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阳光第五十九章

　　陈忠实父女二人用大发面包车把牛秀典送到了津河市第一中心医院。陈丽芬赶紧给牛秀典挂了个急诊号。“人命关天啊！大夫大夫啊！快抢救快抢救——”陈忠实咉及着医生。这位值班医生叫罗诗意，四十九岁。还不错，他马上叫两个护士任莉莉苟畅畅，把牛秀典用担架车推进了抢救室。又来了两个大夫和两名护士。医生们细致的检查着牛秀典的伤势情况。脑部严重震荡；右胳膊肘部骨裂，左腿膝盖骨粉碎；腰部尾骨断裂……“立即动手术！”罗诗意亲自主刀……抢救室大门口，陈忠实父女俩焦急的等待着。陈忠实说：“丽芬啊，你赶紧打个出租车去学校上学，到校后，找校长，把牛老师的情况跟校长说明清楚，并且让校长带钱来，抢救费手术费都没交，还得住院啊，还得交住院费。丽芬，快去学校，我一个人在这儿盯着。”陈丽芬打辆出租车，八点整，赶到了第九中学。
　　陈丽芬先跑到校长室，跟温克寒报告着情况：“我坐在爸爸开的大发面包车里，在那条单行路上，看见了牛老师，不知为什么，她和她的自行车都倒在了马路牙子上了。我和爸爸把牛老师抬到了我们家的大发车上，把她送到了第一中心医院。现在还在抢救室里抢救呢。对了，温校长，我爸爸说，让您带些钱去医院。牛老师在医院里的费用还没交呢。我们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只是给牛老师挂了个急诊。没几块钱。校长，没什么事，我回班里上课了。”温克寒心里很不是滋味：“陈丽芬同学，谢谢你和你爸爸！你回班上课吧。我现在就去会计那儿，拿支票。我们马上就去医院。”陈丽芬回班上课了。温克寒打电话给郭环敏，给总务处主任元宝木、教务处副主任秦博海、办公室主任刘俊平。都打了电话，通知他们一块去医院看望牛秀典老师。
　　带上了一万元的支票，温克寒带领着郭环敏、元宝木、刘俊平、秦博海坐着学校的一辆大轿车到了第一中心医院。也就刚九点，牛秀典仍然还在急救室里，手术正在进行之中。刘俊平郭环敏忙到收费处补交牛秀典的一切医疗费用。刘俊平跟收费员说：“这是一万元的支票，多退少补吧！”收费员收了支票，开了收据。刘俊平、郭环敏回到急救室门口，和温克寒元宝木秦博海一块等待着……
　　十一点五十五分，牛秀典被推出了手术室，被安排进了住院部外科一零一病室。是个四人间的病房，挺宽敞挺明亮很干净。牛秀典睁开了眼睛，但不能说话……医生护士们跟温克寒他们说：“病人需要安心休养，你们还是回去吧，一周后再来看望吧。医院里有专门的护士护理。你们就放心吧。”温克寒他们只好回学校了。大轿车开出医院，走了一段路程。秦博海说：“牛老师的自行车还在马路牙子上，咱们顺便去那条单行路，把自行车运到咱们学校去吧。”司机说：“那是单行路，咱们的车不能往进开的！”秦博海忙拍脑门儿：“你看我这脑子！这样吧，我下车，走着去那条马路。你们就先回学校吧。”司机拉着温克寒、郭环敏、刘俊平、元宝木回学校了。
　　秦博海走着来到了牛秀典出事的那条马路上。来到了马路牙子上。牛秀典的自行车依旧在那里静静地躺着，来往的行人似乎都在故意绕着那辆自行车，远远地躲过去，大概觉得这是车祸的结果，凑上前去是不吉利的吧。秦博海俯下身来，扶起牛秀典的自行车，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只是自行车把歪了，歪得很邪乎，秦博海用力的整了整，自行车把正过来了。其他部位都没毛病，大梁啊，车叉子车座子脚蹬子等等都没任何问题。秦博海上了自行车，骑上就走了。“还挺轻快地啊！这车还真好——”秦博海把牛秀典的自行车骑进了校园，推到自行车存车棚。都快一点了。他到食堂好歹的吃了点饭。“对了！牛老师被撞伤住院的事，应该告诉她家里一声啊。应该打电话跟胡华伟老师说一声啊。温校长给他打没打电话啊？”秦博海从食堂出来，直接到了温克寒的办公室：“温校长，牛老师住院的事，通知她爱人胡华伟了吗？”温克寒说：“刘俊平一回学校，就打电话给三中。传达室已经通知了胡老师。”秦博海说：“那就好那就好！还有，牛老师到底怎么被人撞的，是什么车撞的，都无从知道啊？