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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血雨一号院第二十五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5 06:16:57      字数:12529

  张玉芝做梦了。这梦很奇特,都说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张玉芝后半夜做的这个梦,白日里她可从未想过。在朦胧中,她一直想着涂家三个孩子给她的钱,她到底该拿不该拿。拿了涂家那么多钱,一旦解放军进了城,人家问她,哪来的那么多钱。说是当保姆挣的,人家谁能相信啊。人家一定会把自己五花大绑地捆起来,拷问她,为什么和狗汉奸狗特务站在一个立场上。狗汉奸狗特务的钱你也敢要!哼!劳动人民的败类……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入梦了。张玉芝做梦了:乎明来和季香珍两口子把她请到家里,摆了一桌酒宴。劝她吃肉,劝她吃菜,劝她喝酒……吃了,喝了。乎明来先跪下来,给张玉芝叩了个响头:今天我们把您请来,我们全家人求您了,求您看好涂家那三个王八犊子,别让他们出去祸害人了!别让他们害我家乎晓啊!”接着季香珍跪了下来:“我们求求您了!您一定一定看住涂家那三个王八羔子啊!他们要害死我家乎晓啊!他们害死了咱们院里多少人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他们的妈妈。说你就是那三个王八犊子的亲妈了!哪有妈妈让孩子去害人的道理啊?您快管管他们吧!”乎晓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大姑啊,仙姑啊!你们家涂英涂雅涂正要害我!要让我死啊!我舍不得离开我爹爹,舍不得离开我妈妈啊!大姑啊,仙姑啊,你就不管管您的孩子吗……”
  乎明来、季香珍、乎晓咚咚咚地就像捣蒜似的给张玉芝叩着头,一个个脑袋上都流着黏糊糊的液体,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
  张玉芝吓醒了!吓醒了!还没等回味噩梦的经历,她又进入了梦境。姚晴天、梅花、毛容三个人披头散发,满身血肉模糊,一丝不挂,飘飞在她的头上,这不是在家里,在哪儿啊?在山水货栈的上空,三个人哭嚎着。“张寡妇!你可知罪吗?你认贼作子!涂家那三个小妖魔,害死了我们!你把他们当成了你的孩子!你和我们的敌人同流合污,你就是个大坏蛋!我们向你索命来了!该死的张寡妇!拿命来!姚晴天梅花毛容拿着铁链子哗啦啦地拴在了张玉芝的脖子上——“饶命啊——”她又被惊吓醒了!一个翻身,又昏沉过去了。
  一会儿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一个瘦瘦的高高的男人,嗯,是姜子齿,姜子齿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了长河岸边的芦苇丛中,逼着她跪下来。问她,杨天啸家那四口人,是不是涂家那三个小王八羔子害死的?你说!你说!你快说!你个臭寡妇,竟敢和狗汉奸狗特务的狗崽子搅合在一块,污蔑我的清白!你还要脸吗?你还配做人吗?你个不正经的老寡妇,小杂种拿钱买通了你,对吧?涂家的三个小王八羔子是山水货栈里的小特务,你明明知道,你为什么包庇他们?那三个小王八蛋害死了多少人啊!你和他们一道,罪不容诛!拿命来吧——喀嚓!姜子齿举起一把金光闪闪的大砍刀,照着她的脑袋就劈下来了。“我那个妈呀——”她被噩梦惊醒了,她从小木床上滚到了地下。还好,没有把三个孩子惊醒。张玉芝浑身直突突,从地上爬起来,重又钻进了被窝,紧闭着双眼,似真似假,是幻是梦?迷迷糊糊地她又睡过去了。睡着睡着,眼前站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都穿着黄军装。男的说:“张寡妇!我是马常土,是马富贵的儿子!我们找你算账来了!”女的说:“我是马常水,是马富贵魏和珍的女儿!我们找你报仇来了!你个不正经的老寡妇,是你唆使涂家三个狗崽子害死了我妈妈!今天我们就要你的命!”马常土马常水一人掏出一把枪,照准她的脑袋就打上了。“我的那个妈呀——”张玉芝又一个翻身滚到了地上。她一惊一震爬了起来,两眼发直,听见二道屏风里面座钟报点的声音,她数着,哎呀,五点了。她起床了。这院里今早晨,她是第一个起来的。怕把三个孩子闹醒,她轻悄悄地出屋倒便盆。天已灰蒙蒙的见亮了,一出门,我那妈呀,两口大棺材停在院当中,纸牛纸马纸箱纸柜也依稀可见,她打了个激灵。猛然间,她明白了,是昨天自个买来的,朱金有兰彩芸两口子都死了……张玉芝稳住精神,进茅厕冲倒完便盆,之后回到屋里,便洗手给孩子们做早饭了。
  院里的人们都脚跟脚的起来了。女人们知道,男人们今天上午都要给朱金有兰彩芸送葬,都不去外面谋生计了。林中轩、霍初华两口子商量着。霍初华说:“今天我也不去上班了,跟你们一块去墓地,送送朱先生朱太太吧。”林中轩说:“可以。应该的。咱们一块去吧。”
  各家各户都吃完了早饭。祖树德召唤着大伙:“咱们赶早出城,都准备准备。我这就去雇马车!等马车一到,咱们就出发!”
