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阳光第四十章

　　郑德义副校长把听课的情况向钱程远校长做了全面汇报，并把听课小组成员们讨论的情况也做出了全面汇报。“口语语音的问题倒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是可以改进的。赵金英、项廉明的问题就很严重了。直接影响了教学效果。”钱程远以商量的口吻问郑德义，“天南地北的把他们招聘来，要说还是咱们招聘时失误啊。当初就不应该只看文凭只看教龄，我们太没有经验了。你说，咱们是把这两位教师退回到原单位呢？还是留下来转岗工作呢？”郑德义说：“让他们回原单位，原单位不可能再接收他们了。想想看，他们的单位原本都很器重他们，可他们非要调出，还是跨省市的调出。原单位的领导能不有看法吗？这样吧，咱们还是等等左主任和他们的谈话结果吧……
　　因为处理问题要及时。虽然该放学了，左顺恩还是把赵金英、项廉明留了下来，叫进了他的办公室。按理，这样的谈话，应该是一个一个的分别来谈的。可为了节省时间，左顺恩还是跟这两位老师一块谈话了。“赵老师、项老师，你们坐，都坐下吧。耽误你们下班了，不好意思，对不起了。”左顺恩显得很客气。他给赵金英、项廉明倒水沏茶，把茶碗递到他们的手上。“来，请喝杯茶！请喝茶！”项廉明说，“左主任啊，你不要这么客气了。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赵金英也说：“是啊是啊。左主任，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讲出来吧。”左顺恩说：“那好吧！咱们就简短截说。是这样的，今天，学校听课小组听了你们的课。我声明一点啊，赵老师，听课小组的听课性质，不是像您说的什么观摩课，而是考查课。因为学生对你们二位的讲课很不满意，提出了评价意见。实际学生们的评价意见都是很客观的很实际的。我们今天听了你们二位的语文课，听课小组的同志们，对你们两位教师的语文课反响强烈意见很大。我想你们自己也应该觉察出来的。学校领导安排我，代表学校，向你们二位老师征求一下意见。是这样的，你们不能再进课堂教学了。这是肯定的了——”
　　赵金英“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小心，茶碗被她碰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她大声地质问左顺恩：“我要问问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课堂教学啊？为什么啊？”左顺恩很和蔼地说：“问题不是明明的摆在那儿嘛，你那语文课，讲的实在不像样啊！学生在你的课堂教学评价表上，都写了，你在课堂上提出的互动问题太简单，实在不是问题。今天的课堂上，你已经表现出来了。你看你问学生，契诃夫是哪国人。这叫什么问题啊？你还真以为学生不会啊？学生是在向你抗议，你听不出来看不出来吗？你看你讲课，教学参考书不离手，一味的朗读教学参考书上的资料。这样讲课，学生们怎么会听下去啊——”赵金英可不服气：“左主任啊，我在我们原来的学校，我就是这样讲课，我们的学生没有不拥护我的。我年年被评为先进的优秀教师。我跟你说，咱们这儿的学生，不认同学习语文知识。我这样细致的耐心的教他们学习语文知识，他们竟然这样对待我，他们是不认好老师。认认真真的不走板不走眼的老老实实给他们传授知识，他们全都不买账！岂非咄咄怪事！我跟你讲实在的，这些学生就没有知道好歹的。他们也太难伺候了不是——”左顺恩说：“赵老师啊，话可不能这样说啊！好了好了，咱们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我是来向你们征求你们的个人意见的。学校的意见是，给你们两条路选择。第一，你们可以回你们的原来城市原来学校；第二，你们可以继续留在这儿，在三个月之内找到新的教学单位。你们看看，你们到底选择哪条道路走啊？”项廉明说：“我——”项廉明刚张嘴，就被赵金英把话头抢了过去：“我哪条路也不选择！我坚持在津河市高级中学任教！你们撵不走我的！”项廉明问赵金英：“赵老师，你说完了吗？”赵金英愤怒地说：“说完了！”项廉明说：“那好了！那我就说说吧。咱们中国老百姓有句俗话，叫作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我自己脚上的泡就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左主任，我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位高中语文老师。我在我们原来的学校已经快被拿下来了，实际已经拿下来了，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已经跟我谈过话了，让我到后勤处当资料保管员。