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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血雨一号院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腥风血雨一号院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5-03 11:46:37      字数:10135

  姜子齿跟噩梦臕上了。刚刚入睡,梦又来了:响晴响晴的艳阳天,他站在油盐店的柜台里,没有顾客,他觉得挺悠闲的,就端起茶碗,想喝上那么一口,水还没咽到肚里,一片祥云飘到了油盐店前。哎呀呀,他放下茶碗,出了油盐店,好啊,姜子牙站到了他面前。
  “姜子齿,你不是号称是我的胞弟吗?我来跟你说,你们大院里,涂家那三个小孩,那是两个小魔女,一个小魔王啊。我跟你讲啊,牛筋强家的牛华,是他们跟特务营告发的;梅花是他们给诱骗到特务营的;毛容也是他们给诱骗到街面上,之后弄到特务营的,早已成了狗屎了。你刚才不是看到杨大夫家的烟囱里飞进了一只鹞鹰吗?那是涂家大闺女涂英!是她变成了一只鹞鹰,落进了杨大夫家的烟囱里,堵死了烟道。杨家的娘四个才被煤气熏死了。那两个小魔女加上那个小魔王,还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呢!你得想办法,把他们消灭把他们消灭……他们早就成了特务营的小特务了,你快跟着去看看,他们真的在读私塾吗。是也不是?老弟,你明白了吗?”
  喀拉拉轰隆隆,一阵响雷,大晴天,顿时暴雨倾盆。姜子牙一捋胡须,飘然而去。
  “大哥!胞哥啊!你等等!你告诉我,怎么样消灭那三个小王八羔子啊?大哥!子——牙——大——哥——”姜子齿跳着脚的喊了起来……
  “我那天啊!”姜韩氏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得!又被姜子齿梦中的喊声惊醒了过来。“你瞅瞅你,连蹬带踹的,连喊带叫的。你又撒什么癔症啊?!”
  姜子齿又是一身冷汗。好家伙,呼哧带喘上了。“我大哥来了!我大哥来了——”
  “你哪个大哥啊?”
  “我子牙大哥!告诉你,姜子牙来找我了——”
  “你个老没正经!哪朝哪代啊?你也真能胡噙!”姜韩氏心想,这老头子今天是怎么了。“你是疯了还是鬼迷心窍了?撒癔症都撒的没谱了!看来今晚上你是真不想睡觉了!”
  “老太婆,我跟你讲。子牙哥哥显灵,他告诉我说,涂家那三个小王八蛋,两个小魔女,一个小魔王!牛娟、梅花、毛容都是他们害死的!这几个小魔鬼!我非得整死他们不可——”
  “得!又来了!”姜韩氏说:“看来你是跟人家三个孩子干上了!你要整死人家?你凭什么整死人家啊?你呀真真的老不正经啊!”
  “我的子牙哥哥亲口告诉我,说那三个小魔鬼是三个小特务。嘱咐我要跟着他们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在读私塾!”
  姜韩氏拿姜子齿没了办法。“行行行!那明天咱们关了油盐店,你去跟人家看看。唉!你这叫怎么地了!”
  姜韩氏不给姜子齿倒热水了。“你睡不睡?睡就睡下;不睡就拉倒!”