  涂英拿出六块现大洋给祖树德。“祖爷爷,给您!雇三辆车吧,让送葬的人坐马车去!”
  “孩子啊!你想得太周到了!”祖树德接过现大洋。“就雇三辆!”祖树德去雇马车了。张嫂撵了出来。“她祖爷爷(指着涂英叫的)!您啊,顺便到刻碑铺把那两块洋灰墓碑拉上!”
  “知道了!”祖树德答应着,走出了院门。
  九点钟三辆马车赶到了凡夫巷街口。没雇专业的抬棺人员,祖树德、林中轩、龙腾跃、牛筋强加上三个马车夫,你抬着一个角,他架着一边邦,就把两口棺材放到了马车上。尤曼曼、季香珍、佘坤娣、张玉芝七手八脚地把纸马纸牛纸箱纸柜烧纸都一一的放在了马车上。一切都办齐了,祖树德喊了一声:“上路吧朱先生朱太太!”随着这一声喊,涂正举起一个瓷盆儿往地上一摔,“啪嚓——”盆儿粉碎。乎明来没跟别人说,昨晚上到杂货铺买了几挂鞭炮。随着涂正的摔盆声,乎明来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在鞭炮声里,马车夫摇动着鞭子。“驾——驾——驾——”马车驶离了凡夫巷口……涂正肩扛着灵头旛儿,小跑着哭泣着。“孩子,坐到马车上来吧!”走在最前头的那辆马车车夫,喊了一声“吁——”马车停下了。车夫把涂正抱到了马车上。涂正坐在马车夫的右边,仍然把灵头旛儿扛在肩上。
  马车到了城门,守卫城门的国民党士兵不比从前了,一个个像是规矩了许多,没怎么盘问,就都放行了。乎明来颇有些纳闷,问马车夫:“今天怎么不盘查了?”车夫一笑。“您还不知道吧,据说,是据说啊,守在咱们这儿的国民党军队,正准备起义,把城市拱手献给人民解放军呢。”
  “怨不得的。是这样啊!”乎明来心里想:“看来国民党军队的气候尽了。完了,这是投降了。我那个儿啊,我那个闺女啊,你们呀也赶快投降吧……”
  马车赶到了滥葬岗子。挖坑,把棺材放进坑里去,这活得费点力气,龙腾跃先把一根长长的粗绳,让三个马车夫帮忙,先抬起棺材头,把绳子顺道底下;又让三个马车夫掫起棺材尾部,又顺进了一根粗长的绳子。绳子顺好了,在棺材前部右边,林中轩祖树德拉着绳子,在棺材后部右边,龙腾跃乎明来拉着绳子,另一面,三个车夫分成两组,分别拉着绳子。祖树德喊了一声:“起啊——”大家把绳子兜紧,顺着坟坑的左右边儿,往前走动,悬着坟坑,棺材已经整体悬在了坟坑上面。“落啊——”祖树德高喊一声,人们便徐徐的整齐的松动着手中的绳子,一会儿,盛殓着朱金有的棺材就下入到了坟坑。人们都聚集在另一边,分组拉住绳头,齐集用力把绳子拉了出来。“填土——”祖树德喊道。男人们挥起铁锹,撮满了泥土,一锹一锹地埋葬了朱金有——
  该给兰彩芸的棺材下葬了。用同样的方法,把兰彩芸的棺材放进了坟坑里。填土埋葬。得,两座新坟紧挨着魏和珍、姜韩氏的坟。“树碑吧!”祖树德喊了一声。镐刨锹挖,树碑夯土。朱金有、兰彩芸的墓碑树起来了。
  烧纸!烧灵头旛儿!涂英涂雅跪在朱金有、兰彩芸两座新坟前的当中,叩着头,流着泪……
  涂正不知是生来就会啊,还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反正没人告诉过他,他居然真像是朱金有兰彩芸的孝子一样,举着灵头旛杆儿,口里喊着:“朱爹爹朱妈妈!西南大路,光明大道!一路走好啊——”比划了一会,念叨了一会,就把灵头旛儿扔进了涂雅正在烧着的烧纸堆里。灵头旛立即化为灰烬……
  涂英涂雅涂正哭了好一会。只感动得三个车夫也泪水连连了。三个车夫根本不知道,涂家的三个孩子,根本不是死者朱金有兰彩芸的孩子。他们小声地在一边说:“太可怜了,这么小,爹妈就都没了。唉——”
  阳光暖暖的,地上的小草正往外吐着绿芽儿。看来,春天是真的就要来了!滥葬岗子周边的杂树丛里,不知名的鸟儿们发出各种叫声。“呱呱——”五只乌鸦落在了兰彩芸的新坟上;“嘎嘎噶——”两只喜鹊落在了魏和珍的坟头上。