这事该怎么办呢？”温克寒说：“元宝木主任已经打电话给交通二大队了，已经报了案。说是两个交警正在调查呢，正在找现场目击人。交警大队说，咱们刘主任报案之前，已经有两个过路群众报案了。说是已经查看了现场，认定是机动三轮货车撞的，说是收集到了三轮货车车灯还有塑料把套的碎片。”秦博海说：“最好是能尽快抓住肇事者！还有啊，温校长，我个人觉得，咱们学校的学生陈丽芬和她爸爸，能及时的把牛老师送进医院，这是见义勇为。咱们学校应该予以表彰。”温克寒很满意。“秦主任！你这个建议提得好！我也正想着这件事呢。这样吧。我也就不打电话了。你顺便到政教处，跟郭主任说说，就说我说的，让她起草一份表扬稿，在明天的间操时间里，通报表彰陈丽芬同学。”
　　一九八六年十月九日星期四。大课间。在全校师生集体做操之前，政教处主任郭环敏在领操台上，对着话筒，宣读了第九中学对陈丽芬同学的表彰决定。全校师生热烈鼓掌……
　　一九六八年十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九中学的老师们都刚刚在食堂里吃完早点，回到办公室。温克寒等学校领导也都刚刚回到办公室。温克寒接到了传达室打来的电话：“温校长！温校长！不好了不好了！来了一帮闹事的！一共九个人，两个女的七个男的，都三十左右岁……”温克寒不急不慌问道：“他们为什么来闹事啊？”传达室值班老师说：“一个女的喊着为她妈报仇，喊着缉拿凶手陈丽芬……”温克寒说：“我明白了！你把他们都放进来，告诉他们直接来第一校长室，找温克寒校长！”传达室值班的老师冲着大门前的九个人一挥手：“你们进去吧，第一校长办公室，温克寒温校长正等着你们呢！”九个人，一个是牛秀典的儿子胡运来，二十八岁，和妻子麦玉粒一块经营了一个规模较小的建材公司。麦玉粒也跟来了；还有一个女的叫胡运梅，二十六岁，是牛秀典的女儿，胡运梅的丈夫尹道吉，他们两口子跟胡运来一块参股，开办的“胡运道吉建材公司”。还有五个小伙子，都是“胡运道吉建材公司”的员工。五个小伙子都没超过二十五岁，身体强健，身大力猛，每天都搬砖扛沙子运水泥的。这五个小伙子都是从山东鲁南农村来的。一来到津河市，就在“胡运道吉建材公司”里当力工。老板胡运来对他们不错，按时发给他们工钱。他们很听胡运来的话。胡运来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五个小伙子手里都拎着木棒。胡运来尹道吉胡运梅麦玉粒走在前面，五个山东小伙子威风凛凛的跟在他们四人后面。“呼呼啦啦”地进了温克寒的办公室。
　　胡运来进门就嚷：“你就是温克寒温校长？我妈妈牛秀典被你们学校的学生陈丽芬给撞了！住进了医院！你不知道吗？今天我们来替我妈妈讨公道！请你立即把凶手陈丽芬交给我们——”温克寒很客气：“你是胡运来！我认识你！你上高一时，我教过你啊！听说做了大买卖了？怎么财大气粗了？来来，坐下说话！坐下说话！我们正准备这几天抽空去医院看望你母亲呢！”胡运来曾是温克寒的学生。胡运来倒是显得不好意思了：“温老师，温校长！你们学校学生陈丽芬和他爸爸开大发面包车，把我妈妈撞坏了。这事你得管啊！我们今天就是来为这事讨公道讨说法的！”“对对！我们就是来讨公道的！”五个山东小伙挥舞着大棒子，脆生生的嚷着。胡运梅也曾是第九中学的学生。此时，她倒是有点腼腆，煞在了后面，不太敢抬头看温克寒。温克寒站了起来：“几位小伙子，力气很足啊！有理不在声高！你们根本不知道事实的真相——”胡运来喊道：“嘛真相啊！我妈妈一醒过来，就告诉了我们，是陈丽芬的黄色面包车撞的我妈！凶手就是陈丽芬的爸爸！陈丽芬也脱离不了干系！”温克寒让胡运来坐下：“你坐下，慢慢听我跟你们说。事情不是你妈妈说的那样的。恰恰相反，是陈丽芬同学和她爸爸陈忠实，看见了你妈妈躺在了马路牙子上，他们把你妈妈送进了第一中心医院，你妈妈得到了最佳时间的抢救。根本不是人家的面包车撞的——”胡运来急了：“难道我妈妈说了假话不成？我妈妈是革命烈士的后代！是光荣的人民教师！难道你们不相信她？不信任她！我妈妈很冤枉，你们评定职称，为什么不给我妈妈评为高级教师？你们如果给我妈妈评上了高级教师，我妈妈她就不会要去教育局闹腾了。如果她不去教育局，她能被车撞了吗？你们也太欺负我妈妈了——”
