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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血雨一号院第二十三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5 05:11:37      字数:11256

  当天上午十点多,龙腾跃就把棺材买回来了,两口薄板棺材,棺材铺派人用马车送来的。马富贵家、姜子齿家,眼睁睁地没人了。祖树德跟龙腾跃商量:“咱呀,也不要讲究什么出殡的仪式了,两具尸体,停在屋里也不是事啊,咱们干脆,吃完中午饭,就雇两辆马车拉到城外乱葬岗子埋了算了。”
  “就按你说的办吧,也好让她们入土为安。”龙腾跃说:“那现在就去雇马车吧。”
  “我去我去!”祖树德说:“你歇歇吧,我这就去,让马车夫把车赶过来,在我家吃饭。吃完饭,咱们就出殡。”祖树德带着涂英给的现大洋就去雇马车了。
  张嫂张玉芝在涂家家里收拾完了家务,便跟三个小东西商量:“我现在就给你们做中午饭,等你们吃完了,我回趟家,你们看可以吗?”
  涂英涂雅涂正都在写毛笔字。涂英停下笔来,看了看张玉芝。“妈妈,这不是您的家吗?您还要回什么家啊?”
  张玉芝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回答。“孩子啊,你说的没错。咱们是一家人了,这里是你们的家也是我的家。可我也有妈妈不是,我是想去和睦道看看我妈妈,就是看看你们的姥姥啊。你们说对吗?”
  “对啊!”涂英说:“妈妈,我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您啊,干脆把我们的姥姥,您的妈妈就接到这儿来,和咱们一块生活,多好啊!”
  “好是好。”张玉芝说:“你们的姥姥,我的妈妈,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接过来了,我哪还有空照顾你们啊?这事可万万使不得。”
  “也是啊!”涂英说:“妈妈,要不我们姐弟三个跟您一道去和睦道,看看我们的姥姥去。好吗?”
  “还是谢谢你们。”张玉芝说:“算了吧,我今天也不回去了。等什么时候有了空闲,再说吧。”张玉芝看出来了,三个小东西不想让她回自己的家了。“孩子们,你们不是去私塾看先生吗?还去吗?”
  “去呀去呀!”涂英涂雅涂正异口同声。“吃完中午饭,就去——”
  涂英说:“本想吃完早饭就去。谁想到,马伯母、姜奶奶喝酒喝死了呢。都是一个院邻里街坊的,总得出点力帮点忙啊。唉,对了。妈妈,您啊,出去一趟,到杂货店替我们给马伯母姜奶奶买几沓烧纸。出殡时,给带到坟地烧了,也算是尽了我们的孝心。”
  “好好!这是正事!”张玉芝答应着。“我这就去!回来就该做晌午饭了。”张玉芝拿上钱就去了附近的杂货店。
  涂英涂雅涂正计谋着下午的出行。涂英说:“咱们一块去滨河路古籍书店,为朱金有送终——”
  “让我说说——”涂雅说:“姐姐,我知道怎么给朱先生送终了。你看我想的和你想的是不是一回事儿。咱们都知道,朱先生平时在家里看书,翻书页的时候,总是右手食指沾嘴唇上的唾液。你是要拿一本古书,或《汉书》或《资治通鉴》,现在就在书的页脚上涂上TH毒液,然后咱们装着某页上的句子或词语不明白,把书给他,告诉他某夜某行,让他自己翻书页,之后中毒而亡——”
  “我也是这么想来着——”没等涂英说是还是不是,涂正站起来说道:“本来我是这么想的。可姐姐们,你们应该知道,古籍书店又不是他一个人在那里,咱们的毒药发作那么快,咱们怎么脱身啊。我想,这个办法不妥。倒不如还是在家里把他解决了。也是用这个书页页脚投毒法。只不过不用咱们的书,就这会儿,他家也没锁门,也从来白天不锁门,索性我这就去他家,看看他家床头上摆着什么书,摆在床头上的,那就是朱先生眼面前正在看的书。我带上药液,这会就去,一会就完成任务。两位姐姐放心——”涂正拿着昨晚上到姜家投毒剩下的毒液,潜进了朱金有的家里。谁也没看见,谁也没理会。女人孩子各在各家,男人龙腾跃在家里歇着,等着吃中午饭。小魔王涂正不大工夫就实施完成了朱金有家书页投毒的计谋。朱金有爱看书,是出了名的。舔右手食指翻书页,是他的坏毛病。院里人都晓得。朱金有的床头上放的是《史记》,线装蓝皮本,已看了二十九页,涂正发现,在二十九页与三十页之间,朱金有放了一片银杏树叶,这片银杏树叶就是朱金有的书签。涂正从三十页书页页脚开始涂毒,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一直涂到四十页。足矣足矣置朱金有于死地了。滋溜溜——涂正溜回了家。涂英涂雅伸着大拇指,夸赞涂正:“真棒!你太棒了——”
  张玉芝回来了,抱回来九摞黄纸。“够吧?”