正当我要去后勤处的时候，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们学校的招聘广告。你们这招聘广告可算是救了我。我把简历一写，证明信什么的一开，材料就递给了你们，你们还就录用了我。从我们学校临走的时候，那位副校长劝我说，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人好啊，你一时的蒙骗，可以瞒过一时，但终归是瞒不了一世的。就你那讲课的水平，讲不了几堂课，原形就会毕露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到后勤处当个保管员吧。你会被人识别出来被人家学校撵出来的——嗨！真让我们那位副校长说着了。我活该有今天。多亏那位副校长和我家是实在亲戚，我们是连襟。前不久，我好像就有预感似的，我就写信给我们那位副校长的连襟，问他我可不可以回去当资料保管员。我的连襟说，料到我会有这么一天，保管员的位置一直给我留着呢。左主任，等一放寒假，我就立马走人。绝不在这里混教育教学了！绝不误人子弟了。我这个人早就变得不爱学习不爱读书了，变得懒惰了。我不能在这里误人子弟了，不能了啊不能了！就这样，左主任，我走！我回原单位——”
　　左顺恩连连道谢：“谢谢项老师的真诚！太谢谢了！谢谢！真的太谢谢了！实际过错在我们，过错在我们。我们的工作做的很草率很不严肃。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一定会妥善安排处理的。”
　　赵金英在一边沉默了好久，她在想什么呢？看得出，这会的赵金英脸上现出了几分惆怅。实际上，她也是钻了津河市高级中学招聘政策的空子了。她被津河市高级中学教师的优厚待遇吸引了折服了。她在原学校，情况和项廉明的差不多。赵金英已经被黄牌警告。她所带的班级五十七名学生，仅仅有十三名学生考进了本科院校。他所教的高三语文学科，高考成绩是学校里最低的。她的高中教师的岗位已经岌岌可危。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津河市高级中学在电视上发布的招聘广告，让她看到了希望。她的大学文凭是真的，她的教学经历是真的，她的原有的工作业绩也是真的。这真的代表不了什么。津河市高级中学急于聘教，忽略了实地实际对被聘的教师的考查考核，盲目录用。要说，赵金英、项廉明这样的老师能顺顺当当的混进了津河市高级中学的教师队伍，一点也不奇怪。在某种程度上讲，还真怪不得人家赵金英项廉明的。项廉明说：“再怎么说吧，我原本也是个高中教师，是真不应该这样的欺骗你们。可话又说回来了，你们学校还真有责任。左主任，你们这所学校真的不错！这在全国也是一流的。你们一定要吸取个教训。招聘教师，一定要查看老师的实际真实的业务水平。光看档案，是不行的啊——”
　　赵金英坐在那里，不安稳了。她的思想做着激烈的斗争。和项廉明一样，把实际情况说出来？不行！绝对的不行！不说出来，他们派人去外调可怎么办？别的没什么大问题，黄牌警告，原来学校让转岗的事情那肯定是一查一个准的。调查核实准确了，问题的结果还是一样啊。就这样如此的横下去，怎么能行啊？在学生面前，那是玩不得虚假的。教学就是没水平，学生就是不欢迎。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赵金英想着，怎么样才能不失体面地离开津河市高级中学呢？我是个党员啊。想想，我的党性哪里去了呢？我的行为难道不算是欺骗行为吗？当初应聘的时候，自己曾信誓旦旦说自己的教学水平多么高多么高。当初离开原来学校的时候，校长书记都让自己立下字据，保证不再回原单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再回原学校做任何一种工作，哪怕是传达室收发报纸信件，都不可以做的。这样的保证写了，字也签了。回原来的学校，那是门也没有了。怎么办？听左主任的话，再想进课堂教学，那是不可能的了！那就答应走第二条道路，在三个月之内，自己在这座大城市里找到新工作。
　　嗨，想想自己，太虚了，太能浮夸了，也太不自量力了。当初学校教务处委派语文教研组长，自己恬不知耻的推荐自己，把自己的政治条件业务条件，都形容成了一朵花。共产党员倒是真的，可够不够格，那还是两说的。业务条件，自己哪懂什么高中语文教学业务啊？照本宣科不出错，那就是最好的业务表现了。自己要当教研组长，左主任还真就让自己当了。市里统一教研，压根就没参加过。学校年级学科教研基本没搞过。写总结？怎么写啊？我这就是造孽啊。吹嘘自己说大话说假话。这哪里还像个共产党员啊？怎么办啊？老老实实地跟项廉明似的，全部坦白了算了。可人家项廉明原来的学校里还给他留着资料保管员的岗位。我呢？签了保证合同，永不再回原来的学校。