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血雨一号院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4 21:29:55 字数:11456
登瀛楼饭庄里喜庆非常。梅成仁包了,散客一律不许进来用餐。实际上,除了肖一峰、吕呈凤、涂英、涂雅、涂正、焦祜沪、侯前榜、繁建强、坟云恒之外,梅成仁还带来了另外的十三名特务。今晚,梅成仁在这里大摆筵宴,主要是为表彰三个少年精英涂英涂雅涂正。今天另带的十三名特务,都是山水货栈特务营里的各个部门的头头。梅成仁要把涂英涂雅涂正的业绩告诉给他们,要让他们知道党国的人才济济,党国后继有人。登瀛楼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梅成仁摆的宴席在三楼。在大吃大喝之前,他决定把主要的事情办了。特务们都就座了。梅成仁讲道:“今天在此宴请招待大家,我们主要目的是表彰我们党国的新人,表彰我们党国的少年精英!涂英涂雅涂正请你们到这儿来——”涂英涂雅涂正走到梅成仁身边。面对同仁举手敬礼。梅成仁继续讲话:“各位,大家仔细看看,这三位少年,个个身怀绝技,在极短的时间内,用特殊方法,已经消灭了共党、共党赤化分子牛娟、姚晴天、梅花、毛容、姜子齿、梁尚霞、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九人!今天又成功地端了东兴纺织厂共党的老窝,消灭了真正的共党分子马富贵、万泉河、沈友伟、霍传亮、邢玉发、娄明远,连同共党从天津派来的头头魏成功一共七人。这功劳主要是涂英涂雅涂正这三位少年精英的。算算吧,没有几天的工夫,三个少年精英就杀死了十六个共党嫌疑人!功不可没啊!为了表彰党国的三位少年精英,特赏给他们每人大洋一千块!”肖一峰、吕呈凤、焦祜沪分别把钱袋递到涂英涂雅涂正的手上。
“谢谢党国赏赐!谢谢梅老板的栽培!”涂英涂雅涂正朗声答谢!
“还有——”梅成仁讲道:“经请示,毛人凤毛长官批准,破格委任涂英涂雅涂正少校正团级军衔!”
特务头头们鼓掌。
“谢谢长官!效忠党国!志坚不移!”涂英涂雅涂正童音响亮。
吕呈凤给涂英涂雅涂正颁发授衔证书。
宴会开始了。涂英涂雅涂正开心无比……
宴席散了。特务们各自回窝了。在登瀛楼饭庄的大门口,涂英涂雅涂正一人拎着一千大洋的钱袋子,和梅成仁、肖一峰、吕呈凤说话。涂家这三个小东西心眼儿就是活络。涂英先说:“梅长官、吕长官、肖长官!我们的功绩也罢,业绩也罢,那都是各位长官的心血栽培!我们都还小,我们家里,爹爹妈妈留给我们很多很多钱了。我们决定,把我们姐弟三人的赏金,分别送给三位长官——”涂英把钱袋子塞给了梅成仁;涂雅把钱袋子塞给了吕呈凤;涂正把钱袋子塞给了肖一峰。
涂英涂雅涂正一起说:“各位长官!多谢你们的关照!多谢你们的栽培!”又齐刷刷地行了个军礼。
“那就拿着吧!”梅成仁对吕呈凤肖一峰说:“就算是咱们暂时代管!都拿着吧拿着吧。”
吕呈凤、肖一峰乐乐呵呵地收起了钱袋。
到登瀛楼来,肖一峰是坐车来的,涂英涂雅涂正是坐着他的吉普车来的。黄包车还在山水货栈特务营。天已经晚了,梅成仁借着门口灯光看看怀表,都八点一刻了。“这样吧,肖一峰,用你的汽车把他们姐弟三人送到凡夫街口。”
“好!”肖一峰答应着。涂英涂雅涂正上了肖一峰的吉普车。约莫半个多小时,吉普车就开到了凡夫街与凡夫巷的交口。涂英涂雅涂正下了车,就步行着进了凡夫巷。
“哎呀呀!”张嫂看着涂英涂雅涂正,“今天回来的很晚了,那位吕先生又给你们加课了吧。也好也好,东西学得越多,知道的也就越多……”她不知道该怎样说,心思着,指不定在外面又做了什么缺了大德的事了。“我这就给你们热饭——”
“不用了。”涂英说:“妈妈,吕先生把我们留下读书,晚饭在吕先生家吃了。我们已经给吕先生付了饭费。”
“是这样啊!”张嫂不怠慢,“我这就给你们打洗脚水,水我都烧好了。把脚烫烫,去去疲劳。”张嫂说着就一一地把洗脚水端到了涂英涂雅涂正的脚下。涂英涂雅涂正毕竟年龄尚小,解剖活人实际很累了。涂英跟张嫂说:“妈妈,我们今天在外读书累了,今晚上就不温书了。咱们都早点睡觉吧。”
“好的好的。那什么——”张嫂要报告去东来顺餐馆的事儿。
“对了。您要说去东来顺餐馆要钱的事吧。”涂英用毛巾擦着脚。“怎么样?艾老板您见到了吗?给了多少?”