  “足够,足够了!”三个小东西兴奋异常。“妈妈,快做饭吧。吃完饭,我们就去看私塾先生!”三个小东西又都写起了毛笔字。涂英说:“咱们都写李白的《将进酒》,开始吧!”三个小东西各自默写着《将进酒》……
  不大工夫,张玉芝就把饭做得了。她招呼着伺候着三个小东西吃中午饭。
  院子里,祖树德回来了。雇了两辆马车,自然是一马一车。停在了凡夫巷巷口。祖树德把马车夫让进了自己的家,陪着马车夫吃中午饭。
  龙腾跃、祖树德、还有两位马车夫,四个男人,把姜韩氏、魏和珍装进了棺材里。又把两具棺材抬上了马车。“带锹镐了吗?”龙腾跃问祖树德。
  “早就放到车上了。”祖树德回答。
  涂英涂雅涂正赶出院门,邻居街坊清院而出,都出来为姜韩氏、魏和珍送行。张嫂抱着烧纸,到了马车跟前,把烧纸分成两份,一份放在了魏和珍的棺材旁,一份放在姜韩氏的棺材旁。她跟祖树德说:“这是涂英涂雅涂正孝敬给两位的。你代他们也代咱院里人,在她们的坟前,念叨念叨吧——”张玉芝流着眼泪,说不下去了。
  涂英涂雅涂正跪了下来,一起叩头一起说道:“马伯母!姜奶奶!你们一路走好啊——”三个孩子这就哭得死去活来了。尤曼曼心疼孩子,武艿菏、佘坤娣三个半老徐娘,一个人搀扶着一个孩子,喋喋不休的劝着:“别哭了!孩子们,珍重身子啊……”
  “那什么——”涂英擦拭着眼泪,喃喃地跟祖树德龙腾跃说:“龙爷爷,祖爷爷,我们姐弟三个就不去墓地了,等烧头七时,我们再去。我们这就去看我们的私塾先生,我们的私塾先生病的很重……”
  “孩子们,不要哭了!”祖树德龙腾跃劝着。“你们洗洗脸,快去看先生吧——”
  出殡的马车终于走出了凡夫巷……
  涂英涂雅涂正回家擦了把脸,跟张玉芝说:“妈妈,我们去看私塾先生了——”
  “一路小心点——”张玉芝叮嘱道。
  “妈妈!我们知道了!”三个小东西走出了一号院走出了凡夫巷。
  “那瓶剩下的TH毒液还带着吗?”涂英问涂正。
  “带着呢!”涂正微笑着:“随时准备战斗!哎呀,姐姐,您画的那个标示,没带啊!”
  “这会先不用。”涂英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做出了深思熟虑的样子。“不是解放大军要进城了吗?等咱们跟解放大军较量的时候,再用不迟!”
  涂英涂雅涂正叫了辆黄包车,三人坐在一辆车上。车夫问:“去哪儿?”
  “东来顺餐馆!”三个小东西一块回答。大约四五十分钟的光景,车夫以最快的速度把涂英涂雅涂正拉到了东来顺餐馆的门前。这才几点啊,离顾客进店用晚餐的时间,还远着呢。三个小魔鬼进了餐馆一楼,见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计都在忙着擦地、摆桌凳。他们看见进来三个少年,其中一个叫福海才的,停下手里的活计,问道:“你们找谁啊?”
  涂英答道:“大哥哥,我们找店老板艾子民先生!”
  福海才问道:“你们是艾老板的什么人啊?”
  涂英答道:“艾老板是我们的干爹!我们是孤儿,艾老板拿钱养活我们呢!”
