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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血雨一号院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4 10:15:00      字数:11120

  第十五章
  黄包车里,涂正涂英涂雅显得非常高兴。“这五十块银元,咱们赏给张妈妈吧!”涂英跟涂雅涂正这样说:“她对咱们姐弟三人,伺候的还算不错。咱们的父母在遗书里把咱们托付给了张妈妈。”
  “姐!姐姐,我忘了一件大事啊!”涂雅惊叫起来。“咱父母的遗书,我还没有烧掉,还夹在爹爹那本线装《红龙梦》里呢。可别被张妈妈发现啊。我还是担心,张妈妈不和咱们一条心啊。因为她必定是下人!”
  “今天回去,马上烧掉。姐姐们,我跟你们说,那死老婆子装不认字儿,实际可不是那么回事,字认得多了去了。咱们的妈妈教的。”涂正显得成熟警觉。“她要是看了,保不齐就跟院里的其他人瞎咧咧啊!”
  “小弟顾忌的很有道理。”涂英说:“害人之人本该有,防人之术不可无啊!小雅,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爹妈的遗书赶紧烧掉!”
  “一定一定。”涂雅说:“咱们那包破棉花套子,肖长官说他让人给烧掉了。真得当,咱们销毁了证据,又领了赏钱。一举两得了……”
  肖一峰听着涂英涂雅涂正在车里说话,心想,了不得,不得了啊,这三个小家伙,有心计得很哩……
  凡夫巷一号院里。给梁尚霞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出完了殡,院里显得异常寂静,上工谋生的谋生计去了,院里各家留下来的依旧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张嫂是个相当勤劳的妇女,一会也闲不住。原本想下午抽空回趟妈妈那儿,把钱送过去。可她又一想,这钱是人家东来顺餐馆送来养活涂家三姐弟的。不管这三个小东西多么坏,人家不知道啊,人家还全心全意地出钱出力抚养着。我要真的把这钱送给自己的妈妈,我这良心过得去吗?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人家还有句话,叫做生财有道。我这算什么啊——算了,先放着吧。她拿定了主意,先不动这些钱,等等再说。于是她开始在屋子里做卫生。涂家屋里第二道屏风靠北墙处立着一个不算太大的书柜。张嫂早就想给整理整理了,书柜里的书虽不多,可摆放的乱七八糟的。主家涂义强侯喜莉在的时候,她就要给收拾,可那两口子是说什么也不让她接近那个书柜,不让她擦灰,不让她整理。张嫂心里话,哼,不就几本破书嘛,有什么秘密啊?趁着小东西们也不在家,张嫂这会打定主意,要把涂家的书柜彻彻底底收拾收拾整理整理。张嫂烧了一壶热水,倒在一个洗脸盆里。找了一大块抹布,投了投拧了拧,就擦上了。一会的功夫,书柜外面的灰尘,擦的干干净净了。书柜是两开门的,分上下两段。下面的不透明,就是一个厨桌;上着锁,这会钥匙在涂英手里。张嫂只能把上柜收拾收拾。两扇门镶着玻璃。张嫂打开柜门,一共放有三层书。她从上面第一层开始整理摆放。这些书本,虽然摆放在柜子里面,可上面还是吸满了灰尘。张嫂知道这书不能用抹布擦拭,于是她就用鸡毛掸子一本一本的将书上的灰尘掸掉。做的很细致,一本也不放过。掸了一本又一本,不多,三层,每层都摆放两行。一共一百多本书。张嫂也没戴口罩,这灰尘挺呛嗓子的。时不时地就咳嗽几声。可算掸到最后一本了,是一本线装的《红楼梦》。张嫂左手抓住十几页抖落着,右手挥掸子掸落着。哗啦啦,从书里掉落下来呈三十二开折叠着的六张十六开写满了小楷题的黄纸。张嫂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在打扫书上的灰尘,所以啊,等把这本线装《红楼梦》抖落掸扫干净,码放在了书柜里,这才弯腰捡起那六章黄纸。张嫂识字,认得很多很多字呢。于是她就看起了纸上的字。
  遗书
  女儿涂英涂雅儿子涂正:
  你们的爹爹妈妈都是党国的最最忠诚的战士,都曾为党国的大业建树了不朽的功勋。党国的死敌是共产党。你们的爹爹妈妈的死敌,当然也是共产党。你们的爹爹妈妈誓死效忠于党国。党国的事业,就是你们的爹爹妈妈终生为之奋斗的大业!我们要把共产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干净。你们的爹爹妈妈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在为党国尽职尽责。你们的爹爹妈妈杀人无数,放火无数,曾有一次放火烧教堂,一次就烧死五百多人,为党国立下了赫赫战功,仅这一次,就获得党国一百万美金的奖赏。你们的爹爹妈妈没计算过到底杀死了多少人,计算不过来,用无数这个词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为此共产党恨我们,草民们恨我们。恨去吧!我们的誓言是,杀绝共产党人!杀绝赤化分子!共产党人、赤化分子、草民对我们恨之入骨,是可想而知的。他们说你们的爹爹妈妈双手沾满了共产党人的鲜血,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说得对极了!我们何止双手沾满了他们的鲜血,我们浑身上下每根汗毛上都沾满了他们的鲜血!这是我们的光荣!这是我们的功勋!为此,这些人时时刻刻都在寻求机会,欲置我们于死地而后快!孩子们,我们时时刻刻准备着,准备着去为党国献身!为党国的大业牺牲我们的生命。我们知道,我们会死的很惨的,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他们抓住,被他们枪毙,被他们用刀砍死,用斧剁死,用乱棍打死!被他们坠入冰河!他们恨我们,骂我们是汉奸,骂我们出卖祖国为日本人当走狗!没错,我们是汉奸,我们是卖国贼。可这又怎么样啊?咱们的老祖宗教育咱们: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孩子们,你们的爹爹妈妈在日本人那里是英雄豪杰,在党国要人面前,依旧是堂堂的大英雄。孩子们,你们应该为有你们这样的爹爹妈妈而骄傲。你们的爹爹妈妈杀死的人,算计起来,能赛过党国的一个军的军人们杀人的总和。我们曾投毒,灭光了三个县城十个村镇的人。够厉害吧!孩子们,我们随时都有死的危险;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准备着,你们就要失去你们的亲人你们的爹爹妈妈。孩子们,我们走出了一号院,走出了咱们的家门,也许就再也走不回来了。所以,你们的爹爹妈妈,要叮嘱你们一些事情。你们一定要记在心里。第一件事,我们为你们准备了二百万美金壹佰万银元,还有在家里放着的现钞。美金和银元存放在东亚银行的保险柜里。钥匙一直在涂英手里。这些钱你们要花在党国的事业上,你们要继承我们的事业,继续把我们未完成的事业努力认真做下去。我已经把致命穴位点击术传给了涂正;把短枪射击技术教给了你们。这是什么?这就是杀人的本领!你能杀人,能多杀人,党国的上司才喜欢你,才器重你!你身上空无本领,就是你表再大的决心,那也是空谈为党国效忠!你们的爹爹妈妈真的在这世上消失之后,山水货栈的将领长官们,都会关照你们的。这一点,你们放心,我们也更放心了。山水货栈的将领长官为我们解除了后顾之忧,为你们安排了用武之地。孩子们,好好干吧!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们一定会胜过你们的爹爹妈妈的!我知道,你们的硬战法,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枪打得准;身上又有些武功。可我担心你们,软功夫不会啊!什么是软功夫?就是要学会拿钱收买人,收买人心?在这一点上,我们就没做好,为什么,我们把金钱看得太重要了。以为日本人党国给我们的奖赏,我们都应该留给你们。为此,我们就舍不得用金钱去拉拢腐蚀共产党人赤化分子,更舍不得金钱去拉拢腐蚀那些衣食不能裹腹的众多草民。孩子们,这是我们的失策。我们的软功夫远远没有到位啊!我们期望你们,不要把金钱看得太重,不要当守财奴,要舍得,舍得再舍得!