“没见到艾老板。”张嫂说:“见到了咱们院里的苟尚理。他说,艾老板外出办事去了,得三四天后才回来。”
“那钱是没要着了。”涂英问:“妈妈,苟尚理还怎么说了?”
张嫂说:“他说等艾老板回来,一定把这事告诉艾老板。说这事没什么大问题。为了把你们培养成革命的接班人,把你们变成革命的后代,别说是花钱啊,就是搭上命也值得——”这后面的话是张嫂发挥的。张嫂会说话,张嫂微笑着。
“真好!真是好人!”涂英说:“那好啊!那就让他们把命都搭上吧!”
张嫂一激灵,心里早已断定,涂家三个孩子在打东来顺餐馆的主意了,不知又要害死多少人了。“主要是苟尚理你们的苟伯父关心你们,街坊邻居的,我知道,苟家两口子没孩子,他们真的要把你们当成自己的亲生子女呢——”张嫂说完,问自己,我怎么说这些啊?我又怎么了?真是的。我这张嘴啊!
“那可得好好谢谢苟伯父了!”涂英真的累了。“妈妈,我睡觉了。您也歇着吧!”
涂雅涂正已经没力跟张嫂说话,擦擦脚,钻进被窝睡着了。
苟尚理刚回来,他回来晚是正常的,得等到餐馆打烊,才能离开。今晚打烊关门较晚,因为傍晚时分,店里来了一伙国民党便衣特务,九个人,分成两桌,一桌五个人;一桌四个人。四点多钟来的,快八点了才算走了,一分钱没给,白吃白喝。在这些特务喝酒的时候,吆三喝四划拳行令,吹牛骂街,张狂得不可一世。当然,从他们的话里,也很能够捕捉到某些可靠的信息。从这九名便衣特务的言谈里,苟尚理知道,他们是市党部剿匪侦缉处的。吃饭饮酒时,这些人一直在骂山水货栈特务训练营的梅成仁。
“算什么东西!抢功抢到咱们侦缉处来了!”说这话的人是侦缉处的处长王大为,四十多岁,留着个大背头,大高个,大方脸,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自然说起话来是个大嗓门!“东兴纺织厂的消息,他们怎么知道的呢?我很纳闷!孟中有,你是情报科科长,你说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孟中有,三十多岁,中等个,偏瘦,留着分头,天生自来卷儿,头发自然发黄,小眼睛,瓦刀脸儿,倒是白白净净的。“我的人跟我说,是东兴纺织厂的地下党支部书记刘素芹,不愿意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就把集会的消息说给了她的丈夫,叫什么宇文星的,宇文星把那条消息就卖给了他的当厂长的哥哥宇文铭。宇文铭是梅成仁的老相识老朋友,便卖给了梅成仁。为这个,梅成仁花了一千块现大洋,结果让他们抢了先。好家伙,天津来的头头魏成功,还有咱们掌握的万泉河、沈友伟、霍传亮、邢玉发、娄明远,一下子都叫他们给端了。最可乐的是,搂草打兔子,一个叫马富贵的,根本不在花名册里,他也参加了会议,肯定是漏网的共党分子无疑!”
“那个马富贵是干什么的?”王大为紧问。
“管事。东兴纺织厂的管事。”
王大为猜测:“得!不用说,肯定是天津纺织系统共党组织给刘素芹的情报里,一定和马富贵有关!”
“那还用说吗!”孟中有拍了一下大腿。“可惜那份情报原文咱们没弄到手!
“妈的!这次真他妈的窝囊!”王大为很有些懊糟。“搞情报,抓共匪,不花大钱也真他妈不行!”