  姜子齿说:“当然睡了,我还得找我大哥问事去呢!”姜子齿又躺下了。他盼着自己快睡着,好快点在梦里见到姜子牙。可惜啊,他怎么也睡不着了。“唉!姜子牙,我是见不到了——”姜子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一夜,整个一号院里,有谁家能安稳安心地睡觉啊。院里十二家人,姚晴天家,人去屋空了;杨天啸杨大夫家,妻子孩子命归西天;苟尚理的妻子眼睁睁地是回不来了;牛筋强家,牛娟被特务营的特务喂狗了。倒是还有完整的家庭,可人人都牵连着姚家,挂念着牛家;更愁着杨家;也都为苟尚理的妻子毛容悬着心啊!谁家能睡安生觉?不可能啊!大院里,唯独涂家的三个孩子似乎应该无忧无虑,涂家保姆张嫂似乎应该能吃得饱睡得足。也不是那么回事。张嫂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张嫂躺在小木床上,闭着眼睛,眼球里装着的依旧是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小妖魔。为杨家这四条人命,她的大脑可是开了锅了,她是真想把涂家这三个王八羔子供出去,为这事,张嫂的大脑里真是沸腾了。可到末了,终于凉下来了,终归以自己的利益为重,暂时把良心放在了背后。她,凌晨两点多才算是睡着了。涂英涂雅涂正这三个小魔鬼小小魔鬼,背完了书,上了床,一个个都兴奋得难以入睡,十一点了,涂正爬到了两个姐姐的床上,跟两个姐姐说上话了,他们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涂正提醒道:“明天早上,那个包袱可千万别忘了带走——”
  “那是当然。”涂雅说:“咱还不能随便扔啊。干脆带进营里,还可以拿这个包袱领功请赏,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怎么说不准?”涂雅说:“准成的。咱一下子弄死四个赤色分子,这功劳还小吗?咱们可以跟吕呈凤请功;也可以直接跟梅老板请功。我敢保证,咱们都弄个少校少将的干干。”
  涂英说:“这请功的事先别提了。是咱们的功劳,谁也抢不去;不是咱们的功劳,咱也不去争。小雅小正,我的第六根神经蹦跳的厉害,这第六根神经告诉我,老姜头要找咱们的别扭,昨天晚上,在姚晴天家里,他就用特别不友善的眼神盯着我。这老家伙,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老跟人家瞎吹胡,他是什么姜子牙的转世胞弟。都胡了天了。我从他那眼神里,看出来了,他对咱们姐弟不怀好意——”
  “他是做死了!”涂正抢过姐姐涂英的话茬儿。“他想走梅花的死路,步姚晴天的后尘。那咱们就不拦着了。整死他个老东西!他要敢跟着咱们,咱们跟肖长官挑明了,直接把他引到山水货栈。到时候,他后悔都来不及了。真太傻了!”
  “他大脑锈住了。怎么不想想梅花怎么没了?毛容怎么还不回来?按理儿,猜也能猜出八九分啊!眼下是党国的天下,是咱们的天下,不和他们挑明了干,是给他们留点面子。是咱们讲究策略。他个老不死的,咱原本往后拖拖,再弄死他,咱们这几天也挺累的不是。他要是真的像姐姐的第六神经感到的那样。索性明天就是他了!”
  涂英说:“对!就是他了!我们要自主权!这次非得把他活活地扔进狗圈不可——”
  “哼!”涂雅禁了禁鼻子。“瞧他浑身上下能有几两肉啊。十四条狼狗,不够塞牙缝的呢。”
  “骨头多,好!”涂英说:“狼狗爱啃骨头,更爱咀嚼骨头。咯嘣咯嘣,咱听起来也过瘾啊!”
  “对了。”涂正说:“明天,咱院里的人,给杨家出殡。我建议两位姐姐,跟邻居们表示表示。跟老祖头表示表示。咱们拿出十块银元给杨家买棺材——”
  “小弟这个主意高!”涂英说:“咱们明天早点起,咱跟主事的老祖头说说,表示表示咱们三个小孩子的诚意。”
  “就这么定了。”涂雅说:“看看,让邻居们看看咱们多懂事多仗义!”
  祖树德和龙腾跃自然是一宿没合眼。俩人说是前后半夜的轮流守尸,结果是两个人一块守了一夜的尸首。实际上苟尚理也跟他们二位一样,他自己认为,妻子毛容回不来了,他铺好了被褥,把一套毛容不常穿的一套毛衣毛裤摆放在了毛容的床铺上。他守着毛容的这套衣服,在床头呆呆地坐了一宿。
  马富贵为了打探姚晴天梅花的消息,在外面流浪了好几天了。他的身体很疲乏,也真想躺下来好好睡上一大觉。可哪里睡得着啊!院里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实在让人难以安心。马富贵知道什么算卦批八字啊,那都是鬼把戏。是一种掩护。他是组织里的交通员,是秘密的,绝对不能公开的。这事儿,连他老婆魏和珍都不知道。组织上每月还是能按时给点生活补贴的。所以啊,魏和珍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算命先生。马富贵回来了,魏和珍放心了。马富贵跟魏和珍说话,从不提及自己在外面算卦的事儿。马富贵的心一直没平静下来,他在考虑,山水货栈的特务们为什么盯上了这个一号院,怎么连家庭妇女都不放过啊!蹊跷啊。这里头有着怎样的玄机啊。涂义强侯喜莉带着三个孩子潜伏在这个一号院这么多年,根深蒂固阴魂不散。他们的三个孩子,说是在外面读什么私塾,也是可信的。怀疑三个孩子有问题?大的不过十岁,余下的八岁六岁。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孩子啊。院里的问题不可能出在涂家的三个孩子身上。虽然不是出在孩子身上,但和涂义强侯喜莉是有绝对关系的。这两个狗特务狗汉奸,在特务高层那里,把个一号院的住户通通地说成了通共家庭,说成了赤化家庭。大院里屡屡出事,看来和涂义强侯喜莉以往的下蛆分不开的。怎么样把这些驱虫消灭掉?眼下是国统区极度白色恐怖时期。城里的联络点几乎荡然无存。为此,设法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是最最重要的。不能公开和特务对抗,尽量回避与特务的直接接触。马富贵要把自己的想法再跟院里的邻居们好生的讲讲。他对妻子说:“往后没什么事儿,就不要到街面上闲逛去。好生地呆在家里。这兵荒马乱的,可不能再出什么闪失了!”
