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晨露浓

　　一霎微雨洒庭轩，青青一树寂静色。
　　或许，当命运转换时，手中握紧的只是仅剩的往日幻影。
　　出院后，程易和程远一起住进了N大附近的公寓里。顾衡浅除了出任务时，几乎每天也都会从部队赶过来。
　　看着疲惫的他，程远虽表面上的不冷不热的，但还是让保姆把程易房间隔壁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让他住下。
　　程易每天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保持着一样的姿势看着窗外，一天又一天。貌似与常人无异，但是看着她那双大大的空洞洞的眼睛，毫无焦距。
　　有时候，顾衡浅总有一种错觉，好像一不留神，身边的女孩就消失了，悄无声息的。不知不觉，收紧了掌心中冰冷的小手。
　　每当程远走近时，程易的双手总会紧紧地交握着，低着头，肩膀瑟瑟地发着抖。开始时，她的指甲总会陷入手掌心中，看着女儿掌心中一道道的伤痕，程远总会轻拭眼角轻轻走开。
　　只有顾衡浅陪她说话时，才会偶尔笑一笑。心理医生说，程易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引起的失语症，要多和她说说话，尽量试着让她开口。
　　然而，好似她把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薄唇轻抿，在自己的世界中忘了出口。
　　顾衡浅在部队的工作很忙，有时回来时程易都已经睡下了。有时多天不见，程易会闹着不愿睡觉，就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他回来。看着他推门进来时，总会傻傻地笑着。
　　顾衡浅经常想是不是应该离开部队了，这样才能很好地照顾她。但是顾衡轩的那件事还没有彻底解决，他不想让大哥留有遗憾，所以便把那份退伍报告一直留着，等这件事解决了便决定离开。
　　渐渐地到了夏末，知了的叫声若有若无了，程易不再那么害怕程远的靠近了，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地恢复。程远每天让保姆推着程易去N大的校园里散步，等着自己下课一块回家。
　　迎着夕阳，程远推着程易走过一棵棵梧桐树影，说着小时候的事情。这时程易总会浅笑着，仰着头看着他。
　　程爸爸看着一直仰着头的女儿，拍了拍她的头，好像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了，“傻女儿，一直仰着不累吗。”回过头去，“小然，你看女儿……”看着身后空荡荡的，猛然惊醒，那人早已离去。
　　恢复原本的微笑，看着女儿，坐在一旁的石椅上，述说着当年程易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程易总是茫然地看着远方的梧桐树叶，当有路人经过时，便会抓紧程远的手，有一丝紧张地傻傻地笑着。程远拍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总会把她拥在怀里。
　　顾衡浅每当回家早时，总会在那棵梧桐树下看到这幅画面，或许在这破碎的世界中，这是程易唯一可以抓住的一点仅剩的幸福与宁静了。
　　屋檐下的白鸽，梧桐树上的飞鸟，总是在遥望蓝天白云，下一秒好像就会义无反顾地展翅高飞。而他的女孩却被命运紧紧地困在了旧事的泥藻中，挣扎不得。
　　辛琛已经回国半年了，总是这样和顾衡浅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那儿时一起嬉戏玩耍的女孩，好像时光就在眼前，她还笑着揶揄他，“辛琛，你哪点像哥哥了。”回声阵阵，耳膜处震的生疼。
　　三年未见，岁月怎么就把那眉眼弯弯光彩熠人的女孩丢在了往事里了呢。流光岁月怎舍得，怎舍得啊？
　　眼睛总会莫名地湿润，那是大院中唯一恣意飞扬的女孩，唯一在自由中长大的孩子。恣意妄为地穿梭在他的青春里，在平静岁月中长大的随性女孩，像个快乐的精灵。
　　难道那样玲珑剔透的人儿，最终连命运也嫉妒上了吗？要这般的摧残……
　　在这样的家庭出生，他们注定只能按着既定的方向成长。外人眼中，他们是光鲜亮丽的世家子弟，可只有在这潭水中遨游的他们，知悉彼此的无奈与渴望。
　　年少时的荒唐与肆意，不过是明白，明天他终要像衡浅一样，长成一副稳重高雅的成人模样。肩负世家使命，守护祖上荣光，按部就班地走着光鲜亮丽的征程。
　　而那个女孩像另外的一个自己，向着想要的模样成长，快乐肆意。然而，他们一直守护着的心中最美的模样，却为何，时光舍得伤害的如此彻底？
　　看着眉头紧蹙的辛琛，顾衡浅一脸满足地看着不远处依偎在一起的父女，拍着他的肩膀，“阿琛，小易现在已经好多了，知道说爸爸了，也会说阿浅了。”
　　辛琛看着微笑着的顾衡浅，抹去眼角的湿润，将近两年的时间，他总是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阿浅”，“爸爸”，一遍又一遍的，不厌其烦。他知悉他点点滴滴的不易，透彻他心中的浓浓疼痛。