侦缉处的便衣特务们一个个忘乎所以,哪有什么一点保密意识啊!可也是,此时不是彼时,此地不是彼地,这时这地是党国的天下,狗特务们还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苟尚理全部听到了;苟尚理全部听清楚了。他知道了,马富贵已被山水货栈特务训练营抓去了。天津派来的地下党负责人魏成功还有东兴纺织厂的地下党员都被抓进去了。那还有好吗?当活靶子被打死;人体活体解剖;喂狼狗喂藏獒……
等到王大为孟中有这帮便衣特务都离开餐馆的时候,苟尚理才要了辆黄包车,回到了凡夫巷一号院。这事,马富贵被特务营抓走这事,魏和珍能知道吗?可怎么告诉她啊?苟尚理在自家的屋地上,打着转转。“怎么跟她说啊——不能跟她说啊!可早晚总得知道啊!得了,还是不说为好。这白色恐怖,真太恐怖了!”他又想起了好端端的,涂家的保姆张嫂跑到餐馆找艾老板,仅仅是给涂家三个孩子要点平时生活用度的钱吗?也许?也许就是这样吧。苟尚理从王大为孟中有的话里,知道东兴纺织厂地下党集会被梅成仁一网打尽,是因为东兴纺织厂地下党支部书记刘素芹叛变造成的恶果。刘素芹?叛徒!怎样跟上级组织联系,除掉这个可耻的叛徒呢?艾子民去天津一定会带回来好消息的……一定会的……
姜子齿的老伴姜韩氏哪还能睡着觉啊,彻底失眠了。凶多吉少,姜子齿肯定回不来了。姜韩氏暗自流泪,这可怎么跟院里的人说啊,说姜子齿在梦里梦见涂家三个孩子不是好东西,不是在外面念私塾,就跟踪了人家,就再也没回来,这怎么说得出口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那次跟张寡妇闹不痛快,这院里的人没一个不烦姜子齿的了,还真以为我们家的姜子齿是个真的老不正经了。完了,院里的人缘也荡尽了。不用说了,不用问了,马富贵打听不出来,苟尚理压根就向着张寡妇,向着涂家的那三个孩子。算了,得了,姜子齿啊,已经成了国民党狗特务们的活靶子了;已经成了特务营里面的狗食了……姜韩氏横下一条心,狗特务们,我还就不信了,这天老会是这么黑了!“子齿啊!你死得冤枉啊,你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啊!我个糟老婆子,我豁出命去了,给你报仇!我是真想啊——”姜韩氏很疲倦了,脑袋里混混沌沌的,似睡非睡,进入了梦境:一阵飞沙走石,姜子齿一丝不挂,遍体鳞伤,跑进了家里。老伴啊,我怎么跟你说的了?你看看我啊,我被涂家那三个小王八蛋害惨了。他们假装在外面念私塾,实际他们是山水货栈特务营里的特务啊。我那天跟踪他们,不小心,让涂正那个小魔王点了死穴,我那天啊!那小魔王把我的车夫林本青也点了死穴。我们被他们拉进了特务训练营的地下射击室,好惨啊,他们打死了我们,还把我们的尸首喂了狼狗啊喂了藏獒。老婆子,我告诉你!涂家那三个小王八蛋,绝对不是好孩子,是魔女是魔王!苟尚理祖树德他们的眼睛瞎了,他们被三个小魔鬼蒙住了眼睛。被小魔鬼们的几块银元蒙骗了。我死了,老伴啊!你要好好活着,活着!现在你知道涂家的三个小东西是魔鬼是魔王了!可你不能跟院里的邻居们说啊,说了,他们会把你当成疯子的,他们都站在涂家三个小魔鬼一边,没人会同情你,没人会相信你!你心里要有数,涂家的三个魔鬼,你时时要提防他们!你记住我的话,时时提防他们。我找我神仙哥哥姜子牙去了。姜子齿化作一缕青烟飘向了九霄……子齿!子齿——”姜韩氏从梦中醒来,天已经放亮了!轱辘一下子,她坐起来,揉揉眼睛,原本就没脱衣服。她下了床,生火做早饭,她想着刚才的梦,想着,一定要把油盐店打理好……
院里的人们都起来了。一个双坑茅厕,最多就是两个人同时方便。早起,入厕很紧张了,多数都是在自家屋里解溲,包括大便,也都先解在便盆里,再端进院里的公用茅厕冲掉。所以啊,院里茅厕的两个蹲位,只当是院里人们冲倒大小便的下水道而已。巧了,魏和珍跟姜韩氏前后脚到厕所冲倒粪便。互相谦让着:“你来!你先倒!”魏和珍端着带盖儿的便盆。
“你先来你先来吧!”姜韩氏让着。
“那好吧!”魏和珍冲倒完了。“好了!”