  “老马啊!”魏和珍说:“只要你自个安安全全的。我啊,就一百个放心了。你也放心,我是不会随随便便地上街闲逛的。”
  “你呀,不仅要保证你自己不随随便便到街面上闲逛;还要保证不让邻居家里的人到街上闲逛。便衣特务到处都是。咱们大院都在特务那里挂了名了。姚晴天、梅花、牛娟都被特务抓走了,整死了。毛容,不用问,可以肯定,也是被山水货栈的特务们抓走了,整死了。咱们可得处处小心了——”
  “一定一定小心。”魏和珍说:“老马啊,我的心里总想,杨大夫家的事儿,怎么会煤气中毒啊!别是半夜三更咱不知道,什么便衣特务爬上了屋顶,把杨大夫家的烟囱给堵上了吧?”
  “哎呀!”马富贵警觉起来。“你说的很有道理啊!可特务,便衣特务们,怎么就知道他们堵塞的就是杨大夫家的烟囱呢?怎么堵得就那么准啊?”
  “说的也是啊!”魏和珍说:“可要是不是烟囱被堵塞了,屋里也不会有那么浓的臭煤气煤烟的啊!”
  “人为的。是可以肯定的!”马富贵说:“可到底是什么人所为,要查出来,可得下点功夫啊——”
  “你说这事啊,杨大夫回来,可怎么跟他说啊!”
  “怎么说也得说。”马富贵说:“人死不能活了。这道理杨大夫懂。悲恸些时日,把仇恨记在心里,想法报仇吧——”
  朱金有兰彩云也在说着杨家的事。兰彩云说:“明天你就不要去书店了——”
  “那还用说。杨大夫家的事,那也是咱们家的事。”朱金有说:“太惨了!这事不新鲜,可亲眼看到,咱们这还是第一回。纳闷啊。梁护士怎么会不留气窗通气孔呢?不可能这么大意啊。让人想不通,想不通啊!”
  “我也一直没想通。”兰彩云说:“杨大夫梁护士都是极为细心的人。是,杨大夫不在家,可那是常事啊。梁护士绝不是马马虎虎的人啊。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人故意谋害。”
  “可没有证据啊!什么人谋害他家啊?”
  “什么人?”兰彩云说:“特务们能不知道杨大夫和共产党的关系吗?打老早,涂义强侯喜莉两口子不一直盯着杨大夫两口子吗。我跟你说,没准就是狗特务来灭杨大夫全家了。杨大夫外出公干,躲过了这一劫——”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啊!”朱金有感慨万端:“多好的一家人,怎么就被特务们盯上了?真是黑暗真是太黑暗了”
  乎明来跟妻子季香珍说:“这年头,白色恐怖,特务当道。老百姓的日子难过。我跟你说啊,我看杨大夫家遭的大难,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什么煤气中毒。我敢对苍天说话,杨大夫家是着了特务们的道了。十有八九是夜深人静,人们熟睡,趁此之时,有特务爬上了房顶,把杨大夫家的烟囱堵死了——”
  季香珍堵乎明来的嘴。“你可别说了!就你眼睛明亮啊?谁不知道啊!这是特务来灭杨大夫全家了。老天有眼,让杨大夫外出公干了,保住了一条命。这事在家里说说可以,在外面可要把嘴给我封严实了!”