完了完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左顺恩催问了：“赵老师，你看项老师选择了回原来单位的道路。你看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我再次代表学校，跟你申明，在我们学校，进课堂教学，那是不可能的了。你看你怎么办吧？”赵金英嘎巴嘎巴嘴，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她思来想去，她看着眼面前的项廉明，这火“腾”地一下子就又起来了：“说来说去啊，都是因为项廉明同志惹了汪奉闻老师。老项啊老项！你干什么那么嫉妒人家汪奉闻啊！你干什么偏偏在欢迎会上向人家发难啊！你要不整那么一出，咱们怎么会有现在的这一出啊！你啊真是个祸根——”项廉明站了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什么也不说了。我是个骗子！我估计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说不准也是在原来学校里被黄牌警告的教师——”赵金英的脸面实在挂不住了：“不准你再胡说八道！你是骗子！别人就是骗子啊！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跟你计较了。左主任，我想好了，我走第二条路，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决定在本市再找工作——”左顺恩说：“好的好的！我们也可以帮助你四处联系联系吗。那赵老师，项老师，咱们就谈到这儿吧。就这样决定了。好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啊！你们可以回家了！”
　　赵金英心里太不是滋味了。心想，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项廉明回家了。正像项廉明自己说的那样，他刚来到学校不久，学校就给他解决了住房问题，他把家小都接了过来。他心思，这下得了，还得还给人家啊；赵金英的家一直没搬来。学校没给她分房子。她自己也不愿意住学校单间宿舍，就自己在校外租了一间平房。她的家庭关系，说起来，也很惭愧，她为了应聘到津河市高级中学，和自己的丈夫，原来学校的高中数学老师离婚了，手续还没办利索。她的丈夫邢永俊，坚决不同意她到津河市，直接跟她说纸是包不住火的，教学水平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提高的。早晚是得暴露的，到时候会很难堪的……她不听丈夫的劝说，一味的要钻津河市高中教师招聘的空子。结果闹得个家庭分裂，工作丢失，真的是得不偿失啊！赵金英骑着自行车往自己住的平房地点走着，心里想着不尽的往事，想着丈夫，想着两个孩子，想着骗人害己害人……
　　钱程远、郑德义在钱程远的办公室里等着左顺恩呢。左顺恩来了。钱程远忙问：“谈的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啊？”郑德义也问道：“两位老师的态度怎么样？”左顺恩说：“两位领导，咱们原来的招聘条件招聘办法存在的问题很大啊。项老师自己交代，他在原来学校，马上就被转岗了。因为教学水平不高，学校已经通知他从教学一线下来，到后勤处当资料保管员了。结果被咱们当做一线骨干教师招聘来了。看来远来的和尚会念经，这说法真得斟酌斟酌了！这个项老师还算诚实，把情况都跟我讲明白了。还好，他的原来单位的领导是他的连襟，还给他留着那个资料保管员的岗位呢。担心会有被识破的这一天，项老师决定回原来单位了。如此看来啊，赵金英肯定也有问题的。咱们光看是老大学生光看教龄，咱们很容易上当的。依我看啊，赵金英不是个骗子，也肯定不是高中学校一线的老师。她自己决定，在三个月之内，在咱们这座城市里自己找工作。谈话还算是很顺利吧——”钱程远说：“招聘教师出这么大的纰漏，我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刚才郑副校长跟我说了汪奉闻老师的建议。很好的！咱们要招聘年轻的教师，充实咱们的教师队伍，做到老中青结合。”郑德义说：“赵金英这样了。学校语文教研组不能没有组长啊。让汪奉闻当组长，必须的。钱校长、左主任，项老师的事情，赵金英的事情，咱们应该在全校大会上讲讲。作为我们的检讨吧。另外我们还真得发函或者亲自到外地调查调查我们所招聘的教师的实际情况。保不齐别的学科也有类似于项老师这样的人啊……”钱程远连连感叹：“教训教训啊——”钱程远的脸色略有些难看…