  “干爹?倒不知道。”福海才说:“艾老板拿钱给三个孤儿的事,我们店里都知道。我还捐过两块大洋呢。好,原来艾老板筹集的钱,是给你们的啊!”
  “是呀!”涂英问道:“我们的干爹在店里吗?我们想见他!”
  “艾老板不在这里了。”福海才说:“艾老板到市委当组织部长去了。”
  “什么是市委组织部长啊?”涂英涂雅涂正真的不明白。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当官了。当大官了。”福海才表现的很自豪。
  “那市委在哪里啊?”涂家三个小东西一块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福海才说:“我们还真的不知道。”
  涂英又说:“大哥哥,苟尚理,我们的苟伯父在吧?我们见见苟尚理苟伯父也行!”
  “苟师傅,你们也认识啊?”福海才问道。“你们怎么认识他啊?
  “我们住一个大院。是街坊邻居。苟伯父对我们可好了。就跟我们的爹爹一样亲的。”
  “苟师傅也走了。”福海才说:“苟师傅到哪个区当区长了。具体也没跟我们说。”
  “那这回你们店里还都有谁啊?”涂英查问。
  福海才说:“店里一共两个大厨。六个伙计,一个大老板。嗯,中午班的三个伙计一个大厨都回家歇着去了。这回店里吗,有我们三个,三楼休息室一个大厨做晚餐,对了,还有回老板在办公室。”福海才说的可够详细的了。
  “是这样的啊。除了艾老板,苟伯父,你说的这些人,我们都不知道啊!”涂英想着怎样投毒。得抓紧了。艾子民苟尚理在不在无所谓,还钱不还钱都没太大关系。她眼珠子一转悠,有了。她对福海才说:“苟伯父最拿手做孜然羊肉。我们最爱吃了。苟伯父不在这儿了,还有谁能做孜然羊肉吗?”
  “有!从济南来了一个大厨,姓蔺,叫蔺相儒。蔺师傅嘛菜都能做。”
  涂英调侃道:“大哥哥说笑呢!蔺相如,战国时代赵国的大官,和大将军廉颇不睦。怎么,他不在赵国做相了,他什么时候活了。跑到你们这东来顺餐馆当上大厨了?”
  福海才笑了。“小妹妹真会说笑话。我们店的蔺相儒的儒,是儒家的儒。两码事两码事啊。怎么,你们想吃孜然羊肉了,是不是?”
  “是啊是啊!”涂雅涂正知道姐姐已经有了投毒的办法了。两个小东西显得很嗿馋!“好多天没吃了!馋死我们了!”
  “那好吧!虽说这会不是营业的时候。”福海才热情高涨。“我们还是能满足你们的这一小小的要求的,主要是看在艾老板的情面上啊。谁让艾老板是你们的干爹呢。走吧!跟我上二楼!”
  涂英涂雅涂正跟着福海才就上了二楼。福海才说:“你们就在二楼操作间门口餐桌边坐着,等着,我这就到三楼休息室喊蔺师傅,给你们做孜然羊肉!”
  福海才上三楼了。涂正瞅准机会,溜进操作间,看准装得满满的大水缸,掏出TH毒液小瓶,把余下的毒液全都倒进了大水缸。太快了,三秒有点夸张,也就五秒钟吧。涂正就完成了投毒计划。之后,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小魔鬼便在一张较大的餐桌边上坐了下来。
  蔺师傅被小伙计福海才请来了。三个小魔鬼站起来,先一块给蔺师傅鞠躬。直起身,一道说:“蔺师傅,蔺伯父,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
  “不要客气!”蔺师傅用山东话说道:“没啥说的!俺和艾老板是拜把子兄弟。你们等着,稍等片刻,马上就做得!”
  蔺师傅一会就给做得了。又找来个食盒,把装满了孜然羊肉的一只大海碗放了进去。“拿好啊!需要啥,再来!”
  涂英掏出五块现大洋。“蔺师傅,给您!余下的是我们孝敬您的!”
  蔺师傅收下钱。“这有点太多了不是?”
  “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要啊,那下次的也算在里面不就结了。”涂英始终微笑着,蔺师傅看着微笑着的涂英,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发毛的感觉。
  “再见!蔺师傅!谢谢!谢谢!”三个小魔鬼下了二楼,到了一楼,跟小伙计福海才打着招呼。涂英掏出三块现大洋。“给你,大哥哥。三块现大洋,您留下一块,给那两位哥哥,一人一块!”