姜韩氏冲倒得了,和魏和珍一块离开茅厕。魏和珍问道:“老马昨天没回来啊?”
“没有。”魏和珍大大咧咧地说:“常事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三天两头的,就这样,瞎跑,钱挣不着,工夫可没少撘!”
“你们家姜大哥怎么也没回来啊?”
听魏和珍这么一问,姜韩氏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啊?”
“每天姜大哥在家,这活儿可都是姜大哥的。这还用问吗?”
“算你说对了。没回来。”
“姜大哥一般不出门啊。上哪儿去了?”
“上——上货去了——”姜韩氏不说实话。“上天津盐运码头购买大宗食盐去了。听人家说,直接批发,便宜!”
“是这样啊!这兵荒马乱的,可得万分万分地加小心啊!”
“那是那是!”两个人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家。
姜韩氏心里装着无限悲催,关上家门就去油盐店打理生意了。魏和珍收拾收拾,跟着就出了大院,她要到东兴纺织厂门房,找羊奋求侯敏路问问,马富贵怎么没回家啊?
该出去某生意的都出了院门。涂英涂雅涂正今天出门比较晚。说实在的,解剖活人人体,那活儿累啊!三个小魔鬼,尽管是魔鬼,可还是感到了身心的疲乏。六点半时,还都呼呼的睡着。张嫂实在不忍心把他们叫醒。“让他们多睡一会吧,干大事了,累了!”
七点了,涂英涂雅涂正才醒过来。轱辘轱辘,三个小魔鬼起床,穿衣洗漱。“妈妈,早饭我们不吃了。上学迟到了,吕老师要批评我们了!我们走了!”霹雳扑鲁,三个小魔鬼出了大院,肖一峰早就在那里侯了很久了。三个小魔鬼上了黄包车,肖一峰小跑起来,直奔山水货栈。
魏和珍从家里出来,直奔有轨电车站,上了电车,坐了七站地,下来,又走了那么一会,她顺利地来到了东兴纺织厂。透过玻璃,侯敏路羊奋求看见了魏和珍,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侯敏路说:“她不来,我今天也要去她家,把噩耗告诉她啊!唉!太惨了!”
羊奋求侯敏路迎了出来。
“马大嫂!来了!”
“来了!马大嫂!”
“那什么——”侯敏路对羊奋求说:“你照顾门房,我跟马大嫂到别地说话。”
“好了。你们去把!”羊奋求回到了门房。
侯敏路领着魏和珍到了不远处一个卖瓷器的门脸前,站住了。魏和珍很着急。“我来问你们,你马大哥又到哪儿去了?怎么昨天没回家啊?”
“马大嫂马大嫂!你听我说,你可不要激动,可要控制控制——”
“马富贵他——”魏和珍听侯敏路说的话,她明白了,马富贵出事了!
“我跟你讲。”侯敏路小声说:“昨天上午,他参加什么天津来的一个副厂长的欢迎会,会还没开完,开会的七个人都被特务营的人抓走了——你今天不来,我今天下工时,也得去你家告诉你的——”
“我的妈啊!”魏和珍差一点没倒在地上,侯敏路扶住了她。“马大嫂马大嫂!这不是悲痛的地方,也不是悲痛的时候!这样吧,我去告个假,把你送回我家吧。你一个人回去,孤孤单单的,好受不了。到我家跟你弟妹呆上几天,什么时候把悲伤压下来了,什么时候再回凡夫巷。行吗?”