　　期末考试了。一九八二年一月十三十四十五日也就是星期三至星期五三天考试。郑德义副校长跟项廉明、赵金英谈好了，等期末考完试，项老师该怎么回老家就怎么回老家；赵金英该怎么找工作就怎么找工作。有关项廉明、赵金英的实际情况，学校老师们还都不知道。左顺恩、郑德义两位领导把赵金英、项廉明的事情讲给了汪奉闻。一开始，汪奉闻感到很震惊，后来想了想，这也真没什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更何况是招聘政策漏洞太大，那更怨不得钻空子的人了。学校也没人宣布免去赵金英语文教研组长，赵金英在期末考试前，还是组长。考试进入到了第二天，也就是一月十四日星期四。学校在汪奉闻的建议下，改变了原有的考试模式监考模式。实行高考式的学生打破班级界限，统一摇号编排考场；监考教师采取一场一换的轮流监考方式。
　　这天下午，第二场高一高二都考地理。时间是一个小时。正赶上汪奉闻和赵金英两个人一个考场监考。考试时间到了，汪奉闻收好了试卷，跟赵金英说：“赵老师，我把试卷送到考务办，您就直接回家吧。”赵金英看了看汪奉闻，问道：“一会你有别的事吗？”汪奉闻说：“没别的事情了。”赵金英说：“我想找你谈谈。”汪奉闻说：“好啊！是在您的办公室，还是在我的办公室？”赵金英说：“还是到你的办公室吧。”汪奉闻说：“那您就先到我的办公室门口等我，我送完试卷，马上就到。”赵金英先到了汪奉闻办公室的门口，汪奉闻很快就回来了。开了门，汪奉闻把赵金英让进了办公室。
　　“您请坐吧！赵老师！”赵金英坐了下来。她说：“汪老师，我很对不起你啊！”汪奉闻说：“赵老师，话不能这么说。您哪里对不起我啊？”赵金英说：“汪老师，你年轻有为，你是一个大有作为的好老师。我今天要当着你的面，做作检讨，向你道歉！”汪奉闻说：“赵老师啊，这话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啊。您又何必向我检讨跟我道歉啊？用不着用不着的！”赵金英说：“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和项老师一块合伙向你发难，实际就是嫉贤妒能。我们怕我们以后没法在这个学校里教课混饭吃了。想必我和项老师的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学校答应我们，一考完试，项老师就回老家了。我因为家庭的缘故，不能回原来的单位了。我答应学校，三个月之内在本市找份工作——”汪奉闻说：“怎么会是这样的啊？”赵金英说：“你还不知道，我实际上也是个骗子。我的性质和项老师是一样的。我在我的原来的高中校，学校已经通知我从一线教学岗位上下来了，我没那个教学水平的。可我有虚荣心！我看见了津河市高级中学招聘教师的广告，我就整理好所需要的所有材料应聘了。还真被聘用了。诚然，我们都是钻了津河市高级中学招聘政策的空子。尽管一时钻空子成功了，可学生面前是瞒不过去的。没教学水平就是没教学水平，没那么高深的知识就是没知识，这来不得半点虚假。这些天里，我认识到了我的错误的严重性。我想好了，在我离开津河高级中学之前，我一定要向你道歉！我算不得是个好老师，算不得是个好党员，更算不得是个好人。为了点虚荣心，我舍弃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现在考虑到我错了，可后悔药没地方可以买到啊。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是个好人。现在跟你说什么也没大用处，我只是向你表白，我这些年有些白活啊。我不钻研教材，不接受新的教育教学思想，固步自封，最后走到了这步田地。谁也不怪啊！只怪自己。汪老师，今天我把话说出来了，我的心里也就敞亮了。”
　　汪奉闻不知道该跟赵金英说些什么。拿冠冕堂皇的话劝劝人家？没有必要的。赵金英能这样推心置腹的向自己道歉作检讨，看得出还是很诚恳地。什么啊？人家凭什么跟你道歉作检讨啊？没这个义务啊。人吗，谁都难免做错事走错路。错了改了不就行了吗？眼下赵金英老师很需要帮助的。她不打算回老家了，她要在这个大城市里找份合适的工作。自己应该设法帮帮她才对。对啊对啊，赵金英老师那大学本科的文凭是真的；赵金英老师那政治资本共产党员也是真的啊！赵老师那二十年的教龄当然是真的啊。教不了高中是真的，可去当个幼儿教师应该是绰绰有余的。汪奉闻从年迎春那儿知道，津河市正在招聘幼儿园教师。缺口很大，量还不少。想到这里，他问赵金英：“赵老师，你三个月内在本市找工作，你现在有眉目了吗？”赵金英说：“只是想啊。还没有一点眉目啊。”汪奉闻问道：“赵老师，你想找份什么工作啊？”赵金英说：“我不想离开教育口。教不了高中，我还能教初中，能教小学啊。”汪奉闻说：“据我所知，咱们市里最缺的就是高中教师，初中、小学老师还很富裕的，也就是超编的。赵老师，不离开教育口，你看幼儿园老师怎么样啊？”赵金英一听，说：“对呀！幼儿园也是教育口啊！幼儿园老师也是可以当的。”汪奉闻笑了：“这样吧，我帮你打听打听，就您这大学本科的文凭，去幼儿园的条件还是绰绰有余的。”赵金英千恩万谢：“那可太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