只有舍得,才能取得才能获得!孩子们,要学会把钱花在共产党人身上,花在赤色分子和草民的身上,先给他们吃个甜枣,回头就给他们一刀,这一刀才会稳准狠地刺中他们的心脏,置他们于死地。人们认为,人们也相信,钱是万能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不也会说吗。我相信你们,更高一筹,有钱能使磨推鬼!我们期望你们,能把那些钱除了日常花销用度之外,把余下的金钱变成利器,用在我们的敌人身上。金钱收买——自古有之。什么地下党地上党的,贪钱之人多得很。咱们一号院里,据我们侦查,杨天啸夫妇是共党分子无疑。其他的可以看成是赤化分子通共分子,你们是否可以用金钱分化瓦解他们,那就看你们的软功夫到不到家了。孩子们啊,还有一事,无论你们现在有多大的本领,你们都还是孩子。你们在生活上,还是需要有人像你们的爹爹你们的妈妈一样照顾你们的生活起居。因此,我们要跟你们交代的第二件事就是,你们要把你们的张妈妈继续留在你们的身边,每月再多加五个银元的工钱。我们真的回不来了,要让你们的张妈妈长期住在咱们家里,伙食费要给免掉。这个人虽然出身劳动者,可头脑里的金钱概念是根深蒂固的。只要有了钱,我们相信,你们让她做任何事情,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记住,在你们的张妈身上,一定要舍得花钱,要让她成为你们的真正意义上的张妈。第三件事,你们常在我们的跟前说,要把一号院的人一个不留的全部杀光。这是你们的豪情壮志。我们为你们这么小小的年纪就有这么大的宏伟志愿而高兴而激动。可我们要嘱咐你们,杀人未必非得用真刀真枪,要想办法,不露痕迹。不要性急,要稳住精神,稳步操作。那才有成功感。第四件事,你们要继续学国学。吕呈凤会教你们的。你们要继续学点武术,肖一峰长官会教你们的。你们会得到梅老板的器重的。好了,不多写了。我们走了,你们会与山水货栈的将领长官们常在一起的。孩子们,你们一定要为党国事业尽职尽忠。必要时杀身成仁,为党国牺牲……
  (读完后烧掉。免得日后给共产党人赤化分子们留下证据把柄)
  某年某月某日
  你们的爹爹涂义强你们的妈妈侯喜莉绝笔。
  张嫂看完了,看得很明白。看时也咬过牙,也跺过脚。等都看完了,她变得木木瘴瘴的了!她又把里面的第二件事看了两遍。她弄明白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张妈”——这真好,要我成为涂英涂雅涂正的亲妈呗!他看完了,以为自己全理解了,她也就高兴起来,这涂家两口子对我还是真不错。真不错啊——里面的什么杀人什么放火什么杀死全院的人,她是一概不管了。涂家三个小东西还没给她大钱呢,她就被涂家的软功夫给打倒了。
  张嫂把“遗嘱”按原样叠好,夹进了线装《红楼梦》,把书放在了书柜的原位。
  她高兴了,她开始给涂家的三个小东西做晚饭了。杨家死的那四口人是怎么死的,她决定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扔到脑后,从此再想这事,就是杂种养的——在灵魂深处她发下了誓言。
  院里到外面谋生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姜子齿和姜韩氏回来的比较晚。苟尚理在餐馆,下班自然要晚了。
  姜子齿很关心涂家的三个小东西。回到家里,姜韩氏做晚饭,趁这功夫,姜子齿进了涂义强家。“张嫂,做晚饭呢。怎么,三个孩子还没回来?”
  “加课了。”张嫂打着马虎眼。“一定是先生又给他们加课了。”
  “我问你,张嫂!”姜子齿问道:“你说说,这三个孩子真的在外面念私塾吗?”
  “啊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张嫂脸上现出怒容:“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你说说,他们不在外面读私塾,他们在干什么啊?你说说!”
  “我哪知道他们干什么啊!”姜子齿说:“反正我觉得他们不像在外面读私塾,没准跟他们的老子一样,在干着什么坏事!也是备不住的!”