　　“阿琛再等一段时间，等小易再好一点了，我就带你去见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顾衡浅拍着辛琛的肩膀说。
　　“不着急，往事与旧人，她还是少见的好，这样平静地活着，或许已是命运最好的馈赠。就这样知道你们很好，就可以了。”她这样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在自己的世界中活着，他们都知道，她终究是不能接受。醒来时，又将是怎样的天翻地覆，他与他或许都难以估计。
　　其实这样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地活着，或许对她，对他们来说已是最好的选择。
　　听着梧桐树上不时飘落下枯叶的沙沙声，看着身边走过的青春洋溢的学生，忘记了多久没有轻轻松松地走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好像他们都已长大了那么久，那么久了。
　　年少的时光里，最多的回忆便是漫步校园的角角落落，记得青春里少年的身影，是操场上追逐足球的白衣飘飘，记得年少的女孩，是身后飞舞的飘飘长发。
　　记忆中草是绿的，人是快乐。一转身，好像那个女孩依旧眉眼弯弯地站在不远处，向着他们挥手，熠熠生动。
　　长大的时间里，最深的想念是家里门前门后的小树林，记得三个人一起散步时的张牙舞爪，是掌心里女孩手掌的柔软，是身边男孩的肆意笑声，记忆中笑是美的，人是自在的。
　　猛然回神，“我先走了，回去准备一下。你还是和远叔说一下明天要出任务吧。这次毕竟会很久，我怕小易会不习惯。”辛琛看着貌似轻松的顾衡浅，其实知道他心中比谁都要忐忑，毕竟这次任务十分危险。他不能让自己出任何意外，不然远处女孩的世界真的会崩塌。
　　“好的，我会和远叔说的，那你先回去吧。”
　　顾衡浅朝着石椅的方向走去，程远看到走过来的顾衡浅，把轮椅的方向转了过来，程易笑着看着程远，伸出手指着走过来的人，“爸爸，阿浅。”
　　顾衡浅走上前抱了抱程易，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她干净的笑容，“今天有没有听爸爸的话啊。”
　　程易一直笑着，浅声应着，“阿浅。”阿浅，成了她世界中的所有言语。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程远站了起来，顾衡浅推着程易走在身旁，“远叔，明天我要出任务，应该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程易看着顾衡浅沉重的样子，便知这次恐怕是比较危险的任务，“哦，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易的，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要挂念家里。”
　　顾衡浅推着程易走在程远的身边，看着快要消失的夕阳，“远叔，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的任务，两年前我就已写好了退伍申请。”低头看着玩着手指的程易，“回来后，我就可以好好地陪在小易的身边了。我们可以去看沈外公，小易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了，到了Y国我们可以帮着小易做复健了。”
　　“衡浅，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做，我可以很好地照顾好小易的。况且你爷爷对你寄予厚望，他不会同意你退伍的。”程远郑重地看着顾衡浅，两年的洗礼，温文尔雅的顾家四少早已蜕变成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上校了，再看看此时的程易。
　　他比谁都明白，这两个孩子要走到一起恐怕没那么容易。军政世家，享有多少的风光，便要承受多大的责任，况且顾家老爷子把小孙子当成顾家接班人来培养。
　　这两年放任他这样部队与程家两处跑，不过是对当年的车祸也有着深深地自责罢了。这样的程易要站在顾衡浅的身边，恐怕顾老爷子，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远叔，我知道您的顾虑。可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爷爷那我自会想办法的。远叔，我会护小易周全的。”顾衡浅无比郑重的说道。
　　走过离别，路过生死，看着他的女孩在往事沼泽中苦苦挣扎，他惟愿带着她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是不是他们都应满足已有的幸福，守着简简单单的快乐，白发苍颜执手到老？是不是他们都要敞开心扉面对世界，看着风轻云淡的过往，笑逐颜开倾城而过？可最终他们都在长大中，迷茫着，孤寂着。
　　如今，虽依旧年少，可他只想脱离凡尘的喧嚣，独享山间的清宁，只愿世界温柔待着他的女孩，予她一份平淡，赐她一生安稳。
　　早已过了轰轰烈烈的年纪，淡了一较高下的念头，滚滚世间，修炼的依旧只是一言一行一痴一念。年轻那颗疯狂跳动的心，终于懂得平稳的砰砰的上下，才能手握恒长。
　　而他只想与他的女孩握住身边的仅剩的恒长岁月。