  “这可太谢谢小妹妹了!”福海才把现大洋扔给了另外干活的两个小伙计。“赏给你们的,一人一块!”
  另外的两个小伙计嘴里直喊:“谢谢!谢谢……”
  三个小伙计把涂英涂雅涂正送出了东来顺餐馆。
  送走了涂家的三个小东西。各得了一块大洋的三个小伙计,很高兴。说说笑笑的把一楼厅堂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就到二楼收拾雅间的卫生。正干着活呢。就听见三楼有人喊道:“小福子!烧壶开水来!”喊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接替艾子民职位的回天成回老板。他在办公室里忙活着什么,觉得口渴了,要沏壶茶,可暖水瓶里一点水也没有了。于是他就打开门喊伙计的领班福海才,叫福海才烧壶开水。
  “唉!知道了!回老板!”福海才答应着。“我这就去!”福海才到了操作间,拎起一把大洋铁壶,抄起水舀子,从水缸里一舀子一舀子地往洋铁壶里灌水。灌满了,放在了洋铁炉子上,通开火,烧上了水。
  不一会的功夫,水就烧开了。福海才拎着开水壶,先到回老板办公室,给回老板沏上茶,把两个暖水瓶灌满,还剩下半壶,他又到了大厨蔺相儒师傅的休息室,给蔺师傅沏上茶,把屋里的暖水瓶灌满了开水。他拎着剩下的开水,到了另外两个伙计正在干活的二楼三号雅间。“咱也歇一会,不就还有两个包间吗。咱也沏壶茶,喝几口再干。”
  “好好好!”一个叫陈武吉的伙计答应着,放下了手里的拖布。
  另一个伙计叫焦清运。他问福海才:“头儿,刚才那三个娃娃,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
  “有嘛钱啊!”福海才说:“他们手里的那点钱,都是咱们给的——”
  “啊哦——”焦清运、陈武吉恍然大悟。“是艾老板常常提起的姓涂的,涂家的姐弟三人啊!大汉奸狗特务的后代。我都拿了闷了,艾老板非要养活着几个小王八羔子!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我不明白,顶死我也不会明白,咱们的艾老板为啥要拿钱养活汉奸狗特务的子女!”
  “这你就不懂了!”福海才说:“艾老板是什么人,那是共产党人,人家可不那么看,人家是要感化抚养那三个娃娃,把他们培养成革命的后代呢——”
  “我死了也不信!”陈武吉说。焦清运也说:“瞎鬼啊!得!我也不亏了。这块现大洋本来就是我的!行了,我和他们三个娃娃算是两清了!”
  “他们还差我一块。上次我捐了两块!”陈武吉说:“等他们下次再来买什么孜然羊肉,我就好好地臊臊他们!不要脸的小东西,拿着人家的钱充大阔佬。非把我那一块现大洋从他们几个小王八蛋手里要回来不可!”
  “得得得——说累了吧?喝水喝水!”福海才把一杯茶水推到了陈武吉面前;一杯推到焦清运面前,自己端起了最后一只搪瓷杯子。不很热了,茶叶还挺香,放在嘴边,清气扑鼻,很使人爽气!
  一口,咂摸咂摸;两口,大口咽进肚里……扑通——扑通——扑通——三个大小伙子几乎同时倒地。一个个脸上充满了笑纹,像是在看着了久违了的媳妇时候高兴的样子……
  回天成回老板口渴啊,刚沏上的茶,也就是福海才刚下三楼的工夫,回老板就端起茶杯,吹着杯沿儿,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也就饮了三小口,扑通——栽歪在了洋灰地上,脸上笑呵呵,红扑扑的——
  蔺相儒蔺师傅小睡了那么一会,起来了,知道是伙计给沏的茶,正可口,不热不凉,蔺师傅咕嘟咕嘟就是半杯。扑通——蔺师傅倒在了洋灰地上,脸上红灿灿,笑眯眯的……
  东来顺餐馆临街的行人这会不多。涂英涂雅涂正估摸着,餐馆里的人应该喝水了。按时间计算,应该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了!为了保险起见。涂英对涂正说:“干扰干扰警察,避免一切麻烦,你赶紧回餐馆,把酒柜里的酒,多弄出几舀子,要不干脆就搬酒坛子!泼在那些人的身上。快去!我们就在这等你!”