  “知道啊!这不咱两口子说话吗。”乎明来说:“明天我跟邻居们一块忙活,帮助出殡。你呢,记住,外面现在绝对不能去!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那特务是着装的还是便衣,不会大白天到咱家里随便抓人的。你要是上了街,那可就保不齐了。听说,人家都这么说,咱市里,有个山水货栈,那是特务的老窝。里面养了老多老多的大狼狗,你猜用什么喂狗”
  “猪肉牛肉呗!”
  “错!用的是人肉——“
  ”啊——人肉?!”
  “经常用活人喂狗。听人家说,那狗饿了,眼面前没有活人了,那些特务就随便到街面上抓人,经常抓闲逛的人,抓进去就扔进狗圈。一个个活蹦烂跳的活人,一会儿就被狼狗撕碎啃噬了。残忍极了——”
  “真吓人啊!”
  “我跟你说,咱们院里的姚晴天梅花还有牛娟毛容,都被当了狗食,都被特务们喂狗了!”
  “我那妈呀——”季香珍惊叫起来。
  “你可千万千万别出门!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
  林中轩霍初华都是在组织的人,肩上担子很重。院里人大都猜测到了,不显山不露水的林中轩,八成是在组织的人。院里人格外的敬重他们两口子。林中轩霍初华心里有数,明明知道,杨大夫家的的确确是被敌人暗算了。这个敌人是特务就不用说了,可具体是谁干的?那要下功夫调查啊。跟上级一直失去了联系。在组织的领导人被杀的杀抓的抓。眼下,真是太困难了。所知道的上级能联系上的上级,就是东来顺餐馆老板艾子民了。可他还指示,近期绝对绝对不要联系。怎么办?这两口子很为难。“那就暗暗地调查调查吧!”霍初华这样跟林中轩说。“我们那里倒是有些群众眼线,没准能打听出点线索来。”
  “那你可要小心!”
  “记住了。当然要小心了。”
  林中轩霍初华两口子一夜未眠。
  天还没亮,祖树德就去棺材铺买棺材了——之后还要到畜力运输社雇马车。
  天大亮了。院里的人们等待着棺材铺的人送棺材来。等着给梁尚霞、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入殓……  
  起床了,一号院的居民都起来了。院里的中心大事,就是发丧梁尚霞、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这世界上原本人们就是两件大事儿,忙活!忙死!其实人人都知道,人生或许本身就是个悲剧,怎么讲啊?不是吗?人一出生就开始进入了死亡的倒计时,就在往死亡的路上迈进,你就是活上一百岁、一百多岁,二百岁有吗?即便是有,到末了,还是一个字儿,死!不管你是谁,你是皇帝,你是太妃,你是草民,你是大款富豪,你是妓女乞丐……通通如此,死是必然之路,死是回归自然。只是死法各有不同而已。被各种各样的疾病折磨致死是普遍的死法,也可以算是自然死法。人们来到这世上,你争我斗,没完没了,为此仇杀而死便是挺普遍的死法了。所谓仇杀,都是为了各自的一己之利,是人类本身的丑恶!大到战争,为了争财富争资源,这一方要消灭掉那一方;那一方要杀掉这一方,一死就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几百万几千万……小到睚眦必报,这个人要整死那个人,那个人要整死这个人,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为了一间房,为了一分地,男人为了个女人,女人为了个男人,必要整出个你死我活,一死或是一个人,或是几个人……一号院的杨天啸家,和你涂义强侯喜莉家,有什么仇恨啊?啊?和你涂英涂雅涂正有什么仇恨啊?你们凭什么就把人家害死啊?怎么解释?这就是咱们的祖树德所说的孽缘吧!孽缘这东西了不得,往往都是无缘无故没因没为,就是恨你。这个人在大街上走自己的路,没招谁没惹谁,嗨!他根本就不认识你,可他瞅你就不顺眼,就打你就骂你,你还还嘴,他就敢把你整死。你在马路边走路,招谁了吗?惹谁了吗?没有啊!过来一个人就抢你的包,你不给,他掏出刀子,咔嚓——他就把你杀了!孽缘啊,该着碰上,赶上了。没办法。算命先生常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作为自己给人算命的理论根据,就是这个道理。什么今天不宜出门啊、不宜买卖啊、不宜婚姻嫁娶、不宜盖房上梁啊、不宜脱坯砌墙啊,云云。“旦夕祸福”是个偏正词组,强调时间的不定性,偶然性,强调“祸”的存在几率,这个词里,不涵盖“福”,“福”是个配字儿。追根朔源,杨家四口人的遇难,完全归结在了孽缘上,倘若早年间涂义强侯喜莉没搬进这个凡夫巷一号院,不就没这事了吗?!倘若涂义强侯喜莉没生出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孽障,不就没这回事了吗?!不说这些了。
  棺材铺的服务非常周到。老板让伙计在街面上拉来几个临时工,帮着把四口薄板棺材抬进了一号院里。在这当口,祖树德又到畜力运输行,雇了四辆马车,往城外运棺材啊!这一切都办妥了,天才放亮。
  早晨六点,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小魔鬼就吃完了早饭。听见院里放落棺材的动静,涂英涂雅涂正就出来了。三个小魔鬼来到祖树德面前。祖树德正在给抬棺材的人安排早饭。见三个孩子来找他。便停下手里的活儿。“孩子们,有事吗?”