  张嫂急了:“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三个孩子好着呢!能干什么坏事?你看着了?红口白牙,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
  “胡说八道?”姜子齿抬高声音:“我跟你说,杨大夫家那四口人,就是他们给害死的!”
  张嫂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你怎么知道是她们害死的?”
  “我做梦!梦见我神仙哥哥姜子牙,是姜子牙告诉我,说是涂家大闺女涂英把杨家的烟囱堵死了,才熏死了杨大夫家四口人——”
  张嫂一下子抖擞了精神,上去抽了姜子齿一个嘴巴。“啪——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那么大岁数了,怎么不自重!跑这儿来拿梦说事儿!你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了!滚——”
  姜子齿愣住了。张嫂的一个大嘴巴子把他给打醒了。他捂着右面的腮帮子。“你个臭寡妇,你还敢打我!涂家给你多少黑心钱啊?让你这么向着那三个小王八羔子!你等着吧,你这个臭寡妇——”
  张嫂何许人也?撒泼打赖,说来就来。张嫂拽着姜子齿的胳膊,就把姜子齿拖出了门外。“我那天啊!我活不了了啊!这个姜家老王八蛋欺侮我了!跟我动手动脚的,老流氓!老畜生啊!老不正经啊——”
  这下热闹了。姜子齿傻了。大院里的人全出来了。不问是非曲直,都把不是往姜子齿一个人身上拍!女的暗自骂道:“真不知道老姜头还会整这一口呢——”
  男的都指责姜子齿:“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啊!什么破梦啊,你跑人家寡妇面前瞎白话什么啊!怎么还和人家动手动脚——”云云……
  姜韩氏把姜子齿拉回自己家。“呸!我就说你老不正经!一个破梦,在家白话白话就得了,你跑人家寡妇跟前瞎说什么啊?啊!你是活腻了!你没睁眼看看,这院里死了几口了,不明不白的!不清不楚的!你呀!小心点吧!你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寡妇跟前是非多!这你怎么就全忘了?你当它是什么好人啊?那就是一条狗——”
  张嫂听见了姜韩氏的叫骂。这哪是在说自家老头啊,分明是指桑骂槐啊!她心思着,算了吧,本来就自己理亏,本来就没了良心,忍了吧!她回到涂家,继续给涂家三个小东西做晚饭。
  总算静下来了。院里一片安宁。肖一峰把黄包车停在了凡夫巷一号院大门口。涂英涂雅涂正下了车,进了院门,进了家门。肖一峰拉起黄包车离开了凡夫巷。
  进了家,跟张嫂打了招呼,涂雅就往书柜跟前跑。打开灯,一看,“张妈这是做卫生了!书柜外面给擦得干干净净。书柜里面的书,灰尘被掸的荡然无存。书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她打开书柜门,瞅准了线装《红楼梦》,一把抄出来,使劲的一抖落,“遗书”掉出来了。她捡起“遗书”,把《红楼梦》放进书柜。“肯定看到了!看到也没什么。”涂雅心里想。“让你看看也好!我们的软功夫,首先选择的对象,就是你张妈妈了。爹爹妈妈说的不会错的,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趁张妈往桌面上端饭菜的时候,涂雅把“遗书”扔进了铁炉子的灶膛里,“遗书”化为了灰烬。
  吃饭了。张嫂到桌边站着。“今天有点晚了,加课了吧?”
  涂英说:“没错!今天我们学习国学,学习古文。屈原!妈妈!您知道屈原吗?”
  “听你妈妈讲过!”张嫂说:“古代的楚国大夫!是个爱国主义诗人——”
  “说的没错啊!”涂英放下碗筷。对张嫂说:“屈原宁死不屈!也算是为国捐躯的楷模!有才华啊!我们的榜样!“说完便朗朗地背诵起来:“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於治乱,娴於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妈妈!妈妈——”涂英不再往下背书,猛地抱住张嫂的腰,放声喊了起来。
  “妈妈——”涂雅喊上了!