  涂正出溜出溜溜进了东来顺餐馆,到前台,他不找水舀子子,干脆抱起一个酒坛子,就找死人。二楼三号雅间,把茶杯里的水倒掉,倒上散白酒,各倒半杯,又往他们身上泼了酒,然后,把剩下不到半斤的酒坛子,放在了桌子上。他又回前台,搬了个酒坛子,上了三楼,走进蔺相儒的休息室,用同样的手法,干完了活儿,又进了老板回天成的办公室,把酒坛子放在桌子上,之后,他把回天成茶杯里的水倒掉,用茶杯往外舀着酒,往回天成的头上浇了两杯,又往地上泼了五杯。他稳稳地不慌不忙地溜出了东来顺餐馆……
  “怎么样?”涂英涂雅问道。
  “一切全搞定了!保证是饮酒过量,死在酒上了……”
  大功告成。涂英涂雅涂正叫辆黄包车,悠哉悠哉回凡夫巷了。
  天气好晴朗,晚霞映照着遍地市,高楼,平房,工厂,店铺,街道,树木、里巷,一片耀眼的火红。各家各户都在做晚饭,袅袅炊烟,一缕缕一缕缕地融进了那火红的晚霞里,炊烟?晚霞?混成了一体,谁也辨别不清了……
  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小魔鬼走出了家门,说是去看私塾先生。张嫂张玉芝才不相信他们的鬼话呢!张玉芝收拾收拾,带上了平日里涂英给她的钱,她决定回家看看。她坐着黄包车,四十多分钟的光景,就到了和睦道娘家。看见妈妈正在收拾院子,妈妈的脸色很好,张玉芝这才放下心来。妈妈放下扫帚,领着女儿进屋。说一会话,张玉芝就拿出了若干枚现大洋和若干张钞票,递给妈妈。“这些钱,您收下——”
  老太太很吃惊。“玉芝啊!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我在涂家当保姆,自然是付出辛劳所得啊!”张玉芝心安理得。
  “你呀!”老太太急了:“我跟你说,闺女,那不是正道上来的钱,咱可万万要不得啊!”
  “怎么就不是正道上得来的钱啊?”张玉芝跟老太太作解释,她也学着编瞎话:“您不知道,人家地下共产党的一个头头,姓艾,叫艾子民,他说,要把涂家的三个孩子培养成好孩子,培养成革命的后代。人家共产党给我钱,让我代理共产党抚养那三个孩子。我现在啊,是两边拿钱,既拿共产党的钱,也拿涂家给的工钱,所以说啊,这钱自然就多了。”
  “就算你说得对!”老太太不服。“可也不会有这么多钱啊!这辈子,在咱们的家里,我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张玉芝眨巴眨巴眼睛。“妈妈呀!没跟您说明白,人家共产党说,让我把涂家的三个孩子个个都抚养到十八岁,您老人家算算,涂家大丫头,今年十岁多一点,二丫头八岁多一点,三的是个小子,才六岁多一点,您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吧,那大丫头,我还要抚养八年;二丫头我还要抚养十年,小三儿我还要抚养十二年,您老算算吧,人家是一次性给全了。这钱还算多吗?”
  老太太依旧是糊里糊涂,迷迷糊糊。“拉倒吧!何是你就老呆在人家老涂家了?你成了那三个孩子的妈了不成?”
  “您老说对了!”张玉芝笑了。“没错,我就是那三个小东西的亲妈了!”
  “闺女啊!你可得好好心思心思啊!”老太太说:“前些日子,你弟弟玉粒跟我说,人民解放军就要打进来了,咱们这儿就要解放了。你弟弟说了,涂家那三个小东西,是汉奸狗特务的后代,还是离得远些好!说是要劝你尽快地离开涂家,快点麻溜地回来呢。你这倒好,还要留在那里,给汉奸狗特务的后代当妈妈!闺女啊,你这是找不自在了——”
  “妈呀!您这么说话可就是不对了。”张玉芝说:“人家共产党可不像你们这么想的,好人的孩子是孩子,坏人的孩子也是孩子,孩子就是孩子,和大人没关系的。人家艾子民艾老板可就是这样说的。好了,这钱放下了。您爱花就花,不花您就扔了。我还得赶紧回去给人家做晚饭呢!”张玉芝说着就往门外走。老太太很尴尬。“那什么,闺女啊,你别生气啊!这钱我给你收着就是了——”
  已走出院外的张玉芝乐了。“真是的,谁不爱钱啊!”她叫了辆黄包车,嘱咐车夫:“快点跑,我多给你钱!”