  “爷爷——”涂英这一声“爷爷”叫的亲昵,叫的香脆,叫的贴心。这一声“爷爷”,直叫的祖树德浑身舒服。涂雅跟着叫道:“爷爷——”这声叫唤更是甜美。“祖爷爷——”涂正嗲嗲地喊道,不能不令祖树德骨软筋酥。
  三个孩子恭恭敬敬的一块给祖树德鞠了个九十度往里的深躬。
  “爷爷——”涂英深情地说:“您看杨伯母家出了这样不幸的事,我们真的非常非常难过。可我们还小啊,看着您为杨伯父家这么操劳,我们心里都很不落忍。可我们又真的帮不了什么忙,我们的心里特难过啊,我们一块要替杨伯母去死,替再春再秋姐姐去死,替再夏弟弟去死,这心我们都有啊——”
  “孩子们啊!”祖树德是被涂英的话感染了,还是在为杨家四口亡人悲伤,让人搞不明白了。也许是二者兼顾了,祖树德已是泪流满面。“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爷爷,祖爷爷!”小小的魔鬼涂正接着涂英的话往下说:“姐姐的话,是我们涂家三姐弟的心里话。我们虽然小,可我们知道亡人要入土为安的道理。祖爷爷,我们出不了什么大力,可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不是?我们家里,我们的爹爹我们的妈妈给我们留下了生活费,还不算少。今天,我们三姐弟拿出十块银元,给杨伯母再春姐姐再秋姐姐,给再夏哥哥买棺材用吧!您可千万千万别推辞。请您收下吧!这是给杨伯父家亡人的——”
  “你们这么小,想事做事如此周到!”祖树德愈加感动。“好!我不推辞,这钱,我代表杨家收下了。这四口棺材钱,就是你们三姐弟出的。谢谢你们了!孩子们——”这祖树德不知怎么心思的,扑腾——跪下了,嘭——就给涂英涂雅涂正磕了个响头。涂英涂雅涂正赶忙搀起祖树德。“祖爷爷祖爷爷!这可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给完了钱,涂英涂雅涂正他们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家。这时候,院里的人已经满了。院外街巷里也挤满了人。涂家门外,尤曼曼喊着:“张嫂!张嫂!快来帮忙给穿装裹(给亡人穿衣服)!”
  “好了!知道了!”张嫂答应着。回头对三个孩子说:“孩子们,你们自己出院上车上学去吧!妈妈不送你们了。”说完,张嫂就到杨家给死人穿衣服了。
  涂英涂雅涂正互相使个眼色。涂雅拽出那个棉花套子的包袱。三个小崽子挤出了大院,挤进了街巷。他们知道肖一峰的黄包车一定停在了街口,于是就在人群里往街口挤着,走着。
  这个点儿,肖一峰已经拉着黄包车来到了凡夫巷街口。得了,今儿进不到一号院门口了。他等着涂英涂雅涂正。嗨!出来了。肖一峰迎了上来。“涂雅啊,怎么拿这么一个大包袱?”
  “肖叔叔!”涂雅说:“上车再说吧!咱们快走吧!”涂英涂雅涂正上了肖一峰的黄包车。已经上了兴安街。肖一峰故作不知地问道:“今天我的车进不了你们的大院门口,怎么了?你们院出什么事了?”
  “涂雅说:“死人了!死了四口人!”
  “什么人家啊?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四口人?”肖一峰继续追问。
  “赤匪家庭。煤气中毒,一下子熏死四个人!”
  “这——这恐怕是有人故意把他家的烟囱堵上了吧?嗯?是也不是?”