魏和珍缓了缓精神。“不用!我还是回家吧!我回家了——”魏和珍朝有轨电车站走去,悲悲切切,痛苦异常!“老马啊老马,我就想着,你早晚得把我一个人扔了,你早晚有一天被狗特务们抓去啊——唉,这一天终于来了。狗特务们,你们不得好死啊……魏和珍上了有轨电车。刚朗朗朗——刚朗朗朗——刚朗朗朗——无轨电车发出刺耳的噪音。车上没太多的乘客。都有座位。魏和珍坐在最后面的靠车窗的座位上,两眼发直,往外面看着。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这是什么雨啊,是冬雨?是春雨?嘎啦啦啦——雷声炸响!无轨电车上那根长长的大辫子喷着电火花,怪吓人的。
应该是春雨!这是春雷!春雷一声震天响,这天应该是快变了。魏和珍想着。无轨电车到站了。魏和珍下了车,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回了家里……
凡夫巷一号院,吃罢早饭,趁着男人们还没出门,祖树德就张罗着给梁尚霞、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烧头七的事儿。烧纸买了不少。是昨天姜韩氏帮助买的。乎明来跟祖树德说:“这烧头七,就是去坟地烧烧纸。你代表大家伙去坟地就行了。”
院里的男人们也都跟着说:“对啊对啊!你代表就行了。”
祖树德说:“也好。可那四个墓碑我一个人也扛不动啊!四块碑还在店里,那是姜子齿早就定制好了的。”
这个院里,没多少天,无缘无故的死了那么多人,姚晴天、姜子齿、马富贵三个大男人也没了。杨天啸还没回来。现在的男人还有祖树德、龙腾跃、牛筋强、朱金有、苟尚理、乎明来、林中轩。
龙腾跃、牛筋强、乎明来各自掏了几个钱,给了祖树德,一再声明,实在脱不开身,不出去干活,饭就没地吃了。也不管祖树德说什么,就急着出门做营生去了。朱金有说:“我去,我跟您去!带上两把铁锹一把搞头!”
苟尚理看了这种情况,表示:“我也去,中午回来,我就去餐馆。祖大哥,那就咱们三个人去吧!”
“那就这样定了!”祖树德说:“咱们还得去畜力运输社雇辆马车,那四块洋灰墓碑,咱们谁也扛不动的。”
涂英涂雅涂正穿得整整齐齐的,来到了祖树德苟尚理朱金有跟前。涂英掏出十块银元。“祖爷爷,今天是杨家伯母姐姐弟弟遇难周祭日。这钱你拿着,雇马车需要钱的。我们出了。还有,为了表示我们对杨伯母杨家姐姐弟弟的情谊,我们今天也去坟地,亲自给他们烧烧纸。”
“是啊!祖爷爷!”涂雅说:“昨天,我们的张妈妈就替我们买好了纸。您就带我们一块去吧!”
“你们不去读私塾了?”
“我们跟先生请假了!”涂正抹着眼泪。“我好想好想杨伯母,好想好想再春、再秋姐姐!好想好想再夏哥哥啊——”涂正泪流满面了。再看涂英涂雅也都悲泪盈眶了。
“好好!你们真是太通情达理了!真是好孩子!真是懂事的孩子——”祖树德很受感动。“走吧,咱们这就去畜力社雇马车。”
祖树德拎着烧纸包,朱金有扛着锹镐,苟尚理、涂英涂雅涂正跟在后头,出了院门。张嫂拎着一大包纸跟了出来。“祖大哥,这是孩子们的心意!到了坟上,烧纸时,也替我,替咱院里的女人们,多跟故人说几句话!唉——”张嫂撩起围裙擦拭眼睛。
“放心吧,会把你们的话带到的!”祖树德原本手里就拎着一大包烧纸了。他把自己手里的纸包交给苟尚理,自己接过张嫂递过来的烧纸包。“我们走了,你就忙你的家务吧!”
祖树德一行人来到了畜力运输社,雇了辆一匹马拉的马车,之后便到了刻字社,把姜子齿定制的四块洋灰墓碑装上马车,便奔向了城外的乱葬岗子。
姜韩氏一直在自家门口里,竖着耳朵听着涂家小魔鬼涂英涂正说话。她把呀咬的嘎嘣脆。心想,真能装,不得好死的小王八羔子们!她在心里骂着。涂英涂雅涂正随着祖树德出了大院门后,她也出了院门,冲着涂英涂雅涂正的背影,呸——呸——呸——连啐了几口唾沫!这才去油盐店打理生意。
祖树德们还不知道,这些日子,国民党兵日日夜夜把守着城门,来往进城出城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盘查。他们的马车刚到里门口,齐刷刷,围上来八个大兵,荷枪实弹,比比划划。祖树德忙说好话:“老总们啊,我们是去给亡人烧头七!去给亡人立墓碑!您看啊——”祖树德指着马车上的墓碑。“您就放我们出城吧!”