  车夫当然同意,撒了欢儿的,拉着车奔向了凡夫街。进了凡夫巷。咱们的张玉芝说话算话,慷慨解囊,赏给了车夫一块现大洋。车夫千恩万谢,拉车出了凡夫巷等活去了——
  很好!三个小东西还没回来。看看涂家的表,已是下午四点四十一分了。那不用说了,赶紧准备做晚饭。晚饭刚做得,涂英涂雅涂正就进了家门。
  “怎么样,你们的先生好些了吗?”张玉芝上赶着搭讪。
  涂英涂雅涂正心里高兴。面目都带笑容。“好多了。用不了几天就会痊愈的。”
  “那可太好了!”张玉芝亲切地说:“孩子们,晚饭已做好了。洗洗手,吃晚饭吧。”
  “好的好的!”三个小东西洗完了手,就都围在桌子边上,吃起了晚饭……
  院里该按点回来的,都回来了。自然,苟尚理、杨天啸因革命工作太忙,那是回不来了。朱金有和妻子兰彩芸都回来了。兰彩芸忙通火做饭,朱金有自然也跟着一块忙活。两口人的饭菜好对付。不大工夫就做好了。两口子和和美美的吃完了晚饭。面对面的坐在方桌旁边说着话儿。说着说着就把话头引到魏和珍、姜韩氏“饮酒过量”造成死亡的事儿上来了。
  朱金有说:“这警察都是白痴,查不出死因来,就稀里糊涂地给了个定论。怎么可能啊?这两位大嫂死得冤枉啊——”
  “你呀,不要较真了!”兰彩芸说:“实际你也弄不明白。即便你能弄明白,就像你说的,他们的死,像报纸报道过的那样,跟山城县被毒死的百姓一样,可你能找出那投毒的人吗?再者说了,当年日本特高课的特务,不是早被国民党的军统局,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消灭干净了吗!还有啊?即便是日本的特高课特务还有余孽,怎么偏偏来咱们凡夫巷一号院,进姜韩氏家里投毒,理由在哪儿啊?两个半老徐娘,日本特务干嘛跟她们过意不去啊?你说说,这可能吗?纯属天方夜谭,我还跟你说啊,那两个老嫂子爱喝两口,我是知道的。一时高兴喝过了头,也是完全可能的!”
  “夫人说的也对!”朱金有说:“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了。可就是别不过来这股劲,就是觉得两位老嫂子死得不清不楚,很有点冤枉。”
  “得了吧!”兰彩芸说:“冤枉不冤枉,只有天知道。咱们是管不了的。省省心吧。天不早了,我这就给你打洗脚水,洗洗脚歇着吧。”
  兰彩芸打来了洗脚水。朱金有还有个习惯,就是在洗脚的时候,看报纸。每天下午下班的时候,他都要在街头报童手里买上一份当天的报纸《遍地新闻》,晚上洗脚的时候,把整份报纸一版不落地阅读一遍。今天他看到了,头版头条《人民解放军先遣队进城,山水货栈特务营全员被灭》。朱金有看完了此篇报道,高兴无比。他浏览到了第二版,又一条报道吸引了他。《市内各商铺买卖兴隆,市民兴高采烈迎解放》。接着往下浏览。一份报纸看完了。朱金有上床,打开床头灯,脱掉外衣,只穿裤衩,把下半截身子用被子盖上,腰垫在枕头上,后背和两肩靠在床头上。他习惯地看起书来。他把蓝皮线装《史记》捧在手里,他用来做书签的银杏叶片的叶梗儿露在书外。他把叶梗轻轻地拿住,用左手把书打到了二十九页,从三十页右手第三行开始阅读。这是一本右首竖排版的书。三十页看完了,翻页,他习惯地把右手食指指尖肚儿往下嘴唇上一放,唾液不足,他又把指尖儿拿开,伸出舌尖在上下嘴唇之间舔了那么几下,之后缩回舌尖,再把指尖放在下嘴唇上蘸了蘸,之后摁住书的页脚,翻到了三十一页与三十二页之间。三十一页刚读了三行零十四个字儿,就头一歪眼一闭,书本滑落到了床头上,脸颊红润润的,笑盈盈的,好像正在做美梦……