  马车就要离开滥葬岗子了。涂英跟祖树德说:“祖爷爷啊,您看,刚才您告诉我那坟是马伯母的,那座坟是姜奶奶的。您看啊,咱们也得给她们坟前都立座碑啊!不然,年头一久了,就不好认了。”
  “说的是!孩子!”祖树德赞同:“你考虑得真周到啊。等回头,回头就去给她们定制。”
  “这事儿啊,就不烦劳祖爷爷您了。”涂英说:“我们姐弟三人把这事包办了。”
  顺顺当当,凡夫巷一号院的人们给朱金有兰彩芸送了终。死的人就让他们死了吧,活着的人还得活着不是?院里活着的人不免都喘了一口大气儿,一个个双掌合一,祈求着上苍:“保佑我们吧!不要让我们院里再出事了——”
  都一点多了,人们才吃完中午饭。谋生计谋生活,耽误不得啊。牛筋强揣着两个棒子面窝窝头就走了;祖树德上班去了,龙腾跃不能怠慢!乎明来饭都没吃就赶去了烧鸡店干活儿!林中轩和妻子霍初华好歹的对付一口,赶忙地去上班了。院里又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了。尤曼曼收拾完了碗筷,急三火四地跟佘坤娣打了声招呼:“我去黔首巷老吴家,看看那家的孩子怎么样了。”前几天,她给黔首巷吴丰运媳妇接生,是个小子,刚一生下来,就哭不出声来,尤曼曼惦记着那个不会哭的孩子,这不就赶紧去看看人家。她打完了招呼,就离开了大院。佘坤娣在家里给祖树德缝补着青土布夹袄。孙子继德孙女继兴在家里呆得憋闷,跟奶奶闹着要出屋玩玩。佘坤娣不答应。“院里刚死了人,不许出屋!给你们——”佘坤娣把装着嘎拉哈的布口袋倒在了床上。“玩吧!歘嘎拉哈玩吧!”继德、继兴无奈,只好歘嘎拉哈了……
  乎明来家,季香珍哄着女儿乎晓,教孩子学剪纸,剪猪,剪牛。乎晓挺聪明,学的还挺快。不一会儿,也学着妈妈剪出的样子,剪出了一头牛。季香珍夸道:“好孩子,真聪明,剪得比妈妈的都好!”
  乎晓照着妈妈剪成的猪的纸样,不一会儿,又剪成了一只猪。妈妈捧着女儿的小圆脸蛋儿。“真聪明啊,我的宝贝女儿啊!”
  季香珍说不出来的有点困乏。“乎晓啊!你自个玩会儿,妈妈迷瞪(小睡)一会儿。记住,不要出屋啊!千万别到院外玩去!听妈的话啊哦——”季香珍仰歪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乎晓剪着纸,不再剪纸牛,也不再剪纸猪了,她自己剪上窗花了,剪出了两朵大牡丹……她拿着自己剪出的窗花,往窗户的玻璃上比划着,看着……她听见了巷口里有货郎摇晃拨浪鼓的声音:“哗愣愣哗愣愣……”乎晓按捺不住好奇的童心,放下窗花,往窗外张望着。小女娃,终究忍耐不住那“哗愣愣……”拨浪鼓的诱惑了,乎晓褭悄的下了床,穿上鞋,轻轻地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张嫂在屋里擦第二遍地。“妈妈,我们去刻碑铺了!”涂英跟张玉芝打了声招呼,走出了屏风。
  涂家的三个孩子正要出屋离家到刻碑铺去给姜韩氏、魏和珍定制墓碑,刚一开门,涂正就看见了乎晓走出大院门时的背影。他诡谲地一笑。“姐姐们,猎物有了——”
  涂英涂雅也都看见了乎晓出大院门时的背影了。她们点着头,示意涂正,快出门跟上!
  涂英涂雅涂正出了大院门,看见乎晓朝凡夫巷里面,也就是东面追货郎去了。“怎么办,姐姐?”涂正问涂英。“你跟上去,给她买个花楞棒,把她哄过来。TH毒液带在身上了吗?”
  “带着呢!”涂正点着头。
  “那就好,不用我教你了吧?”
  “我知道了!”涂正颠颠颠儿地,撵上了货郎,当然赶过了乎晓,涂正先没搭理乎晓,只顾撵上货郎。好,在货郎就要走到凡夫巷东边的出口奔黔首巷,涂正叫住了货郎。“大叔!买一个花楞棒,再买一块花生粘。给您这张钞票!”