  “妈妈——”涂正喊上了!
  撕心裂肺!感天动地!“孩子们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嘛?”张嫂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闹懵懂了。她对刚才涂英背诵的文章,那是似懂非懂,不过“父母者,人之本也”一句她是很明白的。本就是根啊!根没了,涂英涂雅涂正他们没父母了,他们就没有根了。涂英涂雅涂正他们是在为失去了父母而痛苦啊!她情不禁地拉着涂正的小手,发自肺腑的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是你们的亲妈妈……”
  
  真是亲如一家了。要说涂家的三个小东西,不敢说是什么神童,还真算得上奇才歪才,咱就说这记忆力吧,那可以不夸张地说,过目不忘。在山水货栈特务营教导室,吕呈凤教他们学古文,翻开某一篇,吕呈凤还没读完,这三个孩子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张嫂爱听他们背东西。这会儿,一篇《屈原列传》还没背完,背到个关键句子“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便借题发挥!真真的是鬼机灵!这样的演戏,得有怎样功底的演员能比得上啊?三个小东西喊完了“妈妈——”之后,涂英拿出梅成仁赏给他们的那五十块银元,连同钱袋子,拍到了张嫂的手里。“妈妈啊!这五十块银元,是我们孝敬您老人家的。您就不要推辞。您要是舍不得花销,您可以自己处理,送给亲戚,送给邻居,送给朋友,随便吧。随便您怎么处理。我们的爹爹妈妈平时就告诉我们,不要把您当保姆看待,要把您当做亲妈对待。妈妈,收下吧。”
  张嫂的心温暖,温暖的有些发热。“孩子,我收下,咱们是一家人了。可不能总这么客气。伺候你们,是我应尽的义务。再苦再累,都是责任。”她开始冲动了。“孩子们啊,我跟你们说件事儿。这事,我想来想去,不能瞒着你们啊。咱们是一家人啊,你们是我的儿女,我是你们的妈妈——”
  “妈妈——”涂英涂雅涂正心里明白,张妈妈要跟我们说点院里的事儿了!三个小东西一起煽情。“妈妈啊,亲爱的妈妈,您是我们的亲妈啊,您有什么事儿,自然要跟自己的儿女们说道说道了。您就快说吧!”
  “孩子们,是这么回事儿。”张嫂说:“刚才啊,就是在你们回来之前的十几分钟吧,妈妈我和咱院里的姜子齿那老东西大闹了一架——”
  “妈妈吃亏了吗?”涂正拉住了张嫂的手。
  “没有。孩子们,你们听我说。那个老不正经,跑到咱们家来,先是问你们怎么还没回来,我说可能是加课了。那老东西说,别是在外面和你们的老子一样干坏事吧。还说杨家的四个死人,是你们害的,是你们在夜里把杨家的烟囱给堵上了——”
  “老不死的真这么说了?”涂英打住了张嫂的话。“他说他亲眼看见了吗?”
  “我也这么问他。”
  “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在梦里,听他的神仙哥哥姜子牙告诉他的——”
  “哈哈哈哈哈——”三个小东西像是捡了特大笑料,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张嫂也被感染地笑了起来。“听他这样一说,我拽着老家伙的胳膊,就把他拖出了咱们家。我喊着骂她老不正经,全院人都出来了——”
  “怎么样——”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有一个不骂他老不是东西老不正经的!他灰溜溜地回家了.”说到这里,张嫂眉飞色舞.”哼!连他那个糟老婆子姜韩氏也这样骂起了他,骂他是个老流氓呢!”
  三个小东西又笑了一会。涂雅说:“妈妈,您做得对!把他赶出咱们家门,您做的好!”