  兰彩云在锅灶前忙活了一阵,准备好了明天早上做饭时所需要的食材,就回到第三道屏风里面,脱掉外衣,下面也只穿一条裤衩,就要上床睡觉。他知道,自己的丈夫多年来的习惯,睡觉前看上半个多小时的书,之后才钻进被窝睡觉。“嚯,今天这是怎么了,是累着了,坐在那里,依着床头,书本扔掉,睡起来了。看把你美的,做什么好梦呢,乐得个满脸通红……”兰彩芸费劲巴拉地把朱金有弄进了被窝,把《史记》捡起来,放在床头柜上,关上床头灯,也钻进了被窝……
  涂家三个小魔鬼上床睡觉了。想想今天,他们毒死了东来顺餐馆新上任的老板回天成、大厨蔺相儒、伙计福海才、焦清运、陈武吉。又想院里的朱金有这会儿没准已见了阎王!三个小魔鬼兴奋,兴奋得睡不着觉了,小声的嘀咕着。三个小魔鬼想象着他们离开东来顺餐馆后的情景——
  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小魔鬼离开了东来顺餐馆。不到五点,就有顾客进了餐馆。这第一拨进餐馆的一共五个人。祥和布店的老板潘仁福和店里的四个伙计柳三顺、季二娃、楚古天、沈无忌。潘老板潘仁福,五十五岁,中等个,身体微胖,大眼睛,高鼻梁,阔嘴唇,圆下巴,面上笑容永不消失。余下的四个伙计,都没超过二十,年轻得很。今天啊,潘仁福高兴得很,人民解放军某部后勤处在他的店里一下子购买了可做一千套军装的布料,并且责成他承包制作。他联系了大大小小的成衣铺,把事情都办得扎扎实实了,他决定到东来顺好好犒劳犒劳这几个立下大功的伙计。这不老早地就进了东来顺餐馆。进得店来,柳三顺先问道:“老板,怎么这么清静?这一楼酒柜前台怎么连个人都没有啊?”
  潘仁福也纳闷儿,心想,这家餐馆,他可是常客,什么时候这一楼酒柜前台也得有人啊?再者说了,这也到点了,也该营业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就在潘仁福纳闷的时候,餐馆里又进来了十多个顾客。有男有女。“怎么?这儿也没挂不营业的牌子啊!怎么不见一个伙计……”
  “三顺、二娃!你们俩上楼看看,问问什么情况。要是不营业,咱们好马上换地儿!”
  柳三顺、季二娃上了二楼,一看冷冷清清,没一点儿动静。“看看雅间有没有人吧!”柳三顺顺口说着。季二娃说:“你看看雅间,我到三楼找找店老板问问清楚。”
  柳三顺挨个地拉雅间的门。当他拉开三号间的时候,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差点没把他呛倒了,在往地上一看啊,好家伙,三个伙计全喝醉了,都躺在了地上……“我那个天啊,这买卖是不想做了!“喂喂喂!几位醒醒!醒醒!几位!”柳三顺拉拉这个,这个不动,拽拽那个,那个也不醒!使劲地拉拉胳膊,一点反应也没有啊!“我的天啊!别是都喝死了吧!这是怎么回事啊!”
  柳三顺扭身就要下楼,季二娃慌慌张张地喊道:“三顺啊,快来看看吧!三楼老板喝死在办公室了!还有个胖子,可能是大厨子,也喝死在休息室了!”
  “啊?!”柳三顺跟着季二娃到了三楼,看了看办公室老板喝死的样子,又去休息室瞅了一眼大厨子的死像。“都这样美滋滋的笑眯眯的——怎么回事啊。你看看二楼三号雅间那几个伙计的死像,都一样——”
  “怎么?伙计也喝死了?这店是真不想开了!”季二娃跟着柳三顺到了二楼三号雅间一看,可不是,一个个喝美了,死了还笑个没完呢!”
  柳三顺、季二娃回到一楼潘老板的身边。柳三顺说:“老板啊!这个店里,奇了怪了,老板喝酒喝死在了办公室;大厨子喝酒喝死在休息室;三个小伙计在二楼三号雅间里也都喝死了——”
  “有这等怪事儿!”潘仁福吃惊不小。这时候,餐馆里又进来十多位顾客。一个个听了柳三顺的话,无不震惊!