　　温克寒听胡运来这么说话，知道他妈妈牛秀典把自身的不满已经传布给了胡运来。胡运来这是憋着他妈妈的怨气跑这儿来无理取闹了：“胡运来啊！今天咱们就事论事。你来我们学校干什么？你是来抓所谓的肇事凶手的。这件事，我跟你说明白，你可以打电话询问交通二大队。有行人亲眼目击，你妈妈是被逆行而来的一辆机动三轮货车撞到马路牙子上去的。目击证人说，那辆机动三轮货车本来是逆行而来，肇事后拐头逃走了，现场留下了三轮车前灯的碎片还有车把的塑料套碎片。交通警察正在调查那辆机动三轮货车呢。事实已证明，我校陈丽芬同学和她的爸爸陈忠实，是见义勇为。如果陈丽芬父女不及时对你的母亲实施急救。那后果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了。胡运来同志，你还是冷静冷静吧！你妈妈凭什么说是陈丽芬父女撞的啊？凭什么啊？要是因神智昏迷神志不清，倒还可以谅解。要不是这样，那就涉及到道德问题了。胡运来，来打个电话给交通二大队，问问明白吧——”温克寒说话间已经拨通了交通二大队事故科的电话。“通了！胡运来，你自己问问明白吧！”胡运来接过话筒。对方事故科的同志详细的给他介绍了牛秀典被撞的经过。对方负责同志告诉他：“机动三轮货车司机已经找到，是中山路菜市场里的一个摊主，叫王志平，三十六岁，四川人。现在已经给控制起来了，逆道而行肇事逃逸，罪上加罪。你是被害人的儿子，你现在就可以来事故科，来见肇事者……”
　　行了！这件事情清楚了！胡运来心想：“我妈妈为什么咬定是陈丽芬父女撞了她啊？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妈妈是真的不在理上啊！”想到这，胡运来的气焰几乎全消：“对不起温老师！对不起温校长了！都是我太急躁，听风就是雨！一定是我妈妈被撞糊涂了，把送她进医院的好人当成了坏人了——”温克寒问胡运来：“这回彻底的明白了吗？”胡运来说：“明白了！明白了！全明白了！”温克寒看了看拎着棍棒的五位山东小伙：“你们往后，不要这么鲁莽了！你们这样，弄不好，是要惹大祸的！咱们国家已经步入了法制社会。法大于天啊！遵纪守法，是每位公民的责任。违法乱纪，那是要受到法律的惩处的。你们如此的武装冲击学校，往轻里说，你们是法盲，是不懂道理，往重里说，你们这是青天白日里，私闯教育圣地！你们是要被追究刑事责任的！”五个小伙赶忙承认不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温克寒看了看胡运来：“胡运来，你可知道？你这是聚众闹事！是蓄意闹事！亏你还上过大学！接受过高等教育！怎么就这样的没素质啊！好了！快回去吧！回去告诉你母亲，撞她的人已经抓到了。你要把事实真相都讲给她。让她明白，陈丽芬父女是她的救命恩人。好了，你们回去吧——”胡运来无语了，冲着妹子妹夫和五位山东小伙子摆了摆手：“走！快回去吧——”
　　政教处郭主任来找温克寒：“温校长，我想把陈丽芬的事迹上报到教育局。建议教育局也能发份表彰通报，让全区的中学生都来学习陈丽芬的事迹。”温克寒说：“我同意。你尽快的整理好材料。报到区教育局。嗨，对了，你听说，牛老师咬定是陈丽芬父女撞伤她的事情了吗？”郭环敏说：“听说了。化学组的老师们不是去看牛老师了吗。牛老师跟化学组老师们说的，说的是有声有色的。”温克寒问道：“牛老师怎么跟化学组老师说的啊？”郭环敏说：“牛老师说，陈丽芬是蓄意报复杀人——”温克寒插了一句：“罪过可真不小！”郭环敏说：“还是牛老师教高一化学的时候，有一天，在课堂上，牛老师白话自己是什么革命烈士的后代，自己是考上大学的，不是沾父母的光被保送到大学的。白话的时间太长久了。陈丽芬举手报告，让她马上讲正课。她不但不听陈丽芬和其他同学们的建议，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白话的更来劲了。什么孟良崮战役死了多少人了，什么她爹挨了多少子弹了，什么她妈挨了十三颗子弹，还不倒地，和敌人抱在一起拉响手榴弹与一百多名敌人同归于尽了。