  涂英说:“肖长官料事如神。在此,我们三姐弟声明,我们为我们院里杨家死的四口人负责!”
  “这么说,是你们干的了?”
  “那当然!”涂正说:“肖长官,我们姐弟这功劳不小吧!”
  “嗯!功劳不小!”肖一峰真的很佩服这几个小家伙。“你们是既有才智,又敢作为啊!好样的!好样的!我帮助你们跟梅老板请功!”
  “为党国效力,甘愿肝脑涂地!”涂雅涂英涂正像一块齐背古诗文一样,朗声喊道。“生命不息,杀人不止!”
  “涂雅,你那个包袱,就是杀人的佐证吧?”
  “没错!我们就是用这个破旧棉花套子包裹堵死了杨家的烟囱的。我姐负责半夜上房堵烟囱,我负责起早把包袱拽出来。”
  “没人知道吗?”
  “神不知鬼不觉,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涂雅自我夸耀着。
  “好啊!胆大心细!是做大事的材料——”肖一峰不停地赞叹。
  “停一停!肖叔叔!”涂英叫肖一峰停下车。肖一峰停了下来。“有什么事吗?”
  涂英说:“我感觉,我们院里的老姜头,就是那个老不死的姜子齿,好像要跟踪我们。咱们停下来看个究竟。”
  肖一峰、涂雅、涂英、涂正八只眼睛往周围人群里仔细的观察。没有,没有姜子齿的人影。“咱们上车吧。今天,院里、里巷里的人都给杨家出殡。估计老姜头放弃今天了。也好,让他多活一天。”
  “姐姐,老姜头多活一天,他也不会感谢你的——”
  “他得感谢杨家的四个死鬼——”涂雅抢着说。
  “小妹真聪明!”
  肖一峰按正常路线,拉着涂英涂雅涂正往山水货栈赶路……
  凡夫巷的街坊们每家都出代表到一号院与梁尚霞、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告别。整个街巷里,几乎没有一家没受过杨天啸、梁尚霞恩典的。头痛脑热了,咳嗽感冒了,小孩发烧了,妇女崴脚了,男人闪腰了,老头尿频了,老婆便秘了……都来一号院找杨大夫,找梁护士。两口子只要在家,那是随叫随到,诊疗细致,从不收人家一分钱。全里巷的人,没一个不夸杨大夫、梁护士的,个个都念杨大夫梁护士的好!“好人啊!好人家!好人、好人家怎么就不得好报呢?凡夫巷的街坊们个个流着眼泪。外出工作的人不做了;开小买卖的也都关张了。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都来了。有些年轻人主动扯了几尺白布,扎在腰间,为梁护士戴孝。
  尤曼曼、张嫂、兰彩云给梁尚霞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穿好了衣服。开始入殓。人们小心翼翼地把梁尚霞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分别装入了棺材里。马富贵做“大了”,主持着出殡仪式。起棺——人们把四口棺材分别放在了四辆马车上。马车上路了——有人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的响了一阵。街坊邻居们在飘洒纸钱的空间,呜咽着哭泣着——
  “一路走好啊梁护士!”
  “一路走好啊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
  丧事办的比较简单。入土为安啊!四辆马车鱼贯地顺着马路往城西走着。一个多小时后,马车来到了墓地,实际是穷人的乱葬岗子。一个山坡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坟头。马富贵给找了个地方,一片枯萎的草地,北面是一片杂树林。向阳。四个坟坑挖好了。分作两排,梁尚霞的在后,紧靠树林;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的在前。棺材落进了坟坑,开始填土了。不一会儿,四个坟冢便坐立起来,给这片乱葬岗子新添了四个冤死鬼!
  得!入土为安了!死了的人被活人们给埋进了土里。死人省心了,一切一切全了了,死便是好,好便是了啊……死了死了——梁尚霞杨再春杨再秋杨再夏是全了了。可活着的人——亲人朋友仇人依旧不能了啊,没死就得斗啊……就得折腾啊,为什么?因为还没死啊——
  从乱葬岗子回到了家。姜子齿便想起了昨晚上梦里,姜子牙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坚信不疑,涂家的三个小王八羔子,就是害死杨家四口人的真凶!子牙大哥让我跟着他们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再念什么私塾!今天是跟不成了,那就明天,明天我是非看个究竟不可。他把这话放在了肚子里。他跟姜韩氏说:“下午咱们还得做生意啊!咱们快点吃饭,吃完饭咱们就去店里!”