  “走!上去看看!”潘仁福跟着柳三顺季二娃上了二楼,众顾客也都跟着上了楼。看完了二楼三号雅间的三个伙计,又都齐呼啦地上了三楼,看了看老板,又到休息室看了看大厨子……“不对劲啊!”潘仁福说:“哪有这么喝酒的啊!得给警署打个电话!喊几个警察来!”
  “三楼老板办公室里有电话!”柳三顺说:“我去打!我去打!”柳三顺上了三楼,进了老板办公室,给平和区警署打了电话。下楼,问潘仁福:“老板,咱们还在这儿等吗?”
  “等!得等!”潘仁福说:“这事,没赶上就算了。赶上了,就是倒霉,咱也得等警察来了,处理完之后,咱再找地方也不晚!”
  潘老板跟四个伙计在店里等警察。别的顾客都纷纷地离开,嘴里一个尽地啐着:“呸呸呸——倒霉倒霉——”
  约莫半个来钟头,来了三名警察,都在四十上下,宋祖河是头,其他陈二柱、洪长路两位喊他宋股长。宋祖河进到一楼就问:“谁打的电话?这里是什么情况?”
  柳三顺说:“是我打的电话。是这么回事,我跟我们老板——”
  “哎呀呀——这不是潘老板吗!幸会幸会!”还没等柳三顺说情况,宋祖河就把潘仁福的手拉起来了。“怎么今天来这吃饭?”
  潘仁福说:“可不是!本来很高兴,赶上了这事儿!”
  宋祖河松开了潘仁福的手:“没事没什么大事!我们看看,不就完事了。”
  潘仁福催促道:“那你们就赶紧看看吧!”
  宋祖河也不再询问柳三顺了。“那什么,潘老板,你们可以离开了,嗯,可以离开了。这里的一切,由我们处理了。”
  “那好!那我们就走了!”潘仁福带着四个伙计赶忙地离开了东来顺餐馆。
  宋祖河带着手下陈二柱、洪长路先查看了二楼三号雅间的状况。“他妈的!怎么往死里喝啊!活该!要酒不要命啊!”几个人又上了三楼,查看了老板办公室。宋祖河骂道:“有这样的老板,才会有那样的伙计!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老板伙计赛着喝!看谁先喝死!结果都喝死!”最后三个人查看了休息室。三个人一块骂道:“真他妈的没出息!这个店算完了!这酒喝的——”
  宋祖河说:“这刚换了老板,你看看原先的艾老板,人那是怎么管理的!这才几天啊,都他妈的喝死了!”宋祖河跟陈二柱洪长路说:“你们两个把三楼那两个死鬼都抬到二楼三号雅间,把他们归结到一块。咱们得设法通知他们的家里人啊——”
  “上哪通知他们的家里人啊!”洪长路说:“这些人的家小大都在外地!”
  “那就等着他们店里还活着的人来了再说!”宋祖河说:“这拨人,是晚班的,明天一早,早班的就该上班了。你们二位辛苦一下,等到明天早上店里来人了,就让店里人处理这拨死人就完了!跟店里人说明,这些人的死,不是别人害的,都是自己喝酒喝死的。喝酒喝死的活该!”
  “行!”洪长路陈二柱答应着。
  “那我就办别的事去了!”宋祖河离开了东来顺餐馆。见宋祖河出了门,洪长路、陈二柱一起骂道:“办你妈什么事啊!还不是逛窑子!”
  洪长路说:“快他妈地逛吧!晚几天,共产党进了城,就没地逛了!”
  涂义强家里。涂家三个小魔鬼挤在了一张大床上,唧唧喳喳地说笑着。
  涂正说:“两位少校同志!我敢和你们打赌,这会儿,二百五的警察已经查看完了东来顺餐馆的现场。警察们正在大骂,喝酒不要命!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了这样的老板,才有如此的厨子和伙计。喝死活该——”
  “没错!”涂雅说:“警察怎么也得给他们守一宿灵!”
  涂英说:“安安稳稳地睡觉吧!明天早起,朱先生的仙逝不知怎么断言呢!”
  “我们共同期待,能有新的说法——”涂雅涂英笑着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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