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阳光第三十七章

　　津河市高级中学，现在仅有三十六个教学班，都是高中一年级高中二年级各十八个班。现在招聘老师是为了未来。按照每届十八个班计算，高中三个年级就是五十四个教学班级。每位老师教两个班级的语文，那一共需要二十七名语文教师。按现有的语文教师，加上汪奉闻，已经二十一位了。那还缺少六位。暑期一过，就有了高三年级。还缺教师啊！按实际需要，总还要安排几位机动的教师。老师都是人，都吃五谷杂粮，平时闹个病有个灾的，得有能代课的老师，才行啊。
　　一月七日下午二点整，钱程远委托主管教学的副校长郑德义亲自到学校小会议室参加语文组的会议。教务处主任左顺恩、办公室主任魏淑兰跟着郑德义副校长参加会议。会议由语文组组长赵金英主持。赵金英，今年四十五岁，高高的个子，匀称的体态。举止端庄，谈吐犀利。是从时家庄市招聘到这儿来的。早年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据说水平很高，高到什么程度，具体不知道。她普通话讲得很好，基本没有河北时家庄的地方底音了。
　　“今天咱们语文组开会，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咱们开的是欢迎会。欢迎咱们学校咱们语文组刚招聘来的语文教师汪奉闻。大家再次鼓掌欢迎！”大家鼓起掌来。赵金英说，“先请汪奉闻老师做个自我介绍吧。”汪奉闻站了起来，向在座的人做了简单的介绍。之后他表示：“在座的都是我的前辈，都是我的老师。我要向大家学习。恳请各位老师多多帮助我。”赵金英讲道：“汪奉闻的教学本领，咱们已经领教过了。我不做任何评价了。俗话讲啊，大家认一个人好记，一个人认识大家就很难了。下面啊，咱们语文组原有的二十位老师，当然包括我了，都要详细的给汪奉闻同志介绍介绍。介绍的越详细，认识的就越深刻，印象就更深了。我是语文组组长，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要说咱们原有的这二十位高一高二的语文老师，也还真没找个机会在一起好好的认识认识。那就让咱们利用好这个机会，大家就都好好的认识认识吧。好了，我先说。我家庭出身贫农。我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家里的祖辈们在旧社会都是生活在苦难深渊里的。我们家庭是多少代的贫农啊！是共产党毛主席解放了我们穷人，把我们从地狱里解放了出来。我们家的恩人是毛主席，我们家的恩人是共产党。要说我的爹娘爷爷奶奶在万恶的旧社会里，吃不饱穿不暖，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热的日子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消灭了国民党反动派，打倒了地主土豪资本家，推到了压在我们头顶上的三座大山，让我们穷苦人翻了身。我也有了上学受教育的机会。我上小学上中学，中学，我是在恒水市第一中学上的，因为我始终能够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努力学习，在班级里始终都是前三名。在学校的同步年级里，我始终名列在前三名。我以特别特别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读了三年。年年考试次次考试我都名列前茅。一九五六年我以最优异的成绩考进了首都师范大学。一九六零年我大学本科毕业了。我被分配到时家庄市第一中学，当上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从我一当教师开始，我就教高中语文。一九六六年之前，我所教的班级，语文成绩都是第一名的。我所教学生在考大学时，语文成绩都远远高出平行班级高考语文成绩二十至三十分。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了，我的学生们，凡是参加了高考的，语文成绩都在九十分以上。我不是作家，我写过很多篇小故事小散文什么的，都在市级杂志上市级报纸上发表刊登过。就现有的高中语文教学成绩，我所教的高中一年级一班，每次考试平均成绩都是第一名。一九六六年之前，我年年都被评为市级优秀教师。一九八零年以我的教学业绩教学本领，我应聘成功，成了咱们津河市高级中学的语文教师，并被聘为语文教研组的组长……”