  自然,涂英涂正也都夸上了这个张妈妈。没错啊,爹爹妈妈嘱咐我们要善于用软功夫。没错啊,这钱还真能使磨推鬼——
  娘几个说了一会笑了一会。张嫂掂量着五十块银元的钱袋子,心里乐开了花。“孩子们,早点歇着吧!妈妈我这就给你们打洗脚水,热热的,把脚烫烫,解解乏,去去疲劳。”张嫂很快地分别给三个小东西端来了洗脚水。三个小东西美美的享受着。心里头捉摸着姜子齿的死期——
  姜子齿晚饭也没得吃。被姜韩氏一顿夹七杂八地好一顿数落之后,自己就躺到床上去了。他要继续做梦,要在梦里见到自己的神仙哥哥姜子牙,聆听哥哥的教诲,接受哥哥的指示,请哥哥指点迷津,清清楚楚的告诉他,涂家那三个小鳖羔子到底在干什么……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姜子齿还真又进入到了梦境:先是在一片绿色的草原上,姜子齿骑着一匹红色的快马,不停地向远处的一座大山里疾驰,头顶上一直盘旋着三只鹞鹰,三只鹞鹰盯着他不放,一只一只的俯冲着,向他奔扑。他设法躲避着鹞鹰们的扑食,他跑啊跑啊,刚好跑进了一道深山沟沟,一个马失前蹄,他被甩进了一个泥坑。这时,只见三只鹞鹰一下子变成了三只狼犬,齐头并进朝坑里扑来。他吓得呼爹喊娘!爹娘也不管用了,爹娘没有应声啊,他又放声喊了起来:“子牙哥哥!子牙哥哥!快救我——”迷迷瞪瞪地挣扎着。
  姜韩氏几乎都懒怠搭理他了!她被吵醒后,先没理姜子齿,后来见他两只脚把被子登到了床下,就不客气地照准他的脑门儿给了一巴掌。“看你这几天真是魔鬼缠身了!什么东西啊!生生地让个寡妇给了个大嘴巴!怎么样?又梦到你神仙哥哥了?”
  姜子齿从梦中醒来,揉了揉昏花老眼,擦着脖颈上的冷汗。“我我——我先被三只鹞鹰追扑,后来,后来三只鹞鹰变成了三只狼犬,撕扯上我了——我——”
  听到这里,姜韩氏不免浑身有些发冷。“明早起,你找富贵圆圆这个梦吧。我觉着你这梦可不大吉利。
  “有五更了吧(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姜子齿问姜韩氏。“我这梦啊,还真有点邪门了。不用富贵圆了,我觉得我这梦还是应在涂家那三个小王八羔子身上了!”
  “又来了。”姜韩氏说:“你呀,又瞎扯不是!你怎么就跟人家的孩子没完没了了?一惊一乍的!你呀!就是老把人家孩子往坏道上想,白日里想,晚上也想,你可不就把想法变成梦了吗!说话这天也快亮了,咱睡不着就别睡了。早点起来,你不是要去盐业公司上货吗?早点去早点回!”
  “今天不去了——”
  “为啥啊?咱们店里盐可不多了。”姜韩氏不满意了。“你总不能等卖的只剩半斤一斤时再去上货吧!”
  “明天去还不行吗?”姜子齿也很有点不耐烦。“我今天有别的事要办。”
  “你又要办啥事啊?”
  “这你就不要管了!”姜子齿很有气魄地说:“反正都是大事,不能告诉你的!”
  “啥大事?山里八路军又来找你弄盐了不成?”
  “别瞎说!”姜子齿说:“八路军眼下出不了山了,你没看见啊,城里城外的,到处都是它娘的国民党兵,到处都有国民党的便衣特务。八路军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山进城呢?”
  “你,你是出城进山,给他们送盐去了?”
  “不不不!”姜子齿本来下定决心不跟姜韩氏说,可还是忍不住说上了:“今天天亮后啊,我打算跟踪涂家那三个小王八蛋!”
  “你是真疯了!你跟踪人家干什么?人家招你惹你了?啊!”
  “我呀,心里一直不踏实。”姜子齿说:“那三个小王八蛋在外面肯定不是像那个张寡妇跟大伙说的,念什么私塾!我敢保证,他们肯定在外边干着他们老子干的坏事呢!”
  “怎么可能?你呀,别老是瞎想了!三个孩子,最大的才十岁,他们能干什么坏事啊?”