  货郎三十几岁,很热情,把花楞棒和花生粘递给了涂正。要找零钞给涂正。涂正说:“大叔!不用找了!不用找了!”货郎也不客气,说了一句:“谢谢少爷!”挑着担子,就进了黔首巷。涂正几秒钟就把花生粘滴上了TH毒液。再看乎晓,撵了半天,也没撵上货郎。涂正回头迎上了乎晓。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乎晓和涂正是同年生的,乎晓比涂正晚生两个月,素日里,涂正只要是和乎晓见了面,就直呼乎晓小妹妹。“小妹妹,你跑得太慢了。哥哥给你买了——给你吧,这个是花楞棒——哗郎花郎——”涂正又把滴上了TH毒液的花生粘递给了乎晓。“这个是你最爱吃的花生粘!拿着吧!吃吧!哥哥不跟你玩了,哥哥要出门办事去了!”涂正大功告成似的跑着,把乎晓甩在了后头。他追上了涂英涂雅,上了一辆黄包车,没一点愧疚的去刻碑铺了。
  也真是的,巷里此时竟无一人经过,静极了。乎晓很高兴,左手拿着花楞棒,右手拿着花生粘,好像很舍不得快一点儿吃完,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嚼着……离一号院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乎晓一个跟头趴在了地上,左手的花楞棒扔在了地上,右手的花生粘还抓在手心上。小脸红扑扑粉嘟嘟的,闭着眼睛笑眯眯地……
  尤曼曼在黔首巷吴丰运家看完了孩子,孩子会哭了。她便特放心地从黔首巷赶回家。她从东边走进了凡夫巷,当她走到三号院门前时,就看见前边趴着一个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摔倒了,倒是快起来啊!唉,一定是摔重了!”尤曼曼快步来到倒在地上的孩子跟前,弯下身子,朝脸上一看,“这不是乎明来家的老闺女乎晓吗!乎晓!乎晓啊!怎么摔倒了?来,大娘我扶你起来!”尤曼曼这就往起扶乎晓。她拉着乎晓的左胳膊,扶着乎晓的腰部,往起掫。“这孩子,你闹什么啊?闭着个眼睛,笑个没完了。快起来!回家去——”尤曼曼纳了闷儿了。尤曼曼明白啊,她试了试乎晓鼻孔吸气出气。“这孩子,没气儿了!”尤曼曼又捂着乎晓的胸口,捂了一会儿。“完了!心也不跳动了!”尤曼曼放下乎晓,就往一号院里跑。进了大院就喊上了:“乎家大妹子!不好了!不好了!”她拉开乎明来的家门,“大妹子,妈呀!还没睡醒呢!光顾自个儿睡觉,怎么不看好孩子啊!”尤曼曼倈住季香珍的衣襟,就把季香珍从床上拉起来。
  季香珍朦朦胧胧。“大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啊?”
  “快跟我去胡同看看你就知道了!”尤曼曼拽着季香珍的胳膊,就往外走。
  季香珍喊道:“乎晓!乎晓,你上哪儿去了?”
  “上哪儿去了!你看看就知道了!”尤曼曼把季香珍拉到乎晓跟前。“你看看吧!这是怎么弄的!孩子怎么会死在这里啊!”
  “怎么!你说什么!我家乎晓她死在这儿了——”季香珍跪在地上,弯下身子,抱起女儿乎晓,扯着嗓子喊着:“乎晓!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
  尤曼曼也好,季香珍也罢,光顾了呼喊孩子了,谁也没去顾及那个花楞棒,那颗花生粘。再者说了,就算是尤曼曼先发现了乎晓死了,可尤曼曼确确实实、真真切切没看见什么花生粘,什么花楞棒啊!因为在尤曼曼回凡夫巷一号院之前,掉在乎晓身边的花楞棒,攥在乎晓手里的花生粘就已经被人整走了。在尤曼曼之前,在乎晓中毒身亡之后不多会儿,从凡夫巷西巷口跑进来两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一个叫郑民高,一个叫屈仁旺。两个孩子家都住在黔首巷。他们在凡夫街上玩耍够了,要回家,路径凡夫巷,看见了趴在地上的乎晓,根本不认识,两个顽皮的男孩,以为乎晓是摔在地上了,正好,抢了她手里的花生粘,捡了地上的花楞棒。满以为乎晓会哭着嚷闹,嗨,竟一声没吭。屈仁旺夺走了乎晓手里的花生粘;郑民高捡走了乎晓的花楞棒。两个人连跑带颠地窜出凡夫巷回到了黔首巷。
  也是该着啊,郑民高非要抢屈仁旺手里的花生粘,屈仁旺说什么也不愿意给。“俺小妹哭闹好几天了,就要我爹给买,我爹说没钱买,一直也没买。你别抢了,让我拿回家给我小妹吃吧!”