涂英从马车上下来,她似乎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出似的,早就有了准备,从自己的兜里一下子就掏出五块现大洋。“党国的兵叔叔辛苦了!给您!您收着,孝敬您老人家的一点点酒肉钱!”
一个大兵笑嘻嘻地,看样是个排长,接过涂英递过来的现大洋,把四块装进了兜里,留下一块,用手指使劲儿地弹了弹,又放在右耳边上听了听。“货真价实,好东西!弟兄们,放行!”几个大兵挪开路障。车夫赶着马车出了城门。涂英跳跃着窜上了马车。
祖树德被涂英的举动深深的折服了。朱金有、苟尚理更觉得涂英不一般,了不得。马车前行。苟尚理赞道:“好懂事理的孩子啊!”
朱金有口里赞道:“晓事理,通世情。了不得啊!”心思道:“这孩子可不简单,这哪是孩子啊……”
一路上。涂雅涂正很少说话,表现出身怀悲痛的模样。
马车到了乱葬岗子。朱金有、苟尚理、祖树德还有马车夫,把四块墓碑卸了下来。祖树德说:“咱们一个一个的树墓碑吧!”
从梁尚霞的坟头开始,挖坑,树碑,培土,踩实!树好了!“梁尚霞之墓——1909——1947——夫君杨天啸立”
紧跟着,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的墓碑也都树起来了。
“杨再春之墓——1931——1947——父亲杨天啸立”
“杨再秋之墓——1934——1947——父亲杨天啸立”
“杨再夏之墓——1937——1947——父亲杨天啸立”
在祖树德、苟尚理、朱金有、车夫忙于挖坑刨土树碑的时候,涂英涂雅涂正围成个半圆,跪在梁尚霞的坟旁,低着头,始终没言语。苟尚理想把他们劝起来,又一想,难得她们的一片孝心了。跪着吧,也是一种对亡人的悼念方式。墓碑树完了。祖树德把两包烧纸分发给大家,你一摞,他一沓。祖树德划着火柴,点燃了手中的烧纸,一条腿跪在地上,一条腿呈蹲姿。没谁刻意分配,涂英拿着点燃了的一摞烧纸跪在了杨再春的墓碑前;涂雅拿着点燃了的烧纸,跪在了杨再秋的墓碑前;涂正拿着点燃了的烧纸,跪在了杨再夏的墓碑前。这里没马车夫的事了。祖树德、苟尚理、朱金有围在梁尚霞的墓碑前。
涂英涂雅涂正大恸悲声,哭的个死去活来,三个小魔鬼成了泪人……
涂英边哭便叫:“姐姐呀!我们一直要跟你学画画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不教我们啊……”
涂雅哭痛中词语真切:“姐姐啊!姐姐呀!你怎么就扔下我们不管了——”
“小哥哥!小哥哥呀!我真想和你一块去了!我要和你一块玩耍啊……”涂正的小脑袋不停地往土地上捣蒜似的磕个不停!大有去见亡人的气势。
祖树德、苟尚理、朱金有也都流着泪。祖树德念叨着:“收钱吧,收钱吧,今天是你们娘四个的周期祭日。咱们一号院的邻居们给你们送钱来了……”
苟尚理、朱金有只是伤心流泪,没言语一声。
一群乌鸦呱呱呱地在乱葬岗子的上空盘旋着,呱叫着。这给原本就很伤心的祖树德、苟尚理、朱金有们就更增添了几分悲摧颜色。
纸烧完了,话也念叨完了。眼看着就正晌午了。涂英涂雅涂正很有点心理纳闷,他们哭得这么伤心,祖树德他们这些大人怎么就不过来劝劝呢?这是为什么呢?哭也累,本来是做戏的,可三个小东西哭着哭着就都想起了他们的爹爹和他们的妈妈,梅成仁肖一峰吕呈凤们曾几次三番的告诉他们,他们的爹爹妈妈,被共党整死了暗杀了,肯定很惨很惨,他们深信不疑,他们记住了这个仇恨,这仇恨牢牢地、牢牢地扎进了他们的幼小心灵。他们如此恸哭,那不是为杨家的四个亡人,而是为了被共产党除掉了的大汉奸狗特务涂义强侯喜莉,为那两个狗东西而悲伤的。
祖树德苟尚理心里有了数。祖树德心想,这三个孩子真是伤心透顶了,知道为他人悲伤而悲伤,很有同情心,是些好孩子……
苟尚理心思,艾子民没看错,也不用怀疑什么了,眼下这三个孩子知情知理,将来定能成为我们革命事业的接班人的……
朱金有不那么想。他怎么看涂家的三个小东西都像是在表演,可听他们哭的动静,撕心裂肺的,倒也不失真真切切!不对,一定是移花接木,这是借景生情的表现,一定是在为他们死去的爹娘大恸伤悲呢!他们成熟,他们诡秘,他们狡诈……朱金有虽不常和涂家三个小东西接触,可他从三个小东西的外在气质上看,觉得三个小东西不一般,不简单。苟尚理常挂在嘴边的,什么将来成为革命接班人啊好后代啊,他绝对绝对的不敢苟同!