  “这你就别管了。”姜子齿胸有成竹地说:“等我跟踪他们,抓住了他们三个小王八蛋的把柄,我就一个一个地把他们给掐死——”
  “得了得了!”姜韩氏说什么也不肯相信涂家三个孩子会做什么坏事。“也行!也好!你跟着看个究竟,人家真的是在念私塾,你也就真的放心了不是?得了得了,你就去吧!不过,你刚才说了,这街面上,到处都是国民党的便衣特务,你可得小心点!小心驶得万年船!”
  “有啥好小心的!我一个半大老头子,便衣特务怎么会理睬我啊!”
  “对了,老头子啊。”姜韩氏提醒说:“国民党特务营经常抓活人喂狼狗。都抓到了随随便便的程度。那狗可不能饿着不是?这可万万要小心啊!咱院里的姚晴天梅花牛娟都被他们抓去喂了狗了!得了!老头子,你还是规规矩矩地去上货吧!别整的你跟踪人家没跟踪明白,倒成了国民党特务们的狗食了!得了得了!你啊,就别跟人家什么踪不踪的了!”
  “哎呀呀!呆着吧,你!”姜子齿说:“别总自个吓唬自个了。就我这体格,浑身上下能有几斤肉啊,特务们抓活人喂狗,我就是站在他们跟前,他们也不会抓我这样的啊,那总得抓那些胖子不是。好了好了!再歇一会儿,你就做早饭。吃完了饭,我得先于那三个小王八蛋,到街口雇辆黄包车才是。”
  姜韩氏拿姜子齿实在没办法了。看看外面,天还没放亮,拽吧拽吧被子,姜韩氏也躺下了。老两口各想心事。姜子齿想:“是干坏事,还是念私塾,等我跟踪完事就全明白了……”姜韩氏想:“老头子啊,你是一条道跑到黑,咋说你也不回头。苍天保佑,你可别让国民党便衣特务把你抓了去喂了狼狗啊……”
  天放亮了。院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地都起来了。男的生火女的忙活着做早饭。张嫂是又生火又做早饭。忙的个不亦乐乎。涂英涂雅涂正一副很有教养的孩子气质,起床,刷牙漱口。饭前,涂英领着涂雅涂正背诵《三字经》。
  “吃饭了!”张嫂把热乎乎的早饭端到桌上。涂英涂雅涂正吃完了早饭。涂英对张嫂小声说:“妈妈,有一件事儿,请您帮忙做做。”
  “瞧这孩子,咱们娘俩,亲娘俩,可别这么客气。太外道了。直接说,什么事啊?”
  “您今天去趟东来顺餐馆,给我们买份孜然羊肉。”
  “就这点事啊。妈妈我去买就是了。”
  涂英又说:“您顺便看看苟伯父,看看苟伯父是不是个厨师——”
  “孩子啊,妈妈明白了明白了。我保证给你看个水落石出。”
  “那可就拜托了!”涂英说:“到时间了。我们就上学去了!”涂英涂雅涂正往大院门外走,祖树德也出门上工,遇上了。“祖爷爷好!”涂英涂雅涂正别提多有礼貌了。列成一排,给祖树德鞠躬。祖树德夸奖他们鼓励他们:“孩子们,在私塾里多用功,读书有大用处啊!”
  “记住了!祖爷爷,我们一定听您的话!好好读书!”