  “不行!见面分一半儿!”郑民高蹦着高地抢。屈仁旺小孩脾气很有点暴躁。他把花生粘往地下一扔,跳起双脚踩了上去。“我叫你抢!我叫你抢!谁也甭吃了!”立时,花生粘与地面上的尘土融合在了一起,成了土沫沫……两个孩子堵着气各自回家了。
  怎么办啊?这孩子是怎么死的啊?摔跤摔死的?小孩走路摔跤不是司空见惯吗?有谁们家的孩子因走路摔跤摔死的啊?!没听说过啊!季香珍一把一把地拽着自己的头发,疯了一般的嚎哭。这哭闹声,惊动了冠以安静的凡夫巷里的街坊邻居。在家里的人除了腿脚不能动的,都出来看景况了。劝的劝,说的说。能挤到季香珍跟前的,都说上几句安慰话。
  “快把孩子抱回家吧!”尤曼曼抱起乎晓。武艿菏、张玉芝搀扶起季香珍,佘坤娣在前面劝说着围观的人:“都散了吧散了吧……”
  尤曼曼把乎晓的尸体放在了乎明来家的一张小床上。“这孩子脸蛋儿怎么这么好看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季香珍擦拭着自己那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死去的女儿那红扑扑粉灿灿的脸颊。“女儿啊!你是怕妈妈伤心死啊!你怎么还笑啊……妈妈那么嘱咐你,叮嘱你,不让你出去玩!你怎么就不听话啊!唉!我睡什么觉啊!我真该死啊!女儿啊!是妈妈该死——”
  尤曼曼、佘坤娣、武艿菏、张玉芝,这几个妇道人家,个个心里发毛,个个心里打怵!刚刚埋葬了朱金有兰彩芸,这才几个时辰啊,一个刚刚六岁的孩子怎么又遭劫难了!?刚刚跟苍天祈祷,祈求上苍保佑!这话音也就刚刚落地啊,怎么灾祸这么快就又降临到了咱们的院里啊——奇怪奇怪啊——
  张玉芝心里翻着个儿,她想着,想着昨晚上那些噩梦。想着杨家那四口死人,想着院里所有的死人。不可能啊,要说杨家的四口人,是涂英他们把人家的烟囱堵死了,让煤气熏死了,是真的。可院里别的死人,跟涂家三个孩子那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乎明来家的乎晓不明不白的死在巷子的胡同里,这和涂家三个孩子一点边儿也沾不上了。人家去刻碑铺给姜韩氏魏和珍制定洋灰墓碑了。张玉芝想着想着,心神稳住了。不再想昨晚上那根本不靠谱的噩梦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残泪,劝季香珍道:“大姐啊,不能太伤心了!愁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啊?这样吧,乎晓到底是摔的?还是卡的?摔在哪儿了?卡在哪儿了?咱们谁也整不明白。您看看,用不用去教会医院请个西医来给验看验看。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是啊!”佘坤娣说:“张嫂说得对!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
  武艿菏也说:“对对!去教会医院请个西医,再去同福堂请位老中医,一块给验看验看。叫活人好心里有数不是!”
  “——行——行——”季香珍答应了。
  “我去请!”张嫂急匆匆地出了凡夫巷,坐上黄包车去请西医和中医了——
  
  车夫拉出去没几步,张玉芝就喊:“停车!停车!”
  “怎么回事啊?”车夫停了下来问道。
  “我忘了带钱。您在这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张玉芝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回院里,进了涂家的屋。她知道,涂英平时放散钱的地方,就在涂英床下的一个点心盒里。平时那里面都放个二三百块现大洋和二三百块钞票。急着用,回来跟孩子们说一声也就是了。她抽出五张钞票,抓出三十二块现大洋,拿条手巾包吧包吧,掖进随身带的小布包里,挎着个小布包袱,就急三火四地赶坐黄包车去了。
  教会医院在兴华区河南大街十六号,坐落在长河南岸。张玉芝在凡夫街街口坐上了黄包车,直往东行,进兴东大街,在一个十字路口,往北顺着北长路一直下去,便到了河南大街。车夫路熟着呢,到了十六号院门口。“下车吧太太!到了。这就是教会医院。”张玉芝从黄包车上下来,把钱付给了车夫,就进了教会医院。这家教会医院的院长是个法国人,叫维尼乞科克力奇,五十多岁,大大的个头,胖胖的身子,满脸胡须黑白间杂。张玉芝似乎挺懂的怎么雇请医生的。早年间,这个教会医院她曾来过几回,曾带着她的母亲来这儿瞧过几回病。她认识这个院长维尼乞科克力奇。她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她呀。张玉芝直接上了二楼院长室。她敲了敲门。很幸运,维尼乞科克力奇院长正在办公室里喝茶。“进来——”这位维尼乞科克力奇是个中国通,汉话说得相当流利。
  张玉芝进了院长办公室。“您好!院长先生!”
  “你是——”
  “我叫张玉芝。三年前曾三次来过您这儿,为我的母亲看病。您不记得了?”