  “这话我爱听!”姜韩氏和姜子齿吃完了中午饭,就去了油盐店。
  肖一峰一路上拉着涂英涂雅涂正。也就还有不到二里地就该到山水货栈了。就在这时,涂英看到马路边有一个耍棍卖药的,便叫肖一峰停车。肖一峰心知肚明。“涂英是想抓回个活狗食!”肖一峰停下了黄包车。涂英涂雅涂正从车上下来,一块走到了卖膏药人的面前。
  这个卖膏药的人,个子很高,是个大块头。这个人叫封赠奎,三十六岁,无妻室,光棍一人。山东胶南人,以打把势卖艺卖膏药为生,今天才来到遍地市。
  涂英挤到前面主动与封赠奎搭讪:“这位大叔可会治病?”
  封赠奎放下手中挥舞着的大棍。光着个膀子,拱手示礼:“小的略通一二,什么发烧感冒,肚痛发掉,疔疮脚气,月经不调,等等等等,那是药到病除,俺一瞧就好,只要俺一到,那病准吓跑!”
  “那就烦劳这位大叔跟我走一趟吧。我妈妈月经不调,就请您去给瞧一瞧吧——”
  “好——好——好哇!”封赠奎穿上褂子,穿上棉袄,系上扣子,捆好包袱,用大棍一挑。“小姐啊,你带路,俺这就去给你妈妈治病——”
  “上车吧!”涂英说:“大叔请坐车!涂正你也坐车。我和涂雅走路!”
  “那俺可就不客气了!”封赠奎上了黄包车,把大棍横放在黄包车的车辕上,正襟危坐。
  肖一峰心里这个好笑。“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啊!”
  一里多地。屁大个功夫就到了。车子进了山水货栈的大门。封赠奎下了黄包车。涂正也下来了。
  “这位大叔贵姓啊?”涂英问封赠奎。
  “俺姓封,俺叫封赠奎。山东胶南人氏。小姐贵姓?”
  “免贵姓涂。我叫涂英!”涂英说:“我们家是富贵大户人家。小姐丫鬟很多,不能让你随便看!你是一个卖野药的郎中。我们得委屈你一下,得把你的眼睛用布蒙上!”
  “好说好说!”封赠奎说:“俺那大棍,俺能带进去吗?”
  “万万不能!”涂英说:“就给你放在门口,一会你给我妈妈看完病,走时你带着,不就结了!”
  “好的好的好的!”封赠奎连连道好!
  涂雅把破棉花套子包袱的外层解了下来,递给肖一峰。“肖叔叔,您来给他蒙上!”
  肖一峰左一圈右一圈,把封赠奎的双眼蒙的个严严实实,封赠奎比瞎子还要瞎子,眼前一片漆黑,任凭涂英把他领到什么地方。
  肖一峰心想:“随便涂家三姐弟怎么处置吧。反正活体随便抓。”他主动地对涂英说:“直接领到那个地方去。”
  涂英涂雅涂正高兴了。把封赠奎直接领到了狼狗圈。肖一峰把温纯厚辛达宏叫出了办公室。“带来个活狗食!”
  “男的女的?”温纯厚辛达宏急忙询问。
  “男的!大老爷们!”肖一峰笑着回答。
  “没劲啊!”辛达宏温纯厚走到封赠奎面前,揭开蒙在他眼睛上的包袱皮。封赠奎使劲地眨着眼睛。“这是你们家吗?小姐,怎么这么多的狼狗啊——你妈妈在哪里——”
  还没等封赠奎把话问完,温纯厚辛达宏使出蛮力,像饿虎一般,没等封赠奎反映过来,扑通——他落入了狼狗圈里。
  十四条大狼犬,疯了一样,你撕我咬——一只黄色的很疯狂,一口就把封赠奎裆下那东西咬了下来,嚼了嚼就咽进了肚里!
  “救命啊!俺的娘啊!救命——”封赠奎的棉衣被狗们撕光了,内衣撕光了……封赠奎的肉被啃噬光了,狗们啃噬着封赠奎的骨头,头骨,鼻骨、胫骨、颈骨、锁骨、股骨、肋骨、耻骨、腿骨、手骨、脚骨……封赠奎进了狗肚子——
  “满意了吧?”肖一峰问涂英涂雅涂正。
  “很好玩儿——”涂英涂雅涂正三个小魔鬼:两个小魔女,一个小魔王佞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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