。“你们去警署干什么?”
“问那么多干什么?”涂英态度很生硬!“给你钱就是了!让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少问不该问的闲事儿!快走!”
余靠水有点懵懂了。他迈开脚步,往兴华区警署方向小跑着。距离警署还有二十几米远的时候,涂英喊道:“停下来吧!我们就在这儿下车!”
“谢天谢地!”余靠水心里话,可停下来了,我可把你们拉到头了。紧靠右侧道边,余靠水停下了黄包车。
“给你十块现大洋!”涂英掏钱往余靠水手里递着。
余靠水不敢相信。“您给我十块现大洋?这——”
“太多了?是不是啊?”涂英说:“不多!看把你累成什么样儿了。我们姐弟三人坐你一辆黄包车,应该付三个人三辆黄包车的钱啊!”
余靠水当初拉这三个小东西时,一直想跟这三个小东西算这笔账了。可他始终没敢。没想到,这个小姐自己要这样给钱,而且依旧是多给了不少。“小姐啊,你那样算倒也可以,可三个人坐三辆车,您给的钱还是太多啊!”
“拿着吧!不跟你啰嗦了!我们还有事办!”
“那可谢谢你们了!”余靠水把十块现大洋装进了腰包,心里很美。“我一个月也赚不来这么多钱啊!这小姐真慷慨——”他架起空车往回家的路上跑了起来。
“涂正!该你的了!”涂英一使眼色。涂正心里明了。出溜出溜就撵上了余靠水。瞄准了照准余靠水的后腰眼儿,就是一顶指!余靠水晕厥倒地。涂正将随身携带的TH毒液瓶儿拿出来,往余靠水的嘴里滴了两滴。可怜的余靠水啊,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卧床的妈妈,惦记着卧床的媳妇,他本来要连夜用涂英赏给他的钱财,去给妈妈,给媳妇抓药呢。完了,怎么惹着涂家的三个小魔鬼了?怎么今晚上偏偏让他遇见了涂家的三个小魔鬼啊!这不是孽缘是什么啊?!
涂正整死了余靠水,转身追上了涂英涂雅。此时是夜间十点多钟。兴华区警署大院门紧闭。倒是有两个穿黑皮的门岗,一边一个靠着墙低头耷脑迷糊着。长枪从各自的肩上滑落到了地上。大门框顶端的横梁上,一盏昏暗的吊灯,照着两个门岗的丑相。涂英跟涂正说:“先点了他们!”涂英立即行动。两个门岗本来就迷迷糊糊,这会儿可就是彻底迷昏了。
涂英涂雅涂正来这里干什么?他们来搞短枪。好几天了,就计谋着。今天得了机会。涂英决定趁着给乎晓购办丧葬品的工夫,把枪搞到手,以备后来之用!进了警署大院,涂雅问涂英:“姐姐,你知道哪个屋子里有短枪啊?”
“哎呀!”涂英一拍脑门心儿。“可不是!不能盲目乱闯啊!涂正!你整醒一个,咱们问问!不说就整死他!”
“说了也整死他!”涂正说着,就把一个门岗整醒了。这个门岗昏昏沉沉的,看见面前三个小孩。“你们干什么来了?”
涂英啪地一下,卸掉了这个门岗的右胳膊。“快说!枪库在什么地方?”
“小点声说!”涂英涂雅压低声音警告着门岗!
“一,一楼,右面第一间——”门岗刚说完,涂正掏出TH毒液,顺手滴进了这个门岗的嘴里。“都让他们过去吧!”涂正把TH毒液給另一个倒卧着的门岗嘴里也滴了三滴。
进了警署楼,三个小东西直奔枪库。门锁得很严实,没关系,涂正会开,灵巧的小手,拿着万能钥匙,几秒钟就搞定了。那还客气什么啊,涂英划了了一大包子弹。涂英涂雅涂正各自挑选了可心的短枪。如此简单,如此神速,如此痛快,三个小东西,飒爽英姿,飘飘欲仙,出了警署大门,得胜而归。
街上基本看不见黄包车了。三个小魔鬼重又走到余靠水的尸体旁,看了看余靠水,看了看余靠水的黄包车,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姐姐,咱们回家吗?”
“不回家了。咱们去安然旅馆。在那儿住一夜。”涂英说:“你们看到没有,安然旅馆就开在安然棺材铺的斜对面。肯定也是安然棺材铺的老板开的。那里面肯定有点意思。咱们住住看看。明早晨,跟咱们雇下的两辆马车一块回家,张妈妈问咱们,咱们自然有话说了。把枪都收好。不要轻易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