  “找我看病的人很多很多。抱歉!我真的不认识你,不记得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张玉芝说:“院长先生!我今天来请您——”
  “请我瞧病?那现在就瞧吧!”
  “不是给我瞧病。我是来请您出诊,给我们院里,一个死去的女孩瞧病!”
  “女孩都死去了,还找我瞧什么病?你以为我真的能起死回生吗?那是不可能的!那是天方夜谭!”维尼乞科克力奇显得有些生气。“你们中国人,也真有点意思,一会把你们的中医捧到了天上去,什么妙手回春,神奇得不能再神奇了;一会又把我们的西医捧到天上去了,什么能起死回生!这太不可思议了吗!我,不能做到!请太太谅解!”
  “院长先生,您理解错了。”张玉芝耐心地说:“我们院里一个小女孩突然死在了胡同里,死相很好看,面色红润微笑。家里人不知孩子得的什么病,让我来请您给做个结论——”张玉芝掏出三十块现大洋,放在了维尼乞科克力奇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您的出诊验看费。如果嫌少,验看完了,我们再给!”
  看到了亮光闪闪的现大洋,维尼乞科克力奇满脸绽放出了笑容,黑白相间的胡须直抖动。“好说好说!我这就跟你走!这就跟你走!”他把三十块现大洋敛好,放进了桌子的抽屉里。跟着张玉芝下了二楼。出了教会医院大门,到了院里,张玉芝问维尼乞科克力奇:“院长先生,坐黄包车吗?”
  “黄包车?我不坐!我有汽车!你坐我的汽车,给我带路。好吗?”
  “那当然好了!”张玉芝回答。维尼乞科克力奇发动着汽车。“上车吧!你指路。”汽车开出了教会医院,半个小时,就开进了凡夫巷西口。“院长先生,就停在这里吧。”
  本来张玉芝在中途想要维尼乞科克力奇顺路开车去趟“杏林诊所”,请一位老中医。可他又考虑这样似乎不妥。还是先让维尼乞科克力奇先行验看,之后再去请老中医也不迟。于是便没开口。下了汽车,走了那么几步,进了凡夫巷,维尼乞科克力奇跟着张玉芝就进了乎明来的家。尤曼曼、佘坤娣、武艿菏赶紧地招待洋大夫。沏茶倒水自不必说了。季香珍悲痛的精神有些恍惚了。嘴里不停地哼唧着一句话:“是我害死了闺女……”
  维尼乞科克力奇开始对乎晓进行验看,检查。捏捏鼻子、敲敲耳鼓、弹弹脸颊、拍拍头顶、掐掐脖经,掰掰嘴唇,又翻了翻眼皮。“这孩子有心脏病啊!我敢断定,这个小孩有原发性心脏病——”
  “什么叫原发性心脏病啊?”武艿菏、佘坤娣问道。
  “就是孩子一出生就有了心脏病——”维尼乞科克力奇解释着。
  尤曼曼明白一些,刚要做解说,张玉芝抢了先。“就是胎里带来的心脏病。”张玉芝给武艿菏、佘坤娣做通俗解释。
  “对!可以这样解释。”维尼乞科克力奇说:“这个小孩是心脏病突发,猝死的——”
  武艿菏紧跟着问:“嘛叫猝死啊?”
  “就是一下子突然死亡。你们明白了吗?”维尼乞科克力奇做了一个把两只手手心左右一齐上翻的动作。“这个小孩一定是做了剧烈的活动——”
  “嘛叫剧烈的活动啊?”武艿菏刨根问底。
  “就是,就是——嗯,像猛力的蹦跳,玩了命地跑步等等吧。”维尼乞科克力奇又把两手一翻。“就是这样啊!剧烈活动,心脏承受不了了。死了啊!”
  “不是被人害的吧?”张玉芝直截了当地问道。
  “呶呶呶——不是不是!”维尼乞科克力奇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怎么可能?不会有人来谋害这样的一个可爱的孩子的。绝对不会的!”
  “我想也不会的。”张玉芝不知怎么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没人害的就好啊!”
  尤曼曼、武艿菏觉得张玉芝的话不中听,心想,没人谋害死的就好啊,这叫什么话啊。她俩都不经意的白瞪了一眼张玉芝。张玉芝自知自己失言。赶紧转移话题:“既然这样了。洋医生已给了定论。那就这样吧,我送医生回去吧。”
  “就这样吧!心脏病突发,猝死的。好了!我走了!”维尼乞科克力奇摆了摆手“再见——再见——”
  张玉芝把维尼乞科克力奇送到汽车旁边,问道:“院长先生,还需要增加验看费吗?”
  “呶呶呶!不用了不用了!我走了!再见!”维尼乞科克力奇开着汽车一溜烟地离开了凡夫街街口。
  张玉芝回到乎明来家。问尤曼曼、武艿菏、佘坤娣。“几位大姐啊,咱们还用去请位老中医来验看验看吗?”