都坐上了马车。马车夫挥动着鞭子,一马一车在土路上往城里的方向跑着。到了城门口,守备的国民党大兵们有了祖树德他们出城时的印象,就很痛快的放他们的马车进了城。祖树德对马车夫说:“你就辛苦,钱我们也花了。你就把我们送到凡夫巷吧。”
马车夫是个善良憨厚的中年男子,他叫胡景福,三十三岁。“好的好的。”胡景福答应着,就把马车赶往凡夫街的方向。
到了凡夫街与凡夫巷的交口处,马车停下了。涂英涂雅涂正下了车;祖树德、苟尚理、朱金有也都下了马车。
祖树德对胡景福客气道:“进家里喝口水吧!”
胡景福道:“谢谢大伯!不用了!”胡景福拉着马缰绳调转了车身,“驾——驾——”驶上了凡夫街……
苟尚理饭也没吃,出门雇辆黄包车急急忙忙赶去餐馆上班了。朱金有也一样,妻子兰彩芸上班去了。他也干脆,雇辆黄包车去古籍书店了。祖树德不急不忙,进屋和老伴佘坤娣打声招呼,就进了涂义强家。“张嫂啊,三个孩子都累了,给做点可口的。”
“他祖爷爷啊!(指涂英涂雅涂正而称呼)我这早就预备好了!”张嫂客气:“您老也在这吃一口得了。”
“不用不用!”祖树德看着进到家里一直没从悲痛中缓过来的涂英涂雅涂正,心里特不是滋味。孩子们这么小,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去那乱葬岗子呢。想到这,他说:“今天怨我啊,我就压根不应该让孩子们去啊!惹得孩子们那么伤心!小英子,小雅啊,小正,吃完了饭,歇息一会儿,要去私塾,爷爷我送你们去——”
“祖爷爷!”听到这话,涂英一激灵。“我们下午不去了,早晨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们跟先生告假了。”
涂雅涂正也赶忙这么说:“爷爷,谢谢您了!我们告假了!”
“那好那好!”祖树德又说了一会安慰话,这才回自己的家用中午饭。
正吃着饭呢,不声不响,有人进了大院。咱们早就说过,这个大院,白天里,大门都是敞开着的。谁进谁出,院里人呆在自己屋里,谁也就不去理会了。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杨大夫杨天啸回家了。他和牛奋一块从天津坐火车回遍地市的,上车、车上、下车虽然受到了多次盘查,但还是很顺利地回来了。下了火车,牛奋直奔脚行上工去了。杨天啸决定先回家看看。他进了家门,空无一人啊!屋里冷冷清清!“孩子们怎么一个也不在家,都上哪儿去了。出去玩了,不可能啊?再春再秋出去玩了,再夏总得呆在家里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平时家里,他和梁尚霞上班去,再春、再秋出门,往往都把再夏送到祖树德家,让佘坤娣帮助照看,要不就送到姚晴天家,请梅花帮助照看一会。杨天啸拉开了祖树德的家门,祖树德正在喝高粱米粥。“啪啦——”大花瓷碗掉在了砖漫地上,摔个粉碎,高粱米粥溅在了杨天啸祖树德的鞋上。
“杨——杨大夫,你可回来了!快坐快坐下——”祖树德不知如何是好。佘坤娣赶紧下床,给杨天啸斟上一碗开水。“杨大夫,你喝水——”
看到祖树德老两口如此慌张的情景,杨天啸心里觉得一定是我家里出什么大事了。“大哥大嫂,尚霞上班去了,我们那三个孩子都出去玩了吗?”