  祖树德赶路去了。他可舍不得花钱坐黄包车,他要靠步行,靠两条腿去上工挣钱。他走了。涂英涂雅涂正今天出来得早了许多。他们在大门口等待着肖一峰。
  肖一峰按点儿来到了凡夫巷一号院大门口,掉转车身。涂英涂雅涂正上了车。肖一峰拉车就跑。涂英涂雅涂正坐在车上背诵《诗经静女》:“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
  他们背诵诗歌,肖一峰特别欣赏,涂英涂雅涂正在车上背诵《静女》的声音,大有水晶石在溪流里被冲刷时的流利脆朗。“小精英们,把这诗歌的意思给我讲讲吧。”肖一峰放慢了车速,没回头,对车里的涂英涂雅涂正说道:“谁来讲讲吧。”
  “还是让大姐讲吧。”涂正推举涂英讲解。
  “那还用说,姐姐来讲!”涂雅附和。
  涂英说:“闲雅姑娘真美丽,等我城上角楼里。故意逗人不露面,来回着急抓头皮。闲雅姑娘美娟娟,送我笔管红艳艳。红色笔管光闪闪,喜爱你的美容颜。送我嫩茅自郊外,嫩茅确实美得坚。不是嫩茅有多美,只因美人送得到。”
  “合辙又押韵!讲的好讲的秒!”肖一峰开始加速,拉着黄包车开始小跑。
  涂英在车里问:“涂雅涂正,你们发现什么了吗?在回答问题前,我来几句打油诗,你们听听。老不死骨瘦如柴,街巷口处等咱来。故意隐藏不露面,四处张望寻买卖。心怀歹意痴心梦,藏獒美食生人排!”
  “姐姐眼真尖!”涂正说:“我就知道姐姐领我们背诵《静女》,取等待心急之意,一定有道道。果真那个老不死的姜子齿早就在凡夫巷街口雇车等着咱们了。只不过他不是静女,他是咱们营里的活狗食而已。有点涵养!有点意思!”
  “姐姐真含蓄!”涂雅微微笑着,两个小酒窝一起一伏的,真是可人。“咱们玩杀人,要玩出个浪漫来不是——”
  肖一峰听着涂英的话,心里又佩服又担心。“这真真的是个魔女啊!”他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距离自己的这辆车不足十五米的后面,有一辆黄包车,不用问,就是姜子齿了。他笑着对坐在车里的涂英涂雅涂正说:“你们院的那个老姜头还真的自己找上门来送死了!”
  “那是那是!”涂正说:“已经缓期一天了。这个老不死的,今天先让他当活靶子!咱们给打打成筛子!省着狗啃费力了!”
  后面的姜子齿自以为得意。“今天我非把你们三个小王八羔子的虚实,,探出个究竟不可!”他叮嘱车夫:“跟紧了!前面那辆到哪儿,你就把我拉到那儿!”
  车夫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是个长跑街面的人。跟着跟着,眼看着就到山水货栈了。车夫对姜子齿说:“大叔啊,我不能往前跟了!您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我又不是不给你钱!”姜子齿听车夫说这话,不高兴了。“叫你跟着你就跟着,怎么还要你的命了,这话说的不仁义!”
  车夫停下来了。“大叔,你下来吧,也就不到一里地了。我跟您讲明白,那个车夫要去的地方是山水货栈。山水货栈是个什么地方,您老知道吗?”
  “听说过那么一点儿!”
  “那是特务训练营地!”车夫说:“要去你自己走着去吧!我是万万不能往前拉了。您老快下车吧!坏了!坏了——”
  怎么回事呢?涂英跟肖一峰说:“后面那个车夫好像看出点什么来了。咱么现在就动手吧!您看,那个车夫不走了!”这时,前后两辆黄包车相距也就是十米左右。还真是的。肖一峰说:“走!咱们冲上去!连那个黄包车夫一块拉回来当活靶子!”肖一峰掉转车身疯一般地折了回来。
  给姜子齿拉黄包车的车夫,还没把话说完,肖一峰涂英涂雅涂正已经把他们包围起来了。
  “下车吧!老不死的姜子齿!干嘛啊?还玩起跟踪来了!”小小魔王涂正用眼睛白冷着姜子齿。照准姜子齿的前胸的一个穴位就是一下子。可怜的姜子齿,立马就不省人事了。在这同时,肖一峰用自己的右胳膊肘在车夫后脖颈狠命地击了一下,得,车夫也晕过去了。肖一峰说:“这两个活靶子狗食,我拉着。涂英涂雅,你们俩拉着我那辆车,让涂正坐上去。好吗?”
  “好!就这么办!”
  涂英涂雅拉着涂正,肖一峰拉着姜子齿和那个还不知姓名的车夫,走进了山水货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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