  “问问季大姐吧!”佘坤娣说:“她要同意,你就受累去请一位来。要是不同意,就算了吧。艿菏大妹子,你说是不?”
  “是!说的是。”武艿菏拉了一下季香珍的手。“大妹子,洋医生给验看完了,洋医生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是,乎晓,是,心脏病,猝死的——”季香珍有气无力,“你们的话,我也听清楚了。中医,老中医,就不要请了,省点钱吧。张嫂啊,请洋医生花了多少钱啊?回头让孩子她爸还给你——一会啊,你就不要去请中医了,没必要了。唉!命啊!这就是命里注定啊!我的苦命的孩子啊……”季香珍没有眼泪了,她干嚎着。
  尤曼曼劝道:“大妹子,人的命天注定。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家的乎晓是我给接生的,孩子一生下来时,心跳的就弱,咱不懂医道啊。不知道这就是心脏病。洋医生今天跟咱们说了,咱们才知道啊。”这个尤曼曼,倒会顺杆儿爬!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唉,这也是命,乎晓不是一点别得罪也没遭啊!笑笑呵呵地走了,这也是修行来的。你呀,可千万千万想开了,往开里想啊!听我的,不要太伤心了。啊哦——”
  武艿菏、佘坤娣都想回自己家看看自家的孩子,还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两个人心里都想着,让张嫂在这儿陪着季香珍就得了,陪到乎明来回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得了。张玉芝看出了武艿菏、佘坤娣的那点儿心思。便主动地说道:“两位大姐,你们家里都有孩子,快都回家看看吧,咱们院里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我留在这里,陪陪季大姐,就行了。”
  “那敢情好!”武艿菏巴不得立即就回家,她站起身来,迈动了脚步。“大妹子,你就受累了!我回去了。”
  佘坤娣说:“谢谢你了,大妹子!费心了!”客套了几句,佘坤娣回家了。
  尤曼曼心想,这季香珍,还真得有个人陪着。“那什么,张嫂啊,我家里现在也没什么事儿,要不,你回涂家忙去吧,我在这儿陪着吧。”
  “还是我陪着吧!”张玉芝说:“您呢,怪累的,回家歇歇吧!”
  尤曼曼看出张玉芝是真心,也就不再谦让了。“那好,我就回家歇歇。”
  尤曼曼也回家了。张玉芝留下来陪季香珍。乎家的小床上,放着的是乎晓的尸体。张嫂想,这才多大的工夫,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闺女,这会儿就变成尸体了。很可怕啊。心脏病!对!这病很厉害,弄不好,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会死人的。这个维尼乞科克力奇,真有能耐,就那么查看了一会儿,就下了定论。“唉呀妈呀!怎么忘问了?这孩子心脏病猝死,怎么脸色那么好看啊?怎么满脸笑容啊?这可怎么解释啊?怎么把这事忘了问了!”张玉芝很后悔。又一想,算了吧,不必知道那么详细了。反正乎晓的死,和涂家三个孩子没关系,这就足够了。乎晓根本不是别人害死的,是自己瞎跑乱跳引发了心脏病。这和任何人都没关系。想到这儿,张玉芝心里有数了。涂家的孩子还是好孩子的;涂家孩子把我当成亲妈,那绝对是真心的。至于昨晚上那些梦吗,梦就是梦啊!那不是真的就行了呗!
  呆了好一会,张玉芝也不知跟季香珍说些什么话好。说什么啊,不要发愁了,不要痛苦了,事情就是这样了,死了的人不能再活了,要节哀顺变啊!这话怎么能说的出口了。事情就是这样,没轮到你头上,轮到谁也是一样,死了女儿,死了亲人,能不悲伤吗?能不痛苦吗?能不责备当妈当爹的吗?那就索性就陪季香珍坐着吧,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坐着坐着。季香珍说话了。“大妹子,天不早了,你也该回家,给孩子们做晚饭去了。回去吧。回去吧,让我自个跟乎晓一块呆一会。啊?你就回去吧——”
  “那好!那好!我这就回去给孩子们做饭。”张玉芝尴尴尬尬地走出了乎明来家,出了门,回头说道:“大姐啊,您可要多保重啊!”
  张玉芝走了。季香珍坐在女儿乎晓的尸体边上,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乎晓的脸膛。“闺女啊,你是妈的心头肉啊。你的哥哥姐姐,他们不在家里,家里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啊。你怎么就能狠下心来,不要妈妈不要爹爹了?闺女啊,你有什么心脏病吗?你怎么一下子就走了?你怎么说走就走了?你让你的妈妈爹爹往后还怎么活啊?我的闺女啊……”季香珍没有眼泪了,干嚎,嗓子也出不来多么高亢的声音了。唉,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乎晓啊,你哥哥乎浩在国军里当官,国军?就要完蛋了!你大哥的死活,妈妈我也不知道啊!你姐姐乎枝,也在国军里,前途未卜,是死是活,妈妈我也不知道啊!你二哥乎笑跟爹爹妈妈拌嘴,这说话跑出家门都多少年了,也不知道个死活。乎晓,我的女儿啊,妈妈惦记着你的哥哥姐姐们,要不然啊,妈妈今天就跟你一道去了……
  武艿菏回到家里,牛华牛妮问道:“妈妈,乎晓怎么了?”