佘坤娣低头无语。祖树德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唉——唉——”
“大哥,出什么事了?您说啊——”
“你坐下!”祖树德把杨天啸摁在了一把木椅上。“你听我跟你说啊!你去天津之后,转天,是转天的夜里吧,你们家的梁护士,还有再春再秋再夏三个孩子煤气中毒,都,都没了——今天我们刚给他们烧完头七——”
杨天啸震惊!“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煤气中毒呢?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啊!”杨天啸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谁相信?谁也不相信啊!”祖树德说:“可人都活活的一个一个没了,又怎能不相信啊!”
杨天啸如五雷轰顶。离家九天,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四位亲人一道离世,这样的打击谁能承受得了啊!男子汉大丈夫,有伤痛放在心里。杨天啸稳了稳神情。“大哥大嫂,你们把尚霞和孩子埋在哪儿了?我这就去看看吧!”
祖树德说:“埋在了城西的老百姓墓地(乱葬岗子)了。大家伙凑钱,给买了棺木,树了洋灰墓碑。出事的转天就入土为安了。你呀,歇歇,谢谢再说,等什么时候,我领你去就是了!今天就别去了!”
“谢谢你们!谢谢邻居们了!”杨天啸琢磨,不可能煤气中毒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大哥大嫂,我先回家安置安置,收拾收拾。回头咱们再说话。”
佘坤娣问:“杨大夫,你在这吃一口吧!吃完饭再收拾不迟。”
“不了!”杨天啸说:“我吃过中午饭了。我这就回家。你们忙吧。”杨天啸回到家,翻翻这,看看那;睹物思人,必不可免。“煤气中毒?”他自言自语,“怎么可能?”他查看第一道屏风里边的火炉子的铁皮烟囱。敲了敲,没有过量存灰。走回到靠近大门的炉灶边,查看炉膛,敲击炉筒子,也没有什么异常,炉筒子内没有积灰,很畅通。杨天啸走出门外,顺着木梯上了屋顶,顺着烟囱往下看,没有任何堵塞之物,烟囱通道没有一点点异常。“这怎么可能是煤气中毒啊?即便是屋里的通气窗全关上,也不至于煤气中毒啊!奇怪啊?”杨天啸从房顶上下来,重又进到了屋里。他想,煤气中毒,真的是煤气中毒,那肯定是有人把屋顶的烟囱堵塞严实了,应该是人为地谋害……没错!什么人干的呢?院里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大院里邻居家里哪个人干的。那就是国民党特务,便衣特务为了谋害我,我不在家,而谋害了我的家人……没错了!可恨的国民党的便衣特务们啊!你们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我们的遍地市不久就要解放!我们要彻底干净地一个不留地消灭你们……杨天啸走出屋子,又来到了祖树德家……
张嫂在涂家,擦地,收拾房间。三个小东西也没睡午觉休息。实际他们没感到累。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跟着祖树德去给杨家四位亡人烧头七,为什么,吕呈凤跟他们讲,为了在感情上,取得邻居们的更大同情更多的信任啊!他们说一上午时间就够了。吕呈凤说,下午歇歇之后,可以亲近地接触邻居,从中获得有价值的信息,再制定消灭院内赤化分子的计划。涂雅对涂英说:“咱们一会去老祖家吧,跟那个遭老婆婆,聊聊天套套话,问问祖滢的消息啊!咱们那儿一直没抓住她啊!”
涂正也说:“咱们就去他们家。”
“等一会,咱们就去好了——”
姐弟三人正在说着话,涂正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窗,看见杨天啸走进了祖树德的家。“姐姐姐姐,杨天啸回来了!这可是个大消息!咱们的活儿来了!”
“梅老板这几天,天天问,杨天啸回没回来。咱们营里两个弟兄孙喜财、宗力行跟踪杨天啸,杨天啸回来了,不知那两位仁兄回来没有。得了。咱们赶紧去山水货栈,把杨天啸回来的消息,禀报给梅老板!是抓是杀,请示请示去吧!”
“涂正说得对!咱们赶紧走!”涂英发了话。涂家三个小魔鬼出了家门,迈出院门,到了凡夫巷与凡夫街交口,叫了辆黄包车,三个小东西上了车,催着车夫快跑,他们要把杨天啸已经回来的消息立即报告给梅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