　　汪奉闻坐在教务处主任左顺恩的右边。他小声地问左顺恩：“左主任，这是开欢迎会吗？这实在是浪费时间啊。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自我吹嘘？还提贫农出身——”左顺恩小声说：“顺事顺时顺势吧。耐心听着。耐心听着吧……”汪奉闻耐心的听着。汪奉闻闹不明白，做这样的自我介绍，目的是什么啊？语文教研组长赵金英总算讲完了。他叫道：“项廉明同志，你来向汪奉闻老师做自我介绍。”
　　项廉明站了起来，他一米七六的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戴着一副六百度的近视眼镜，脸面白皙，留着个背头。身穿一套蓝色涤卡中山装：“鄙人叫项廉明，项是项羽的项；廉是廉颇大将军的廉；明是明天的明明亮的明明白的明明事理的明明确的明；鄙人今年四十九岁，早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一九六五年出版过一本小册子，叫《项廉明文集》，当时定价一角九分一本。鄙人被贵校聘来之前，在东北的冰城市第一中学教高中语文。教学成绩斐然，不然也不会被聘到这里来。嗯，是这样子的，刚才咱们的组长赵金英同志谈到她的家庭出身，她很光荣。很骄傲的。能有那么样的好几代，不不不，应该是世世代代都是贫农。这太伟大了，太值得学习了。也太幸运了。赵组长的本质好啊！跟赵金英同志相比，鄙人的家庭出身实在是不光彩，鄙人出生在东北奉天市，爷爷父亲都是小资本家，嗯，都是小资本家。嗯，每每说到这个出身的问题，鄙人的心都要跳出来的，嗯，都要跳出来的。嗯，对了，现在党的政策宽泛了，可以肯定地说，已经不再看重这个出身成分了，可以肯定地说，就是不看了，根本不看了。要是看家庭出身成分的话，我也就不会被贵校招聘过来了。感谢党的政策。我敢说，现在已经废除了那个什么家庭出身成分。所以啊，我建议，一会儿，再有老师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免了这项吧。没必要的——”教研组长赵金英拿眼睛看着项廉明老师，很有点带着敌意了。她按捺不住了。“项老师，你的观点我不同意。家庭出身成分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来讲，那还是特别重要的。怎么可以不介绍啊？是一定要介绍的。像你说的，这是先天的本质。党的政策不提不看是一回事，个人不要忘记是另一回事。像我们无产阶级出身的，骨子里本质上就是永远热爱我们党的。这和出身地主资本家的人是有根本不同的。到什么时候也不能不承认的。出身不好，可以不断的改造思想吗。就像你一样，改造的就很好啊。好了我不多说了，项廉明老师，你继续介绍吧——”
　　汪奉闻小声的跟左顺恩说：“咱们学校怎么招聘来这样的一位啊？还当上了语文教研组长？左主任啊，这都什么年代什么岁月了——”左顺恩也真感觉不太对路子。这个赵金英的思想如此僵化。这还真真的不是一般的思想问题。他想站起来讲两句——还未出声，项廉明继续发言了：“我继续跟大家介绍我自己。鄙人特别热爱教育事业。当然，鄙人也特爱护学生。一九六六年夏天，鄙人曾经在冰城市松花江里救出过两名中学生。两名中学生是亲兄妹，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兄妹俩要跳江自杀。我把那兄妹俩救上来之后，给那兄妹俩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鼓励他们珍惜生命，不能轻生。他们活过来了。他们下乡到了南桦县东沟村，这不到了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高考，兄妹俩都考上了冰城市林业大学。都毕业了，都留在了林业大学当老师了。他们一直没忘记我，一直跟我来往。他们姓矫，男生叫矫家贮；女生叫矫家勤。鄙人把这事介绍给同事们，倒不是跟同事们面前表功，而是提醒我自己，要善待别人。要珍惜生命。说到鄙人的教学成绩，是这样的，我原来所在学校，那是全市最好的中学，生源的素质都是一流的。