  武艿菏说:“乎晓死了!死在胡同里了。”
  牛华不害怕。牛妮害怕提死人。好几天了,牛妮都没敢出家门。这不,妈妈一说乎晓死了,牛妮哇地一声就哭起来了。
  “不要哭了。你哭什么啊!”武艿菏呲哒着:“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胆小。不要怕了。怕什么啊?有什么可怕的?”
  “妈妈!我怕死——”牛妮放低了哭声。
  “这孩子,胡说什么啊!呸呸呸!”武艿菏连啐了三口,意思是把晦气啐走。
  牛华也说:“小妹啊,跟姐姐学,胆子大一点。没听咱牛奋哥哥说嘛,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是活着的坏人!哥哥告诉咱们,咱院的涂家,涂英他们的爹爹妈妈才是最可怕的,他们是顶坏顶坏的人。是害人的人——”
  “那涂英涂雅涂正呢?他们是不是坏人啊?他们是不是也很可怕啊?”
  “他们不是坏人。”牛华说:“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是孩子,孩子不分好人和坏人的。”
  “牛奋哥哥不是说,孩子也有好孩子,也有坏孩子吗?老涂家的孩子,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
  “一般的没有坏孩子。”牛华说:“涂英涂雅涂正他们爱学习,爱读书,还爱帮助咱们院里的人,当然是好孩子了。
  武艿菏抚摸着牛妮的头发。、“涂家的三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你们要跟人家一样,也要爱学习,爱读书才是。好了,你跟姐姐读书去吧。妈妈该做晚饭了。”
  佘坤娣一回家,本来睡觉的祖继德祖继兴早就都醒了。祖继德问道:“奶奶啊,我渴了。”佘坤娣赶紧给孩子倒水。祖继兴问道:“奶奶,我醒了一会了,你没在家里。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你们乎奶奶家了。”佘坤娣说:“你乎奶奶家那个小姑姑乎晓没了。奶奶去看看。”
  “乎晓小姑姑怎么没了?上哪儿去了?”祖继兴追问佘坤娣。
  佘坤娣一愣。这可怎么回答啊!想了想,说:“没了,就是走了——”
  “走了?上哪去了啊?把她找回来不久行了吗!”祖继德说。“不就是出院门外玩去了吗。叫回来不就得了。”
  “你们不懂!”佘坤娣说:“小姑姑乎晓跟那院的朱叔叔朱婶婶走了——”
  “奶奶奶奶!”祖继兴祖继德一块嚷道:“死了!小姑姑乎晓死了啊!”
  “嗯。死了!”佘坤娣忍不住眼泪。“死了好一会了。”
  “那我们再也不能跟小姑姑玩了——”祖继德祖继兴低下了小脑袋瓜儿。“小姑姑多好啊。小姑姑多好啊——”
  “你们愿意玩,赶明儿个,就找涂英涂雅姐姐玩吧,找小哥哥小弟弟涂正玩吧。”佘坤娣说:“涂家那三个孩子多好啊!”
  “奶奶!”祖继兴说:“他们不是到外面读私塾了吗?”
  “那没关系啊!不是有在家的时候吗。”
  “奶奶,涂家姐姐弟弟爱读书爱写字儿。”祖继德说:“我们也要读书,我们也要写字!”
  “好孩子!有出息!这不快开学了吗!爷爷奶奶一定把你们送到学校去读书去写字!”
  “太好了太好了——”祖继德祖继兴跳着高,拍着手儿喊着。
  “你们先背背《三字经》,奶奶这就去做晚饭。”佘坤娣也开始做晚饭了。
  
  离开了凡夫巷一号院的家,涂英涂雅涂正到了刻碑铺,跟老板说好了洋灰墓碑的大小尺寸。交完了钱。涂英跟老板说:“我们后天来取。您这儿有可雇佣的马车吗?”
  “没有。”老板说:“不过,我可以帮助你们雇的。”
  “那好!”涂英甩给老板五块大洋。“那就托付您了。就这样,我们后天来您这儿,从您这儿去墓地就行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没问题。”老板连连应承。
  涂英涂雅涂正离开了刻碑铺。走出去不远,涂正问:“姐姐,要不要给乎晓立一块碑啊?要不要现在就给制定了啊?”
  “你傻啊!”涂英说:“等等啊。等下葬之后咱们再发慈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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