白话的热闹离奇！学生们都爬在了桌子上，不愿听她瞎咧咧了。她就走下讲台，扒拉扒拉这个学生的脑袋，揪揪那个学生的耳朵。学生们没人搭理她。她从教室的后面调转过身子，往讲台的方向踱着。那是夏天，她上身穿着一件洁白的的确良衬衣。这时候，一个叫邢元斌的男生，拿出钢笔，拔下笔帽，冲着牛秀典的后背就使劲的甩了一下。得，一个个蓝墨水点子，布满了牛秀典的衣衫后背。当时牛秀典毫无知觉。等下课了，她走回办公室，老师们发现了她后背被学生甩上的钢笔水，告诉了她。她脱下衬衣，一看，气的简直要发疯了。拿着被污染的衬衣，重又回到了教室。站在讲台上，大声喝问：‘是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快交代啊！是谁甩的——’下一节课都上课了，数学老师站在门口，进不了教室，上不了课啊。牛秀典还在发疯。眼看着上不了课，陈丽芬着急了。她站了起来。‘牛老师，是我甩的！您处理我好了！不要耽误班里上数学课了！’牛秀典嘎嘎嘎的冷笑了三声：‘走！跟我到办公室——’陈丽芬跟着牛秀典进了办公室。后来解决了。陈丽芬家拿出一百一十元钱，赔给了牛秀典。学校也没给陈丽芬任何处分。因为我们都知道，那事根本不是陈丽芬做的。没过几天，那个叫邢元斌的男同学拿给了陈丽芬一百一十元钱，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牛秀典之所以咬住是陈家父子撞了她，究其原因，大概也就在此吧。”
　　温克寒说：“牛老师虽然是革命烈士子女，可她的行为举止，实在不像是个烈士子女。哪有烈士子女，整天价把父母都是烈士的话挂在嘴边上啊！这也太离谱了！我听她爱人三中的胡老师说了，他出事前一天晚上，她一宿没睡好觉，光想着到教育局闹腾职称的事情了。结果转天一早去教育局，就被三轮货车给撞了。这事啊，还真得总结总结教训。像牛老师这么折腾，能不出事吗？”要说也真是，老百姓在实际生活中都有体验的。都说，凡事还是有一定征兆的，什么事情，都要尽量顺其自然，不要强争。命里有的自然是你的，命里不该有的，你就是玩了命，也还是任嘛都得不到的。牛秀典死乞百赖的非要争个高级教师的职称，非要到教育局闹腾闹腾，结果，教育局没去成，自己却遭了车祸，要不是人家陈丽芬陈忠实父子及时救护，没准命丧黄泉也是保不齐的事啊！人啊！心眼一定要摆正了，心眼摆正了，活的才顺气……你看看牛秀典弄的这一出，没人同情她，她已经成了第九中学里的笑料。要说牛秀典，为了个高级职称，弄得个身残名败。这还不算什么呢。
　　一九八七年三月上旬，职称评定的结果公布了。真是有人欢笑有人愁！津河市教育局统计，因没能评上高级教师而上吊自杀的跳河自杀的服毒自杀的割腕自杀的跳楼自杀的……十三位老教师就这样的离开了可爱的世界……这是为什么啊……啊？为什么……不就是一个职称吗？怎么了？生命怎么就那么不值钱啊！太不值得了吧？太不值得了……活着的人，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他们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十三位教师，也许以为自己是大英雄！是有志气！什么英雄啊？多大的志气啊？值得吗？一点都不值得！一次就那么几个名额，互相的谦让谦让，不就都过去了吗？再说了，这次评不上等到下次又怎么了？你死了！死了不什么都没了吗？落了个什么啊？“小心眼”！这有何苦啊！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职称能比生命重要吗？拿死吓唬谁啊？吓唬领导干部？吓唬得着吗？少了谁，地球都照样转的！不要说是评职称时，领导还都公正公平，就是不公正不公平，你又能怎么样？没评上你，你就死！死去吧！没人拦着你啊！想想还是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来还是悲剧！一个个还都自我标榜为知识分子。可惜了了，一点常识都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