鄙人是说，教师的成绩主要体现在学生的学业成绩上。学生本身素质好，当老师的就省心省力就出成绩，出大成绩。所以啊，鄙人不敢妄自夸大自己有多大的教学本领，教学经验什么的。内因外因的哲学道理还是很朴素易懂的。鸡蛋和石头的哲学学说，人人皆知的。鸡蛋，给它一定的温度，就能孵出小鸡；石头，你给它再高的温度，它也孵不出小鸡的。为什么啊，内因是根本啊！外因是条件啊。鄙人要讲的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鄙人意在，没有学习素质好的学生，你老师再有本领，恐怕也是培养不出大学生来。今天咱们这会开的是欢迎新老师汪奉闻。因为要相互了解，就要相互沟通。怎么沟通啊？就要相互介绍。介绍什么啊？为人啊人品啊最主要的还是思想啊。能把自己的真实思想介绍给共事的人，才是最真诚的。我为什么愿意到这所学校来啊？首先鄙人符合这所学校招聘教师的条件。如果条件不符合不具备，我就是想要来，也是来不了的。说穿了，这所学校的待遇高待遇好啊。所以鄙人要到这儿来啊。这里招收的学生学习素质是一流的。这在教学上就是相辅相成了。鄙人的真实思想就是这样的。大家都看到了，我们刚一来，就分给我们了二居室的大偏单。就冲这，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好好工作了。汪奉闻老师是学校破格聘用的。我敢说，汪奉闻也一定和我一样，冲着这里的优惠条件来应聘的——”
　　汪奉闻很不理解的看着那位夸夸其谈的项廉明。项廉明继续白话：“看出来了，汪奉闻是最具真本领的老师了。鄙人不知别人，鄙人自己是比不了的。尽管我在课堂的教学上，很少照本宣科，可跟汪老师比，简直就没法比了。鄙人应该向汪老师学习。可未见得能学的了。我讲实际的。汪奉闻老师为准备进这所学校，为讲这么两节课，鄙人敢肯定，汪奉闻已经用了半年的工夫，甚至更长时间了！恕鄙人直言不讳，为了应聘，你下了这么大的工夫，费了大量的心血，把教材教参背的个滚瓜乱熟，一篇《鸿门宴》你可以倒背如流。年轻人啊，恕鄙人直言不讳了，你试讲，搞了个花架子蒙住了老师，蒙住了领导，蒙住了学生。可你不要忘记，你搞这花架子，只能蒙骗一时，怎么能蒙骗一世啊？年轻人啊，做人，尤其是做老师，从骨子里就应该本本分分的。做工务农要本分要实在，来不得半点虚假。当老师教学生，那就更不能搞你这一套花把势了！汪老师，你还年轻啊，可以说你很不老实，很不踏实很不实在，就你搞的那一套假玩意，早就被很多的老师玩过了。咱们在座的这些语文老师，哪个没看出来啊？有谁能看不出来啊？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该剥去！年轻人，拨乱反正也好几年了，劝你不要玩这虚假的一套了——”
　　项廉明这么说话，可是把其他十九位包括赵金英的思想意识一下子给开通了。“对啊！对啊！汪奉闻这纯粹是在表演！在耍花把式。在玩虚着儿。”几秒钟的时间，津河市高级中学原有的二十位语文老师便茅塞顿开，欢迎会变成了揭发批判会了。教务处主任左顺恩几次想打断项廉明的发言，都被汪奉闻制止住了：“让他说！随便怎么说。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听着就是了——”左顺恩一想，也是，让他们说吧——”
　　除了赵金英、项廉明两位老教师，还有十八位来自祖国各地的顶尖语文教学人才，都还没做自我介绍。这下得了，不用一一的做自我介绍了。会议的风向标转向了。十八张嘴恨不能和赵金英、项廉明的嘴合成为一张，齐呼啦的数落起汪奉闻来了。赵金英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她距离汪奉闻的座位隔着挺远的，小会议室里的设计是一张椭圆形的大圆桌，围着这个大圆桌，能坐三十六个人。显然的，二十位老的语文教师都是围在圆桌而坐的。像列席会议的教务处主任左顺恩、办公室主任魏淑兰、副校长郑德义也都坐在了圆桌边上。刚才说了，按照圆桌圆的距离，赵金英得绕上半圈到达汪奉闻面前，可按照实际面对面的距离，汪奉闻就坐在赵金英的斜对面，如果赵金英说话飞唾沫星子，那就可以很不费劲的溅到汪奉闻的脸上的。
　　此时，赵金英以一个受骗上当的人而刚刚觉悟的思维方式，向着汪奉闻开了火。“我这个人有时很讲究面子，也很愿意给别人留面子。其实，汪奉闻试讲《鸿门宴》造假的问题，当时我就看出来了，我当初就想啊，这也可以得到原谅的。人吗，都愿意往高处走的，像汪奉闻这样的大学生，当然愿意到我们这样的一所一流高中学校来教书的。这无可厚非。实际上，他很不自量的。为准备这样的两节试讲课，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背课文啊背教参啊，搞了这么两节表演课。有意义吗？唬人啊？蒙人啊？汪奉闻啊，你在我们这样的二十位老大学生老高中教师的面前，你耍这一套，你还很不成熟，很嫩啊！主管教学的郑德义副校长就坐在你身边，我们让郑副校长说说，像汪奉闻这样的老师，我们这样的学校能要吗？郑副校长，你跟我们说说。我们可都是为了咱们学校着想啊！玩虚的造假的，这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一流的高级中学要做的事！我原本想，嗨，什么造假啊，怎么说人家也是把两节课精彩的表演下来了。只要是在以后的教学工作中，也下真功夫，就行了。所以啊，我就没提出任何的疑义！没想到我们的项老师对学校的教学工作特别的负责任，公开的在咱们的本来是欢迎汪奉闻的会议上，公开的开诚布公的直截了当的毫无顾忌的给提了出来，实际是揭露了出来。这种精神太可嘉了！表现得太好了！既然有同志已经提出来了。那我们就不能再藏着再掖着了。问题已经摆在了桌面上，我们就不能视若罔闻了。我们就要快刀斩乱麻立即解决了。我宣布原来的欢迎会取消，我们不欢迎汪奉闻到我们学校来当教师。我是语文教研组长，下面我提议，现在就举手表决，同意汪奉闻到我们学校教学的请举手——”赵金英看着每一位老教师，看着看着。没一位举手的。“好！”赵金英接着说，“不同意汪奉闻留在我们学校的请举手——”“哗“的一下子，连同赵金英自己，二十位老教师齐刷刷地把手举了起来。赵金英十分负责任，仔细的查了查，怎么二十四只手啊？二十个人啊！原来项廉明和另外三位老教师都纷纷举起了双手。“好了！全部通过！我们所有的老教师都不同意汪奉闻到我们学校来教语文。郑副校长，请你表个态吧！”
　　郑德义满脸带着笑容。郑德义五十二岁，原来是津河市河南区教育局中教科科长。市教育局在组建津河市高级中学的时候，把他调进了这所高级中学。因为领导们知道，郑德义是有能力的。郑德义站了起来：“老师们，在座的二十位老教师们。你们听了汪奉闻的两节课。你们坐不住了！你们的心里长草了！你们有些发毛了！甚至于有些害怕了。有了汪奉闻这样的老师，你们想，你们还怎么教学啊？也许我低看了你们！你们是我们市里教育局会同学校领导班子，在全国各地招聘来的高中语文教师。我们既然把你们招聘来了，我们就是信任你们了。我们学校缺老师，这是明摆着的。我们要继续招聘真正具有人才性质的老师。实际上，我们本应该招聘年轻的教师。像汪奉闻这样的老师！我们正在修改着我们的招聘年龄的条件，不能教条主义，不能死板。我们打破了年龄的限制，把汪老师招聘进我们的学校。这是我们学校的最大喜事啊！我们能得到这样的一位年轻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具有天才型的教师，真是我们学校的福气！项廉明老师，你公开在这个会议上，揭露汪奉闻所谓的试讲造假，毫无根据的妄说汪奉闻用半年以上的时间准备了这两节试讲课！项廉明！你的证据在哪里？你为什么满嘴的胡说八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想达到个什么目的？你不是把直言不讳的词挂在嘴上了吗？那好吧！让我也直言不讳！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一点心胸都没有啊？你如此的嫉妒心！你能做个好老师！不可能吧！汪奉闻的才能威胁到你了吗？你竟敢在这样的会议上煽动人心挑起事端！你还想在这儿继续当老师吗？老师们啊！心术一定要正！心术一旦不正！那就很危险了。我在这里跟你们讲！汪奉闻不仅要留下来当语文老师，学校还要重用他。汪奉闻才华横溢！你们没人能比得了的。今天会议上反映出来的问题，绝不是小问题！赵金英，你不是语文教研组长吗？那就请你继续领着开会，领着老师们挖挖思想根源，你们为什么那么嫉贤妒能？！好好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